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黑折騰了一路,唐塘原本以為一身疲倦很快便能入睡,結果晚上四仰八叉的在床上攤餅攤了好久,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然後又翻來覆去烙大餅烙了大半夜,最後天都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早上東來喊了四五聲都沒把人喊醒,只好伸手去拖,直到半個身子拖出床外,才將他從睡夢中拖出來。
「東來,你過來。」唐塘迷迷糊糊地朝東來招手,「到我耳邊來說句話。」
東來乖乖走過去,湊到他耳邊神秘兮兮的小聲道:「四公子,你要我說什麼?」
「聲音那麼小幹嘛?正常點的。」
「哦。」東來提高嗓音,「四公子你要我說什麼?」
唐塘一臉迷茫的看看他,伸手掏掏耳朵,發現沒什麼異樣,搖搖頭道:「哦,沒什麼事了。就試試你聽不聽話。」說完摳摳眼屎,一邊打哈欠一邊下床穿衣服。
東來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四公子,你怎麼這麼困?氣色也不大好,是不是夜裡沒睡好啊?」
「嗯。」唐塘胡亂點了點頭,「明天中秋節,大家都怎麼過啊?」
「中秋節?」東來微微一愣,癟起嘴巴,「都是沒爹沒娘的人,哪裡過節?」
唐塘睡意頓時消散,張了張嘴,過了好久才發出聲音:「往年都不過節嗎?」
「不過。」東來搖搖頭。
唐塘又去流雲那裡告假了,事實證明,流雲雖然嚴了點冷了點,但是對徒弟絕對是散養式的,比在學校請假好請多了。
得到師父他老人家一個准字,唐塘便帶著東來出門。因為小黑這匹座駕暫時還沒過磨合期,不敢隨隨便便騎出去,結果兩人又是吭哧吭哧一路走進城。
城裡果然已經有了濃烈的節日氣氛,不少大戶人家都帶著小廝領著丫鬟出來置辦貨物,街頭巷尾人擠人轎擠轎的好不熱鬧。
他倆又去客來酒樓吃了飯,經過幾次來往,那小二發現雲四爺其實也不難伺候,一來二去的便越發熱情。
兩人吃飽喝足便開始放開手腳擠進人群買東西,一番苦戰後租了一輛破牛車,擦擦汗讓車伕帶著他們和一車的貨物打道回府了。
醫谷眾人現在對唐塘的出門簡直建立了條件反射,一聽到消息都開始眼巴巴的等,不過這次他們真是沒想到,竟然等來了一車的東西,頓時一個個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
雲大繞著牛車轉了兩圈,嘖嘖感嘆:「四兒啊,你可真會借花獻佛。這一個子兒還沒賺到呢,就買了這麼多東西做好人,用的可不都是師父的銀子?」
「你們都別眼饞,我不就做不成好人了!」唐塘一臉坦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看看我腦門子上的汗,瞧瞧,我怎麼就不能花銀子了?反正最後撈好處的是你們所有人嘛!來來來,卸貨卸貨,都是明天過中秋的東西。」
眾人一愣,紛紛圍了上來。
這一天便在大家的亢奮和期待心情中晃悠悠的過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整個醫谷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熱鬧,裡裡外外忙乎得熱火朝天,殺雞燉鴨、烹牛宰羊,還有人特地去旁邊的湖裡撈了七八條大肥魚上來。中飯都是馬馬虎虎吃的,就奔著晚上的熱鬧去了。
唐塘走進流雲的小院時,見他又躺在石椅上閉目休息,不由滿頭黑線。
師父的生活也太無趣了吧?難道這石椅有類似寒玉床之類的神奇功效,躺一躺便能讓內功一日千里?
