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出門遠行

  唐塘心滿意足地看著他把菜吃完,這才將酒杯還過去。四個徒弟重新敬酒,氣氛難得的和諧融洽。

  唐塘臉上一直掛著燦爛的笑容,差點將師兄幾個寶貴的眼睛閃瞎,最後喝的舌頭都大了,還是在不停的眯著眼笑。

  流雲看他又有醉酒的傾向,不由皺了皺眉,將他手中的酒杯拿開,淡淡道:「明日隨我出去一趟,大概要離開個把月。」又轉頭對雲大交待,「這裡的事務一切交由你打理。」

  「我?」唐塘瞪著發直的眼,點著自己鼻尖兒,見他點頭,又轉向另幾個人,笑嘻嘻問道,「不帶你們去?」

  三個師兄異常無語的看著他這副得瑟的模樣。

  流雲掃了他一眼:「他們已跟了我十多年,哪裡沒去過?這次是帶你出去見見世面。」

  「噢!」唐塘打了個酒嗝點點頭,伸出手指開始算跟了師父十幾年的人當時是幾歲。

  流雲看著他這個樣子,皺著眉再也沒准他沾酒,他就半醉不醉的一直傻笑到宴席結束。

  桌凳撤掉,眾人意猶未盡的砸吧砸吧嘴,不管醉的醒的,全都打哪兒來回哪兒去。湖邊頓時安靜得不似人間。

  流雲臨湖而立,靜靜看著水中的明月。草叢裡傳來幾聲蟲鳴蛙叫,顯得黑夜更加寧靜,清風拂面帶著湖水的濕潤氣息,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胸膛裡微微流淌著暖意。

  耳中依然聽到不遠處唐塘的呢喃和東來時輕時重的踉蹌腳步聲。

  東來吃力地扛著人,走三步退兩步,累得滿頭大汗,心裡一萬遍對自己說,以後四公子喝酒他一定要在旁邊看著!

  東來將渾身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突然肩上一輕,一抬頭,唐塘已經被流雲拎著衣領子拖了過去。回到小竹樓,流雲對東來吩咐:「去打盆熱水。」說完便拎著唐塘進了屋。

  唐塘死活不肯坐下來,拖著他胳膊跌跌撞撞往外跑,嘴裡大著舌頭咕噥:「東來,陪我去……找小黑。小黑……還沒過節呢!」

  流雲也不阻止,便隨他去了。

  走進馬廄,黑燈瞎火的摸錯了兩次,在流雲的及時糾正下才順利找到小黑,一把摟住馬脖子嘿嘿笑個不停,從懷裡掏出兩塊松子糕:「來!小黑……中秋快樂!以後少吃……會蛀牙……」

  等小黑將他手心舔得只剩口水,在他胸口蹭了幾下之後,他又從懷裡掏出一根紅綢,揪著它的馬鬃歪七歪八地繫上去,回頭道:「東來,小黑好不好看?」

  「嗯。」流雲漫應一聲。

  「嘿嘿……」唐塘抱著小黑的脖子蹭了蹭,「小黑,我今天……很開心……很開心……所有人都很開心……真的是所有人……」

  流雲見他醉得不輕,想拉著他回去,他掙脫開又跌跌撞撞跑回去抱住小黑,嘴裡嘟嘟囔囔:「師父……師父……」

  流雲眼神微動,朝他看過去,只見他頭靠著小黑的脖子,彎著唇角,一雙亮亮的眼睛眨了兩下,突然合上,迅速沉睡過去了。

  等他們回到竹樓時,東來正焦急的四處找人,看到他們頓時鬆了口氣。

  流雲將他抱到床上,接過東來手中的毛巾給他擦了擦臉,替他蓋好被子,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東來傻不愣登的拿著毛巾,看看毛巾,又看看唐塘,半天沒回過神。

  第二天一大早,元寶就來敲門:「公子讓我過來問問,四公子的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東來撓著頭髮一臉不解地跑回去將沉睡中的唐塘叫醒。

