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東來一出門就對上他寒得滲人的嗜血目光,腦子嗡的一聲響,魂全飛掉了,只知道遵從本能跪了下來,顫著聲音拚命磕頭,「求公子饒命!求公子饒命!」
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剛進醫谷時聽到下人們偷偷議論的一件事。在元寶之前,是由另外一個人伺候的公子,因為一時疏忽做錯了事惹怒了公子,被打得半死不活,另外一個跟他關係要好的偷偷從藥房順了些藥送過去,被發現後也連帶著受到了懲罰,最後那兩個人都沒熬得過三天就死了。
但是究竟是什麼事惹怒了公子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只知道當時公子大發雷霆,所有知道詳情的一併處死,整個醫谷連續一個月都沒人敢大口喘氣大聲說話,那個下人死了之後便調了元寶過去,元寶腿軟了半年才恢復正常。
那個時候他還小,聽到了只當聽個故事,如今突然面對這種冷厲駭人的眼神,終於意識到,自己恐怕也是死期快到了。想到這兒東來忍不住開始瑟瑟發抖,腦袋磕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
唐塘傻眼,張著嘴巴半天都沒搞清楚這突然而來的變故。
流雲一聲不吭的走過去,鞋踩在落葉上嘎吱作響,院子裡靜得只能聽到東來顫抖的呼吸。
「知道錯在哪兒麼?」冰冷刀刃似的的聲音讓東來更加顫抖,一瞬間從深秋轉入瑟瑟寒冬。
「不該戲弄四公子,不該以下犯上,不該目無尊卑……我……我錯了!今後一定改正!求公子饒命!」東來恐懼地舌頭也開始打顫。
「誰給你的膽子!」流雲伸出手放在東來的髮頂,將他腦袋推起來面對自己。
東來小臉煞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抖著嘴唇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塘看到師父放在東來頭頂的手指開始收力,心下大駭,箭步衝過去拉住他的胳膊喊道:「我給的,我給的!師父要罰就罰我吧!東來他是跟我開玩笑的!」
流雲轉過頭看他,臉上的狠厲之色已收掉了七七八八。
唐塘見他緩和了臉色,嚥了嚥口水壯著膽子道:「東來一直很聽話的,剛才就是鬧著玩玩,我也沒什麼事。」
「這種沒有規矩的下人要來何用?」流雲彷彿沒聽到他的解釋,又轉過臉低頭盯著東來,臉色雖然還有薄怒,卻不似剛才那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了。
「師父饒了他吧,他還小孩兒呢,鬧著玩玩無傷大雅。他要不這樣,我還覺得沒意思呢,整天對個木頭人多沒勁……」唐塘見他臉色好轉,膽子也大了幾分。
流雲看了看唐塘,收回手,對著東來冷聲道:「你的命是四公子替你求回來的,給我時刻記著!以後盡心一點!」
「他很盡心的。」唐塘連忙道。
「你說有什麼用?!」流雲沉著臉看他。
唐塘一愣,乖乖閉嘴垂頭。
東來剛才已經嚇傻了,此時才回過神,連忙憋著眼淚磕頭:「多謝公子不殺之恩,多謝四公子賜命,東來一定盡心盡力伺候好四公子!絕對不敢有任何怠慢!」
唐塘看他跪在那邊都快把頭皮磕破了,心裡挺難受的。但是他也不想給這裡的任何一個人灌輸什麼「人人平等」的思想,說了也沒人能接受,更何況,就算在現代法治社會,那也是弱肉強食,真正的平等又有多少呢?
他看師父緩和了臉色,連忙伸手去拉東來起身。東來戰戰兢兢地看了眼流雲,見他沒什麼表示,這才小心翼翼站起來。
「明天開始,去廚房劈一個月的柴!」流雲淡淡開口。
唐塘張了張嘴,覺得這條件不能再談了,趕緊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流雲餘光瞟到了他的動作,轉過頭:「怎麼?還要求情?」
「不是!」唐塘連忙搖頭,想了想又試探道,「我就是想問問,東來一個月後還回不回我這裡……」
「你說呢?」要不是考慮到他還要回來接著伺候,早就打發他去洗茅廁了。
唐塘想著剛才還讓東來以後盡心一點,應該還是要回來的,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含糊著點了點頭,不敢再開口。
「你先下去,明日記得去廚房領罰。」流雲對東來吩咐道。
「是。」東來垂頭規規矩矩應了,剛要離開,又壯著膽子低聲問道,「不知道四公子這一個月有沒有別人來照顧?四公子夜裡睡覺踢被子,沒人伺候著容易受涼。」
流雲緩了緩臉色:「算你盡心,這些我會安排。你只管去就是。」
「是。」東來得了應允,這才放心離開。
唐塘看著東來邊走邊抹眼淚的背影,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風一吹,後背涼颼颼的,忍不住抖了一下。
流雲瞥了他一眼,提步朝裡面走去。
這是要……驚!!!
