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怒火拆招

  從師兄那邊打聽到師父的情況後,唐塘心裡特別後悔那天早晨的鬧騰,是他拉著師父當擋箭牌躲來躲去,耽誤了他吃早飯的功夫。

  師父胃不好,這讓他很吃驚,難以想像,這樣一個江湖上名號響噹噹的神醫竟然也會生病。胃病一般都是飲食不規律引起的,還會引起低血糖,而且很難根治,只能慢慢調理,沒有人知道師父是什麼時候落下的病根,也沒有人知道這病根究竟有多難去除。

  流雲接連好幾天在吃飯時見到滿桌的養胃菜式,終於決定相信這不是一個巧合,蹙眉咀嚼了一會兒,放下筷子將元寶喊了進來。

  元寶一看他神色不對,忍不住便有些膽顫心驚,不敢輕易開口生怕說錯話,只規規矩矩的垂首立在桌邊。

  「元寶,你跟著我有多久了?」淡漠的聲音透著幾分嚴厲。

  元寶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用這種口氣問話了,如今一開口就是這麼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頓時出了幾分冷汗,戰戰兢兢道:「回公子,已經五年了。」

  流雲淡淡掃了他一眼,嚴厲又加了幾分:「跟了我這麼久,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知……知道。」元寶心口砰砰跳得厲害,背後的冷汗洇出了薄衫。

  「知道?」流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語氣又沉又冷,「我是不是該換個人來伺候?」

  「公子恕罪!」元寶砰一聲跪下,頭垂地快貼到胸口,抖了半天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道,「桌上有……有公子愛吃的菜。」

  「那便是說,也有不愛吃的。」

  「公子,這些菜都是很養胃的!」元寶一急,顧不得內心的害怕,顫聲道,「公子您上回犯病時臉色很不好,再不用心調養,以後就更難治好了。公子,身體要緊啊!」

  「我的身體,你操什麼心!」流雲猛地一拍桌,厲聲喝道,「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誰借你的膽子!」

  元寶被他這一拍驚得半天沒回過神,跪在那裡只知道發抖,嚇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流雲冷目狠狠地剮著他,「說!誰借你的膽子!」

  「沒……沒……」元寶已經很久沒見他發火了,一時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他知道,公子一直待人十分冷淡,不愛管別人的事,更不愛別人管他的事,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硬態度。曾經那幾位公子都試圖關心過師父,最終都是碰了一鼻子灰,後來便再沒人敢越雷池一步,總是保持著安分守己的距離表達著規規矩矩的恭敬。

  元寶照顧流雲的飲食起居向來盡心盡力,自然也是忠心耿耿,打心眼裡替他的身體健康著想,見他自己都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還將別人的關心拒之門外踩在腳下,心裡焦急卻又無能為力。就算再機靈,他也想不通公子為什麼要這樣。

  上次看他犯病時竟然願意將手撐在四公子肩上,還以為公子轉性了,願意接受別人的好意了,可今天再被他這一通劈頭蓋臉的呵斥,這才發現,公子依舊是原來那個公子。他嚇得更不敢吭聲。

  流雲盯著他顫抖的小身板看了一會兒,眼中蒸騰的怒火逐漸平息下來,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淡然語氣:「諒你也沒這個膽子,說吧,這些菜是誰讓廚房做的?」

  「是……是……」元寶想說是我,可一接觸到流雲凌厲的視線,嗓子一抖便老老實實將人招供出來,「四公子……」

  「阿嚏——!」唐塘猛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搓搓鼻子,朝東來瞟了一眼。

  東來看著他面前攤開的醫書上那一大灘分不清是口水還是鼻涕的不明液體,捂著嘴強忍住笑意,不過還是被一抖一抖的肩膀出賣了。

  唐塘拿衣袖在書上蹭了蹭,撓撓額頭無奈揮手道:「唉……笑吧笑吧……憋著對身體不好。」

  東來正準備放開懷笑一會兒,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輕哼,還沒來得及扭頭就聽唐塘猛地「嗷嗚」一聲大叫轉眼便跳到椅子上,一手捂著額頭瞪著外面,臉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憤怒。

