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本想直接轉身進屋的,可看到唐塘身子一頓,下意識就留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這是出於什麼心理,或許自己想看看他的反應?
唐塘正揉著手心的傷口,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轉過身看著他冷漠的臉,眨了眨眼道:「師父,胃病怎麼能算閒事呢?這事可大可小啊!」
「不該你管的事便是閒事。」
「師父的飲食起居不一直是元寶在管著麼?我也沒做什麼,就讓廚房換了幾個菜而已。」唐塘不甚在意道,突然靈光一現,抬起眉毛,「咦?師父……你就為菜的事不高興啊?」
流雲抿了抿唇,突然發現他們的思維不在一條線上,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唐塘突然笑起來,彎著眼翹著唇,別提多樂呵了:「師父,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挑食啊?」
「……」流雲沉默的看著他,徹底沒有了說話的欲|望,面無表情的轉身進屋。
哈?這是什麼反應?挑食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唐塘愣了一下,接著三步並作兩步穿過院子跟了進去。
「你跟進來做什麼?」流雲不悅的看著他。
「師父,你真的……」唐塘嚥著口水努力把嘴角的笑給嚥下去,撐著桌子睜大眼一臉誠懇的看著他,「挑食?」
流雲正要發怒,視線對上他這麼一張沒心沒肺還沒腦子的大笑臉,頓時覺得有點不值當,咬了咬牙硬是將火氣給壓了下去,淡然道:「你回去。」
「哦!」唐塘將他欲怒不怒的表情盡收眼底,點點頭非常聽話的轉身出了門,翹著嘴角心裡直哼哼:脾氣真臭!不光要養胃,還要降火!
唐塘一出院子就看見元寶極力降低存在感地矗在牆根處,奇怪的拍拍他肩膀,拍完突然發現手心挺疼的,趕緊收回來又換左手拍了拍:「元寶,你鬼鬼祟祟在這兒幹嘛呢?」
元寶探頭朝門裡看了看,又將唐塘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小聲道:「四公子,你先前跑得也太快了,我想提醒你都來不及。」
唐塘也跟著探頭看了看,不自覺的降低了聲音:「提醒我什麼?」
元寶踮著腳湊到他耳根:「公子知道那些菜是你讓廚房做的了。」
唐塘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摸摸他額頭好笑道:「元寶你沒事吧?多大點事啊?這有什麼好瞞的,知道就知道唄。」
元寶瞪大了雙眼一臉驚恐的看著他。
「幹嘛?」唐塘嚇一大跳。
「沒……沒什麼……就是覺得,你膽子挺大的。」
唐塘撓了撓腮幫子:「你到底想說什麼?還有,你這麼一副膽顫心驚誠惶誠恐的樣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元寶愣了愣:「四公子,你剛才有沒有挨罵?」
「有啊!罵我多管閒事來著。」
元寶看著他一臉淡定的模樣,忍不住又問:「那你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被罵一下能有什麼事?我從小被罵著長大的。
唐塘不解的看著他,突然伸出胳膊:「要不我割塊肉下來,以顯示我很受傷?」
「……」元寶連忙搖頭。
「……還想問什麼?」
「你有沒有挨打?」
「……」唐塘下意識握緊受傷的右手,「拆招的時候狠了點算不算打?」
元寶搖搖頭,剛想說不知道,一瞥眼突然看到他脖子上的紅痕,嚇了一跳,手指著那紅痕小聲道,「拆招狠成這樣?那肯定算打啊!」
「……」這一驚一乍的語氣,怎麼聽著那麼像在討論家庭暴力呢?
