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四兒騎馬

  唐塘一字一頓重複道:「玉,面,殺,魔?」好奇怪的名字。

  對面的君莊主一直留意他的神色,此時見他眼睛瞪得老大,不知是何意,又探尋道:「雲四公子是否聽過?」

  「沒聽過。」唐塘扒了一口飯,聳聳肩搖搖頭。老子才來一個多月,有什麼聽過的才見鬼呢。這人是不是神經病啊?莫名其妙跑來問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也難怪。」君莊主嘆息道,「玉面殺魔橫行江湖危害武林之時,雲四公子年紀尚輕,不知也屬正常。」

  唐塘放下筷子:「我現在很老?」

  「呃……」君莊主微楞,隨即哈哈大笑,「雲四公子說笑,你現在正是英雄少年。」

  這雲四怎麼抓不住重點呢?誰管你年紀不年紀的?君莊主心裡有點鬱悶,隨即又笑起來:「雲四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九。」用得著這樣套近乎麼?

  「呵呵,那玉面殺魔橫行江湖之時,你才七八歲的小娃娃呢,難怪不知道這號人物。」

  「啊?那麼早?那那個大魔頭殺人殺了十幾年了!」唐塘眼睛瞪得海碗大,忍不住又是一抖。

  「那倒不是,玉面殺魔在江湖上只出現了兩年,之後便銷聲匿跡了。」君莊主面露愁容,長嘆一聲道,「只是,最近半年有傳言玉面殺魔又重現江湖,真是令人堪憂啊!」

  唐塘轉頭對聽得正入神的東來道,「東來,以後晚上不能隨隨便便呆在外面,太危險了!」

  「嗯!」東來鄭重點頭。

  君莊主微微一笑:「既然流雲公子未出遠門,在下改日定來拜訪,屆時可要叨擾各位了。今日就不妨礙雲四公子,雲四公子請慢用!」

  「哦,好,你慢走。」唐塘對他燦爛一笑,埋頭繼續吃菜。

  東來湊過去問道:「四公子,你剛才怎麼一直在抖?是嫌冷還是害怕?」

  「我不冷。」唐塘塞了一大塊紅燒肉。他最愛吃紅燒肉了,半肥半瘦不寡不膩正正好,吃的爽了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

  「哦,你不用怕,就算那個大魔頭來找麻煩也沒關係,有公子在呢。」東來連忙安慰。

  「我不怕。」唐塘又塞了一塊。大不了跳湖回老家躲一躲。

  「啊?」東來一臉迷茫的眨眨眼,「那你為什麼一直抖啊?」

  「抖給他看的。」唐塘嘿嘿一笑,「他大概希望我是個傻蛋。」

  二人吃了飯,又在大街上逛了一通,買了不少東西。東來堅持要拿包裹,唐塘看了眼他那瘦不伶仃的小身板,實在是不忍心虐待童工,最後還是一把奪過來掛在自己肩上,把東來急的上躥下跳。

  接著又是一路跋涉,直到夕陽斜照才回到醫谷。唐塘忍不住感慨:沒有交通工具真是不方便啊!看來的確是要學騎馬了!

  一進大門,唐塘和東來就被裡面的陣仗給驚到了。幾個師兄、連帶著一群小廝,一個個都好像排排坐等飯吃的大狼狗,用綠油油的眼光瞪著他肩上的包裹。

  「不用這樣吧?」唐塘嚇一大跳。東來眨巴眨巴眼睛,縮到他背後。

  「別人送來的總比自己買來的要吃香。」雲大作為群眾代表,笑眯眯地開了口。

  眾人笑鬧著一哄而上,瞬間將他們倆淹沒,不過短短兩分鐘,人群散開,唐塘拖著東來掛著空包裹,理了理微亂的髮型,強作鎮定地離開,臨走時惡狠狠回送他們一句話:「事實證明,自己搶來的總比別人送來的要吃香!」

  一回竹樓,兩人立刻神秘兮兮的躲到角落,將各自懷中早就藏好的東西掏出來,吃的放哪裡,用的放哪裡,一一收拾安置好,這才施施然跑去前廳吃飯。

  晚上練功時,唐塘並沒有主動交代白天遇到的事情。上回師父已經說過,此類在他看來非常莫名其妙的事以後還會碰到,那必然是在師父意料之中的,因此也就沒必要再一一說出來徒增煩惱。

  現在他糾結的是另外一件事,要不要把給師父的禮物拿出來呢?

