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唐塘說要回去,謝蘭止急了,反應極其敏捷地蹦起來死死堵在門口:「別走別走!你陪我睡!」
「……」唐塘眨眨眼,「你說什麼?」
「你留下來!陪我睡!」
唐塘摸摸他額頭:「你沒事吧?我為什麼要陪你睡啊?」
「這是江上啊大哥!」謝蘭止左右腳小心翼翼踩了踩,期期艾艾道,「你看這船這麼容易晃,多危險!你再看看這外面黑燈瞎火的,多恐怖!」
唐塘被他一說自己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不自在地抬起下巴:「所以我更要回去!」
「為什麼!」謝蘭止瞪他。
「我也怕!」
「你怕正好啊,咱倆湊一塊兒可以壯壯膽!萬一夜裡有個什麼突發情況還可以互相有個照應啊!」
唐塘斜眼看他:「不是互相照應吧?就是我照應你。」
謝蘭止嘿嘿乾笑:「我可以在精神上照應你,給你加油,給你壯膽,給你無限的支持!」
「免了!」唐塘將他身子扒開,把艙門打開,被一陣突然而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胳膊回頭看著一臉乞求的謝蘭止,頓覺於心不忍,嘆口氣道,「你隔壁還有一個艙,我讓大小福來陪你。」
「不要嘛!我就要你陪我!」謝蘭止突然撒起嬌來,把唐塘嚇得差點一個跟頭栽到江裡去。
「大哥!你看看你多大一個大老爺們兒!」唐塘抱著胳膊狂抖,「這已經夠冷了好不好!別再凍我了,雞皮疙瘩全起來了。你等著,我去喊大小福!」
謝蘭止拖著他衣擺垂死掙扎:「大小福來了你也可以繼續陪我啊,反正你師父武功高強,留他一個人有什麼事?你幹嘛非要回去?」
「你管我!」唐塘梗著脖子,臉上因為心虛微微發紅,萬分慶幸眼下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清的環境。
謝蘭止無賴道:「我不管你可以!但是你要管我!我手無縛雞之力,你要對我負責!」
「我……」唐塘把髒話吞進了肚子,惡狠狠將他甩開,「先把大小福喊來,其他再說!」
謝蘭止看著唐塘大步離開的背影,生怕他一去不回,連忙跑出船艙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大小福從剛才起就一直趴在門邊偷聽,樂得嘴都歪了,現在聽到外面傳來唐塘的腳步聲連忙躺下裝睡。兩個人都裝的特別像,被唐塘拉起來時還眯著眼極其不爽的砸吧砸吧嘴。倆人抱著被子換到後面的船上,又第一時間把耳朵貼在了門邊。
唐塘請完了人,一扭頭發現謝蘭止背後靈似的緊緊跟著,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差點一腳將他踹到江裡。
謝蘭止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拽住他就往後拖:「跟我回去!」
「你都有大小福陪著了,幹嘛還拉我!」唐塘瞪他。
「跟你有話聊!」
「睡覺還是臥談會啊?」
「睡覺兼臥談會!」謝蘭止瞪他,「你幹嘛非要跟你師父一起?」
「……」唐塘心虛得不敢反駁,惡狠狠推他,「服了你了,走吧走吧!」
謝蘭止終於心滿意足,得意洋洋春風滿面地轉身往回走。
唐塘跟在他後面猶豫了一下,想跟師父說一聲,可是這麼大動靜師父肯定已經聽到了,再說,本來就是他要蹭著他師父的,他師父又不見得稀罕他睡在那兒,說了不是反而多此一舉麼……
這樣一想,唐塘倒是放心地跟著謝蘭止走了,可心情卻變得低落起來,從進門起就沒有露過好臉色,看向謝蘭止的眼神凶殘得恨不得將他剁了扔到江裡餵魚。
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大小福算個屁的燈泡,跟謝蘭止一比那簡直就成了螢火蟲!謝蘭止才是正正經經的超級大燈泡,億萬瓦的!他竟然將一個億萬瓦巨型燈泡帶回了醫谷!
