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塘一來二去的早就將菜單上那些附庸風雅的名字各代表什麼菜記得門兒清,極其迅速高效地將菜點好。
接著他把頭探出窗子朝下看了看,發現竟然還有三兩個不死心的年輕女子正抬頭朝他們這邊瞄,那花瓣兒眼水潤的,那桃李腮嫩紅的,看得唐塘氣不打一處來。「砰」一聲將窗子關上,肺都快氣炸了,臉上還要極力保持鎮定,一本正經地端坐在桌子前猛灌茶水,內心嗷嗷直叫。
他知道這氣來得有些莫名其妙,這就是傳說中的打翻了陳年老醋罈子!但是明知道這些女人都是路人甲乙丙,他不該這麼亂吃醋的,而且現下他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可就是控制不住,總覺得有什麼問題一直被忽略才導致他這麼輕易就上了火,從喉嚨到心口,一路燒得狠、堵得慌。
「無妨,小事而已,沒什麼好氣的。」
「啊?」唐塘抬頭詫異地看著師父,突然有點心虛,結結巴巴道,「師父知……知道我氣什麼?」
「皮相而已,愛說便由她們去說好了。」流雲一臉淡漠的神色。
「唉?師父聽到她們說什麼了?」唐塘剛問完就覺得這問題傻,師父這耳力聽不到才見鬼。
「無關痛癢的廢話,不用去管。」流雲端茶碗的手一頓,突然抬起眼疑惑的看向他,「你沒聽到?那你氣什麼?」
「……」唐塘底氣不足,深吸口氣擺出一張正義臉,憤慨地拍桌,「我就是氣這個!雖然耳力比不上師父,但我會用眼睛看啊!一群俗人,很容易就看穿了!」
「嗯,那便不去管它。」流雲淡漠得好像在討論今天是晴天還是下雨明天是冷還是熱,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哦……」唐塘埋頭喝茶,牙齒在茶碗邊沿兒上輕輕磕著,苦惱得恨不得抓頭髮。師父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那些女的在他眼裡連路人都算不上,明明該鬆口氣的,可心裡的難受完全沒有減弱一星半點,他都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會這樣,情敵都沒有,他到底心慌什麼?
又灌了一口茶,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唐塘手指戳戳窗子:「師父,除了這些,下面還在討論什麼?」
「伏魔大會。」
「果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啊!」唐塘蓋上碗蓋將下巴枕上去,抬起眼期待的看著他,「那我們也來討論討論這個伏魔大會?」
流雲愣了一下:「……好。」
唐塘的確很容易轉移注意力,一下子就興奮起來:「聽店小二話裡的意思,這伏魔大會算是武林盛舉吧?一定很熱鬧!」
「嗯,算是。」
「這些年難道都沒有什麼英雄大會啊、選舉武林盟主啊、比武招親啊,這些事?」
流雲淡淡瞥了他一眼:「英雄大會沒有,武林盟主也沒有,比武招親不算什麼大事,若不是碰巧遇到,誰會關注?」
「咳……我這不是為了增強語氣嘛,加上去湊個數而已,湊個數,嘿嘿。」唐塘笑嘻嘻的摸了摸鼻子,「但是英雄大會武林盟主都沒有,會不會有點可惜啊?」
「你從哪裡聽來必須要有英雄大會武林盟主的?」流雲看了他一眼,「江湖本就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據,近十幾年有名望的大人物也極少,僅有的一些也不愛這些俗世紛爭,要將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哪有那麼容易?」
「有道理!」唐塘點點頭,又摸摸下巴,「但是……這次不是湊到一起了麼?」
流雲目光投向茶水,低垂的睫毛遮掩住眸中大半情緒,手指在碗沿上緩緩轉了一圈,漫聲道:「說明有威望又愛找事的人出現了。」
唐塘沒有再說話,兩眼出神的望著師父輕輕轉動的手指,片刻間細微的動作已經結束,可他腦子裡卻將這個片段一直回放回放,放得腦子都抽筋了,恨不得立刻將師父的手抓過來不鬆開。
這樣的小動作在師父身上極為罕見,他本該驚訝詫異的,可腦子裡全被別的心思佔據了,直到店小二將菜端上,才堪堪回過神來,瞟了一眼對面,發現師父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並沒有注意到他剛才的失態,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流雲看菜上來了,便將茶碗放到一邊,舉起筷子先夾了一塊紅燒肉到唐塘碗裡:「雖說這個最合你心意,但畢竟油膩了些,不要吃太多。」
唐塘笑嘻嘻的點頭。
流雲又將順子喊來,加了一道雞湯。