  「唔……」他正左右糾結的時候,背後突然挨了一下注入內力的石子,痛得直冒冷汗,又不敢亂嚎,只能緊緊咬牙忍住。

  「不准分心!」流雲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隨即走到他面前,用凌厲的視線盯著他。

  唐塘心裡突的一跳,想到三天前被教訓的經歷,連忙斂了心神,再不敢東想西想。

  自從將各個穴位認準之後,他的內力進展可謂突飛猛進,之前一拿就要掉的劍如今握在手中就跟握著一根蘆葦棒似的,紮起馬步來也是遊刃有餘。

  雖然師父從未誇獎過他,但雲大卻非常有良心的說了一句大實話:「將你帶回來果然沒帶錯!」順便又誇了一下自己,「我看人一向是目光如炬!」

  唐塘滿頭黑線:「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帶我回來只是為了找樂子。」

  雲大笑得一臉燦爛:「對,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幾天後,唐塘手掌上裹得像粽子似的紗布終於拆掉,他甩了甩,覺得輕快的有點不適應,倒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東來拉著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久,一臉擔憂:「留疤了……」

  「沒事沒事,再過幾天就淡下去了。」他從小就皮實的要命,全身上下磕傷碰壞不知道多少地方,從沒留過疤。因為一直認為疤痕是男子漢的象徵,他對此還鬱鬱寡歡了好一段時間。

  東來也不再多說,只是每天都要眼巴巴的替他檢查一遍才肯放心。

  晚上,唐塘又跳上了屋頂。現在他也可以瀟瀟灑灑地一躍而起,再不用狼狽的連跳帶爬,對此他心裡好不得意,探著脖子朝下面喊:「東來,再過段時間我就能帶著你飛上來了,哈哈!」

  東來毫不懷疑這番話的誠意,心裡感動的一塌糊塗。他做了這麼多年的下人,可從來沒有碰到過對他這麼好的主子,心裡的忠誠指數再次唰唰唰往上一路狂飆。

  唐塘正要躺下,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轉頭朝師父的屋頂看過去,快到中秋了,又大又亮的明月灑下來一片坦蕩蕩的清輝,將那邊的屋頂照得透亮。沒人。他放心地躺了下來,就說嘛,哪有那麼巧每次都被抓包。

  他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放在手心裡摩挲,那是他猶豫再三都沒敢送出去的禮物,一隻小巧精緻的白玉杯,觸手溫潤,在月光下顯得尤為晶瑩剔透。

  當時看到這只杯子就想起師父在月光下帶著扳指的手,忍不住就買了下來,可再一看就鬱悶了,剛剛打碎一隻杯子,又買一隻,這不是成心找抽麼?

  「找抽!找抽!」他隨手扯下旁邊掛下來的柳枝,在屋瓦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抽打起來,抽完覺得心裡舒坦了許多,這才將柳枝扔在一邊,重新翹起了二郎腿。

  「算了,還是不送了。」他將白玉杯高高舉起,看著在月光下流動的溫潤光澤,撇了撇嘴角一臉鬱悶,「如果師父看到這個不開心,那我送出去也沒什麼意義了。」

  正要將杯子收起來,眼角餘光突然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驚!

  他嚇得一躍而起,瞪大眼睛看著來人,「師父」兩字還沒來得及出口,拿著杯子的手先做出了反應,下意識便要往身後藏,結果杯子被手心突然冒出來的汗一滑,順著力道向一旁拋了出去。

  ……再驚!

