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師父贈劍

  二人在客棧吃了早飯,又跑了一趟昨天去過的青樓,被告知蘇老闆還沒回來,只好決定再等一天。

  唐塘眼巴巴的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轉頭問道:「師父,今天不會要在客棧待一整天吧?」

  「你隨我來。」流雲說著,便抬腿朝一邊走去。

  唐塘一臉疑惑的跟上,走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忍不住開口:「師父,不會又要去逛窯子吧?」

  「什麼?」

  「珍惜生命,遠離青樓啊!」

  流雲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師父,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的品位真的好特別。那種地方,去一回能打八十個噴嚏,抖下九十斤胭脂水粉,聽她們說一句話能掉一百斤雞皮疙瘩,嘖嘖嘖……」唐塘正搖著頭喋喋不休,突然被一把拎住了後脖子。

  流雲冷眼看他:「說夠了麼?」

  「夠了夠了!」唐塘點頭如搗蒜,一被放開,又加了一句,「師父聽進去就行了。」接收到身邊突然凌厲的視線,連忙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流雲將他拎進了一條小巷,又拐了個彎,眼前出現一間鋪子。走進去一看,牆上掛的、檯子上擺的,全是各式各樣的兵器,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鋪子後面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

  「哇!」唐塘抬著頭滿屋子轉圈,眼睛都看直了。

  「去挑一把。」流雲淡淡道。

  「我?」唐塘迅速回頭瞪大眼看他,手指戳向自己的鼻子尖兒,一臉的不可置信。

  流雲難得的出現了一絲表情,挑眉看他:「這裡除了我就只有你。」

  唐塘嘴巴又裂開了,露出八顆齊整的小白牙,然後像個抽了大麻的人那樣,輕飄飄的找不到頭在哪兒腳在哪兒,過了好久才緩過來,興奮不已地開始在屋子裡面亂轉。

  「哇!這把刀真是威風凜凜!拿出去絕對夠拉風!」唐塘拿過牆角的一把偃月刀,揮著長柄「當噹噹」唱戲一般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咚」一聲將刀柄重重地挫在了地上,單手叉腰,氣宇軒昂地看向他師父,就差描個關公臉擄一把長鬍鬚震天獅吼一嗓子:「主公!」

  流雲走過去輕輕將刀拿開:「你不懂刀法。」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唐塘抹了把臉,嘿嘿一笑:「我這就去挑劍。」

  轉了一圈,終於挑出幾把比較滿意的劍來,但是左看右看又不知道如何抉擇,唐塘拿手指敲著下巴繞著桌子來來回回轉了四五圈,就差將下巴戳個洞出來,眼睛也因為盯得久了有點開始犯暈乎。最後肩一跨,抬起頭求助地看向流雲。

  原本想說「師父你幫我挑吧」,結果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師父,你的臉好花。」

  流雲眼睛眯了眯,微微側耳:「什麼?」

  「呃……」唐塘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重新抬起頭來仔細看,抱歉地嘿嘿笑起來,「是我眼睛花了。」

