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兩人再次上路,唐塘還是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行了半天進入臨州城,找了家客棧投宿,先吃了頓實實在在熱騰騰的中飯,又回到房間裡泡了個熱水澡睡了趟午覺,這才稍稍緩了過來。
沒瞭解藥,流雲便更加謹慎小心,半步都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因此只要了一個房間。付錢的時候,唐塘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些人為什麼不直接把包裹全部偷走?這樣他們盤纏都沒有了,不是更加寸步難行?
睡過午覺醒來後,這個問題還在腦子裡縈繞,他便忍不住問了出來。流雲想了想,道:「只有一種可能,他們並不希望我們寸步難行。」
這是什麼意思?唐塘抓耳撓腮想破了腦殼也沒想通這其中的道理。流雲卻也沒有再解釋的意思,其實他自己也在猜測,會不會是對方正盼著他們過來?
流雲說是要等到晚上才出去,這天下午,兩人便一直在客棧內休息。唐塘將他那把大名黑馬乳名小黑的劍抱在手中,一直安靜地坐在床邊。流雲看了他很久他都沒有發覺,最後站起來拿了個帕子走過去遞給他:「擦吧。」
「啊?」唐塘抬起頭迷茫地看向他。
流雲看了看他手中的劍:「不想擦?你若實在不喜歡,便扔了吧。改天再給你換一把乾淨的。」
唐塘一下子跳起來,焦急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這雙手早就沾了血,你若覺得不習慣,以後只管學醫,我不逼你練武了。今日用你這把劍也是有一些原因,你若不喜歡,便不要抱著它。我不怪你。」
「師父,我真不是這個意思!」唐塘一臉焦急地看著他,雙手將劍抱得更緊,「我不會扔的!這把劍是師父送給我的!我只是……一時還沒……還沒習慣……這上面的味道……」
流雲繼續看著他:「那便擦掉。」
唐塘拚命搖頭:「我不擦!我不會放棄練武的,我已經給師父拖了後腿,不能再不思進取。有人要害師父,我不會坐視不管的!」
流雲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有些震撼,愣了一會兒才道:「那你剛才……」
「我只是在想……」唐塘抱著劍重新坐下,沉默了好久突然抓了抓頭髮,「他們為什麼要害師父……」
因為……流雲看著他認真思考的樣子,話堵在喉頭,最後沉默的坐回了椅子上。兩人各自安靜了好久。
吃過晚飯,流雲將他拉到身邊:「你可知今晚要出去做什麼?」
唐塘搖搖頭。
「掘墳,驗屍。」
掘……!!!唐塘驚得彷彿被雷劈中,瞪大眼珠子怔怔地看著他。
驗屍可以理解……但是掘墳這麼不道德的事……
就算掘墳也能理解,但是放在晚上……
唐塘後心一陣發冷,原來他的師父行事如此乖張……他這是跟了一個怎樣的師父啊?!
流雲將他驚懼不定的神色看在眼中,淡淡道:「猜到你不喜歡,只是放你一個人在這裡也不放心……」
「我去!」不等他把話說完,唐塘連忙點頭答應。
流雲詫異地看著他。
「我……」唐塘張了張嘴,半天才接上話,「我不想再給師父拖後腿……」
流雲根據蘇老闆寫給他的地址,帶著唐塘摸黑找到了臨州城東門外十里處的小樹林。
唐塘死死抓著他的胳膊,瞪大眼睛左瞄右瞄,牙齒咯吱咯吱打著寒顫,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師父他老人家真會挑時間啊!這種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日子是算好了來的吧?來就來吧,講究什麼氣氛啊!太嚇人了!
周圍只有樹葉的沙沙聲響,襯得四下里安靜得滲人。雖然眼睛適應了黑暗,可畢竟還是看不真切,那些樹枝啊、葉子啊、藤蔓啊,隨便哪個一動都跟鬼影子似的,嚇得唐塘半條命都快沒了。如果不是死死抓著師父,放他一個人在這兒,估計整條命都很快交待在這兒。
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想說句話來分散一下注意力,結果一開口就是:「太……有氣氛了……」說完更覺磣得慌了。
正暗自哆嗦著,突然腰間被師父伸過來的胳膊摟住輕輕一提,頓時腳尖離了地面,接著耳邊傳來極輕的聲音:「別出聲。」
唐塘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心神湯漾,但是也就那麼一剎那,緊接著便更加緊張起來,大氣也不敢出,深怕有什麼厲鬼來索命。
不過片刻,前面突然出現一道微弱的亮光。唐塘心裡驚詫不已,不會這種時候還有跟他們志同道合的人吧?難道是武俠版盜墓筆記?媽呀!盜什麼啊?盜屍體?
