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撒開蹄子帶著處於崩潰邊緣的唐塘一路狂奔,繞著湖轉了兩大圈還不知足,一甩脖子沿著出谷的道路狂奔而去。
唐塘抱著它不停地喊:「停下!小黑你快停下!停停停!!!」喊了半天突然意識到小黑聽不懂他的話,連忙又改口,「籲——!籲——!籲——!」
吁了半天還是絲毫不起作用,小黑就像放出牢籠的囚犯一樣,瘋瘋癲癲樂得找不著北,只顧著一路往前瘋跑。
唐塘被顛地七葷八素,骨頭都快散架了,風從耳邊刮過,疼得跟刀子割似的,他掙紮著朝後面看了看,只見馬蹄後方一路塵煙滾滾,完全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哀嘆一聲定了定心神,騰出一隻手去撈韁繩,撈了十七八下才算是撈到手裡,可另一隻手又不敢從馬脖子上鬆開,掙紮了半天乾脆破罐子破摔,又把韁繩扔掉死死抱著小黑的脖子,隨它去了。
「蠢貨!」一道熟悉的怒喝聲從身後響起,此情此景下簡直猶如天籟。明明挨了罵,可唐塘還是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原來我沒有被拋棄,師父你老人家來救我了!你要再不來,小黑把我帶到斷崖邊怎麼辦?好多武俠小說裡都這樣寫的,幸虧我沒碰上這麼狗血的遭遇啊!師父你來的太及時了!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拉住了韁繩,雪白身影閃過,另一隻手將他從馬脖子上撈起,隨即身後一暖,馬繩被拉直。
「籲——!」
小黑抬起了兩隻前蹄,整個馬身直接豎立起來,流雲夾緊馬腹用身體擋住唐塘下滑的趨勢。唐塘被小黑的突然直立嚇個半死,情急之下再次抱住了馬脖子。
小黑一通嘶鳴,終於放下前蹄。唐塘眼看就要跟著趴下去的身體再次被流雲從身後撈起,不得不把雙手從馬脖子上鬆開。
這一通折騰,總算是有了一口喘息的機會。
唐塘虛脫地靠在流雲身上,心有餘悸,雙手又是搧風又是拍胸,忙的不亦樂乎:「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師父你真是帥呆了!這動作利落的,簡直就是天神下凡啊!」
「蠢貨!教了你那麼多,一樣都用不上!」流雲一邊冷著臉罵他,一邊拉扯韁繩。
小黑掉過頭,打了個響鼻,甩一甩尾巴,施施然開始往回走。
唐塘心虛的不敢吱聲,這時才意識到,剛才的情況完全可以施展輕功從馬背上跳下來的,就算不跳,憑藉他現在的功力,拉韁繩時即便被甩下來也不會摔到地上,任何可能性都比他死抱馬脖子要來得強,結果他一緊張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嘿嘿……師父教訓的是。」唐塘回頭討好的衝著流雲呲牙一笑,「我這不是緊張麼……小黑跑得跟瘋子似的,我就光想著抓繩子了……」
流雲瞪他:「蠢貨就是蠢貨!哪來那麼多藉口?」
「……」我可憐的自尊,你快勇敢地站起來!
流雲看看他垂下去的腦袋,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內疚,那脖子彎得都快折了,零零碎碎的黑髮長長了不少,汗噠噠的黏在白皙的脖子上,黑白分明。
流雲突然有點不忍心再罵他,想到他剛剛說的拉繩子,低聲問道:「可有傷著?」
「啊?」唐塘還沒從被訓斥中回過神,聞言抬起頭朝後看去,過近的距離讓視線有些受阻,只能看到一個勻瘦的下巴,心神微微一晃,不自覺地將臉撇開。
流雲垂眸看了他一眼:「傷口有沒有事?」
耳側飄來的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微熱的氣息鑽入耳朵眼兒裡,絲絲繞繞的在脖子周圍熏染開。唐塘愣住,突然覺得耳根處有點莫名其妙的發燙,匆匆搖了搖頭。
流雲拾起他的右手朝傷疤看了一眼,見沒有繃開便重新放下,輕踢馬腹稍稍加快了點速度。
唐塘眨了眨眼,愣愣的伸手揪住胸口。
「怎麼了?」流雲看到他的動作,疑惑道。
他連忙將手鬆開,拚命搖頭:「沒……沒事。」
行了沒多久,前方道路出現一匹白馬,看起來比雲大那匹還要精神,等他們走過去,那匹白馬甩甩脖子緩步跟上。
「啊!」唐塘突然吼了一嗓子,把流雲吼得一愣,「咦?師父,這是你的馬?」
「嗯。」
「你騎馬來的?」唐塘驚奇道。