謝蘭止被他盯得汗毛直立,抱著被子將自己裹緊,抖著嗓子衝他:「你……你幹嘛這麼看著我?我可告訴你,老子雖然才華橫溢,但是老子絕對是賣藝不賣身的!」
「去你大爺的才華橫溢!」唐塘被他逗樂了,什麼凶狠的目光都使不出來了,拉著被子一鑽,「睡覺!」
隔壁的大小福聽了半天再聽不出什麼好玩的東西,互相對了一個遺憾的眼神,唉聲嘆氣的鑽進了被窩。
唐塘原本還以為謝蘭止要拉著他說會兒話的,沒想到這廝躺下不到三分鐘就睡著了,他卻是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很久都毫無睡意。
師父現在一個人躺在那艘船上呢,師父武功高強,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師父本來就性子冷淡,估計也不在乎什麼寂寞不寂寞的……
唐塘一遍遍地想著各種法子安慰著自己,可還是沒辦法入睡。腦子跟炸了似的,拚命地想著師父現在怎麼樣了?半天都沒從裡面走出來,也不知道心情好不好,現在有沒有睡著,裡面冷不冷……
唐塘煩躁得扒頭髮,覺得這小空間實在是悶得慌,輾轉反側到半夜,最後把心一橫,掀了被子就坐起來。
謝蘭止睡得呼呼響,完全一副天塌了地陷了水漲了船翻了都動搖不了的模樣。
唐塘又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衣服胡亂一裹就打開門走了出去。一路匆匆跑到師父的船艙外面,到了跟前卻又突然停下,愣愣地站在那兒遲遲不敢推開那扇門。
夜已深,江上寒風凌冽,漆黑的四週一片寂靜。唐塘耳邊能聽到水流輕吻船底的細微聲響,更能聽到自己鼓噪的心跳聲。他突然不敢進去,越想見越不敢,心底強烈的渴望讓他害怕,生怕控制不住真的將人死死抱住。他將身上的衣服裹緊,摸著狂亂跳動的心口蹲下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蹲在這兒。
門突然打開,眼前一亮,昏黃的光線乍然溢出。
唐塘驚得直接從地上蹦起來,人一愣,手一鬆,未系好的外衫瞬間敞開,在夜風中翻飛擺動,曳曳生風。
師父就站在門口,置身於溫暖炫目的光影中,彷彿染上了一層金邊,異常的柔和。唐塘猛然聽到心弦崩斷的聲響,腦中餘下顫顫的回音,呼吸彷彿停住。
怔忪間,身體驟然落入溫暖的懷抱,胸口的窒息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眼前一花,緊接著,腳落到實處,人已置於一室光暈中。
流雲將手臂緩緩鬆開,猶如深潭的目光靜靜的落在他臉上,接著突然轉身,將一江寒風關於門外。
唐塘彷彿被施了定身術,明明感覺心臟跳得失控恨不得衝破胸腔跳出來,卻連抬手按住的力氣都沒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師父的背影,腦中只剩空白。
一室靜謐,靜默無言,耳中只餘燭火爆裂的輕響。
流雲過了好久才轉過身,垂下眼睫伸手將他的衣服往中間攏了攏,低聲道:「夜裡寒涼,不知道將衣裳穿好麼?」
唐塘張了張嘴,終於找回神智,耳根倏地飆上了血色,眼皮再不敢往上抬,含糊不清道:「唔……忘……忘了……」
流雲側身將案几挪到一邊,被子拉開:「不早了,快睡。」
「哦……」唐塘低著頭,將剛剛裹緊的衣服重新脫下,蹭掉腳上的鞋鑽進了被窩,被子拉高遮住半張臉,只餘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一眨不眨地盯著師父的每一個動作。
流雲脫了外袍長衫,轉身看了他一眼,突然彎下腰。
一頭如水的青絲傾瀉而下,將光線隱去了大半,輕輕拂向枕側。唐塘瞬間瞪圓了眼,忘了呼吸。
