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人並未作答,只是微微側了側身子,腰間的銀鈴叮噹作響。這番詭異的打扮全江湖應該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吧?師父既然猜測這人叫離無言,那應該十有八九便是真的,至少從這扮相上來看應該是離無言沒錯。只是,離無言是什麼人?何方妖孽?
離無言伸手拔下發間的玉笛,隔著朱紅薄紗湊到唇邊。
唐塘狀似噁心地抖了一下,搓著胳膊湊到流雲耳邊低聲道:「師父你看這人真噁心,也不知道頭髮幾天沒洗了,就這麼把笛子放到嘴邊,也不怕病從口入。咦~~~嘖嘖~~~太不講衛生了!」
流雲側目看了看他,沒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不過眼中的冷厲之色倒是褪去了幾分。
離無言將笛子放在唇邊開始吹奏,腳下的一圈豔蛇頓時瘋狂的舞動起來,而且還頗有規律,昂著三角形的腦袋,吐著信子隨意擺動,蛇腹在地上左右蜿蜒,經過落葉時發出沙沙聲響,一步步緩緩向他們師徒二人緊逼包抄過來。
唐塘眨巴眨巴眼,又掏掏耳朵,確定自己的確沒聽到什麼笛音。呃……難道這就是物理課上學過的,超聲次聲之類的……?不過現在不是思考學術問題的時候,唐塘眼珠子瞪著地上游過來的蛇群,頭皮緊繃,臉皮也繃得死死的。
流雲此時也是蹙著眉頭,他倒不怕這些蛇,但是目前到處都是悉悉索索之聲,讓他難以分辨周圍還有沒有其他人。素聞離無言雖然有眾多得力部下,卻向來喜歡獨來獨往,行事不按常理出牌,面前這離無言卻不知是真是假,他並未見過本人,即便眼前這人不蒙著面,也是不認識的。
眼看著大批量的蛇群像流水一樣衝過來,師父卻無動於衷,唐塘急的一腦門子汗,抽劍朝腳下的土石揮去,濺起半圈飛沙走石砸中不少蛇頭,同時劍尖橫掃,勉強解決掉了最裡面一圈蛇陣。
唐塘正要喊師父,突然被迎面而來的蛇頭嚇一大跳,竟是已經被砍斷的蛇頭,蛇眼血紅,張開血盆大口。
「媽呀!」唐塘一個激靈劍尖掃去,硬生生將蛇頭劈成兩半,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被劈開的蛇頭裡突然竄出一條又細又長的綠油油的小蛇,張口就朝他咬過來。
流雲伸過來一隻手將細蛇抓住,隨即朝前一扔,呼出一掌將蛇震碎,看得唐塘目瞪口呆。
「師父你好血腥……」唐塘瞟了他一眼,心裡想道:師父一定是有潔癖,不然直接捏碎更省事。
流雲未作理會,耳中分辨出四周樹叢裡的異常動靜,突然拔地而起。頭頂一暗,天空出現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罩了下來。與此同時,四周的蛇一條壘一條的堆成了一圈蛇牆,包圍圈迅速壓近。一時間天上地下竟然無路遁走。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從上方傳來,唐塘強忍住耳膜脹痛抬起頭,只見火星四濺,大網被流雲手中的劍劃出一道大破口子。原來這張大網並非繩網,而是由一根根帶刺的鐵絲編織而成。
隱藏在樹後面的人一看網破了,連忙將網撤回,可惜慢了一步。流雲空著的一隻手摟過唐塘,再次躍起,劍尖一轉,挑著網孔將鐵絲網奪了過來,臨空甩了一圈朝下擲去。地上的蛇群逃散不及,大部分被網罩住,隨即鐵網被流雲的劍尖再次挑起,網中無數條蛇被鐵鉤鉤破肚子,痛苦的扭曲掙扎。
流雲朝四周的樹叢射出銀針,隨即一陣悶哼倒地聲陸續響起,藏在樹叢後的一撥人立時斃命。鐵絲網滾作一團,如一顆炮彈般朝離無言飛去。黃綠巨蟒脖子猛地下沉,帶著離無言避過攻擊。離無言不慌不忙,纖長的手指依舊在橫笛上跳躍。