唐塘瞪大眼看著他抬腿的方向,突然迅猛發力,風一般掠到流雲前面,三步兩步竄進了屋子,趁著身體擋住視線的機會一掃衣袖將桌上寫了滿滿一頁字的紙掃落到桌子下面的地上。
流雲先是驚訝地看著他利索的雙腿,見他恢復得這麼迅速,心情也好了些,接著又聽見一道極微弱的響聲。他自信耳力不錯,自然一下子就判斷出來是一張紙飄在了地上。
唐塘迅速跑到桌子後面搬凳子,趁機將紙往桌子底下的縫隙裡面踢了踢,轉過來一臉燦爛的將凳子往屋子中間一擺:「師父坐!」
流雲挑眉看著突兀的擺在正中間的那張凳子,橫看豎看都覺得坐在那個位置有點傻氣,不是面對著門就是背對著門,要不就是側對著門,四面沒落沒靠的,坐在那兒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唐塘剛搬完凳子也反應過來,這二不拉幾的位置真虧他想得出來,連忙又往旁邊挪了挪,對著師父一臉笑。
流雲看著他有些無奈。這慌裡慌張的樣子再明顯不過,還故意擋在桌子前遮住他的視線,笑臉再大,傻子都看得出來臉皮下面的緊張。
「你才恢復,你坐著。」流雲拉著他不由分說按到凳子上,自己替換到他的位置,背對桌子站著。
唐塘暗暗吁了一口氣,像個犯錯的小學生面對著教導主任那樣乖乖坐著。
「你怕我。」流雲盯著他的頭頂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唐塘被他一說心裡更加緊張,拚命搖頭。
流雲輕嘆口氣,走過去揉揉他的頭髮:「剛才嚇著你了?」
「沒有!」雖然有點違心,唐塘還是非常堅決的搖頭,語氣極其堅定。
流雲拉起他的衣袖,看著上面大大小小的黑色斑點直皺眉:「你是用袖子蘸著墨水寫字的?那倒是省了買筆的錢。」
唐塘心頭一稟,師父究竟什麼時候來的?
「早點休息,我讓元寶過來伺候你。」流雲見他又緊張了,也不再問什麼,說完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啊?」唐塘一愣,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怎麼讓元寶過來?沒有其他人嗎?」
「暫時沒有了。」流雲瞟了眼被扯住的袖子,眼神微晃,撇開臉道,「醫谷裡的規矩,貼身小廝都不可習武。」
「呃……」還有這種規矩啊?這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啊這是?……
太厲害……了吧!真人不露相啊!
唐塘頓時覺得自家門派好威武,各個角落都是頂著路人甲身份的007,於是閃著星星眼興奮道:「難道醫谷裡面除了元寶、東來、青竹、豆子、木耳,其他全部都是會武功的?燒火的也會?餵馬的也會?」
「嗯,都是你幾個師兄手把手教的,大多數身手都不比你差。」流雲難得說如此耐心,「東來若不是底子太差,也早該學武了。不過幸好他沒學,不然還要特地為你去外面尋個貼身使喚的。」
「哦——!」唐塘恍然大悟,怪不得沒人敢明著來找麻煩,原來這周圍全是高手!什麼叫不比我差,我才學了多久,師父還真是給我面子。
流雲見他帶著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鬆開了手,抿著唇看了眼突然失去力道的袖子,抬腿跨出了門檻。
「唉……師父等等!」唐塘又跟出去拉住他,擺擺手道,「不用喊元寶過來,我用不著伺候的。」
「東來說你夜裡踢被子。」流雲面無表情的陳述著,腦子裡開始回想出門一個月有沒有見過他踢被子。
「呃……」唐塘抹了把臉,淡定道,「難得一次,難得一次。」
「好了,聽我的。你先進去,元寶一會兒就過來。」
「但是,元寶過來師父怎麼辦?」雖然師父看起來自理能力挺強,好像的確不怎麼像需要別人照顧的樣子,但是,有身份的人不是總要有個下人端端茶倒倒水什麼的嗎……我是君子,君子不奪人所愛~~~
呸……元寶不是師父所愛!
流雲瞧著他換來換去的臉色,也不知他腦子裡怎麼個天馬行空法,頓了一會兒,看著他道:「那我隨元寶一起過來。」
什……什麼?!
唐塘瞪大兩隻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恨不得掏掏耳朵檢查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這什麼反應?流雲皺了皺眉,轉身便走:「那便算了。」
「師父!」唐塘驚醒過來,第三次追上去拉住人,眼睛都笑得找不見了,齜著牙道:「師父和元寶一起來!」開玩笑!這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機會哪能錯過!
