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是逆流而上,耗時比去時要多了兩天,但是因為船上整日鬧得沸反盈天,時間不知不覺便如江上水流,無聲無息地溜了過去。
唐塘回頭萬般不捨地看了那艘烏篷船最後一眼,心裡那個留戀,濃烈得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恨不得掏了銀子把那船買下來放在醫谷的湖裡天天供著。
剛進入山谷,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前面傳來一聲歡呼:「四公子!你回來啦!」
刑滿釋放好些天的東來跑得恨不得飛起來,欣喜激動地衝到唐塘跟前,剛要喘口氣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高興得忘形了,小心翼翼瞟了流雲一眼,連忙恭恭敬敬地對著他行了個禮:「公子!」
「嗯。」流雲完全沒有在意他對自己的忽視,淡淡道,「以後繼續跟著四公子吧。」
「謝謝公子!」東來樂得直點頭,嘴巴都歪了。
「東來!」唐塘一把扯過謝蘭止,「快見過謝公子。」
「謝公子好!」東來乖乖行了個禮。
「免禮,免禮。」謝蘭止風度翩翩地搖了搖摺扇,端足了小王爺的架勢。
唐塘飛了他一記眼刀:「豬鼻孔插大蒜,真會裝相!」
謝蘭止渾不在意,眉飛色舞地打量四周的景色,不停咂嘴:「嘖嘖,看看這山山水水的,呦呦呦,還竹林垂柳,哎呀,好多的竹樓,唉,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唐塘聽了大為得意,心里美道:當然是神仙過的日子,這裡可不就住著一個神仙嘛!
剛到門口,裡面又疾步走出來一個人:「師父,四弟,你們回來啦!」
唐塘一看來人頓時興奮起來,一把摟過謝蘭止的脖子將人拖過去,可憐的文藝青年被他扯得脖子快折了,不停地喊:「悠著點兒!悠著點兒!」
「三兒!你看誰來了!」唐塘將謝蘭止往前一推。
謝蘭止一聽他的話嚇得肝膽俱裂,毫無風度地一腳往後跳開,縮到他後邊小聲道:「你叫他三兒?你三師兄?」
雲三上前兩步探頭打量謝蘭止,一臉好奇:「這是誰啊?」
謝蘭止在後面拚命扯唐塘衣服,低聲怒吼:「你不是說他不在家的嗎!!!」
唐塘側頭後仰著脖子捂嘴低聲道:「我說的是我走的時候他不在家,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你放心好了,他就是個宅男,肯定不知道謝蘭止那些端不上檯面的破事,你不是最會裝相嗎?裝唄!」
雲三眼睛陡然一亮:「你們在說謝蘭止?」
「咳咳……」唐塘背著手在後面撈,撈了三四下才把躲來躲去的謝蘭止抓到,微一使力就將他扯到了跟前,「三兒啊,這位就是謝蘭止啦!你看他躲的,文人嘛,有點害羞也正常,哈哈哈……」
害你妹的羞!謝蘭止一甩摺扇擋住臉,回頭憤怒地瞪了他一下。
雲三本來就是星目朗朗,剛才聽到謝蘭止的名字就彷彿星星變大了數倍,現在再一聽唐塘的話,放大的星星瞬間變成了太陽,光彩奪目得簡直能把人眼睛亮瞎。
「你真的是謝公子?!」雲三盯著扇子一臉的激動加不可置信。
謝蘭止清咳一聲將扇子放下,硬著頭皮緩緩搖了搖,儘量裝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懷著「殺人不過頭點地」的悲壯情懷,狠狠點了點頭:「是!」
雲三頓時激動得不行,很想上去在人肩上拍兩下,猶豫地看看他瘦弱的肩膀,最後只好連連拱手:「想不到竟然見到了謝公子本人!真是太榮幸了!謝公子快請進!」
「客氣客氣……直接叫我謝蘭止就行了……」謝蘭止扯著臉皮微笑。
雲三立刻改口:「蘭止兄快請進!」
謝蘭止點點頭又客氣了兩句,以扇遮面拿袖子狂擦冷汗,逃也似的奔進了大門。
雲三將人請進去,趕緊湊到唐塘身邊,捅捅他胳膊小聲道:「聽說你和師父去參加伏魔大會了?你是在那兒結識謝蘭止的麼?」