  東來一看來人,蔫兒了,縮著脖子便要往唐塘椅子後面躲。

  「哎哎哎……東來你別躲啊!」進來的是雲大,明明額頭上早就沒什麼事了,還非要弄塊厚實得能捂出一腦門子臭汗的紗布天天貼著裝病號,一進門就朝東來招手,「東來我說要賞你的呢,你躲我幹嘛?」

  「不用不用!謝謝大公子!」東來極其迅速的表明了自己對四公子忠心耿耿的堅定立場,扭頭從水盆裡撈出毛巾擰乾了往唐塘額頭上按,「四公子,疼不疼?要不要緊?」

  「怎麼不疼?」唐塘抹了把乾澀的眼角,期期艾艾道,「疼死了!嘶……東來你輕點輕點……大師兄啊,你什麼時候能放我一馬啊?我這光潔漂亮的美額頭要是哪天被你鑿出一個坑來娶不到媳婦兒咋辦?」

  「這好辦。」雲大笑眯眯道,「從你屁股上挖塊肉把坑填上不就行了?」

  「那屁股上少了塊肉啊!」唐塘捶桌。

  「屁股有什麼要緊?又沒人瞧見。」雲大一邊說一邊在他屋子裡踱步,看到自己愛吃的點心就一把順到懷裡。

  「你個強盜!」唐塘敢怒不敢攔,「怎麼沒人瞧?媳婦兒不會瞧啊!」

  雲大突然轉過身來猛地彎下腰靠近他的臉,眯著眼將他從頭打量到腳。

  唐塘被他突然靠近放大的臉嚇了一跳,將自己往後拖開一段距離,惡狠狠瞪著他:「幹嘛?!」

  雲大噗嗤一聲輕笑:「媳婦兒瞧你屁股做什麼?不是應該見著你前面這個嗎?」說著低下頭拿兩根手指朝他下面輕輕一彈。

  唐塘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哇靠」一聲,突然跟腳下被埋了炸藥似的,一步從椅子上往後跳開三丈遠的距離,臉憋得通紅,隨手抄起一本書就朝雲大扔過去,「你大爺的!你不光是個強盜!還是個流氓!」

  罵完了覺得還不解恨,又覺得因為這點事臉紅太丟人,惱羞成怒之下又抄起一本書扔過去,再次被雲大風輕雲淡的接住。

  雲大顛著手中兩本書,眯著眼歪著嘴笑了一會兒,突然一變臉將書往桌上狠狠一拍,陰著聲音咬牙切齒道:「現在該好好算賬了!」

  唐塘被桌上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一大跳,橫眉冷對的革命臉瞬間變成了塌眼歪鼻的漢奸臉,挺直的脊樑也在同一時間傴僂下去,縮在書架的角落討好的乾笑兩聲:「大師兄啊,不要為難我了……你這酒我也沒喝多少……你這額頭,不是也挺結實的嘛……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看咱都是一家人……要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雲大急走幾步靠過來揪著他衣襟一把將人拎起,痛心疾首道:「這酒是我自己釀的啊!!!我存了八年啊!!!我等著以後頭髮花白才喝的啊!!!」

  唐塘七手八腳掰扯著脖子上的手,痛苦道:「喝都喝了,那你要我怎麼還啊?」

  「哼!」雲大手一鬆將他扔到地上,憤恨道,「我如何知道!總之我就是不痛快!」不等唐塘說話又把他拎起來,手指戳著腦門兒上的紗布,「你看看你看看,這也是拜你所賜!」

  「哎呦大俠,你乾脆就一次拎到底算了,這上上下下的可折騰死我了。」唐塘一邊痛苦哀嚎,一邊伸出手突然揭掉他腦門上的紗布,哈哈兩聲興奮道,「你看!額頭早好了!光溜溜的別提多美了!東來可以作證!」

  「嗯!」一旁的東來非常鄭重的點頭,點的太狠脖子差點崴了,又連忙扶著脖子揉起來。

  「大俠,要不額頭這筆賬就算了?」唐塘笑得諂媚,「你看我的床也毀了,新的現在還沒打好呢,我都跟東來湊合著擠了好些天了。再說,我這額頭不也天天被你打麼,要不是夠皮實,早就腦震盪了。」