唐塘不解地看看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色:「要雞湯做什麼?師父不怎麼吃啊。」
「給你的。」
「啊?」唐塘鼓著腮幫子邊嚼邊搖頭,「不用了,這麼多菜怕吃不完呢。」
流雲看著他,眼神再次柔和下來,嘆口氣道:「這次一番折騰差點要了你的命,人也瘦了許多,需要補補,回去也要記得跟廚房吩咐一聲。」
唐塘瞬間得了失語症,呆呆的看著他,臉頰有些發燙,眨眨眼猛地將臉埋到碗中,心跳失了節奏,害他差點將筷子戳進鼻孔。
等雞湯端上來時,流雲用勺子舀了一小碗擺到他面前,又伸手將他腦袋從碗裡推起來:「吃那麼急做什麼?慢點。」
「哦!」唐塘瞟了瞟對面的人,垂下亮得厲害的眼睛,喜滋滋捧住送過來的湯碗。
這時,樓下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有點小小的喧囂。
「咦?有衝突?!」唐塘耳朵一豎,迅速打開窗,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左臉寫了一個大大的「八」,右臉寫了一個大大的「卦」。
流雲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將他拽下來:「吃飯。」
唐塘嘿嘿兩聲,迅速夾了菜到飯碗裡,探尋地看了師父一眼,端著飯碗又把頭湊到窗前,這次斯文了些,只是把臉探出去,一副不看不死心的樣子。
江湖啊!江湖風波啊!試問有多少人能親身經歷的?!唐塘難掩激動。
流雲無語地瞥了他一眼,自顧自的吃著桌上的菜。
唐塘隨便塞了一口到嘴裡,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樓下,嚼啊嚼的看了一會兒,不由大失所望。哪裡有什麼江湖紛爭,只是來了一撥人而已。
這一撥人都很年輕,當先站著一名俊眉斜飛的英俊男子,溫文爾雅的拱手與左右食客打著招呼,看起來人緣頗好。英俊男子身後跟著一男一女正低著腦袋交頭接耳,模樣看不分明,但明顯穿著非常華貴,與周圍眾人的江湖氣息略有差別。再後面又跟了兩名男子,雖然氣質不如那一男一女貴氣,但衣著也挺講究的。
一行五人進門半天都沒落座,不停有人過來跟一馬當先的英俊男子打招呼,店小二在一旁侯了半天,愣是沒人注意到他。等他們打完招呼,那男子對店小二微微一笑,氣度風華地隨他往裡走去。
唐塘光是看他們寒暄來寒暄去的時間就把一碗飯消滅見底了,十分不解地撓了撓臉,頭也不回地問道:「師父,下面是什麼人啊?怎麼那麼多人認識他們?」
流雲看著他的側臉,伸手將他嘴角的飯粒捻掉:「青鸞山的人,最前面的是他們的掌門,鸞鳳鳴。」
「哦……」唐塘精力過於集中,完全沒注意到這點細微的觸感,看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樓下的那些女子一個個就跟半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先前還盯著他師父看,現在又盯著這一行人,有些藉機打過招呼的,坐回座位時還一副滿面嬌羞的模樣,看得他差點將飯噴出來。
「嘿嘿……」唐塘對這幾人的印象分頓時飆升。多轉會兒多轉會兒唄,把這些眼神全部勾回家!這樣就沒人覬覦師父了!
鸞鳳鳴回頭和身後女子說話,那女子一抬臉頓時把周圍的鶯鶯燕燕比了下去。他們說話聲音都不大,聽不分明,唐塘便問他師父。
流雲對他的好奇之心極其無語,但還是嘆口氣配合了一下:「問她想去幾樓。」
「呃……」唐塘撓撓額頭,「哦……」
樓下突然傳來一個大嗓門:「謝公子!」
唐塘一直側耳傾聽,冷不丁的聽到這一聲高喊,頭皮都麻了,連忙又把脖子往前伸了一點。
想不到這大嗓門的主人竟是店掌櫃,一直在後面算賬的掌櫃親自迎了出來,滿面春風:「哎呀竟然是謝公子!真想不到您竟然會和鸞掌門一同前來,小的差點沒將您認出來!」
掌櫃的說著話一路興沖沖地奔到鸞鳳鳴身後,對衣著華貴的那名男子深深做了個揖,差點將腰背完成九十度大直角。
被稱作謝公子的人猛地抬頭,跟踩了炸彈似的突然往後彈開一大步,手中摺扇一頓,兩眼見鬼一樣直直瞪著掌櫃,白皙的俊臉扭作一團,氣質頓失,緊張得嗓門都有些發抖:「這麼熱情幹嘛?你認識我?」
這一嗓子也非同小可,聲線拉得都有些變調,唐塘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噗一聲笑噴了。
那店掌櫃愣了半天,像是被他這反應弄懵了,好久才回過神,又哈哈笑起來:「謝公子真是說笑!小的怎麼會不認識您吶,咱們店裡的菜單可都是您寫的。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哈哈哈哈!」
謝公子扇子一抖,臉色瞬間恢復從容,輕咳了一聲抖抖衣袍,挑著狹長的丹鳳眼風雅一笑:「呵呵,逗你玩的,我當然記得。」