「不然呢?」流雲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嘿嘿……」唐塘強笑,「我以為師父是飛過來的。」
「……」流雲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不是神仙。」
「哦。」唐塘摸摸鼻子,點了點頭。
等二人回到山谷時,之前鬧哄哄的賭徒已經全部解散,雲大候在門口,等流雲下了馬,走上前來遞過一個信封:「師父,有人投了拜帖,我已安排他們在前廳等候。」
「什麼人?」流雲接過信封,放開馬繩。唐塘緊接著跳下來,便有一名小廝上前將馬牽走。
雲大回道:「君子山莊莊主君沐城、青衣派掌門侯鳳山、鐵掌幫幫主蕭仁。」
唐塘突然「噗」一聲樂了。
「三個人?」流雲蹙眉看著拜帖。
「是。」
「你笑什麼?」流雲正要往裡走,突然回頭對著唐塘問道。
唐塘憋了一會兒沒憋住,又噗嗤一聲笑起來:「蕭仁……好名字!」
流雲一臉疑惑。
雲大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笑眯眯道:「四兒啊,你太不尊重武林前輩了。」
「隨我過去。」流雲沖唐塘下了命令,轉身進門。
唐塘只好乖乖跟上,臨走前對雲大耳語:「相信我,來者不善。」
「還不快跟上?」流雲回頭冷冷看著他。
「哦!」
走進前廳,唐塘一眼便認出,來訪的正是之前在酒樓看到的一夥人中的三個。
那三人見他們進來,連忙眉開眼笑的站起身來,紛紛抱拳道:「流雲公子別來無恙!」
流雲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謙和有禮地拱了拱手:「各位掌門,有失遠迎,失敬!」
雙方你來我往一番寒暄才款款落座。唐塘一直安靜的站在一邊,直聽得昏昏欲睡,只知道白胖白胖的那個是侯鳳山,黑瘦黑瘦的那個是蕭仁,等流雲落座,這才從睡意中清醒過來,走到他身後乖乖站好。
君沐城從一開始就在暗中打量唐塘,此時心中又是一番計較:上回看這雲四有些膽小憨傻的模樣,今日一看卻又頗為鎮定,一時竟有些琢磨不透。流雲公子竟然讓他隨身跟著,看來這小子很得他的賞識,應該不簡單。
這就是人心的奇妙之處,你想的複雜,事情便複雜,你想的簡單,事情便簡單。君沐城費心思量的事在流雲這裡再簡單不過,他讓唐塘跟進來純粹是為了讓他長長見識。而唐塘上回裝傻,只是看他不順眼,為了好玩才一時興起而為之。君沐城若知道是這樣,估計要嘔血三碗。
幾人坐下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有些冷場,那三人估計都在等著流雲問「有何貴幹」之類的開場白。
流雲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開口:「不知三位掌門家中何人生病?」
見那三人臉色頓時不太好看,唐塘努力憋笑。
君沐城風度維持的比較好,微微一笑,道:「並無人生病。在下與二位掌門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與公子商談。」
流雲挑眉,面露疑惑之色:「恕我愚昧,不知除了治病施藥,還有何事是需要與我流雲醫谷相商的?」
君沐城道:「傳聞玉面殺魔已重現江湖,在下與諸位掌門意欲聯合各路武林正道人士,集眾家所長,將大魔頭一舉殲滅。」
「這與我何干?」流雲毫不客氣道。
「怎麼沒有關係?」侯鳳山朗聲道,「懲惡揚善、匡扶正義,是我們每個江湖正義人士應盡的責任!」
流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此處乃醫谷,並非江湖門派。我只會盡本分替人施針把脈,武林紛爭與我而言有些遙遠,恕我力不從心。」
「公子過謙了。」君沐城笑道,「世人都知公子你的功力深不可測,這次伏魔大會若有公子參加,必定是如虎添翼。」
「深不可測?」流雲挑眉看他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緩緩道,「說起來,倒是有不少人曾與我交過手,雖然我並不認識他們,也不知他們是何目的。」
君沐城臉色微變,隨即又是一笑:「公子既然身懷絕技,何不借此機會大展身手?既能助我等剷除魔頭,又能讓公子揚名立萬。」
靠!唐塘暗罵一聲:助你等剷除魔頭?那出再多力,功勞不還是你們的?小人!