「三兒真聰明!」唐塘笑眯眯道,「開心吧?開心就請他多住幾天。那些字啊畫啊,你想要幾幅,就讓他作幾幅。他要不願意你就拿把劍比劃比劃,保準他乖乖就範。怎麼樣?我對你好吧?」
雲三橫了他一眼:「你這是欺負弱者!」
唐塘嗤了一聲:「他哪裡是弱者?炸起毛來凶悍得要命!再說,人家是小王爺,權勢滔天的,哪裡弱了?」
「嗯,那倒是!」雲三極其贊同地點點頭,「那更不能欺負他,不然會被朝廷找麻煩的。」
唐塘一臉不屑地瞥他:「嘖……」
幾人進去之後,雲三自動當起了導遊,熱情備至,謝蘭止左看右看稱嘆不已:「真是好地方!我都不想走了!」
流雲看他們鬧完了,便對雲三道:「覃晏,此趟出門事情可查清楚了?」
雲三立刻扔下謝蘭止走過來:「已經有了眉目。」
謝蘭止一看他們有正事要說,連忙把東來拉過去,讓東來帶他四處轉轉,臨走還不忘對唐塘叮囑一聲:「吃晚飯記得叫我啊!」
唐塘踹了他一腳:「餓不死你!」踹完一看雲三不贊同的神情,生怕他再來一堂教育課,連忙嘿嘿笑起來,「沒事,他皮糙肉厚的,經踹著呢!」
元寶見到流雲回來,自然不會像東來見到唐塘那麼興奮,不過也是挺高興的,連忙泡好花茶給他們送進去。
流雲淺啜了一口茶,問道:「針上的毒可有什麼說法?」
雲三肅容道:「回師父,毒的來源已經查明,但背後之人卻極為神秘。」
流雲抬眼看他:「怎麼說?」
「此毒之前在江湖上從未出現過,是新研製而成。能一滴致命的毒藥本就有很多,這毒原本也實屬平常,它唯一的特異之處便是蓮香。此香是由海裡一種名為曳魂的水草中萃煉而成,散出的香氣經久不散,與芙蕖劍如出一轍。我已將近幾年各處出過海的人都查了一遍,其中有一個是萬毒林的人,叫宋笛。針上之毒便出自此人之手。」
流雲蹙眉點頭。
唐塘好奇道:「萬毒林是什麼?」
「萬毒林是江湖上一個惡名昭著的門派,專門研製各種毒藥。」雲三簡單解釋了一下,又對流雲道,「宋笛只是一個小角色,背後之人稱作文先生,這毒便是文先生要的,至於文先生究竟是何人,目前還未查到,宋笛說他也不知是何人,一直看不清臉。」
「宋笛現下是死是活?」流雲冷聲道。
「我怕打草驚蛇,把人給帶回來了,關在後面的密室。」
唐塘眼睛一亮,興奮道:「還有密室?!」
雲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麼激動做什麼,只好點點頭。
「去看看。」流雲站起身,轉頭看向唐塘,「你要去麼?」
「去!」唐塘舉起雙手青蛙似的從凳子上彈起來,又一步蹦到流雲身旁,端起衝鋒的架勢,「走吧!」
「好。」流雲目光柔和了幾分,抬手在他頭頂揉了兩下,大步離開。唐塘紅著耳根稍微緩了緩勁兒,趕緊又興奮地跟了上去。
屋子裡只剩下雲三一個人,目光呆滯的,以為自己眼花了,伸出手拚命揉眼睛,一直揉到眼睛酸脹才想起來跟上去。
七拐八繞地走了很久,唐塘看到一個山洞。此時因為關著人,洞口有人把守著,見到他們紛紛行禮:「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流雲面無波瀾的點點頭便走了進去,唐塘緊緊跟在他身側,一進去就被裡面撲面而來的陰冷之氣激得打了個寒顫,這種冷跟江上的冷截然不同,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流雲見他瑟縮了一下,便牽起他一隻手,微微渡了些暖氣過去,拉著他往裡走。
之前在船上頂多是抓著他的手捂一捂,現在卻是牽著手走路,這種狀況雖然也是取暖,但是太讓人浮想聯翩了。唐塘整個人處於遊魂狀態,腳步都覺得有些發飄,兩條腿差點打架。
流雲一直牽著他的手,直到再往裡走一些見到大片燃燒的火把才鬆開。手上突然失了力道,唐塘恍惚了一下,神智終於跑回腦子,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似乎……雲三,在後面吧……而且……剛才,兩邊有人吧……
唐塘抬手敲了敲額頭,又重新放下,微微扭過脖子,極其做賊心虛地朝後瞟了一眼,這一眼害得他緊張得差點左腳踩右腳。他可以肯定,雲三看到了!就沖那一臉見鬼後又驚悚又痴呆的表情,用膝蓋都能猜到!