  「什麼?收拾什麼?」唐塘瞪大眼一臉迷茫地問道。

  「元寶說是出遠門的東西,四公子,你要出遠門啦?」東來又疑惑又失落地歪著頭看他。

  唐塘眨了眨眼,腦子裡似乎有那麼點印象,想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趕緊跳下床穿衣服:「東來!快幫我收拾兩件換洗衣服,還有乾糧!師父要帶我出門!」

  東來連忙跑去幫他收拾了。

  等一切準備妥當,唐塘拍了拍東來的腦袋讓他在家好好練字好好玩,便背著行囊衝了出去。

  流雲已經坐在馬上等候多時,面露不悅地看著他。

  他縮了縮脖子,喊了聲「師父早」,朝小黑走去,當看到小黑鬃毛上的紅綢時,一臉驚奇。

  「咦?小黑,誰給你打扮的?」唐塘跑上前摸了摸紅綢,又彎下腰朝小黑的某個部位看過去,然後樂不可支地抬手將紅綢解下來,「大爺們兒戴什麼紅頭繩啊,來來來,我給你弄下來。」

  流雲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吧。」

  「噢!」唐塘喜滋滋地躍上馬,輕夾馬腹。

  小黑再次展現堅如磐石的深厚功力。

  他很有經驗地掏出一塊松子糕,等小黑伸舌頭捲過去又踢了踢馬腹,沒想到小黑竟然非常聽話的緩步走了起來。唐塘一臉驚喜,拉了拉韁繩,小黑停下。他又踢了踢馬腹,小黑再次前進。

  他一下子眼睛瞪得溜圓,看小黑的眼神簡直就是看一塊稀世大金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師父你看,小黑現在知道聽我話了!」說著又輕輕一甩馬鞭,「駕!」

  小黑加速向前奔去。唐塘差點又要摟馬脖子,連忙鎮定了下心神,拉了拉韁繩:「籲——!」小黑漸漸停了下來。

  唐塘看小黑這麼聽話,一時開心得不得了,抱住它脖子就是一通狂蹭,小黑大概也感應到他的情緒,昂著腦袋狀似得意地輕輕顛著跑了兩下。

  唐塘見流雲策馬緩緩跟過來,扭頭問道:「師父,你的馬叫什麼名字?」

  「銀霜。」

  唐塘眨眨眼,低頭拍拍小黑的脖子:「小黑,你不自卑吧?」

  小黑甩甩頭,將長長地鬃毛甩得嘩嘩響,又被唐塘拍了一下:「那就當你不自卑了啊!」

  說話間,兩人二馬出了醫谷。望著找不到盡頭的大路和遠處連綿的山脈,唐塘油然生出一股豪邁之情,大吼一聲:「江湖!!!我來啦——!!!」吼完聽著遠處漸漸傳來的回聲,心潮澎湃,一瞥眼,在流雲看白痴的目光中頓時矮了兩大截,聲音一下子小了八度,「師父,不好意思啊,一時沒忍住……」

  流雲將視線從他臉上調開,回頭望著前路的山脈道:「今日要翻過前面的山才能投宿,若是不想露宿荒野,便快馬跟上。」話音未落,一甩鞭,縱馬而去。

  「啊?!」唐塘來不及傻眼,見師父的白影瞬間遠去,連忙甩下馬鞭。

  事實證明,馬不需要太多磨合期,但人需要。小黑非常聰明,一路跟在銀霜後面狂奔,跑得順風順水。慘的是唐塘,他雖然理論上算是會騎馬了,可真正上了路,簡直是被顛得想死的心都有,沒辦法只好拉著小黑稍微慢一點,但又不敢落下太遠,一路嗷嗷叫喚著:「師父等等我!等等我啊!!!」