「好。」流雲看了他一眼,走了。
唐塘跑到東來那邊去準備對他安慰一番,沒想到東來雖然被嚇得不輕,卻毫無怨言,還直說自己命好。
命好你妹!算了,不跟這種腦子一根筋的古人講道理!唐塘拍了拍臉強迫自己放寬心,回到自己屋子。
剛跨過門檻又想到師父馬上要過來,心裡頓時冒起了泡,屁股跟長了刺似的,死活坐不住,轉身跑到院子裡吹著颼颼的涼風瞎轉悠,搓著後脖子傻樂。
等到流雲和元寶過來,大家相繼洗漱完畢,流雲走上了一直沒有人用的閣樓,唐塘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犯花痴了!
我怎麼會以為……怎麼會……嗯,我果然是腦子壞掉了……
唐塘躺在床上鬱悶得直打滾,滾完了又揪著自己腮幫子瞪眼:憑什麼?!憑什麼元寶可以去跟東來擠一張床,師父就不可以跟我擠一張床?!元寶你太過分了!太招人嫌了!
隔壁睡得迷迷糊糊的元寶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莫名其妙的拿袖子擦了擦鼻子嘴巴。同樣迷迷糊糊的東來把被子扯過去一點,咕噥道:「感冒了啊……多蓋點……」說完砸吧砸吧嘴又像死豬一樣睡了過去。
唐塘折騰累了,抵不住睏意帶著心思睡了過去,結果睡得又不踏實,人都快橫過來了,被子也是一半被蹬到了地上。
流雲從竹製的樓梯走下來時見到他這麼一副慘不忍睹的睡相,不得不認可東來的價值,決定給減刑到半個月。
走過去把唐塘挪到枕頭上,被子蓋蓋好,看著他熟睡的臉,忍不住伸手在他略尖的下巴上捏了捏,捏完了一愣,又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好一會兒,等回過神時頓時有些不自在,明知道唐塘睡著了,可還是生硬地將視線撇開。
一扭頭看到桌子底下的白紙一角露在外面,頓時無語地看了唐塘一眼。還以為他要怎麼緊張兮兮的藏好呢,一轉眼就忘了。
他走過去撿起地上的紙,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抬手將蠟燭挑亮。知道唐塘一旦睡著就死沉,連睡穴都懶得點了,直接坐在桌前看了起來。
很顯然,這是一封信。
看到開頭的「老媽」兩個字,流雲腦子裡立馬聯繫起上次的事,還有唐塘遮遮掩掩的態度,不悅地皺起眉頭。
原來是這麼寫的兩個字,但是……
似乎青樓裡的女子喊老鴇作媽媽?
流雲什麼聯想都沒來得及展開呢,光想到這一點就忍不住臉色黑了。
接下來都是說在這裡過得很好,師父對我很好,師兄對我很好,身邊還有個小兄弟也對我很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詳詳細細林林總總,連最好吃的菜都羅列了一大筐,總之什麼都好,老媽不要擔心。
流雲看著「師父」兩個字擁擠在一堆稱呼和食物之間,心情更差,狠狠地看了一眼躺床上毫無所覺的唐塘。
接下來的內容就越看越糊塗了……
「老媽,我給你想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咱倆合夥去變魔術,我在衣服裡塞滿各種東西跟你一塊兒上台,然後你瀟灑地將手一伸,我就往外扔一樣東西,什麼鴿子啊、鮮花啊、兔子啊,想變什麼變什麼,大變活人也行。當然,那邊的東西碰不著,我得從這邊帶道具過去。哎呦越說越覺得自己像披著隱形斗篷的哈利波特。真牛!真拉風!怎麼樣?心動吧?趕緊把你那破公司關了,人都熬老了。做魔術師多好?養顏!趁著你現在還年輕貌美,上台肯定有人看……」
流雲黑著臉再也看不下去了,胳膊肘撐在桌上,一手捏了捏眉心,將紙端端正正擺在桌上用硯台壓著,最後又看了眼那一片慘不忍睹的書法,一拂衣袖心情不快地上樓去了。
第二天,唐塘睡到太陽曬屁股才醒過來,伸了個懶腰驚喜的發現全身都舒坦得不得了,看來是完全恢復了。興沖沖地跳下床,鞋都沒穿,叉著腰中氣十足地大喊一聲:「東來——!」把窗檯上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嚇得一哄而散。
結果過了好久什麼回應都沒有。
唐塘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拍了拍臉總算把自己拍醒,接著又踩著樓梯「嘎吱嘎吱」地跑上了二樓。
二樓的床鋪乾乾淨淨、纖塵不染,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房間裡空蕩蕩的連鬼影都沒見到半個。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不少,唐塘垂頭喪氣地登登登跑下樓,跑到東來的房間,東來肯定不在,但是,元寶也不在!
上演的哪一出啊這是?!
唐塘摸著空癟的肚子,可憐兮兮的回到自己的房間,一抬頭,突然看到桌上的硯台……硯台下的……頓時,一道驚天霹靂把他轟砸得四分五裂、魂飛魄散!
腿一軟,他冒著一身冷汗扶在了門框上,深吸了好幾口氣,猛地回頭朝著師父的小院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