流雲帶著唐塘朝離無言攻去。唐塘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三腳貓功夫能不能獨立應付,因此也不敢多言,生怕拖了後腿。
只是離無言站在蟒蛇頭頂上卻很難攻擊到,蟒蛇帶著他輕易就能躲避開來。蛇尾隨意一擺便是驚天的動靜,流雲和唐塘一邊要躲過蟒蛇的攻擊,一邊還要解決離無言,人蛇大戰半天都難分難解。很明顯,這蟒蛇之所以活動如此靈活通人性,全是因為它在離無言笛音的操控之中。
流雲的袖中飛出十幾根銀針,一半落在蛇的身上,與堅固的鱗片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卻是半分未入。另一半朝離無言招呼過去,離無言再次躲開,不過他手中的玉笛卻沒躲得過去,瞬間被銀針帶去的內力震碎。
巨蟒失去引導頓時靜止不動,四周躁動的蛇群也一個個昂著脖子茫然四顧,山頂的空氣一時間彷彿靜止。流雲趁此機會如風掠境,瞬間躍上蛇頭移到離無言面前,拔劍便向人胸口刺去。離無言動作也不慢,唇邊又多了只細陶彩壎,壎體繪著五彩斑蛇。
巨蟒突然一動,尾巴朝著碩大的頭顱掃過來。流雲為躲開這一甩,劍擦著離無言的衣袖滑出,轉道掃向蛇尾,沒想到蛇尾也是堅固如鐵,饒是流雲內力深厚也只能在鱗片上撞出火花。
「站穩。」流雲放開唐塘,在他耳邊低聲囑咐。這蛇頭好似一縷平地,唐塘應該能應付一二。
「嗯。」唐塘點點頭,隨即感覺腳下一滑,連忙七手八腳地穩住。
你爺爺的,這是萬年蛇精吧?唐塘剛才已經見識過對方的厲害,想找一找突破口,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蛇的眼睛,於是準備從那裡入手。離無言站在離眼睛不遠的地方,看樣子要成功也不容易。
這些想法是瞬間從腦子裡一閃而過,眨眼功夫都不到。流雲袖中再次飛出銀針,同時揮劍朝離無言躲避的方向掃去。二人一攻一守纏鬥了半日,離無言的靈蛇髻已經散落成稀里嘩啦的蛇湯,狼狽萬分,流雲雖是氣定神閒,可總是在關鍵時刻被蛇尾攔路,不免有些惱怒,看向離無言的眼神彷彿血刃,恨不得一掌將人拍死。
唐塘趁著他們纏鬥得緊,撲到離蛇眼一步距離處,不敢再往前,前面向下傾斜,容易打滑掉下去。他掃了眼離無言,轉了轉眼珠子,趁著離無言視線落在流雲身上時拔出黑劍,使出內力將劍鞘朝他嘴邊的壎扔過去。離無言連忙躲過他的攻擊,趁著這一躲的功夫,注意力被轉移,唐塘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雙手握劍猛地朝下一刺。
頓時,血花四濺,巨蟒右眼受創,發出震天響的一聲嘶吼,萬分痛苦的甩起了脖子,動作雜亂無章。離無言動作一僵,知道自己大意了,連忙收斂心神繼續吹壎,但巨蟒過於痛苦,竟不那麼聽使喚了。
巨蟒脖子尾巴一通狂甩,周圍的樹枝被連根拔起,飛沙走石,連離無言都被摔落在地上,周圍的小蛇紛紛四散而逃。唐塘在落地前一秒被流雲救起,剛站穩了腳跟,差點又被倒下的樹幹砸到。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巨大的蛇頭突然朝唐塘扭過來,大吼一聲張開了血盆大口,一股噁心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差點將人熏倒。流雲拽著人迅速後退,躲過了巨大鋒利的牙齒。
