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師父消氣

  第二天一大早,唐塘便迎來了一撥熱心慰問之人。雖然他去雲三那兒包紮時只說是不小心被劃到的,可醫谷裡最不缺的就是耳朵和嘴巴,消息嗖嗖的傳起來飛快。

  雲大先是幸災樂禍地將他取笑了一番,接著又嘆口氣拍拍他腦袋語重心長道:「原本以為是只野猴子,沒想到竟是頭倔牛。」

  「大俠,你能不能打個好聽點的比方?」唐塘鬱悶得捶胸。

  雲大略一思索:「漂亮的野猴子?俊俏的倔牛?」

  「滾!」

  「不滾,今兒還沒找著吃的。」雲大站起身四處尋摸,在書架上摸到一隻金燦燦的橘子,大為開懷,衣袍一抖坐在了書桌上,翹著腿慢條斯理地剝起橘子皮來。

  唐塘趴在桌上,伸出手無力的在他腰上戳:「哎哎,注意形象!」

  雲大屁股挪一挪躲開他的手指,換了個更舒坦的坐姿,一回頭發現唐塘不趴桌上了,改靠在椅背上,樂了:「桌子挺大的,怎麼不趴了?」

  唐塘搶過他手中剛掰下來的一瓣橘子塞進嘴裡,翻了個白眼咕噥道:「怕你放屁熏著我!」

  「好臭的嘴巴!」雲大搖搖頭又掰下來一瓣橘子,剛要往嘴裡送,忽然刮過一陣清風,手上空了。

  雲二突然出現在屋子裡,將搶過去的橘子扔進嘴裡,拍拍手瞟了眼唐塘,點頭附和:「唔……粗鄙不堪!」

  唐塘完全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雲大咬牙切齒地又掰下來一瓣,餘光一掃發現雲三站在門口,趕緊手一送扔進了嘴裡,瞪著他含糊道:「你也要搶?」

  「非也!」雲三一臉無害,指指他另一隻手,「我想討些皮回去,曬乾了泡茶喝。」

  「拿去拿去!」

  唐塘看著這群不靠譜到讓人蛋疼的師兄,哀嘆一聲雙手蓋在臉上,狠狠搓了搓,沉悶的聲音從手底下傳出:「我是傷殘人士,你們就是這樣來慰問我的!你們這群……」找不到詞形容了……

  幾人一番探望探得他更加鬱悶,他終於明白,兄弟不是用來安慰的,是用來拆台的!

  待人走了之後,東來喜滋滋的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四公子,你看!」

  唐塘把腦袋湊過去一瞧,眼睛一下子花了,全是糕片點心果子之類的零嘴,五顏六色的堆在裡面好不熱鬧。

  「哪兒來的?」

  「元寶、青竹、木耳、豆子他們送的,說是怕你這三天悶在屋子裡無聊,拿過來給你吃著解悶。」

  唐塘眨巴眨巴眼睛一臉不解的看著他。

  東來嘻嘻一笑:「他們吃了你買的糖葫蘆,玩了你送給我的雞毛毽子,又喝了你做的酒,當然早就想著報答你啦!」

  唐塘拈了一塊綠豆糕扔進嘴裡,又喝了口水,含糊不清地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東來你快吃!」

  於是兩人你一爪子我一爪子,直接將早飯省略掉了。

  唐塘乖乖禁足了一整天,自覺地看了書,只是手掌裹著紗布,拿不了劍,只好練練內功,剩下的時間便是教東來識字,原本以為很難熬的一天就這麼容易的過去了,除了沒去師父那裡,依舊是該幹嘛幹嘛,跟平時沒什麼不同。