  雲大剛想說你閣樓上不是還有床麼,又突然被他最後一個詞吸引了注意力,奇怪的看著他:「什麼腦震盪?」

  「就是傻子的意思啊,我都快被你打傻了,這差不多也該扯平了吧?」

  雲大把臉拉遠一點,皺著眉將他額頭仔細審視了一番,手一鬆又將人扔在了地上,凶巴巴道:「好!這筆賬消了!」

  「哎!」唐塘揉著摔疼的屁股眉開眼笑的點頭,「甚好!甚好!」

  雲大看著他滿臉燦爛的笑容,頓時又不爽了,伸手第三次將人拎起來:「那酒怎麼說?!」

  「咳咳……祖宗……你真是要折騰死我啊!要不要東來幫忙數一數你一個時辰能拎多少次啊?」唐塘臉色苦的好像吃了一罈子的醃苦瓜。

  雲大眉梢一挑,突然笑了:「此計甚妙!」

  「唉……」唐塘懊悔得抬手就送了自己一嘴巴子。

  「四公子!」門外突然有人喊。

  雲大、唐塘、東來三人同時扭頭。

  門口的元寶看著屋內的狀況一時摸不著頭腦,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突然被唐塘驚喜的聲音打斷。

  「是不是師父喊我過去?」唐塘眼睛亮得比陽光還刺眼,不等他回答又回頭對雲大說,「你看師父喊我過去!快放了我!我有要事在身!耽誤不得!」

  「屁事!」雲大輕笑一聲,不過還是將他放了。

  唐塘立馬跺跺腳撣撣衣服,將自己拾掇齊整,猴子似的竄到元寶面前:「師父喊我?」

  「是,不過……」元寶話沒說完就見唐塘突然回頭對雲大露出一個挑釁的表情,接著便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元寶嚇一跳,趕緊跑過去追人,邊跑邊喊:「四公子,我話還沒說完呢……」前面的人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唐塘成功擺脫了雲大的折磨,心情好得很,一路興沖沖奔到師父小院門口,才垮了半隻腳就高聲大喊:「師父!我……」

  斜裡突然刺出一根柳枝,雷霆之勢直取咽喉。唐塘話卡了一半在喉嚨裡,看到柳條像利劍一樣刺過來嚇出一聲冷汗,來不及細想趕緊閃身躲開,可惜慢了半步,雖躲過要害卻還是被枝條在頸側拉扯著蹭過去半寸。

  脖子被刮得發麻,唐塘見柳條沒有再發出進攻,這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痛,估計是破皮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流血。

  柳條一轉,流雲從陰影處走出來,沉著臉看著他,冷聲道:「一點進步都沒有!」

  「師父,對不起,我沒料到會有突然襲擊……」唐塘摸著脖子,一臉鬱悶。

  他自認每天都是有進步的,師父每回考他都會適當收起力道和速度,雖然從沒誇過他,但也沒這麼明顯的否認過他的成績,更不會傷到他。今天也是收了力道的,不然以他這點功夫早掛了,但師父明顯也下了點重手。

  流雲呵斥了他一句便轉身朝院子中間走去。唐塘一臉苦相的跟在後面,手在脖子上摸了半天還是覺得挺疼,舉到眼前一看,還真沾了點血。他默默嘆了口氣,此時特別希望自己能變出一面小鏡子來臭美的偷偷照一照,也不知道究竟傷成什麼樣了。

  「師父今天下手可真狠吶……」唐塘搓著手指上的血漬,垂頭喪氣的咕噥了一句。

  流雲回頭冷著臉看他:「那你就用功點!」

  我每天都挺用功的啊!唐塘心裡回了一句,嘴上卻什麼都沒敢說,只是乖乖點了點頭。

  「將莫問劍法前三式練給我看看。」流雲冷聲下命令,臉上彷彿覆上了萬年寒冰。

  「啊?」唐塘下意識回道,「不是下午才練功麼?」

  流雲眼低一沉,凌厲的視線從他臉上剮過。

  唐塘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師父今天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對了,跟地雷似的,一踩就炸。他趕緊閉上嘴巴,正準備去樹上摺一根柳條,突然脖子被掐住。