流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暗流緩動,伸手將他鼻孔處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隨即扭頭吹熄了蠟燭。
一切突然陷入昏暗,身側微微塌陷,感覺到師父躺在了旁邊,唐塘終於找回呼吸,如溺水被救的人,連吸幾大口氣才將胸腔裡缺失的空氣填滿。
神智一拉回來,人終於變得清醒了幾分,想起剛才的一室光線和擺在中間的案几,唐塘翻過身小聲道:「師父,你一直沒睡啊?」
「……嗯。」
唐塘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變得更小:「為什麼?」
「冷麼?」
「啊?」唐塘一愣,不知道師父是不是沒聽清他的話,只好順著他的話答道,「還好。」其實還是有點冷的……
被窩輕動,流雲伸手將他的雙手握住:「怎麼這麼涼?外面沾上的寒氣還未去掉?」
「有……有點……」唐塘一陣悸動,努力控制手指不要顫,人卻不由自主地朝師父挪過去一點,緊張得閉上了眼睛。
手上傳來一股暖流,他知道師父又在催動內力了。唐塘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強烈的希望師父沒有內力,這樣就可以抓住他的手捂久一點。
身體由內而外漸漸暖和起來,唐塘閉著眼略帶絕望地倒數時間。
接著,手上的力道鬆開,心裡跟著變得空落落的。
唐塘感覺眼角酸澀起來,睜大眼望著無盡的黑暗,極為清晰地感受著縈繞在四周的師父的氣息,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救了。
咬咬牙突然把心一橫,閉緊雙眼,上刑場似的悶著頭擠過去,伸出一條胳膊摟住了師父的腰,手指因為緊張而輕輕顫抖。
流雲身子一僵,低下頭,卻什麼都看不清,室內只剩下昏暗的一片。他抬起一條胳膊,頓了很久,低聲道:「還冷?」
唐塘緊閉著眼狠點了幾下頭,連帶著頭髮在師父胸口蹭了蹭,發出的音節微微帶著黏糯的鼻音:「嗯。」
流雲將胳膊放下,輕輕摟住他的後背。
彷彿一股電流從後心竄入,唐塘輕顫了一下,將頭埋得更低,咕噥道:「再冷一點,醫谷的湖該結冰了。」
「嗯。」
「我以前經常溜冰,穿著帶輪子的鞋在冰面上滑,很好玩。」
「回去畫張圖讓人做一個。」
「湖一結冰,我就沒法給老媽送信了。」
「先寫著,等開春了再送。」
「嗯。」唐塘嘴角翹起,又將頭湊過去一點。
迷迷糊糊間,睡意來襲,唐塘腦子裡隱隱約約還在想:師父怎麼都不問問我為什麼突然又回來了?枉我想了半天的藉口……
下一秒,人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唐塘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師父懷裡,心裡頓時漲得滿滿的,一抬頭對上熟悉的黑眸,頓時眉開眼笑:「師父早!」
流雲看了他一會兒,抬起手來,拇指尖在他臉側輕輕摩挲了一下。
唐塘笑容卡住,頓時變得一臉窘迫,緊張兮兮道:「又……又沾東西了……?」
流雲看著他光滑乾淨的臉:「嗯。」
「我起床了!」唐塘無地自容,飛速從被窩裡爬起來,火燒屁股似的匆匆忙忙穿上衣服,還沒來得及出門就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
「我靠!人呢?!不會又穿越了吧?!」
唐塘被這一聲吼震得一頭撞在了門上,無奈地將腦袋抵著門縫,一邊碾額頭一邊聽著外面的雞飛狗跳,碾了一會兒突然打開門衝了出去,又迅速將門從身後關上。
