第 7 章
竹樓醉酒

  紮了幾天馬步之後,唐塘開始了正式的學習生涯,很有規律的安排著每天的學習時間,上午在自己屋子裡看醫書,下午拿著把劍像模像樣的學著一招一式,晚上便是扎馬步以及他一直覺得神秘不已的內功心法。

  過於規律的節奏讓他產生了一些恍惚的錯覺,好像在學校上課那樣,這節課學什麼,下節課學什麼,根據課程表一天一天的進行著。他算了算時間,如果沒有因為出車禍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裡,再過一個月,他就可以踏入高等學府的大門,做一個所謂的住在象牙塔裡的天之驕子。

  他把頭從醫書中抬起來:「東來,你識字嗎?有沒有上過學?」

  東來一直無憂無慮的小鹿般的純淨眼神突然黯淡下來:「小時候爹教我認過幾個字,不過沒錢上學堂,後來我爹娘都不在了,就再也沒有人教我認字了。」

  唐塘摸摸他腦袋:「吶!別苦著一張臉,哥教你!」

  東來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晶晶亮,充滿期待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黯淡下去:「不行的,你每天要花那麼多時間學醫練功……」

  「這個你不用擔心,空閒時間我還是有的。吶,你先去找幾張白紙,我吃完中飯休息的時候來教你。」

  東來一下子開心起來,樂呵呵的找紙去了。心想著,以後四公子不在的時候,他就有事情做了,雖然平時也很愛玩,可心裡明白,多識幾個字總是好的,識的字越多,以後能為四公子做的事就更多。唐塘要是知道他這麼忠心耿耿,估計又要扶額長嘆古人的一根筋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唐塘果然兌現了他的承諾。他覺得古代私塾裡那種搖頭晃腦死背書的學習方法實在是迂腐至極,簡直就像捧著腦袋往石頭上死磕,怎麼看怎麼蠢。雖然現代教育有很多弊端,但基礎的一些東西還是有進步和可取之處的。

  於是他拿起細毛筆,非常笨拙地將a o e等漢語拼音和一些簡單的漢字寫到紙上,並一再聲明他雖然字寫得醜,但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有料的,絕對是夠格做他老師的。東來當然是忙不迭地點頭。他又再三囑咐,這些東西千萬不能給別人看到,尤其是他師父。畢竟他師父偶爾會來檢查他的功課,被發現瞭解釋起來就很麻煩。東來不疑有他,非常鄭重地做了保證,反正四公子說的都是很有道理的。

  唐塘滿意點頭,教了他基本發音之後便又跑去師父那裡練功了。

  一段時間下來,等東來學會藉著拼音讀字的時候,唐塘已經能將人體的所有穴位在哪個位置、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作用,全都記得一清二楚、背的滾瓜爛熟,唯一的缺憾就是理論有餘而實踐不足。

  於是終於有一天他忍無可忍,三下兩下將衣服扒拉下來,把自己脫了個精光。東來進來的時候在書桌前沒看到人,又往裡走了幾步,就見他正手裡拿著本書,赤條條的站在銅鏡面前。

  東來咦了一聲,回頭看看外面豔陽高照,疑惑道:「四公子,你要洗澡嗎?我這就去給你打水。」

  「唉!不用不用,你做你的事,我在學習。」

  東來抓抓頭髮,一臉不解:「你怎麼不穿衣服學習啊?」

  「這樣學得比較快啊!」唐塘隨口答道,一邊比照著書上的圖在自己身上找位置,碰到危害不大的穴位還特地按下去試試感覺。

  東來歪著頭看了一會兒,發現他嘴裡唸唸有詞,好像真的在學習,於是皺著一張小臉冥思苦想著離開了:脫光了衣服真的學起來比較快?那我是不是也要脫光衣服認字呢?於是腦海中好一番天人交戰,一邊覺得這方法看起來怪怪的,一邊又覺得四公子說的話一向很有道理。

  他一路走一路思考,想得太認真,完全沒看到流雲正從另一邊走過來。

  流雲也跟東來一樣,走進去看書桌前沒人,就又往裡走了幾步,結果就看到赤裸的唐塘正大喇喇的站在那兒唸經。

  他跟東來不一樣,東來平時伺候慣了,看得坦坦蕩蕩,他卻習慣在洗澡時堅持一個人,連元寶都要在外面候著才行。這一下突然看到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頓時深受刺激,急忙皺著眉頭轉過身去。

  唐塘一扭頭看到他站在房裡,連忙熱情地打招呼:「師父!」

  「把衣服穿起來。」流雲的聲音帶著點冷意。

  「噢!」唐塘聽話的將衣服穿好,拾起書走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師父,幸虧進來的是你,不是三師兄,不然又要被他說教了。」

  流雲剛準備好教訓他的話就這樣硬生生吞進了肚子裡。

  「在認穴位?」流雲看著他手中的書道。

  「嗯。」唐塘偷偷瞄他的手,發現那個扳指依舊沒有戴,不由得有點失落。

  流雲坐到他書桌前,拿起書考了他幾個問題,見他每一題都回答得很妥當,這才臉色稍霽。

  唐塘見他心情似乎不錯,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師父,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話剛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問題?