  靠……我這多災多難的可憐脖子……

  流雲沒有再加重手上的力道,語氣也很平淡,只有瞳孔深處泛起的血腥潮湧顯示出他此刻的真實情緒:「我說幾時練功便幾時練功,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唐塘愣愣的看著他眼中翻騰的怒火,張了張嘴,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師父,我錯了……」聲音比蚊子哼哼還小,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自覺就將音量調小了,就像在面對一隻對自己齜牙咧嘴的流浪小貓,輕聲安撫著,沒有害怕,只有心疼。

  唐塘突然被自己這種感覺弄得有些無語。師父這麼凶……說他是老虎還嫌那老虎不夠危險不夠資格來作比方,哪裡像小貓了?哪裡輪得到他心疼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簡直是莫名其妙!

  流雲手指突然鬆開,腳尖一挑將自己剛才扔在地上的柳條踢過去,人瞬間退開數丈,負手立於樹蔭下,冷冷的看著。

  唐塘接過柳條,雙手握著兩頭扳幾下找了找感覺,一抬頭便見到師父陰沉的臉色,垂眼強迫自己將那種莫名其妙的情緒趕走,揮起柳條朝他所站的位置進攻過去。

  流雲這次沒有再為難他,按照他的水準收了力與他拆了數十招,見他確實進步很快,這才臉色稍緩。只是在最後關頭看到唐塘微微鬆口氣的表情,沒來由又是一陣怒氣翻湧而上。

  唐塘手中的柳條刺過來,本應四兩撥千斤的輕輕一挑,這一次拆招便算完成了。

  流雲眼睛微微眯起,突然加了幾分力,手中的柳條化作利錐,朝著對方送過來的柳尖直接迎了上去,五指張開,化掌前推,柳條打著旋飛速衝了出去。

  唐塘臉色微變,急忙收手,可惜流雲有意加了速,他根本沒有時間及時撤開,眼睜睜看著對面的柳條劈開自己手中的這根,直直的衝了過來。

  「啊!」唐塘手中的柳條徹底炸開,虎口劇痛,緊接著掌心便被對面的柳條戳中。柔軟的柳尖被注入了內力,銳利得彷彿一根鋒利的長槍,卻又將力道收的正好,疼,卻未破。

  唐塘被這股力道震得連退數步,狼狽的跌在了地上,本不該受傷的手卻很不湊巧地撐在了一顆石子上,頓時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

  皺眉將手上突然的疼痛強壓下去,唐塘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手微微握成拳擋住傷口,垂頭走到流雲面前,小聲道:「師父,我會繼續努力的。」

  流雲剛才那一擊似乎將所有的怒氣都擊散了,此時突然冷靜下來,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情緒一緩和,聲音也不再那麼冷硬了,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開口:「這幾日的飯菜是你跟廚房交代的?」

  唐塘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點點頭道:「嗯,是我。師父胃不好,要慢慢調理才行……」話沒說完突然被打斷。

  「你對哪些食材養胃很瞭解?」

  「還……可以。」唐塘硬著頭皮承認。

  「學醫沒多久,懂得倒是不少。這些你是如何知曉的?」

  「向……師兄們討教的。」唐塘極力保持著臉上的鎮定,心裡卻有些惴惴不安。其實他根本沒有跟誰討教過,這些他早就懂了。他老爸是警察,一日三餐難得有個正點,胃一直不好。他娘兒倆就整天想著辦法給他做一些養胃的飯菜,粥啊面條啊什麼的也都換著花樣來。有時他老媽太忙了,很多都是他在做,養胃的那點知識他早就爛熟於心了。

  流雲見他這麼說,也就沒再追問,冷漠道:「好了,你回去。」

  唐塘「哦」了一聲,乖乖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琢磨師父突然把他喊來教訓一頓又問飯菜的事,到底是為什麼。

  剛走到院門口,突然聽到流雲冷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不喜歡多管閒事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