「外面在鬧什麼?」流雲眼未睜開,只淡淡問了一句。
唐塘走到近前,突然想起第一次來這裡的情景,那時的心境與此時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而那時的師父滿身殺氣,此時卻是出奇的平靜祥和。
流雲見半天無人應話,睜開眼看過來。
唐塘對上那雙黑玉似的眼珠子,心跳快了半拍,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笑嘻嘻道:「今天是中秋節啊,大家都在忙著過節呢,師父一起去吧?」
流雲聞言微微怔忪,過了一會兒再次閉上眼。
唐塘見他嘴唇緊抿,頓時緊張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過了好久,才聽他淡淡開口:「不必了,你們自己玩吧。」
唐塘心頭失落,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師父,人生是很短暫的,要及時行樂啊!你不能像個老頭子一樣深居簡出啊,要參與我們年輕人的活動!」
感覺到凌厲的視線掃過來,他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我錯了,師父也是年輕人……」
見流雲沒什麼反應,他偷偷往後挪了一小步:「唔……師父要是沒什麼吩咐……我走了……」說完轉身躡手躡腳地往門口走去。
「啊!」一隻腳才跨出門外,後脖處的衣領子被拎住。唐塘像只被捏住的貓一樣,瞬間被拖回了院子中間。
「嘿嘿……」他回頭,擺出一臉燦爛的笑容,「師父,今天過節,不宜殺生。」
「是麼?」流雲側頭看他,「外面殺的雞鴨牛羊是怎麼回事?」
「呃……它們已經是熟的了。」
「膽子越來越大了。」
這句話明明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陳述句啊,為什麼聽起來風蕭蕭冷颼颼啊!唐塘迎風甩淚。
「來做什麼?」
「啊?」唐塘抬頭看他。
「還沒說有什麼事就走了?」
「也沒別的什麼事……就是想請師父出去……一起過節……」唐塘越說聲音越小,想到師父那冷淡的性子,又想到上回發怒的情景,忍不住再次緊張,把頭一垂,認命道:「師父,我錯了。」
一陣沉默。沉默果然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將人壓得透不過起來,胸悶氣短,呼吸不暢,時間久一點估計能直接窒息休克。
唐塘悶著頭頂了一會兒覺得壓力山大,快要挺不住了,頭頂突然傳來一聲輕輕地嘆息,接著,頭髮上多了某種奇怪的觸感,像是微風一瞬間吹大了,把他頭髮給撥弄得動了兩下,很快,風又停了,頭髮趴回頭頂上。
唐塘的腦子一時間有點卡殼,突然閃過一個很詭異的念頭:剛才那陣風是怎麼回事?師父嘆氣了……難道是那口氣吹的?風大了點吧?嘖……師父肺活量真大!
流雲見他一直垂著頭,正要收回的手忍不住又搭了上去,在他頭頂輕輕揉了兩下。揉完了手突然頓住,這種類似親暱的舉動他從來沒做過,一時間自己也跟著發起呆來。
這一次,唐塘沒聽到嘆氣聲,但頭髮還是動了。他有些疑惑的抬起頭,看到師父的胳膊橫在自己頭頂前方,略寬的衣袖垂下來,離自己的額頭不到一釐米。
於是,整個人瞬間傻掉!