  兩人一個瀟灑萬分策馬疾馳,一個狼狽不堪暈頭轉向,走走停停,啃啃乾糧喝喝水餵餵馬,一通折騰下來,很快便是夕陽西下。

  「累死了……越野車不好開啊……」唐塘摟著小黑的脖子滾到地上去喘氣。他們終於要休息了,但是不幸被言中,因為唐塘的耽擱,不得不在外露宿一宿。

  他從地上爬起來湊到流雲跟前討好的笑:「師父啊,委屈你將就一晚了啊!我下次一定不拖你後腿!真的!堅決不!」

  「無妨。」流雲淡淡應著,將銀霜牽到一條小溪旁邊,讓它在那邊吃草休息。唐塘見他一點發怒的跡象都沒有,連忙屁顛屁顛地牽著小黑跟上。

  兩人趁著天還沒黑,趕緊去拾了些乾柴,生了火堆。唐塘其實在生火的時候對打火石特別好奇,但只是偷偷瞄著,沒敢表現出來,活在這個時代對打火石好奇的人應該是個怪胎吧?

  已是初秋,傍晚的山林裡透著絲絲寒意,帶出來的水白天喝不覺得什麼,到了晚上就覺得有點透心涼。

  唐塘搶過流雲手中的水囊湊到火堆旁邊用手提著烘烤加熱,過了一會兒重新拿下來,用手背碰了碰覺得有點溫熱了,這才放心地塞到流雲手中。

  流雲沉默地接過水囊,視線在他笑彎的眼上一掃而過,垂眸頓了一會兒,這才拔開塞子喝了起來。

  唐塘見他竟然沒有拒絕,笑得更為燦爛,心裡樂得有點找不著北了:師父一定是上回被我極其義憤填膺的幾句話給罵醒了!哼哼!師父再牛逼也是凡人啊,是凡人就需要高人點化的嘛!嘿嘿……嘿……

  流雲見他躲在水囊後面那張臉笑得跟偷到寶貝似的,開口道:「你的水不用溫一下麼?」

  「咳……」唐塘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一跳,一口嗆住猛咳起來,等緩過了勁,擦擦口水沖著他嘿嘿一笑,「我沒事。」

  向來嚴肅又冷厲的流雲一瞬間突然有點囧,產生了某種類似「自己竟然變得嬌弱起來」的錯覺,剛喝進嘴裡的水頓時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瞪著唐塘瞪了好久最終還是緩緩嚥下去了。

  唐塘被他那麼一瞪,神經又緊繃起來,偷偷觀察著他的臉色,規規矩矩地就著水吃了點乾糧。

  天黑了下來,唐塘非常自覺的坐在火邊把每天必修的內功課給自習了。練功的時候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練完之後沒事做了,便開始東看西看的露出了瑟縮的表情。

  他縮著肩膀朝流雲那邊挪了幾步:「師父,這裡沒有野獸吧?」

  流雲將火撥旺了點,不甚在意道:「不知。」

  「毒蛇呢?」

  「不知。」

  「強盜?」

  流雲淡淡掃了他一眼:「我未曾在此處過過夜。」

  師父!不用這樣大塊大塊的實話往外扔吧?!

  「噢!」唐塘癟著嘴點點頭,抱住膝蓋又朝火堆挪了挪,目光還是在天上地下的胡亂飄著。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師父在身邊坐鎮,就潛意識裡有些放鬆,即便緊張害怕得要死,他還是腦袋一磕一磕的睡了過去。漸漸地,身體失去大腦控制,整個上半身朝火堆一頭栽下去。

  流雲無奈的輕嘆一聲,探手及時將他撈住。

  「嗯?」唐塘迷迷糊糊醒了一半,砸吧砸吧嘴,眯縫著眼朝四處看看,見師父在旁邊,連忙手腳並用的噌噌兩下挪到他身邊。瞌睡蟲再次襲來,他咕噥一聲「師父」,兩手揪著流雲的衣袖,腦袋朝他胳膊上一磕,再次睡著。

  流雲低頭看了他一眼,對他這樣緊挨著自己竟沒覺得不舒服,只伸出另一隻手將火撥的更旺了些。

  這一覺睡得極香。第二日清晨,山間密林深處百鳥朝鳳熱鬧非凡,唐塘在一陣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中醒來,呼吸著山裡微涼的空氣,覺得鼻孔裡前所未有的清新。

  正心曠神怡的享受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他眨眨眼,又眨眨眼,餘光一瞥,看到自己正枕著某件類似師父大腿的物件,頓時把魂給驚出來了!