  流雲拿著書的手幾不可見地顫了一下,抬起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聲音冷了下來:「問這個做什麼?」

  「呃……」唐塘撓撓頭,歪著嘴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個理由,「這……這個……想著哪天到師父的生日了,我們聚在一起慶祝慶祝……熱鬧熱鬧……」

  流雲眼中閃過戾色,突然站起來一把扣住他咽喉,將人拉到跟前,陰沉的臉與他相距咫尺,冷冷的聲音從嘴裡蹦出:「慶祝?」

  唐塘脖子一痛,嚇一大跳,瞪直的雙眼驚恐地看著面前陡然被陰霾覆蓋的臉,頓時感覺到一陣山雨欲來的壓抑氣息,整個屋子都被黑暗籠罩住,密不透風,呼吸不暢。

  「師父……」唐塘都有點佩服自己了,在這麼嚇人的氣氛下還敢開口,「你怎麼了?」

  流雲看著他不說話,冰冷的瞳孔中風暴湧動,隱隱透著一股血腥氣息,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輕輕一捏,便將他像捏螞蟻一樣輕而易舉地捏死。

  「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唐塘聲音開始發抖,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師父別生氣……我……我錯了……我下次不……」

  流雲突然鬆開了手。

  唐塘脖子上陡然失去了支撐,腳下沒找準力道,身體順著慣性前傾,一個踉蹌便悶頭蓋臉地朝著師父胸口撞去。

  不得了!這撞上去不是火上澆油嗎!唐塘緊急剎車,七手八腳地調整自己的重心,在鼻樑快要貼到師父前襟的一瞬間硬生生止住了衝力。

  肩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唐塘一愣,借勢站穩了身子,等反應過來時,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轉過身,見師父正負著手站在門邊,纖長的輪廓被陽光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連帶著整個背影都添了幾分柔和,一瞬間似乎屋內的黑暗也消散於無形。

  唐塘眨了眨眼,半天沒回過神,下意識地走了幾步靠過去,停下,盯著師父背在身後的手,極度懷疑剛才片刻間的風暴只是做了一場轉瞬即逝的噩夢。他抬起手摸了摸發燙的脖子,又覺得那不是夢,是真的。

  「不大記得了。」一如既往的清冷聲音,彷彿剛才一瞬間的風雲變色從未存在。

  唐塘還在摸著自己脖子上被掐過的地方,腦子裡遲鈍地思考著師父說的不記得是指什麼。

  流雲回頭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到他動來動去的手指上,面無表情的轉過身抬腿跨出門檻。

  陰影消失,陽光突然灑進來,唐塘手一頓,這才意識到人已經走了,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猛地反應過來師父剛才的話是在回答他問的生辰是什麼時候的問題。

  「不大記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凶什麼……」唐塘再次摸了摸脖子,看著消失在院門外的衣角,沒來由地感覺一陣脫力,靠著門框滑坐到地上。

  經過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出,唐塘對師父又多了一分懼意,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似乎無意間觸碰了師父的某根底線。他拿全部身家發誓,以後打死他都不在師父面前提生辰這兩個字。師父發起飆來實在是太恐怖了,要不是最後關頭及時剎車,那一通狂風暴雨啪啦下來,估計自己早就死無全屍了!

  想是這樣想,不過師父畢竟沒有真拿他怎麼樣,唐塘就這樣在某種莫名的有恃無恐的心境中心大地將這件事拋諸腦後了,沒幾天就回了勁兒。

  當每天碌碌無為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難熬;可一旦換成充實的生活,便很容易就能體會到什麼叫白駒過隙、時光如梭。

  在學校上學要同時學好多門功課,而在這裡只有兩門,每一天都安排得滿滿噹噹,一個多月的學習成效顯著到讓唐塘自己都不敢相信。如今他已經有點身輕如燕、健步如飛的感覺了。

  竹樓是種非常適合練習輕功的工具,因為牆面上到處都是著力點。他借了三次力,終於成功的躍上了二層竹樓的樓頂,只是站上去的時候重心不穩,差點前功盡棄一頭栽下來。

  「四公子,你小心點啊!」東來在下面看得膽顫心驚。

  「沒事!」唐塘抹了把被汗水黏在臉上的碎髮,對著下面一臉燦爛的笑起來,「東來,你去幫我跟大師兄借點酒來。」

  東來去了,結果酒沒借到,把人給招了來。

  雲大為了刺激他,特地拿了一隻巴掌大的小葫蘆來,腳尖一點便輕飄飄地坐到了屋簷上,非常瀟灑的支肘側臥,三口兩口就將葫蘆裡的酒喝光了,砸吧砸吧嘴道:「哎呀,真可惜,最後幾口也沒了。」