  晚上洗漱完無事可做,只好早早爬到床上去睡覺。東來把他伺候妥帖,正往外走,一抬頭便見到流雲站在院中,嚇了一大跳。

  「睡了沒有?」語氣淡然,這話自然是問的唐塘。

  東來行過禮點點頭說睡了,然後偷偷觀察他的神色,生怕他是追過來繼續教訓四公子的。

  「你先下去吧。」流雲面無表情的對他揮揮手,說完便抬腿走了進去。

  東來放心不下,可又不敢造次,只好一步三回頭的慢慢挪開。

  流雲背著手踱到內屋,燈昏月暗,只隱隱約約看到人躺在床上。

  習武之人步伐穩健卻落足極輕,流雲更是習慣了無聲無息的走路,連呼吸都是微不可聞。

  唐塘自然是毫無所覺,睡得天昏地暗,剛剛讓東來蓋好的被子轉眼又被踢開,一隻腳掛到了床邊,腦袋離開枕頭半尺遠,兩條修長的眉毛攢成一堆,睫毛跟著眼珠子輕輕動著,睡得不太安穩。

  流雲眉尖輕蹙,頓了一會兒才緩緩坐下,正要伸手去拉被子,突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咕噥。垂眸看去,就見他嘴唇微微撅起,一臉委屈的模樣,隨即兩腿胡亂一蹬,不清不楚的低喃了一聲:「師父……哼……」腰一扭轉個身又沉睡過去。

  流雲聽到他的嘀咕,神色有些怔愣,向來清寒蜇人的眸光竟被燭火搖曳得失了幾分稅利。

  拂袖點了他的睡穴,把燈芯挑亮,又拾起他裹著紗布的手,將紗布拆開來就著火光仔細看了看,沒想到竟劃了兩道口子,都是深可見骨,若再多一分力道,這骨頭就要裂了。

  難怪連睡夢中都不忘抱怨他……

  其實他這次已經極力克制自己了,他當然知道這孩子是關心他,只是他不習慣,不喜歡,忍不住便發怒。

  當年雲大那三個徒弟也曾試過關心他,都被他拒之門外,久而久之,便只剩下了恭敬。這孩子早晚也會那樣吧……

  流雲重新纏好紗布,將他的手塞進被窩裡,又對著他靜靜的發了會兒呆,這才轉身離去。

  第二天天還沒亮,東來就三番四次的在房門口探頭探腦,一見人醒了趕緊撒丫子撲過去,緊張兮兮的又是摸臉又是摸手:「四公子,你沒事吧?公子昨晚又沒有罵你?有沒有打你?」

  「啊?」唐塘本來就處於半醒狀態,被他這麼一問更加迷糊,想了想點點頭,「有啊。」

  東來緊張地將他裡裡外外檢查一遍,發現沒什麼異樣,剛要籲口氣,突然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又緊張了:「啊?公子打你了?那哪兒?傷了嗎?重不重?」

  唐塘迷瞪了一會兒,頭一點又清醒了幾分,抹抹嘴角的口水眯細著眼睛掀開被子:「夢裡打的,一塊肉都沒掉啊。」

  東來聽得稀里糊塗。

  唐塘動作一頓,眼睛倏地亮起來,抓住他的肩膀問:「你剛才問什麼?師父來過了?」

  「咦?你不知道?」東來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

  「真來過了?什麼時候?」

  「昨晚啊!」

  唐塘放開他的肩膀,皺著眉歪著腦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印象,不過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撓撓臉咧著嘴樂開了,抬起頭對著東來眉開眼笑:「師父不生我氣了!」

  唐塘心情大好,連帶著東來也整日裡喜氣洋洋。兩人吃一吃、喝一喝、學一學,剩下的兩天時間跐溜一下便過去了。

  三天禁足期一過,唐塘立馬跑到流雲的院子裡去負荊請罪。當然也沒敢真的背個荊條過去,那樣咋咋呼呼地反倒惹人鬧心,但還是非常有誠意的跪了下來,舉起茶碗恭恭敬敬地請師父喝降火茶。