  膽顫心驚地保持腦袋不動,偷眼朝上瞄去,看到流雲的下巴、嘴唇、鼻子,然後是眼睛。他心裡鬱卒得吶喊:我勒個去!這到底是閉著眼呢,還是垂著眼呢?這角度分辨不出來啊!

  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腦袋慢慢搬開,正準備坐直身子,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醒了?」一個激靈連忙回頭看過去,只見流雲正靠著銀霜的腿,閉目休息的樣子。

  他看看乖巧聽話的銀霜,黑著臉扭頭找小黑,發現小黑正甩著尾巴在溪邊吃草吃得歡快,頓時臉色又黑了幾分,回過頭一臉羨慕地看向銀霜。

  流雲突然睜開眼,朝他看過來。唐塘將目光從銀霜身上移到他臉上,怔怔的看著。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會兒,流雲眼瞧著他的耳朵根一絲一絲的紅了上來,一臉不解。

  「師父……早……」唐塘傻不愣登地喊了一聲,匆匆忙忙爬起來朝溪邊撞去,「我去洗臉!」

  趴在溪邊對著水中的倒影怔忪好半晌,揪著胸口的手才慢慢鬆開,唐塘撈起水往臉上一通狂撲,一下子被涼意激得打了個寒顫,頓時清醒了過來。

  「該動身了。」流雲在他發呆的時候早已洗漱完畢,牽起銀霜走了過來。

  「噢!」唐塘匆忙跳起來,跑過去牽小黑。

  流雲看他一臉的水,蹙著眉尖遞過去一塊帕子:「擦擦。」

  「嗯?」唐塘愣了一下,連忙接了帕子在臉上擦起來,擦著擦著突然想到這是師父剛剛才用過的,臉上瞬間燙得好像一片火燒雲。

  他把水漬擦乾,還了帕子,稀里糊塗地爬上了小黑的背,盯著小黑的鬃毛看了一會兒,卡殼的腦子突然像被馬踢了一下,迅速運轉起來,絞盡腦汁地回憶他洗臉之前眼睛有沒有黏著眼屎。

  囧……為什麼要糾結這個問題……

  唐塘一頭撞在小黑脖子上,抵著腦門左右左右使勁碾,悶著頭埋著臉,碾完了突然嘴角一翹傻笑起來,又緊緊抱著小黑的脖子蹭了蹭。

  「怎麼騎馬的?」流雲看著他這副呆樣,忍不住又冷下臉來。

  唐塘連忙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牽起韁繩,正要開路,突然摸摸肚子,抬眼道:「餓了……」

  「先忍一忍,前面有個涼亭,去那邊吃碗麵。」

  一聽說有熱食,啃了一天乾糧的唐塘頓時兩眼冒光,嚥了嚥口水,催了馬急急忙忙往前跑。

  兩人順著山路一直朝前,沒多久就見到了灰撲撲的平坦大道,又行了一會兒,前面果然出現了一個涼亭。亭子旁邊搭了一個破舊的棚子,裡面三三兩兩坐著幾個人,都是一臉的風塵僕僕。

  店家遠遠便看到一黑一白兩匹高頭大馬一路奔來,連忙催促著自家娘子再去下兩碗麵。說話功夫,馬便來到了近前,見下來的兩人俱是氣質不凡,連忙熱情的迎了上去。

  兩人找了張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桌子。流雲解下腰間的佩劍放到桌上,款款落座。唐塘也跟著一屁股坐下來,隨即眼睛朝劍瞄去。

  過了一天一夜,他才注意到原來師父是帶著劍出門的,這樣一看,頓時覺得有一股濃濃的武俠味道撲面而來。唐塘一邊吸溜著面條,一邊心馳神往、一臉膜拜地看看劍,看看師父,再看看劍,再看看師父,偶爾瞟一眼銀霜,再看看師父……

  流雲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冷眼朝他瞪去。

  唐塘縮了縮脖子,乖乖把頭埋到麵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