  流雲走過去看了眼桌上一排溜花裡胡哨的寶劍,皺眉道:「為何挑這幾把?」

  「因為它們比較好看!」唐塘喜滋滋的摸摸這些劍身上的銀紋嵌綴,又一臉苦惱道,「但是實在挑不出哪個最好看。」

  流雲瞥了他一眼,從牆上取下另一把,拔開來看了一下,擺在桌上道:「用這個。」

  唐塘一看臉皺巴起來:「這個太醜了吧,黑不溜秋的,拿回去當炭燒啊?咱們醫谷裡面又不缺柴火。」

  「這把好用。」

  唐塘糾結地看看這個,又看看旁邊那一堆,再看看這個,再看看旁邊,半天拿不定主意。

  流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聽我的。」

  發間傳來清晰的觸感,被觸碰的地方瞬間像是燃燒起來,連帶著臉也開始發燙。唐塘呆愣了一會兒,連忙抱起那把黑劍緊貼胸口,點點頭:「嗯。」再沒看一眼旁邊那堆漂亮的劍。

  流雲喊來鋪子老闆付賬,唐塘將黑劍寶貝似的抱在懷裡,一直垂著頭傻笑。

  回到客棧,唐塘抱著劍在床邊坐下,見流雲走了進來,抬起頭亮著一雙眼睛笑嘻嘻道:「謝謝師父!」

  流雲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碗茶,隨口接道:「謝我做什麼?」

  「我也有劍了!真是帥死了!」唐塘興奮地一頭仰倒在床上,又抱著劍來回翻了好幾個滾,最後趴在床上抬起臉道,「師父,我想給這把劍起個名字!」

  流雲吹了吹茶葉,漫應道:「嗯,隨你。」

  唐塘完全不在意他敷衍的態度,雙腿一彈從床上跪坐起來,舉著劍來來回回地看:「師父,你說叫什麼名字好呢?」

  「你喜歡就好。」

  你喜歡就好……

  心口猛地被撞了一下。

  這句非常普通尋常的話,短短五個字而已,而且還是被師父用極其平穩沒有一絲感性色彩的語調說出來的,可是……

  唐塘很不爭氣的神思飄忽起來。

  「咳……」收斂了漫無邊際的神遊,唐塘捂著額頭鎮定了一會兒,跳下床撈過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又迅速跳回了床上,一臉認真地瞪著床柱子。

  流雲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可想好了?」

  「嗯。」唐塘嚴肅地轉過臉來,一字一頓道,「就叫小黑!」

  「……」如果面無表情也算是一種表情的話,那流雲此時應該算是表情裂了。

  沉默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已經有一匹馬叫小黑了。」

  「我知道。」唐塘點頭,「但是劍還沒有。」

  「……」流雲剛剛癒合的表情再次裂開,半天才道,「那你日後如何區分它們?」

  「能區分,小黑只是我給它們起的乳名。」

  流雲將「乳名」二字消化良久,打起精神問道:「大名呢?」

  「還沒想好……」唐塘手在腿上搓了搓,突然靈光一現,改搓為拍,往膝蓋上狠狠蓋了一掌,「有了!我的馬就叫黑劍!我的劍就叫黑馬!怎麼樣?」

  流雲看著他得意的神情,垂眸:「還是……叫小黑吧。」

  「但是不好區分啊!」

  「……你自己能區分就行了。」

  這一天,兩人再沒踏出客棧半步,唐塘除了吃飯、練功,就是抱劍,都快跟這把劍融為一體了,一整天都是樂呵呵的,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死抱著不願放開。

  流雲看著他這副傻裡傻氣的樣子,不由皺眉:「不是原先不喜歡這把劍的麼?」

  「不一樣的,這是師父送的。」唐塘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話音剛落猛然驚覺自己話說得太那個啥了,連忙翻個身把臉貼著牆壁,嗡嗡著嗓子嘟囔,「師父,我睡了。」

  流雲見他死抱著劍背對著自己很快入睡,心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睜著眼睛看了半天屋頂上的房梁,終於也漸漸睡著。

  凌晨時分,他再次被袖子上的動靜折騰醒。唐塘睡著睡著抱著劍的手就鬆開了,然後成大餅狀攤在床上,迷迷糊糊半醒的時候看到流雲,就把劍丟開蹭了過去,滿懷喜悅地咕噥一聲「師父」,扯著他的袖子再次沉睡。

  流雲側過去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臉,腦子裡浮現出中秋夜晚靠在馬背上那雙帶著微醺卻又亮得滲人的眼珠子,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他的頭髮,輕嘆一聲,難得的閉上眼睡了一個回籠覺。

  天亮之後,唐塘睜開眼又一次撞進流雲漆黑的眸子裡,腦子當機了好一會兒,下意識地開口:「師父……」

  「嗯。」流雲也是剛睡醒沒多久,聲音比平時的清冷多了一分低沉,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個字,卻像是拖著無限長的餘音,在屋子裡縈繞盤桓,久久不去。