唐塘被自己的想法給噁心到了,正驚疑不定,眼前的亮光越來越明朗,接著便出現一道石門,門口坐著兩個……呃……是人是鬼?!唐塘再次心驚,伸出手死死揪著師父的衣襟,生怕那兩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突然抬頭。
流雲側耳傾聽了一番,沒有發現其他動靜,當然,除了唐塘牙齒打顫的聲音。他掏出兩枚石子,輕揮衣袖,緊接著,那兩個人影就緩緩倒了下去,又側耳再次確認了一番周圍的動靜,這才放下心來,低聲開口:「這兩個是守墓人。」
「啊……不是鬼就好……」唐塘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大大喘了一口氣,緊接著咦了一聲,「還有守墓人啊,難道里面有什麼寶貝?」
流雲看了他一眼,明明沒有月光,卻彷彿看到他眼珠子裡突然冒出的亮光,忍不住抬手敲了敲他的額頭,淡淡道:「沒有寶貝,只是尚未過斷七。」
「哦……」唐塘捂著發燙的額頭,小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
走到墓前,唐塘無比崇敬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對著他們抱了抱拳:「你們膽子夠大!佩服!」
流雲斜了他一眼,走上前四處查看一番,在角落處找到旋鈕機關,試著轉動了兩下。石門發出沉悶的聲響,緩緩側移,看得唐塘一陣瞠目,不得不感慨古人對於機關的造詣。
流雲拉過他緊貼自己身邊,緩緩走了進去,眼前是一條向下傾斜的狹窄過道,牆壁上點著火把,將過道照的透亮。
唐塘見裡面這麼明亮,頓時膽子長肥了一點,腦子也活絡了一點,踮起腳湊到師父耳邊小聲道:「會不會有什麼機關暗器?」
流雲道:「應該沒有,這墓裡不會有寶貝。」
「你怎麼知道?」
「死的是清水派掌門,一個窮門派。」
唐塘頓時對這位掌門無比同情,默默汗顏了一會兒,接著道:「還是小心點好。你看這墓雖然不奢華,但是也不寒酸,比普通人家的好多了。」
流雲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頭髮:「你只需跟緊我就好。」
唐塘正要因為他的小動作再次心情蕩漾,又突然聽他說:「擔心你害怕,沒去寒酸的墓,那些是真的要挖的。」說完掏出石子,投石問路。
唐塘頓時蕩漾不起來,後心冷汗刷刷的直往下淌。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唐塘突然神經兮兮的扭頭朝後看。
「你看什麼?」流雲問道。
「我看看門是不是還開著……」唐塘說著把頭轉回來,看著師父近在咫尺的側臉,突然垂下頭彎起嘴角輕聲道,「我怕萬一有什麼機關把門關上,那我們就被困在裡面了。」
流雲側頭看了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剛剛一瞬間似乎唐塘很高興的樣子,再看一眼又什麼都沒發現,便繼續投著石子向前走去:「石門不會關死,既然未過斷七,他的門下弟子至少還需再進來一趟。」
「噢!」唐塘點點頭,不再說話。
沒多久,過道盡頭再次出現一道石門,流雲在牆上四處摸索一陣,在一個地方按了下去,石門緩緩打開。
裡面是一間圓形密室,也在牆上點著火把。唐塘看的一陣驚奇,這墓室看起來密封性挺好的,哪來的氧氣燃燒火把?不過他沒敢問出來,氧氣什麼的,師父他應該還不懂吧?想到有一些東西是自己懂而師父不懂的,頓時洋洋得意起來。
這間密室明顯比外面的過道要寬敞,不過也不算太大。密室中間擺著一口棺材,周圍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唐塘上下左右四處打量了個遍,終於相信,這門派真的挺窮的,一件陪葬的物件都沒有,於是湊過去對著師父耳語道:「如果他去做官,肯定也是個清官。」
流雲沒接他的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塊紋理細密的綢緞,扭頭將它覆到唐塘的臉上,繞到腦後替他紮緊:「一會兒開棺味道可能不好聞,忍著點。」正說著話突然聽到唐塘的呼吸亂了一下,以為他緊張,便拍拍他腦袋以示安慰。
隨即掏出另一塊綢緞替自己紮好,拉著他轉身向棺材走去。唐塘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亮晶晶的勝過牆上的火光,連害怕都忘記了。
走到近前,流雲又掏出一塊帕子。唐塘看的滿頭黑線,師父不會是個多啦A夢吧?怎麼那麼多帕子?那我是啥?大雄?呸呸呸!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流雲隔著帕子使出內力向棺蓋擊出一掌,棺蓋應聲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唐塘這時才再次感覺到害怕,死死揪著師父的衣服,扭著頭不敢往裡面看。
棺材裡的屍體已經存放了不少時間,果然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唐塘隔著綢緞還是覺得一陣噁心,連忙騰出一隻手緊緊摀住鼻子,只希望師父盡快完成早早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流雲隔著帕子將屍體身上的衣服解開前後翻了翻,見這屍體全身上下只有心臟處一個傷口,似是被刺穿心肺而亡,但是身上卻有著無數個詭異的暗斑,看起來並非屍斑。
他藉著火光再次仔細查看,將斑塊的顏色和形狀牢牢記住,隨即翻開傷口看了看,將衣服重新整好。隨後掏出兩根銀針,一根紮在傷口,一根紮在喉部,將兩根銀針取出來,拉著唐塘繞到另一邊,抬腿踢向棺蓋,棺蓋凌空翻了一翻,重新蓋了上去。
流雲將一跟銀針用手中的帕子裹好,又解下臉上的綢緞裹住另一根,拉著唐塘走進過道,將石門合上,又是一路無聲前行,出了石墓的大門,再次將外面的大門關上。
唐塘一把扯下臉上的綢緞,對著樹林大口大口的呼吸,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心裡不停地吶喊著:老子再也不幹了!