  唐塘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哼哼兩聲沒有說話。

  第二天午飯過後,唐塘對著東來這般那般的吩咐了一番,東來神秘兮兮的點頭,然後跑到雲大的院子裡,拉著雲大的貼身小廝青竹踢毽子。

  唐塘繞著他們走了進去,找到正在看書的雲大:「大師兄,剛才聽二師兄說,你已經連續三次下棋輸給他了,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那個混小子真有臉!全都給我反著說!」雲大捶桌而走。

  唐塘等他出了小院,連忙竄進他屋子東找西翻,終於在床底下找到一個精緻的小酒罈,嘿嘿陰笑兩聲,抱著酒罈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臨走還給東來使了個眼色。東來接收到他的訊息,裝模作樣的又踢了兩腳,迅速撤離。

  唐塘猜到這罈酒是雲大故意存著的,必定不會急著喝,因此也不擔心短期內被發現。

  晚上練完功洗完澡,他便迫不及待地將酒罈拍開,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

  東來湊過腦袋聞了聞,感嘆道:「四公子,你可真會挑!我不懂酒也覺得這是好酒。」

  「非也!」唐塘搖頭道,「我也不懂酒,這是我瞎撞到的。」

  「四公子,我沒見你喝過酒啊,怎麼今天突然想喝了?」

  唐塘神秘一笑:「氣氛,懂嗎?」

  東來撓撓頭,又搖搖頭。

  考慮到自己三腳貓的輕功實在是有點危險,唐塘讓東來找了個雲大那樣的小葫蘆,小心翼翼的灌了點酒進去,當然也不忘賞了幾口給東來,然後將罈子細細密密地封好,藏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一切準備就緒,他撣了撣衣服,昂首挺胸地走到小院中,縱身一躍,借力在牆上一點、再一點,終於成功看到了屋頂,但是沒想到最後一步跨小了幾釐米,腳尖在屋頂上一滑差點踉蹌得倒栽下來,嚇出了一聲冷汗,最後順利地上了屋頂,不過就是姿勢難看了點,是抱著屋簷爬上去的。

  他仰面躺下,擦了把汗,不由感慨道:這大俠可真是不好當啊!

  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將胳膊枕到腦後,翹起了二郎腿,無比愜意的欣賞著滿天的繁星,頭一回體會到幕天席地的灑脫滋味,果然有了那麼點大俠的感覺。

  「嗯,等滿月的時候再來這麼一次!到時候對著月亮念幾首詩,哈哈,完美!」他舉起葫蘆喝了一小口,覺得滋味果然不錯,便開始回想學過的哪些詩句是跟月亮有關的,第一個冒出來的便是三歲就背的滾瓜爛熟的「床前明月光」。

  唐塘望著彷彿觸手可及的星空,沉默了半晌。

  「老媽……」他舉起葫蘆又喝了一口,抬起胳膊蓋住眼睛,喃喃道,「我過兩天就回來看你……」

  草叢裡斷斷續續的蟋蟀鳴聲,襯得黑夜越發的沉寂。

  不遠處的另一個屋頂,流雲靜靜地站立著,視力再好,在這漆黑的夜幕下也看得不甚分明,只能藉著點點星光隱約見到一條腿在那裡晃啊晃,漸漸地便不再動彈。

  他足尖輕點,悄聲落在唐塘身側,低頭看了一眼,不由皺起眉頭。

  唐塘已然喝醉,對身邊的動靜毫無所覺,嘴裡吐著泡泡,含含糊糊地輕聲呢喃:「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他將唐塘打橫抱起,輕輕落到地面,一回身便看到東來正費力地拖著一把梯子走過來。

  東來先前覺得唐塘在上面時間有點久了,擔心他著涼便在下面喊了幾聲,見沒人應就趕緊去找了把梯子來。

  「呀!四公子怎麼了?!」東來一緊張,忘了對流雲行禮。

  流雲也不甚在意,淡淡道:「喝醉了。」便將人抱進屋子放在了床上,臨走前對東來吩咐,「給他擦一擦。」

  第二天,唐塘在一陣頭痛欲裂中醒過來,半閉著眼睛敲了敲腦袋:「東來,我好像酒量不行……」

  東來將他扶起來,又拿熱毛巾給他擦臉,點點頭道:「四公子你昨晚喝醉了。」

  「啊?」唐塘抬頭看他,「你怎麼把我弄下來的?」

  「不是我,是公子將你抱下來的。」

  「師父?」唐塘眼睛突然瞪大,一臉驚恐,酒也嚇醒了大半。

  「沒事沒事,你別擔心。」東來又擰了把毛巾,連聲安撫,「我看公子並沒有生氣,應該不會責怪你的。」

  「真的啊?」

  「嗯。」東來點頭,「公子沒必要在我面前裝作不生氣啊,我看到他沒生氣,應該就是真的沒生氣。」

  唐塘拍拍他的肩膀輕笑起來:「東來,你真是越來越機靈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哈哈!」

  東來被他這麼一誇,心裡好不得意,立馬喜滋滋地咧嘴笑開了。

  「雲小四!你給我滾出來!」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獅吼,震得唐塘頭皮一陣發麻,剛剛好受點的頭又痛了起來。

  「完了完了,討債的來了……」唐塘撫著額頭躺下來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