一聲刺耳尖銳的哨聲響起,巨蟒的血盆大口中瞬間飛出數百條墨綠小蛇。這是離無言的最後一招了,他自知打不過流雲,如今巨蟒已經失去了控制,只剩下這最後一波蛇,只好放手一搏,舉著壎對著巨蟒吹出來嘹喨的音律。
這一招大大出乎人的意料,流雲和唐塘都沒想到巨蟒的口中竟然還有這麼多的蛇可以像暗器一樣發射出來。先前一條小蛇口中竄出來差點咬中唐塘的也是這樣養在口中的蛇,當時只顧著迎戰,沒有仔細考慮,此時不免有些心驚。
那些蛇全都朝著他們二人進攻過來,頓時彷彿天降暴雨,密密匝匝的一片陰影兜頭蓋下。唐塘被流雲撥到身後,眼前劍光乍起形成一朵白牆,擋住群蛇的攻擊。一條條墨綠色的小蛇在白牆外面四分五裂,粉身碎骨,紛紛墜落。
片刻過後,地上只餘下堆積成山的蛇屍,大片大片的血紅色緩緩鋪開,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腥臭味。唐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在這麼難聞的氣味中竟然又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香味。
正疑惑著,突然餘光掃到一旁的樹葉中有了什麼動靜。還沒辨認清楚,只看到綠光閃過,朝流雲背後飛去。唐塘心頭狂跳,他站在流雲的左後方,那東西是從右後方過來的,也沒看清是個什麼東西,慌忙側移一步撲到流雲背上。這一撲大概是他練輕功到目前為止最有突破的一次,速度快的連自己都驚訝。
「唔!」唐塘悶哼一聲,後背一陣劇痛。這種疼痛有如實質,先是皮膚撕裂般的痛感,緊接著皮下的肉也痛得恨不得糾結起來,不到一秒功夫,疼痛刺入骨髓,頓時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
流雲正準備去解決離無言,突然後背被唐塘一撞,連忙轉身,見唐塘臉色煞白,頓時變色。
「怎麼了?!」流雲眼中血絲橫溢,看到唐塘遇襲心裡對離無言恨意更深,按他的性子定是要第一時間去將離無言殺之而後快,可此時看到唐塘這幅淒慘的模樣頓時慌了神,連離無言逃走了都沒注意。
巨蟒還在痛苦地嘶吼,粗壯的身子在地上瘋狂的扭曲打滾,尾巴四處橫掃拍打。
流雲扶住搖搖欲墜的唐塘,替他點住穴道控制了疼痛,正要檢查傷在哪裡好替他止血,突然感覺手背一痛,連忙反手一抓,這才看清罪魁禍首是一條墨綠細蛇。
這條細蛇逃過了他的劍,一直盤在樹枝上,與樹葉顏色融為一體,這才沒有被發現。如今咬了唐塘又咬流雲,哪裡還有活路,瞬間便被震個粉碎。
流雲連忙點住自己手上的穴道,伸手便要將唐塘的衣服脫下來,他傷在背上,點穴是萬萬不能的,只好運功將毒逼出來。雖然明知這時候不適合運功,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唐塘半眯著眼看著一旁發瘋的巨蟒,滿頭大汗道:「師父……先下去吧……」
流雲沒有聽他的話下到山腳,但考慮到旁邊的巨蟒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還是迅速將人撈起來運到安全地帶。
唐塘看著流雲手背上兩粒又細又小的齒印,眼睛有些發紅。
流雲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將他放好,正要替他運功逼毒,突然見唐塘驚恐地瞪大雙眼看著他身後。難道還有危險?他心神一稟,迅速扭頭朝後望去,沒有人沒有蛇也沒有暗器,等意識到什麼時,突然頸側一麻,來不及開口呵斥,人已失去意識,眼睛迅速閉上。