  流雲看到他跪的位置正是三天前沾著血跡的地方,胸口沒來由一陣發悶,撇開臉淡淡開口:「起來。」

  唐塘一聽臉又白了,咬咬牙鼓起勇氣道:「這不是討好師父,這是我來認錯請罪的茶。師父喝了,我再起來。」

  流雲轉過臉,凌厲的視線朝他發白的臉上射去,冷冷道:「這麼簡單的命令都不願聽從,越來越不把師父放在眼裡了?」

  唐塘眼睛一酸,再不敢多說,聽話的從地上爬起來,站在那裡委委屈屈的垂眸低首、默不吭聲。

  流雲將他手中的茶接過去,淺淺抿了一口放到一旁的桌上。

  唐塘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樂滋滋道:「師父不生氣就好,我以後再也不頂撞你了。」頂多在心裡說說,絕對不放在嘴上說了。

  「過來。」

  唐塘愣了一下,聽話的走近一步。

  流雲拉過他的手,一圈圈地慢慢將紗布拆開。

  唐塘的腦子「嗡」一聲頓時卡住了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上一圈一圈滑落下來的紗布,思維一片空白。

  「換過藥了麼?」流雲將傷口查看了一番,卻半天聽不到回應,不由疑惑的抬起頭,只見唐塘正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目光呆滯,便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啊?」唐塘眼珠子機械地轉到他臉上,又垂了下去,慢吞吞點頭,「嗯。」

  流雲將紗布重新裹好,放開他的手,站起來道:「暫時不用練劍了,待傷口好了再說。」

  「嗯。」唐塘點頭。

  「這三日可有看書?」

  「嗯。」

  「行了,你先回去吧。」

  「嗯。」唐塘又點了點頭,乖乖離開。

  東來自從有了唐塘做老師,對學習的熱情空前高漲,沒事就喜歡趴在桌上寫字。這次也不知道是他寫得太認真,還是唐塘動靜太小,直到人走進屋子擋住了光線,東來才發現他。

  「四公子,你回來啦!」東來開心的迎了上去。

  唐塘嗯了一聲便坐到椅子上,隨手撈起一本書支在下巴上開始發呆。

  「四公子,你怎麼啦?」東來湊過去觀察,看他神色不對,一下子緊張起來,「是不是公子又罵你了?是不是還沒消氣?」

  「啊?師父?」唐塘眨了眨眼,終於回過神,一手摸了摸紗布,腦子裡將剛才師父的動作又回放一遍,突然彎起唇角笑起來,看向東來的眼睛晶晶亮,「東來你不用擔心,師父他,其實心腸很軟的。」

  「心腸,軟?」東來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腦子裡晃過讓他懼怕不已的萬年不變的雪山冰川臉、寒氣毒鏢目,頓時一副吃到蒼蠅被哽在喉嚨的表情。

  「東來!」唐塘突然喊了一嗓子,把正處於消化無能階段的東來嚇一大跳,完好的那隻手往桌上一拍,興奮道,「我們去逛市集吧!」

  東來又多了一句消化無能的句子縈繞在腦子裡。

  「你看我這手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拿不了劍,趁這段時間閒著,我帶你出去找點好吃的慶祝慶祝!」

  「慶祝?慶祝什麼?」東來依舊消化無能。

  「慶祝……慶祝……」我靠,這是發什麼□症呢,沒什麼好慶祝的啊!但是心情很嗨的時候是不是應該滿足一下大開的胃口?唐塘拍著腦袋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想了一會兒突然扭頭問道,「東來你什麼時候生日?」

  「生日?」

  「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東來已經好多年沒過生辰了,一時自己都有點想不起來,愣了一會兒才道:「十月二十八。」

  「行!那就提前給你慶祝生辰!」唐塘一拍桌子,做了決定。

  「這樣也行?」東來一臉茫然。

  興奮地挨過了一夜,唐塘第二天一大早便興沖沖的跑去跟師父打了聲招呼,帶著東來出門去了。兩人沿著街邊琳瑯滿目的攤子一路走一路看,挑也不挑便直接進了上次那家「客來酒樓」。