唐塘低下頭,準備對腳邊的兩個守墓人再表達一下敬仰之情,突然看到其中一人的手指動了動,頓時嚇了一大跳,想都不想抬起手掌朝他頸後敲下去。
那人還沒轉醒就再次暈了過去,唐塘怕出意外,連忙對著另一人如法炮製一番。做完這一切抬起頭,就見師父正冷著臉看他。
「這幾個月學的什麼都忘記了?怎麼還用以前那套笨拙的掌法?」
哪裡笨拙了?!這是我親爹老子教我的!這是本能!唐塘心裡無聲抗議,表面卻是規規矩矩把頭垂到胸口:「師父,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流雲被他弄得一下子沒了脾氣,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既然有用,用用也無妨。」說著便拉起他沿著原路走回去。唐塘跟在他後面,嘴巴裂到耳根,心裡吭哧吭哧笑個不停。
兩人順順利利出了樹林,很快回到客棧,這一路著實是有驚無險,所謂的驚也全部是唐塘他自己嚇自己嚇出來的。
一進門,流雲便一言不發地坐到桌前,點燈、取碗、倒水,將其中一根銀針放入水中。
唐塘則是三下兩下將外衫扒拉下來扔到牆角老遠的地方,嘴裡嘀嘀咕咕:「不行了不行了,不洗個澡會噁心得睡不著覺……」剛要開門喊店小二,流雲突然在身後喊住他:「等等!」
唐塘回頭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湊過去看他搗鼓。不過片刻功夫,碗裡的水突然變了顏色,由透明變成微黃,然後漸漸加深,黃中帶著點綠,最後變成某種似黃似綠的顏色。
隨後,碗裡影影約約飄出一股香味,逐漸變濃。唐塘機警地摀住口鼻,又伸出另一隻手摀住流雲的,將正專注思考的流雲嚇了一跳,指縫裡含糊不清地蹦出聲音:「師父,有沒有毒?」
流雲將他的手拿開:「這香味無害,有毒的是水中的東西。」隨後將水倒入一旁的盆栽,那盆栽的葉子即刻枯萎。流雲打開門喊店小二來送熱水。
不久,兩個小廝打著哈欠抬著木桶進來,又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地離開,嘴裡不停的抱怨:「真是困死了……大中午洗澡,大半夜還洗澡,什麼人啊這是……困死小爺了……」
唐塘才不管他們的抱怨,看到熱水就跟看到親舅舅似的,一下子就撲了過去。躺在木桶裡舒服得直哼哼,考慮到師父還在一邊,強忍住沒敢開口唱歌。
抬眼看了看師父,見他還在那邊研究另外一根針,一臉專注的模樣,唐塘看著看著便有些出神。
師父不管從正面看還是側面看都很養眼,只是他現在才發現,原來正面和側面會有這麼大的不同。師父鼻樑挺直,從側面看那一條凹凸曲折的中軸線很深刻,顯得輪廓更添幾分硬朗,可神奇的是整個人的氣質卻反而柔和了幾分。
或許是因為從這個角度看不到那雙幽深瞳孔中寒冽蜇人的視線?若那雙時而冷漠時而戾氣的眼中能透出溫柔來,那師父會是什麼樣子……?
唐塘不知道是熱水泡著淹沒胸膛的緣故還是自己想得太多,心口脹得慌,腦子有些混沌,伸出剛才摀住師父口鼻的那隻手,掌心似乎還滯留著那種濕潤柔軟的觸覺。
沒想到,師父這麼冷的人,唇竟然是軟的。唐塘在掌心摸了摸,咬著唇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可腦子還是跟脫韁的小黑一樣肆意狂奔。咬咬牙,突然側過臉將腦門磕到木桶壁上,來來回回地碾著額頭,企圖將混亂的心緒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