「你大爺的王八蛋!你還在啊?!」謝蘭止頭髮亂糟糟的,腳踩風火輪一身怒氣的衝了過來,一把拎住唐塘的衣領,「我還以為你穿越專業戶呢我!邪門兒了還,你昨晚不是在我那兒睡的嗎?怎麼一睜眼你跑這兒來了?把我一個人丟下太不講義氣了吧!」
唐塘一隻手輕輕鬆鬆就將他文藝的爪子挪開,嘆口氣道:「你睡覺打呼啊大哥!」
「啊?真的啊?」謝蘭止頓時變得一臉迷茫。
「騙你幹嘛?不信你自己弄個錄音機錄了聽聽。」
謝蘭止完全沒有考慮錄音機這一存在的荒唐性,一聽唐塘那麼肯定的語氣,頓時就信以為真了,捏了捏嗓子,打開扇子結結巴巴道:「大老爺們兒……打……打呼很正常!不打的,是偽娘!」
唐塘差點被一口冷風灌死,手指戳著他氣得直抖,正要開罵,突然被他的樣子戳中了笑點,捂著肚子直樂:「我靠,你大爺!你怎麼不拿鏡子照照你自己,頂個雞窩頭還好意思扇扇子,這都幾月份了也不怕凍死你!你丫果然就是一二逼青年!二逼和文藝中間還隔著一個普通呢!你就這麼跨了級把頭尾都佔了,真能耐你!」
謝蘭止頓時大為光火,扔了扇子吐了口唾沫咬牙切齒地撲了上來。
唐塘側身一閃,謝蘭止頓時撲了個空,鳳眼急紅了:「你丫有種就別用功夫!欺負我這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有意思嗎!」
唐塘笑嘻嘻地拍拍手:「我沒用功夫,反應敏捷這種能力是很難控制的。」
謝蘭止猶如被擄了鬍鬚的老虎,再一次憤怒地撲上來,唐塘這回沒躲,倆人跟摔跤似的鬧作一團。
大小福在後面拉著脖子看得津津有味,最後忍不住搖頭嘆息:唉!文人就是文人!弱柳扶風的!
從此,謝蘭止深深的相信自己睡覺打呼這一不容置疑的事實,之所以能這麼快就接受,完全是出於一種心理暗示:他本人是不打呼的,一定是原來的那個謝蘭止打呼!
另外,他很得意地對唐塘說:「老子沒有你陪著照樣睡的香!老子天生膽兒大!」
唐塘連連點頭:「是是是,你膽兒大!你膽兒最大了!」
謝蘭止很快和大小福也打成一片,晚上雖然不巴著唐塘一塊兒睡覺,但還是要拉著他玩一會兒的。
一入夜,四個人便躲在船艙裡玩猜拳,誰輸了就用毛筆在臉上畫條槓,寂靜的冬夜被他們鬧得沸騰,熱火朝天的,彷彿江面上都能騰起一層熱氣。每個人臉上都有過功勛章,是輸是贏畫多畫少渾不在意,樂顛樂顛的。
唐塘怕在師父面前丟人,每次結束都是把臉洗得乾乾淨淨才敢回去。
「師父!我回來啦!」咧著嘴推開門,裡面的光線讓他心裡變得暖融融軟乎乎的。每次師父都彷彿在等他似的,會拉過他的手看看是暖是涼,然後收拾收拾便吹了蠟燭睡覺。
黑暗中,唐塘壓抑著砰砰狂跳的心臟厚著臉皮伸手摟住師父的腰,嘀嘀咕咕的說很多話,講他以前在學校時怎麼把老師氣個半死,放了學跟朋友去打球,偶爾會去溜冰去遊戲廳,還很自豪的說雖然他的確不怎麼好好上課,但是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老媽對此特別自豪,說都是遺傳她的。
流雲前所未有的好耐心,聽到不懂的詞還會問,等弄明白了便不由得驚訝,不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竟然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好的,最起碼環境就不好。」唐塘說著說著便忘記了緊張,全身放鬆下來,笑嘻嘻地將頭又靠過去一些,「房子都是水泥澆出來的,硬邦邦冷冰冰的,一家一個格子,有錢一點的弄個別墅,但也是要喝被污染的水,吃打過農藥的蔬菜……」
唐塘窩在師父胸口,閉上眼睛想:這樣就很好了!這樣已經很好了!如果時間再放慢一點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