  他根本無暇顧及師父的臉色,縱身撲過去接杯子,好不容易有驚無險地接住,人卻半個身子掛了出去,來不及後退,只好連忙施展輕功朝前面的柳樹飛去,最後一隻手拿著杯子,另一隻手像猴子似的掛在了樹枝上,伸出一條腿狼狽地跨上去。剛抱著樹枝在樹杈上坐穩,眼前突然一花,白衣閃過,自己被師父拎著衣領子落到了屋頂上。

  「不錯,輕功有進步。」

  這還是師父頭一回誇他,但是他哪有心情開心啊!唐塘鬱悶地縮了縮脖子,偷偷將白玉杯藏進袖中:「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說找抽的時候。」流雲背著手淡淡道。

  「啊?!」警鈴大作!汗如雨下!

  「師父,我明天能不能學騎馬?」嘗試著轉移話題。

  「拿來給我看看。」

  「啊?什麼?」嘗試著裝傻。

  靠!老子真會挑時候,這月亮能不能不要這麼亮啊!師父那眼神又成飛鏢子了,我能不能裝作月色昏暗啥都看不清啊?!

  他緊張地東瞄西瞄,最後還是在那雙蜇人的目光中敗下陣來,硬著頭皮將手伸出去。

  流雲將他手中的杯子接過,淡淡道:「明日去馬廄挑一匹合心意的馬,先餵牠兩日,待與它熟悉之後再學。」

  「嗯。」唐塘點頭。

  流雲對著他的頭頂沉默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唐塘抬眼偷瞄,咧著嘴傻笑半天,這才跳下去回房睡覺。

  第二天,唐塘興致勃勃的來到了馬廄,從第一匹看到最後一匹,又從最後一匹摸到第一匹,雙眼放光,口水滴答。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偷馬的呢。

  在現代,除非你是住在草原上的,或是做馬生意,比如給劇組提供馬匹的那種,普通人家根本養不起馬,單是飼料費就夠你嗆的,更不要說場地。名種馬或是賽級馬那更是天價,人家一個了不得的富豪也才養了四匹,就被稱為極度奢侈。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一匹真馬,唐塘就屬於很多人中的一員。

  他一邊感慨著,一邊在各色馬匹中穿來穿去,看到雲大那匹白馬,還特地去拍了拍。那馬忽閃忽閃眼睛,甩甩尾巴,再次對著他打了一個響鼻。

  唐塘震驚又憤怒地退開兩步瞪著它,手指戳著它鼻尖兒,憤憤道:「你丫故意的!」

  白馬一臉無辜的回望他。

  正憤怒著,突然覺得背後有東西拱來拱去,他撓撓頭,轉過身。一匹通體油黑的駿馬正與他大眼瞪小眼,那馬見他轉身,立刻把腦袋湊過來,鼻尖在他胸口蹭了兩下。

  「唉?」唐塘一臉驚喜,「兄弟,你也太主動了吧?」伸手去摸摸它的鼻子,它又把腦袋湊過來拱了兩下。

  一旁的小廝驚訝道:「四公子,真是奇了!想不到這匹無人敢騎的烈馬竟會這麼喜歡你!」

  「烈馬?」唐塘左看右看沒看出來,「那是誰馴服它的?」

  「是公子,不過公子已經有自己的馬了。」

  「噢~~」唐塘繞著馬打量了兩圈,看他通體毛色黑得發亮,不由得也是一陣喜歡,拍拍它的背感嘆道,「黑馬好,黑馬好啊,月黑風高殺人夜,騎著它不容易被發現,真是打家劫捨出門旅行之必備良馬!」

  小廝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啊!我就叫你小黑吧!」

  小黑把鼻子湊到他懷裡,伸出長長的舌頭在他的衣襟上舔了舔。

  「這麼喜歡我?!」唐塘有些受寵若驚了。

  隨後,腦中靈光一閃,他滿頭黑線的想起,懷中似乎存著兩塊青竹送給他的松子糕。

  「呃……」他黑著臉把松子糕拿出來,眨眼功夫就被長舌頭席捲一空,還意猶未盡的刷刷刷舔得一乾二淨,「小黑,我自作多情了……」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小黑,也不知是不是松子糕起了作用,小黑被他牽著溜了兩圈竟然也是毫不反抗,偶爾還親暱地蹭蹭他。