「對不起啊師父,我想來想去也就睡穴是你沒法自己解開的了……」唐塘自言自語著將流雲扶靠在樹上,雖然之前已經被點了穴道止痛,可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還是讓他差點虛脫。
點穴止痛無非是麻痺他的神經,其實裡面該怎樣還是怎樣,他甚至能感覺到疼痛正在向四肢百骸蔓延,只是這種痛覺沒有傳遞給大腦罷了。
現在扶個人就要虛脫更不要說撕衣服,他慘白著一張臉,費力的將衣擺湊到劍刃上去,幸虧這劍鋒利,很輕易就將衣擺割了下來。
他將布條纏在流雲的手臂上,每一圈都用盡全力拉緊,最後打好結又是一番死命的拉扯,終於將手臂紮好。
做好這一切,唐塘覺得有些頭暈,揉了揉太陽穴,俯下身去將唇湊到師父被咬的手背上,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吐了口氣緩了緩,狠狠使了把勁,猛地唆住傷口。
「噗……」一口黑血吐了出來,頭更暈了,唐塘擦擦嘴角,抓緊時間繼續……暈頭轉向地又吐了一口黑血。
也不知道究竟吸了多少回,眼看著吐出來的血液完全變成鮮紅色,他終於放下心來。
沒有清水漱口,估計有一些毒素已經進了自己嘴裡,不過沒關係,反正他已經中毒了,就當是破罐子破摔好了。
現在他們身上半顆解毒藥都沒有,師父的手如果不解穴,時間長了便會廢掉,可要是解了穴,毒素攻心更是死路一條,所以把毒血吸出來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不然兩個人都會被毒死。
唐塘伸出手朝師父的手臂點去,師父功力深厚,他點的穴估計沒那麼容易解開。唐塘看著自己軟綿綿的手指,無奈地想:算了算了,解不開就讓師父自己解,反正他一會兒就會醒過來。
一通折騰下來,已近傍晚。唐塘費力地將手指伸向流雲頸側,軟綿綿地戳了戳又收了回來。悲催……自己點的穴都沒力氣解了……
林子裡一片寧靜,彷彿先前的一場人蛇大戰並未發生。光線越來越暗,流雲的臉在陰影下晦暗不明。唐塘拜師這麼久,這才是頭一次大大咧咧的欣賞這張臉。以前要不就是抬頭瞟一下,要不就是遠遠瞄一個,難得看回正面吧又要急急忙忙把視線轉到一邊。
靠,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啊!天都快黑了,我還頭暈眼花,看個屁啊!
唐塘默默哀嚎一聲,努力地揉揉眼,把臉湊到無限近,看著師父臉上冷峻的線條此時在熟睡中添了幾分柔和,頓時無比滿足。原來師父的正面也有柔和的時候啊……唐塘覺得自己的毒癮又犯了,暈暈乎乎的伸出手,指尖在師父的臉上輕輕碰了碰,像是一隻試探的蝴蝶,翅膀輕輕震動兩下,隨即停在了上面。
指腹上傳來清晰的觸感,他不敢再動,但也舍不得離開,固執地停留在師父的臉頰上,緊實卻又柔軟的感覺,撩得他心裡的某根弦顫個不停。明明身上無力得好像下一秒就會失去意識,可心裡卻歡蹦亂跳地沸騰著叫囂著。
頭越來越暈,眼皮子想打架,唐塘強忍住昏睡過去的欲|望,硬撐著兩隻眼珠子一眨不眨地將視線流連在師父的臉上。雖然有點晃來晃去的,可還是要仔仔細細一分一寸的看看清楚,眉眼、鼻樑、唇、下巴、唇……唇……
唇好性感……
唐塘愣愣地看了一會兒,鬱悶得抓肝撓肺,他現在滿嘴的毒,臨死前偷偷親一下都不行!大爺的!這是老子的遺願!!!遺願啊!!!混蛋!!!
恨不得以頭搶地的唐塘看了看師父受傷的手,不敢隨便碰,生怕把毒蹭到傷口上,於是費力地伸出手從師父身上繞過去,成摟抱姿勢將他另一隻手握住,手指輕輕摩挲了兩下,心滿意足的將頭靠在他身上。
師父你要罵就罵吧,反正都快死了,我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