流雲將手放下來背到身後,輕聲道:「你過去吧。」
唐塘彷彿沒聽到他的話,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雙眼呆呆的瞪著空氣中虛無的某一點,一手又要向胸口揪去。
「怎麼了?」流雲疑惑的看著他的動作。
「啊?」手頓住,唐塘下意識地抬頭看他,也不知怎麼了,視線一直在鼻子和嘴唇處徘徊,就是不敢再往上移。
流雲看著他一臉的呆樣,輕蹙眉頭,拿過他的手腕便要把脈。
唐塘嚇一大跳,抽出手連連搖頭:「沒事沒事,我走了。」說著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回自己的小院,東來喊了三聲才聽見。他把頭抵在樹幹上,狠狠朝上面撞了幾下,胸口還在雜亂無章地擂著鼓。
東來看他這樣子嚇一大跳,趕緊跑過去拉他:「四公子,你好好的撞樹做什麼?」
唐塘抵著腦門扭頭看他,愣了一會兒脫口道:「我在學啄木鳥。」
「……」
東來費力地將他拉開:「四公子你是不是傻了?」
唐塘腦子有點懵,聞言下意識搖搖頭,走到牆角搬了一把小爬爬凳往院子中間一坐,招招手道:「東來,過來摸摸我的頭髮。」
「咦?」東來一臉疑惑的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四公子,你頭髮怎麼啦?是不是嫌它長得太慢?這個急不來的,你要耐心等。」
「嗯嗯。」唐塘胡亂應了兩聲,站起來拉著他便往外走,「走吧,過節去。」
此時剛過黃昏,天還沒有黑透,醫谷眾人已經全部跑到了湖邊,在一排排垂柳下面擺好了桌凳,臨湖而坐。每張桌子中間都點著蠟燭,擺著水酒月餅及各式美味佳餚,天上一輪明月,水裡一輪明月,遙相呼應,美不勝收。
幾個師兄看到他都紛紛招手喊他過去,東來伺候他入了座,便興奮地顛著步子找青竹他們去了。
唐塘一落座就對著雲三下猛藥:「三兒啊,咱今天把聖人忘掉行不行啊,你看看大家都有說有笑的,你不能光悶頭吃菜啊!那樣太沒有過節的氣氛啦!」
雲三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上回喝醉被你們笑死。今晚說什麼我都不喝!」
雲二從旁邊拎了一隻小罈子擺到他面前:「你湊著聞聞看,若是酒量差到一熏就倒,那我們便不為難你。」
雲三掃了眼面前三人充滿期待的眼珠子,猶豫了半晌,一臉糾結道:「還是上回四兒做的那種酒麼?」
雲二點頭:「當然!」
雲三咬了咬牙,把心一橫豁出去了:「好!一言為定!」
雲二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露出顛倒眾生的微笑,伸出修長漂亮的一隻手往酒罈子封口上輕輕一拍,頓時,醇香四溢。
這是烈酒吧?唐塘愣了一下,看了眼笑得跟狐狸似的雲二,也忍不住笑起來。
雲三把鼻子湊到酒罈口嗅了兩下,雙頰迅速紅潤起來。
雲大一手抱著酒罈子,另一手支著腦袋,笑眯眯的斜眼看他。
唐塘哥倆好地搭著雲三的肩膀,把頭湊過去:「三兒,這酒香麼?」
「嗯!」雲三狠狠一點頭,抬起臉來對著他呵呵一笑,「香!」
唐塘差點噴笑出聲,揉著肚子忍了一會兒,又道:「那你喝不喝?」
雲三略顯遲鈍的視線在他們臉上掃了一圈,臉頰紅得像塗了七八層胭脂,眼神迷離,神色微醺,砸吧砸吧嘴笑起來:「喝!」
靠!以前聽人家講什麼酒瓶口吹一吹就能醉倒,還以為是誇大其詞,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
唐塘看著他那副搞笑的模樣,憋不住捶桌噴笑。
雲二也一下子笑倒在桌上,被唐塘在桌子上一通猛捶震得臉疼,連忙按住他的手罵他:「臭小子,拍自己大腿去!」
雲大笑得最厲害,整個人都攤到了凳子上還不忘抱住他的酒,下巴抵在酒罈子上眼淚都快出來了。
幾個人鬧得沸反盈天,勾的別桌的人一個個把脖子拉長了三公分。
過了好久,幾人終於笑夠,一個接一個從地上爬起來,剛把腦袋探出桌面就見雲三抱著酒罈子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掃視他們。