  這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徹底將唐塘停掉的腦袋瓜子催得飛速運轉起來,於是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等他好不容易洗漱完鎮定下來,肚子忽然「咕嚕」一聲震天響,他抬起頭一臉無辜的看向師父。

  流雲冷著臉冷著聲:「起床如此魯莽!下回給我安分點!」

  「噢!」唐塘縮著脖子點頭。

  吃過早飯再次出門,秋娘見到他們便一臉嬌笑地將人引進了內堂:「蘇老闆已經回來了,我這便去叫他,二位公子稍坐。」

  不過片刻,門口走進來一個人,一身華服,氣質雍容,頗有名門望族大家公子的風範,但是再一看他手中拎著酒壺吊兒郎當的模樣,又覺得他透著點江湖人的灑脫。

  兩人彼此打了聲招呼,好像多年舊識般毫不拘束。

  蘇老闆坐下來,一邊斟酒,一邊微笑著打量唐塘,說話帶著點江南水鄉的輕軟口音:「聽說流雲公子好多年不收弟子,最近卻新收了一個來路不明奇裝異服的少年,看來果真如此。」

  明明口音柔軟得好像唱歌,為什麼一開口就那麼毒舌啊?!你個八婆男!!!

  唐塘被他這番話說得汗毛直立,僵直了身子不敢輕易開口,也不敢隨便亂動。

  蘇老闆將一杯酒遞到他面前,對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轉頭看向流雲:「想來你這四弟子應該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流雲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如你所見。」

  蘇老闆噗一聲笑起來:「行了行了,知道你護短。我不問了。」

  流雲不怒不喜地看了他一眼:「蘇老闆既然號稱江湖百曉生,又怎會有你不知曉的事情?我說與不說,對你而言,有何差別?」

  百……百……百曉生……!!!唐塘驚悚地看著對面的蘇老闆,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擺在他面前待宰的羔羊。

  原來這座青樓就是傳說中的情報機構!情報機構啊!!!江湖有了它就好比美國有了FBI!!!

  蘇老闆似乎感應到了唐塘強烈的情緒波動,朝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又側頭對流雲道:「你今天來,不會就為了找我喝酒吧?」

  流雲直奔主題:「是為了玉面殺魔一事。」

  「哦?」蘇老闆一下子來了興致,挑眉笑道,「怎麼?你也有興趣?不是聽說君莊主三人被你趕了出來麼?」

  唐塘滿腦黑線:好吧,被趕走和被氣走其實意思大差不差。

  流雲不甚在意道:「這是兩碼事。」

  蘇老闆點點頭:「你想知道什麼?有些事情我不會說的哦!」

  「我不為難你。」流雲道,「你只需告知被殺了幾人,都是什麼背景,在何時何地發生,人被埋在何處即可。餘下的我會自己去查。」

  「好!」蘇老闆大手一揮,「秋娘!筆墨伺候!」

  秋娘笑眯眯的帶著東西走進來,不多時,蘇老闆便唰唰唰寫完,提起紙來將墨跡吹乾,手掌一伸,笑呵呵道:「錢貨兩訖。」

  流雲將銀票拍到他手中,接過那張紙疊好:「多謝!」

  臨走時,蘇老闆突然拉住流雲,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怪為兄多嘴,你這徒弟從何而來,我還真查不出。」

  流雲眉頭輕蹙:「你查他做什麼?」

  「嗨!習慣了,不查心裡癢。」蘇老闆笑了笑,「你說他會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或是土里長出來的?啊,或者是瓜藤上結出來的?」