蕭仁本來就臉黑,此時臉又黑了一層:「流雲公子為何遲遲不肯答應與我等合作?難道你不承認你們是武林正派?」
流雲淡淡掃了他一眼,連話都懶得回。蕭仁被他這態度激的恨不得拍桌。
「咦?原來還真有腦子一根筋的人。」唐塘突然插嘴道,「世間之事,並不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難道除了正派邪派就不能有中立派?」
蕭仁怒瞪他:「你這小輩,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嘴?」
「他是我弟子,替我說句公道話而已。有何不妥?」流雲這一支持,唐塘頓時有了底氣,這下是決定囂張到底了,清了清嗓子,走了出來。
「君莊主,剛才你說,玉面殺魔重現江湖。有沒有確鑿依據?」
「這……」君沐城略微遲疑道,「暫時只是傳聞……」
「傳聞?!」唐塘誇張地吃了一驚,「憑個傳聞就要讓那麼多人替你賣命?」
「呃……也不儘是傳聞,還是有一些跡象可循的。」
「哦!」唐塘理解的點了點頭,「既然不是傳聞,那倒也的確是有理由讓人為你賣命了。」
君沐城沒想到三兩句話就進了他的套,頓時暗罵自己之前對他過於大意,咬了咬牙道:「雲四公子嚴重,並非為在下賣命,在下只是牽個頭罷了,最終大家都是為了剷除魔頭,受益的是整個武林。」
「那你們知道魔頭在哪裡嗎?」唐塘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
三人都是皺起眉,紛紛搖頭。
唐塘擺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著他們:「那你們上哪兒找他?」
三人又是沉默。
「那這魔頭長什麼樣子啊?有沒有什麼特徵?比如眼睛一大一小啊,嘴角長個大痦子啊,走路一瘸一拐啊……有沒有?」
流雲聞言看了他一眼,低頭喝茶。
「特徵倒不是沒有,據聞玉面殺魔相貌俊美,左眼角處有一枚月形傷疤。」君沐城看了流雲一眼,緩緩道,「可惜他戾煞之氣過甚,見過之人也只能描摹大概,其五官究竟如何,卻一個都說不清。如今,竟是一張畫像都畫不出來。」
「這樣也行?」唐塘看著他們的表情簡直是覺得他們連白痴都不如。就一個傷疤,弄個東西一貼,你們找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啊!
「不過,被他所殺之人傷口都會溢出一股蓮香,是他的芙蕖劍所致。而近日正是因為有人死於此劍,我們才會推斷他重現江湖。」
「切!殺了人滴兩滴蓮花汁不就行了。」唐塘不屑地揮揮手。
「一派胡言!」蕭仁拍桌而起,「流雲公子不給面子也就罷了,為何要讓一個小鬼在這裡東拉西扯、胡言亂語!這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流雲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說話,擺明了是不放在眼裡。
蕭仁氣的鬍子都快翹起來了,被君沐城連聲安撫,這才不甘心的重新坐下。
唐塘對著蕭仁嘿嘿一笑:「你來我們醫谷做客,還不讓我們醫谷的人開口講話,這是什麼道理?」
不等他吹鬍子瞪眼,唐塘又轉向君沐城問道:「這個大魔頭到底幹了什麼壞事啊?」
「他是當年江湖第一邪教月影教的左護法,替邪教做事自然是殺人如麻,所過之處必是血流成海,但凡出手,必是血屠滿門,而且在短短兩年內殺了許多武林正派德高望重的前輩。其人其事,令人膽寒。這樣的魔頭焉能不除之而後快?」
「哦……」唐塘點了點頭,又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會不會是那些被殺的前輩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壞事?」
「放肆!」君沐城再好的修養此時也消耗殆盡,「看來是我們看走眼了!既然流雲公子毫無誠意,我們便不在此浪費時間聽你這位愛徒胡言亂語了!告辭!」說著一拍桌,憤怒離去。
另兩人也是狠狠瞪了唐塘一眼,黑著臉拂袖離去。
從頭至尾,流雲都沒再拿正眼瞧他們。
唐塘回過頭一臉緊張的看著他:「師父,我是不是闖禍了?」
流雲放下茶碗,看著他道:「你為何要與他們胡言一通?」
「我就是看他們不順眼,想氣氣他們。」唐塘不屑地撇撇嘴,「口口聲聲武林正道,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也不嫌皮厚。」
流雲垂下眼,狀似隨意的問道:「你似乎很不屑武林正道?」
「當然!所謂的正道最容易出偽君子了,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自己。我就不信他們真的那麼好心,拼了性命就為了要魔頭一顆腦袋。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好處!」
「聽起來,你倒是深諳江湖之道。」
唐塘心裡一驚,總覺得師父話裡有話,連忙笑嘻嘻道:「故事聽多了,懂的道理就多了嘛!」
「哪裡有那麼多的江湖故事可以聽?」
「說書的呀!我最愛聽說書了!」
流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問,站起身一言不發地離開。留下他一個人站在原地狂擦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