掌櫃的頓時眉開眼笑,都忽略了鸞鳳鳴,忙不迭地要將謝公子請到裡面去。
唐塘皺著眉將謝公子仔細打量了一番,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縮回腦袋坐到桌前:「師父,謝蘭止是什麼人?」
「嗯?」流雲疑惑地看著他,「你怎知這謝公子便是謝蘭止?」
「以前來吃飯時聽店小二提起過,說他們的菜單是謝蘭止寫的。」唐塘喝了口湯,心裡還在想剛才的怪異感覺到底是什麼。
流雲淡淡道:「謝蘭止是上京人士,謝王府裡出了名的風流三公子,不愛朝堂愛風月,因此很少有人稱他作小王爺,都是直呼謝公子。」
「哦……說起來,謝蘭止還是三師兄的偶像呢,三師兄整天惦記著要買他的字畫,現在他屋子裡都藏了好幾幅珍品了。」唐塘突然興奮地一拍桌子,「師父,要不我去替三師兄跟他要個簽名吧!」
「簽名?」流雲臉上寫著「不解」兩個大字。
「啊!」唐塘猛點頭,「就讓他寫兩個字,我帶回去送給三師兄,肯定能把他樂壞了。」
「多大的事,他的字覃晏不是都有了麼。」
「這次不一樣,我讓他寫他自己的名字!」
流雲看著他興奮的臉,更為不解:「寫他的名字做什麼?」
唐塘一愣,終於想起來,簽名一說可是現代社會的事,他也不知道怎麼跟師父解釋,撓撓頭嘿嘿一笑:「也是,那就算了。」
「嗯,如今他和青鸞山的人一道,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流雲說著又舀了一碗湯遞到他面前,「再喝點,一會兒涼了。」
嘿嘿……師父真是性格孤僻啊!孤僻的好!不理他們!師父是我的!
唐塘心裡偷樂著,一口湯唆得滋溜滋溜響。
正在這時,樓梯口傳來或輕或重的腳步聲和掌櫃的大嗓門:「真是巧!二樓剛好有一間才騰出空,各位隨我來。」
「掌櫃的何必麻煩,讓店小二招呼我們就是了。」謝蘭止搖著摺扇笑意吟吟。
「謝公子這麼客氣做什麼?小的難得有個機會來跟您套套近乎,您是不知道,您的筆墨為小的帶來多少生意!您可是小人的大恩人吶!呵呵……」
鸞鳳鳴走了兩步回頭笑道:「蘭止兄,你就全了掌櫃的心意吧。」
謝蘭止嘿嘿一笑,摺扇搖得更加風流倜儻。
唐塘他們雅間的門並未合上,一抬頭正好看到幾個人從半掩的門口走過。唐塘看到謝蘭止的側臉,突然眉毛一抬,隨即又皺起來。這人怎麼有點眼熟啊?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唐塘有點莫名其妙,他來了都不到一年,不可能見過這人,難道是錯覺?
流雲看他一臉的若有所思,不由問道:「怎麼了?」
唐塘愣了一下扭頭看他,隨即起身湊過去小聲道:「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個謝蘭止有點眼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流雲看著他放大在眼前的臉,伸手揉揉他的頭髮:「你之前也經常出來,或許在街上見過。」
「噢,也對。」唐塘盯著師父的臉發了會兒呆,紅著耳根縮回去。
「謝公子和鸞掌門一同過來,也是為了去阜安城嗎?」隔壁再次傳來掌櫃的聲音。
「哈哈,當然。」
「看來也是奔著伏魔大會去的嘍?想不到謝公子不僅氣度風雅,更有一股俠義情懷啊!」
「哪裡哪裡,我只是去湊個熱鬧。」謝蘭止笑了笑,又著重強調了一遍,「真的是湊熱鬧!」
掌櫃的不知道自己馬屁有沒有拍對,尷尬地笑了笑,連忙招呼他們點菜。
唐塘聽了有點樂,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怎麼隨時隨地都有人在討論伏魔大會呢?看來江湖寂寞了很久啊……」
流雲道:「我帶你去看看。」
「唉?」唐塘吃驚地抬起頭。
流雲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去麼?」
「師父怎麼知道?」
「都寫在臉上了。」
唐塘沮喪的摸摸自己的臉:我喜歡你也寫在臉上了,你怎麼看不出來?
「那師父想不想去?」
「可有可無。」流雲淡淡道。
「噢!」唐塘彎著嘴角笑起來,「謝謝師父!」
兩人吃完飯又隨便逛了一會兒,便早早的回去了。
唐塘總覺得這一天像在跟師父約會,一路心情飛揚得差點抓不回來,再一想到幾天後師父會陪他出去,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抱住小黑的脖子偷偷往旁邊瞄,瞄了幾下又記起剛學騎馬那次被師父救回去兩人共乘一騎的情景,不由對身下的小黑怒目而視。
早知道今天就該讓小黑拉肚子,這樣他說不定又可以跟師父共騎一匹馬了。小黑彷彿感應到他的怨氣,很不爽的甩了甩脖子。唐塘抓著小黑的耳朵揉了兩下,嘿嘿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