  流雲看向站在大門口一臉疑惑回頭等他的唐塘,漫聲應道:「無妨。」

  「唉?!」蘇老闆一臉吃驚的看著他。

  「他不會害我。」流雲撂下話,抬腿走人。

  蘇老闆又一把將人拉住,驚疑不定的在他臉上看來看去:「是不是你啊?我看看我看看,不會是易容的吧?」

  流雲一手推開他,淡淡道:「如假包換。」

  蘇老闆摸摸鼻子,一臉無趣:「罷了罷了,總之我提醒你了。」

  「多謝好意!」流雲再次拱手,抬腿離去。

  唐塘眼瞧著流雲被蘇老闆拉過去一陣耳語,心裡發虛得不得了,總覺得是和自己有關。剛才那姓蘇的每次看他都笑得怪裡怪氣的,讓他渾身不自在,像是屁股底下被針戳似的,坐立難安。

  看到流雲緩步走來,唐塘笑得一臉燦爛:「師父啊,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啊?」

  流雲瞥了他一眼,向外走去:「沒什麼,說你是藤上結出的瓜。」

  「啊?」唐塘傻著一對眼珠子愣在原地。

  「還不快跟上?」流雲回頭瞪他。

  「噢!」唐塘屁顛屁顛地跟上去,「師父,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客棧。」

  「咦?怎麼還去客棧?」

  「行李不要了?馬不要了?」

  「要的要的!哪能不要啊!師父果然做事細心又周到!」唐塘迅速拍馬屁。

  流雲淡淡瞥了他一眼,被唐塘奉送上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扭過頭未再言語。

  兩人去客棧退了房間拿了包裹牽馬出門,唐塘回頭看看滿街的酒樓茶館,一臉不捨的樣子:「師父,這一趟在路上要花多久?」

  「三四天。」

  「那麼久?!」唐塘瞠目結舌,腳步一下子就黏在原地走不動了,「師父,我們吃了中飯再走吧……要啃三四天的乾糧,會瘦的啊!萬一我到時瘦成一根竹籤師父你就找不到我了……」見犀利的眼神射過來,趕緊補充,「當然當然,找不到我沒關係,但是萬一師父瘦了,我找不到師父怎麼辦?」

  「也好。」

  唐塘立馬喜笑顏開,搶過流雲手中的韁繩,狗腿道:「來來來,我來牽馬,師父歇著。」

  進了酒樓,流雲沒有再堅持要雅間,唐塘欣喜不已。他輕咳一聲,大模大樣地將腰間的黑劍解下來,「啪」一聲橫在了桌上,一甩衣擺坐了下來,其咋咋呼呼地氣勢立刻引得堂內眾人紛紛側目。

  流雲皺起眉頭,剛要開口教訓他,就見他一張笑臉突然放大到自己面前:「師父,我剛才有氣勢吧?」

  「沒有。」

  「為什麼?」唐塘一臉受傷。

  「吠犬不咬人,你如此咋呼反倒顯得沒有真材實料。下次若再這樣丟我的臉,我便將這把劍丟到湖裡去餵魚。」

  唐塘憋著嘴,一臉委屈:「我就是想學師父,沒掌握好力道……」

  流雲挑眉看他,怎麼想都想不出這一招跟他哪裡相像。

  唐塘突然咦了一聲,道:「師父,你今天怎麼沒把劍亮出來?上回在麵攤吃麵的時候不是擺出來了嗎?跑江湖的不是應該很瀟灑的把劍往桌上一拍嗎?」

  「跑江湖的?」流雲蹙眉看他。

  唐塘脖子又是一縮:「呃……說錯了,這個詞用的不太好,我文學修養不夠……回去我一定多讀書!」

  流雲倒了一杯茶,緩緩道:「上回在麵攤,不知旁邊的人是什麼來路,那劍是擺出來給他們看的,告訴他們不要惹事。」

  「噢!」唐塘恍然大悟的點頭。

  「今日不需要,不會有人來找麻煩。」

  「為什麼?」

  「若真有心,該知曉我們即刻動身,不去前面埋伏,躲在這裡做什麼?」

  瞬間,唐塘被驚掉了下巴,磕磕巴巴道:「前……前面有人埋伏?」

  「推斷而已,做不得數。」流雲瞥了他一眼,「下巴收起來,吃飯。」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