唐塘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人,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元寶,胃不好要少吃多餐,你替師父多安排一頓。」
元寶連連擺手。
「唉?為什麼?」
元寶瑟縮著脖子:「公子不喜歡的,會發怒的。」
唐塘一手撐到牆上,撓撓眉心衝著牆角一株月季認命的嘆了口氣:「挑食挑得驚天動地的……哎呦我靠……算了算了,我自己來。」
「……這是挑食的問題嗎?」元寶看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欲哭無淚。
唐塘回去後怕再被東來一驚一乍的架勢給嚇到,偷偷摸摸地鑽進房間在鏡子前面照了照,發現脖子上只是蹭破了一點皮,估計沒兩天就能好了。手心的傷就跟小時候學騎自行車摔跤時擦傷一樣,很細微很常見的小口子。
伸手在下巴上來來回回摩挲,對著鏡子臭美地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感慨著自己在學校也是一帥哥,怎麼跑這兒來就變得這麼平庸了呢?是參照物太特麼讓人自卑了,還是這銅鏡實在是過於低端照得人模糊又變形?
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還是負傷人員,這才跑到臉盆那邊用清水將傷口隨便洗了洗,隨著痛感的逐漸消失,這點小傷很快就被拋諸腦後。
中午吃完飯吩咐東來去廚房熬一碗粳米紅棗粥,讓他申時送到師父那邊去。
東來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四公子,你為什麼對公子這麼好啊?」
唐塘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他是我師父啊!我對師兄不好麼?對你不好麼?」
「好啊!」東來摸著腦袋嘿嘿一笑,過了一會兒又皺起眉頭,「但是公子似乎不喜歡別人關心他。我怕他看到粥會生氣……」
唐塘無所謂道:「哪有人不喜歡別人關心的?你放心好了,要氣也是對我生氣,我下午都在那兒練功,有我替你擋著。」
東來瞥了他一眼:「我不是擔心我自己啊,就是擔心你被公子責罵。」
「……」唐塘無語的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胳膊,伸手在胳膊上連皮帶肉的擰了一下。難道被師父罵一下真的會掉塊肉?為什麼一個兩個都緊張成這樣?
不過想想也怪不得他們那麼怕,師父偶爾冒出的那種眼神的確挺嚇人的,好像能直接把你扔進地獄裡面去讓你讓你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一般情況下,也還好吧……雖然似乎,的確,冷漠了點……
唐塘兩腿一伸擱到桌子上,不屑地晃了晃腳。真是的,沒事就凶。要不是看他胃不好,誰願意把頭湊過去給他罵?
唐塘對胃病有心理陰影,他老爸當年雖說是因公殉職,但要不是關鍵時刻胃病犯了,也許就不會出現意外。也可以說,他老爸是間接的讓胃病給奪走了生命。
鬱悶了一會兒,他又突然有點想念老媽了,收了腿往桌子上一趴,撐著腦袋開始糾結要不要給老媽寫封信。
東來看他兀自發起呆來,還以為他是在擔心被公子責罵,忍不住又說了幾句,見他心不在焉地應和著,只好閉上嘴巴乖乖去熬粥了。
練功時間一到,唐塘屁顛屁顛去了師父的小院。經過上午那麼一番折騰,師父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當然,正常這兩個字在他這兒是要降低N個等級標準的,只要沒發怒,只要沒甩那種殺人的眼神,那麼不管是面癱還是冰山,都算正常的。
「師父……」一式學完,唐塘嘴巴憋得難受又想說話了,他伸出一根食指舉到面前,「我有一個問題……」
流雲收了手中的柳枝,淡淡掃了他一眼,雖然一個字都說,但是唐塘根據他的臉色自動自發地進行了腦補: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於是他乾笑兩聲,迅速把話問完:「這套劍法為什麼要叫莫問劍法?聽起來挺玄乎的,難道有什麼深刻含義?」
流雲又看了他一眼,還是沒說話。
唐塘自顧自地感嘆著將新學的招式用打太極的速度慢吞吞耍了起來:「聽上去,有點世外高人的感覺啊,站在萬山之巔,睥睨天下,莫問我姓甚名誰,莫問我來自何方,莫問我將去何處,莫問……」
「你想多了。」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唐塘正練到轉身,右手握著柳條往左邊扭,左腿伸出正要在地上畫個弧形,聽到聲音突然動作一卡,整個人停在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上:「啊?」
流雲看他半張著嘴一臉迷茫的樣子,頓時覺得一股傻氣迎面撲來,不悅的皺起眉頭:「莫問劍法,字面意思而已。你只管練,無須多問。」
唐塘慢慢消化這句話的意思:「所以說,莫問的意思,就是讓我不要問?」
流雲耐著性子道:「是。」
唐塘鍥而不捨:「也就是說,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也不要問?」這名字就是用來忽悠我們這些徒弟的吧?