  「小黑啊,原來你是個吃貨!」唐塘摸著這匹傳說中的烈馬,不無心酸道,「你是暴力不合作,利誘必投降啊!」

  當流雲聽到消息時,眉頭皺的比山還高:「小黑?為何用如此難聽的名字?」

  「難聽嗎?很親切啊!」唐塘堅持自己的品味。

  「隨你。」流雲點點頭道,「以後它便是你的了。」

  「我的?」唐塘指著自己鼻尖兒,嘴巴一路裂到耳朵根。

  流雲面色不爽的盯著他的笑臉,目光逐漸凌厲。

  唐塘迅速收斂,傻笑換成微笑,作優雅狀緩緩轉身,一回頭頓時繃不住了,背對著師父再次傻笑開來,連蹦帶跳地狂奔回自己的小竹樓。

  餵了幾天馬之後,唐塘興奮地將小黑牽了出來,拜小黑威名所賜,一人一馬霎時風頭鼎盛,拉風的不得了,幾乎整個醫谷的人都跑出來圍觀,空前盛況可謂一時無兩。

  大家你一堆我一堆很快便找到了各自的陣營,除了一些中立派保持觀望,其他人紛紛掏出零花錢下起了賭注,賭的就是唐塘會不會被小黑摔下來。

  各人站的站、坐的坐、靠的靠,嗑瓜子的嗑瓜子、喝酒的喝酒、嘮嗑的嘮嗑,紛紛感慨:「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啊!」

  流雲出來時被這陣仗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唐塘也是一回頭嚇了一大跳,愣了好久才抬手闔上下巴,自言自語道:「醫谷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平時都躲在哪個角落?!」

  他特地要了點鬆子糕來討好小黑,小黑嚼得嘴巴都爽歪了,非常感激的彎下脖子在他胸口蹭了蹭。

  賭他會摔下來的人看他們一人一馬如此親暱,頓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唐塘摸摸小黑的大長臉,又拍了拍馬鞍,縱身一躍,非常瀟灑地跨了上去,腳踩馬鐙挪了挪屁股將姿勢擺正,下巴一抬不無得意地看向圍觀人群。

  雲大笑眯眯地鼓了鼓掌:「鮮衣怒馬正少年!很好,很好!」

  唐塘樂不可支,拉著馬繩雙腿一夾馬腹:「駕!」

  全場一片靜默。

  「嗯?小黑,你倒是走啊!」唐塘拍了拍小黑的脖子。小黑紋絲不動。

  人群一陣爆笑。

  唐塘大感丟人,趴下去對小黑耳語:「快走,快走!」

  小黑扭頭跟他親暱的蹭了蹭。

  唐塘無語,坐直了身子再次夾緊馬腹:「駕!」,沒反應,回頭尷尬地對大家笑了笑。

  人群突然開始騷動起來,有一部分人吵著要換個賭法,賭他能不能催動小黑。

  「馬鞭是擺設麼?」唐塘正不知所措,師父的聲音突然涼颼颼的飄過來。

  他聞言拿起馬鞭,卻又有點猶豫,怎麼都下不了手,眼角一瞟,師父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連忙深吸一口氣,連說兩遍「小黑對不起了啊」,咬咬牙將馬鞭甩了下去。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遠遠望去好像醫谷裡養了一群大白鵝。

  小黑噴著鼻子甩甩尾巴,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唉?小黑你屁股沒知覺啊?」唐塘瞪圓了眼,使了幾分內力,再一次狠狠一甩馬鞭。

  小黑就跟塊頑固不化的大黑石頭一般,動都不動,連尾巴都懶得再甩一下。

  賭他催不動小黑的人頓時樂開了懷,吭哧吭哧笑起來,眼看著就要跟賭輸的人伸手討銀子。

  唐塘想了想,從懷裡掏出最後一塊松子糕遞過去。小黑迅速回頭,舌頭一卷,又在他手心蹭了蹭,抬起前蹄唰一下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啊啊啊!!!」唐塘關鍵時刻撒開韁繩抱住馬脖子,一路嚎叫著消失在人群的視野中,留下一地人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