唐塘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三兒啊,你這是要審案啊還是要審案啊?」
「審案!」
「那你……問唄。」
雲三更加嚴肅:「你們在笑什麼?怎麼不帶我?」
「噗……」唐塘迅速把腦袋縮到桌子底下。
「好了好了不鬧了。」雲大忍著笑將他提溜出來,一本正經地對著雲三道,「過節開心麼,能不笑麼?來來來,喝酒喝酒!」
雲三努力思考了一會兒,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這才展顏笑開:「嗯,喝酒!」
鬧夠一場,終於各自在桌邊坐定,喝了口酒,對這番熱鬧頗為感慨。想到自從唐塘來了之後,醫谷的生活越發熱鬧,幾人都是唏噓不已。
雲二如畫的笑容在月光下映出奪目的光輝,一臉的喜氣洋洋,伸出修長的手指剝了一隻蝦,柔聲笑道:「想不到大耗子成了我們的開心果。來,二哥賞你的!」說著將剝好的蝦仁丟進唐塘的碗裡。
唐塘毫不客氣,笑嘻嘻的揀起來吃了。
那邊雲大立馬不樂意了,眯著眼撇著嘴:「不行不行,太偏心了!大哥平時沒少關照你們,竟然關鍵時刻沒一個記得我的好!太傷心了!我也要吃蝦仁!」
唐塘被雲大突然冒出來的賴痞相給驚到了。
雲二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剝了只明顯小一號的蝦仁給他。雲大朝他瞪眼,又被他給瞪了回去。
雲三輕咳一聲:「我……我……」
雲二立刻笑眯眯給了他一隻又大又肥的蝦仁,雲三呵呵笑起來。
吃得歡快時,唐塘眼角餘光掃到元寶正朝東來他們那一桌走去,連忙扔了筷子起身追過去拉住他,焦急問道:「元寶,師父呢?你來這裡,師父一個人吃什麼?」
元寶噗哧一笑,指指他身後。
唐塘疑惑的回過頭,正對上熟悉的清冷目光。顧不上胸口突如其來的怪異感覺,唐塘只覺得一陣驚喜,眼睛霎時就亮了,喜滋滋地跑過去將人拉到他們那一桌。
另三人看到師父突然出現在這兒,也是一臉的又驚又喜,當然細看之下應該是驚的成分比較多。
原本四個人正好一人一面,現在師父一來就變成了五個人,雲大、雲二同時準備把自己那一面讓出來,雲□應稍微遲鈍一點,思考了三秒也準備起身。
唐塘整張臉笑成了向日葵,完全沒注意到他們三個的動靜,自顧自地拽著流雲的衣袖往自己那長凳上帶:「師父坐!」
流雲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線條不自覺柔和了幾分,撩起衣擺便坐了下來。
另三人見師父已經落座,都不再往外站,屁股在凳子上動了動,等著唐塘過來給讓一讓擠一擠。
唐塘完全沒料到師父竟然會願意過來,此時腦子裡早就樂懵了,眉開眼笑的看著師父坐下,一溜煙跑回去拿了乾淨碗筷過來,接著跟猴子似的跳到凳子裡面,迅速在師父身邊落座。
三個師兄驚呆了,隨即又迅速恢復了鎮定,只拿眼睛時不時瞟一瞟坐在一起的兩個人,腦子裡不約而同地想:四兒這膽子,嘖嘖,真是肥到天上去了!
見師父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幾個師兄都替他捏了把冷汗,齊齊鬆了口氣。
氣氛再次熱鬧開來,雲大雲二雲三都舉起酒杯向師父敬酒,見唐塘愣在那兒,都不停的衝他使眼色。
流雲拿起酒杯,突然被唐塘一把奪了過去,不由疑惑地側頭看他。
「你們等等啊,等等。」唐塘對著那三人擺了擺手,迅速舉起筷子夾了幾道菜放在師父的碗裡,「師父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不然傷胃。」
三個師兄頓時面露羞愧。
流雲看著他的笑臉愣住,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應該罵他多事的,可話到嘴邊怎麼都吐不出來,瞳孔裡的碎光閃動著,眼神竟添了幾分溫和,垂眸拾起筷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