流雲被他問得有些煩躁,瞪了他一眼,突然手一伸,抓著他手中的柳條往邊上一拽。
唐塘被這突然而來的力道弄得頓時找不著重心,反應又沒師父快,身子一歪,徒勞地掙紮了兩下,華麗麗悶頭蓋臉的撲在了地上。
這一摔,兩個人都愣住了。唐塘是因為摔得有點發懵,懵了半天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張了張嘴,噗噗往外狂吐灰塵。
流雲垂眸看著趴在腳邊的人,沉默。剛才的行為,大大背離了他的日常習慣,他應該一甩衣袖回到躺椅上來個眼不見心不煩才對……眼下這情況,倒像是在莫名其妙的欺負徒弟……
唐塘撐起半個身子,狼狽地吐了好久才把嘴裡的灰塵全部吐掉,伸手抓住師父的衣袍下襬,跟個要飯的似的抬起頭一臉期艾:「師父,我最近營養挺好的啊,你怎麼還給我加餐呢?哎呦……噗!」原來還沒吐乾淨啊。
流雲抿著唇冷著眼盯了一會兒被他揪住的衣擺,扭頭喊元寶:「去打一盆水過來。」
「謝謝師父!」唐塘眉開眼笑,一骨碌從地上爬自來,抖抖袖子拍拍腿,將身上的灰塵全部撣掉,又狗腿的把師父衣擺上被自己弄髒的地方拍拍乾淨抹抹平整。
流雲看他拍得那麼賣力,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
唐塘接過元寶手裡的水盆擺到樹樁上,把頭埋進去喝了一口含在嘴裡,咕嚕咕嚕漱了幾下吐掉,把嘴巴拾掇乾淨,最後一口水就直接咽進去了。
這水是生水,但是很乾淨。唐塘一邊往臉上撲騰著感受涼意,一邊感嘆這裡的自然環境。有點擔心在這裡住久了回去後還能不能適應城市的水泥建築、人工植被和充滿化學味兒的自來水。
但是,那邊有籃球場、溜冰場、電腦、遊戲機、還有不知道啥時候出新版本的愛瘋愛派德以及各種神奇的山寨。這邊,沒有……
唐塘腦子裡琢磨得正歡快,突然手腕被抓住。
嗯?他伸出另一隻手抹了把臉,一睜開眼睛就見到師父陡然放大的俊臉和幽深的黑眸,心臟一瞬間似乎停跳,緩了緩猛拍胸口:「師父你嚇死我了!」
流雲側頭看了看他的脖子,又將他右手翻開來看了看掌心,鬆了手冷哼一聲,轉身向躺椅走去:「這些傷口又是如何鬧騰出來的?」
唐塘看著他的背影,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讓自己的口水嗆死:「這不是你……」
「胡鬧!」流雲坐到躺椅上,冷著一張臉繼續教訓他,「有時間就該勤練武功!年紀輕輕只知道玩樂打鬧,虛度時日!」
「我沒有……」
「你幾個師兄早就學有所成,你才幾斤幾兩?他們鬧,你也跟著鬧?」
「……」唐塘內心六月飛雪,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樹樁上。
元寶捂著嘴,生怕自己笑出聲,趕緊抱起臉盆一溜煙跑開。
唐塘一臉鬱悶的目送元寶,又回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師父,視線在他那張冰川臉上掃了一圈,終於明白為什麼六月飛雪會落到他頭上了。
氣溫太低,不降雪都難啊!