  「怎麼又來這家?」東來扯扯他袖子,小聲問道,生怕他又來找茬。

  「你不是想吃他們家的菜嗎?」唐塘砸吧砸吧嘴看看頭頂的大招牌,「而且,那店小二也挺好玩的。」他堅決不承認是因為上次那幾聲爺叫得他通體舒暢、回味無窮。

  「四爺,您來啦!」

  果然,心情舒暢無比。

  「四爺快請進!需要樓上的雅間嗎?」店小二躬身將他們迎進了屋子,慇勤問道。

  唐塘轉過臉來對著他嘿嘿一笑,直笑得店小二冷汗刷刷往下狂滴,腦筋飛速旋轉,拚命回憶剛才有沒有禮數不周的地方。

  「不要雅間,大堂熱鬧。」唐塘笑眯眯道。

  「唉!好勒!您看這個位置行嗎?」店小二指著一張靠窗的桌子,眼含期待。祖宗,千萬別找茬……

  「嗯,不錯不錯!」唐塘拉著東來坐過去,「菜單拿來。」

  店小二連忙把菜單遞給他,又非常慇勤地沏了壺好茶。

  唐塘對那些花裡胡哨不知所云的的菜名很是頭疼,每看中一道菜都要問一下是用什麼做的,然後再問東來愛不愛吃。

  小二等他順順當當的點完菜,不由暗暗鬆了口氣,同時又嘖嘖稱奇,心道他旁邊坐著的那個明明就是小廝打扮,四爺竟然對他如此照拂,看那長相也是斯文秀氣,難道是哪家的貴公子喬裝出來玩的?這樣一想,連帶著對東來也是更加的熱情。

  唐塘看在眼裡,心中狂笑不已,對小二拍拍肩膀道:「前途不可限量,我看好你!」

  小二嘿嘿笑著又附送了一盤小菜。

  二人吃菜正吃得開懷,樓上突然傳來一陣笑談聲,接著便見樓梯處幾名男子邊說邊笑著走下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再不將惡勢力連根拔起,恐怕武林永難平靜!這次伏魔大會還請諸位掌門多多費心啊!」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拱手而笑。

  「君莊主客氣!」另一個體型微胖的中年人道,「匡扶正義人人有責。我們定當竭盡全力!責無旁貸!」

  另一人慷慨激昂道:「相信集我們所有武林正道同仁之力,魔頭性命必能手到擒來!」

  唐塘看著他們一個比一個笑得虛偽的臉,聽著這些繞來繞去的話,心裡一陣惡寒,忍不住抖了抖。

  「四公子,你怎麼了?」東來關切問道。

  「啊?沒事,吃菜吃菜。」唐塘低頭扒飯。

  那邊的人聞聲扭頭,一看唐塘的一頭短髮,連忙下意識地往他腰間看去,然後互相交換了下眼神,又是一番你來我往的寒暄,之後便紛紛拱手告辭。

  之前那位被稱作君莊主的儒雅男子折身而返,走到唐塘二人桌前,有理而不謙卑地拱了拱手:「雲四公子,叨擾了。」

  「啊,不擾不擾。」唐塘也朝他抱了抱拳,接著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吃飯,又夾了一塊竹筍到東來碗裡,「東來,多吃竹筍有益健康。」

  「嗯,謝謝四公子!」東來正吃得香,滿嘴食物說話都含糊不清。

  那君莊主不以為意,非常自來熟的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微笑道:「不知流雲公子是否在府上?在下有件大事需與之相談。」

  「大事?!」唐塘驚恐萬分地看著他。

  君莊主被他這表情弄得一愣,一時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連忙笑道:「對!大事!關係大魔頭的腦袋和整個武林眾多英雄豪傑的身家性命!」

  唐塘篩糠一樣抖了抖,縮著脖子悄聲道:「大魔頭?」

  君莊主再次一愣,心下琢磨琢磨,竟將他的反應信了個七七八八,眼珠子轉了轉,溫聲道:「雲四公子是否聽過玉面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