流雲橫了他一眼:「為何不說話?我責怪你責怪錯了?」
「當然——」唐塘擠出一個笑容,「不是!不說話是因為沒話反駁,師父您老人家說的對極了!」
「有多老?」氣溫又低了一度。
唐塘連連搖頭:「不老不老,師父老當益壯!」
冰刀子射過來。
「呸呸!」唐塘恨不得咬掉自己笨拙的舌頭,「師父年輕力壯!」
嗨……這個詞好像也怪怪的……
流雲拾起書,淡淡道:「知錯就好,蹲馬步一個時辰。」
唐塘蹲馬步早就蹲習慣了,聞言只是「哦」了一聲,聽話的往院子中間一扎。
以前認為蹲馬步特悲劇,後來習慣了,覺得勉強也可以算是一部正劇。現在跟這場六月飛雪一對比,尼瑪簡直就成了實實在在的喜劇!
雖然已經習慣了,但還是挺無聊的,他從袖口掏出一片青竹葉子塞進嘴裡,這是來的路上隨手摘的,無聊的時候就咬一咬嚼一嚼打發打發時間。
流雲瞥了眼他嘴裡撥來撥去的竹葉,不置可否,垂下眼睛繼續看書。
「四公子!」門口傳來鬼鬼祟祟的低喚聲。
唐塘吐掉嘴裡的葉子,嘆口氣:「東來啊,你這是希望我聽到還是希望我聽不到啊?我聽到,師父肯定也聽到。我聽不到,師父還是能聽到。你能不能用正常一點的聲音啊?」
東來瞟了一眼流雲,見他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連忙垂下頭走了進來,提高音量喊:「公子好!四公子好!」
唐塘對流雲咧嘴一笑:「師父你看,東來真乖!」
流雲瞥了他一眼:「嗯,你學著點。」
唐塘:「……」
乖巧的東來膽顫心驚地走過去,將食盒裡的粥碗端出來小心翼翼放在躺椅旁邊的案几上。
碗不大不小,粥熬得很黏稠,中間綴著一粒粒切碎的紅棗,甜香四溢。
流雲眼神頓了一下,轉向唐塘:「這是做什麼?」
「少吃多餐!」唐塘嘿嘿一笑,繼續紮著馬步,「這個粥應該不在師父挑食範圍之內吧?」
流雲臉色微微一沉。
「師父,挑食很不好的,要營養均衡。你胃又不好,更要注意這些,太寒太燙的都要少吃,每天的早飯都要及時,少吃一頓都不……」
「說完了麼?」
「啊?」唐塘看看他,「哦,其實這些你肯定比我懂,那我不說了。總之就是要放在心上。」
「出去。」流雲看著一邊的竹林,臉色陰沉得好像籠罩在竹林深處的陰影,聲音透著極力壓制的怒意。
唐塘愣住,站起來呆呆看著他,從這個方向只看到他的側臉,枝葉縫隙中透過的斑駁光影在他臉上搖曳,表情不甚分明。
流雲沒有回頭看他,只是語氣又冷了幾分:「再說一遍,出去!」
東來蹭到唐塘身邊,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唐塘看看他又看看師父,一臉迷茫。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東來對他拚命使眼色,朝門口努嘴,示意他先順著公子的意思。
唐塘抓抓頭髮,想了想還是跟著東來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回頭看看,師父還是那個姿勢,有點不放心,又停下腳步道:「那師父我走了啊,你記得一定要吃啊。什麼高興不高興的,都要好好活著才能作數啊!」
流雲幽深的瞳孔突然顯出些微散亂和迷茫,隨著一陣微風拂過,又瞬間恢復沉冷,嘴唇抿成剛硬的線條。
唐塘出了門跟東來做了個手勢,自己悄悄爬到一棵樹上,剛探過頭朝院子裡面望去,就見師父站起來轉身進了屋,徒留一碗清粥靜靜置於案几上,冒著絲絲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