唐塘正天上地下的開始尋找有沒有縫讓他鑽的時候,一道沉重的鐵鏈摩擦聲終於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流雲微微彎腰走了進去。唐塘正要跟上,突然身後的衣服被扯了一下,一回頭就見雲三猛然放大的臉擺在面前,嚇得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嗝。
雲三並沒有問什麼,只是睜大眼睛在他臉上仔細瞧了瞧,然後悄悄說了兩個字:「好紅。」唐塘頓時覺得臉上更燙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流雲視線從他們那邊掃過,淡淡道:「過來。」唐塘、雲三連忙跟進去。
裡面依然是山洞的一部分,只是稍微寬敞些,加了一道鐵門後看起來有點像一個簡易的牢房。當然,現在關著人,也的確是個牢房。
被關著的是名偏瘦的中年男子,抱著肩膀蹲在牆根,衣服蹭了大塊大塊的泥巴,髒兮兮的,頭髮凌亂的遮在臉上,卻沒有擋住眼中的驚恐。
那人臉色煞白,視線一對上流雲冰冷的目光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驚膽顫地撇開,轉向唐塘,從唐塘臉上滑過,又轉向雲三,一看到雲三的臉,那人頓時跟瘋了似的拚命往牆角縮,恨不得把自己擠扁了貼上去,抖抖索索的半張著嘴不停碎碎念:「我說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唐塘被這人過於激烈得反應給弄懵了,把頭歪到雲三耳邊小聲道:「怎麼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似的?你把他怎麼了?」
雲三小聲回他:「沒什麼,他自己不知輕重,教訓一下罷了。」
能讓雲三這個整天把聖人教誨掛在嘴邊的人出手,那人得多不知輕重啊?唐塘詫異道:「他做什麼了?惹到你了?」
雲三鄙視地看著地上那一團:「還能做什麼?他是萬毒林的人,除了下毒也不會別的了,耍來耍去都是些陰損的招數。」
「怎麼著?難道他一開始還抵死不肯就範?」
雲三一臉憤慨:「嗯,不然我早就回來了。」
「……」唐塘狂擦汗,「大哥,你已經很高效了好不好?!」
我這才跟著師父出去玩一趟,你就把事情辦得這麼妥帖……還讓不讓我們這些自卑的人活了?
雲三一臉擔憂地摸摸他額頭:「你傻啦?我是你三哥!」
唐塘:「……」
流雲朝牆根的人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聲道:「宋笛?」
那人縮著脖子點點頭。
「你口中的文先生多大年紀?」
「看……看不清楚……聽聲音像是三十多歲……」
「萬毒林還有誰知曉此事?」
「沒了,就我一個。」
流雲無聲的盯著他,眼中湧動的血腥之氣嚇得他手腳並用地往旁邊爬了兩步,顫顫巍巍道:「真……真的沒有了!本來有幾個知情的,都被文先生殺了。」
「那他為何不將你也一併殺了?」
「他說我還有用,不會殺我。」
唐塘忍不住插嘴:「等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你還是要被殺的。」
那人瞥了唐塘一眼,縮了縮脖子沒吭聲,顯然自己也是清楚的。
流雲又問了一遍:「萬毒林知曉此毒的還有誰?」
「就剩我一個了。」那人手指著雲三,「他已經問過了,知道此毒的、與我一同出海的、知道文先生的,除了我,其他全都已經死了。」
流雲又走近一步:「你也想死?」
那人瘋狂搖頭。
「那你想不死不活?」
那人驚恐地爬開兩步:「我知道的已經全都說了!我真的不知道文先生是誰!」
流雲突然彎下腰:「你可知他要這毒用來做什麼?」
那人被他突然的欺近嚇得大叫一聲,雙手撐著地沿著牆不停後退:「江湖上傳言玉面殺魔重現江湖就是他搞的鬼,這毒和玉面殺魔的芙蕖劍極為相似。」
「那你可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奉命給他研製毒藥,並不知曉其他事!」
「你見過他本人,為何卻不知他的長相?」
「他總是帶著斗笠遮住臉,我真的看不清。」那人又拿手往雲三一指,「我知道的已經全部都跟他說了,其他真的不知道!」
流雲眼神一冷,突然扣住他的咽喉將人提起來往旁邊狠狠一摔:「說過了又如何!我再問一遍你還端著架子不成!」
唐塘被這動靜嚇了一跳,轉眼就見那人面如白紙癱在地上嘴角咳出鮮血來,不由小心翼翼朝師父瞟了一眼,只見他嘴唇緊抿,側臉的線條變得極為鋒利,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說!文先生究竟是何人!你每次見他是在何地?身形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不說清楚便讓你一輩子殘在此處!」
「我說我說!」那人又往邊上爬了幾步,眼看著都離剛開始的位置數米之遠了,顫著嗓音道,「文先生約摸三十多歲,身形不胖不瘦,個子……比……比你矮半個頭,聲音聽著偏溫潤一些,所以我們才喚他作文先生。」
流雲又走近幾步:「你口中的我們是哪些人?」
「就……就是一群替他賣命之人,不過我們互相都不認識,我也不清楚他們的來路。文先生謹慎多疑,不會讓我們接觸的。」
「你見過文先生幾回?」
「就三回,頭一次是找到我讓我替他辦事,我看他銀子給的多,便聽從了;第二次是將毒藥交給他;第三次便是文先生將我們幾個知情的人都找過去,當著我的面將其他人都殺了,並威脅我不許讓第三人知曉。就這三回!真的!」
「都是在何處見的?」
「允豐縣的一處莊子,門口沒有匾額,就靠在那裡的山腳處,我曾經好奇偷偷去過,那裡平時一個人影都沒有。」
流雲凌厲的目光戳在他臉上,冷聲道:「還有尚未交待清楚的麼?」
「沒了!真的沒有了!」那人連連搖頭,「知道的都說了!」
流雲默默地盯了他一會兒,緩緩直起身子後退數步拉開距離。那人明顯的大大鬆了口氣,一下子跟爛泥似的癱在了那兒。
雲三走近幾步低聲道:「師父,我看他是真不知道。」
流雲點點頭,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對那人道:「你呆在此處也算是從文先生手中撿回了一條命,該慶幸才對。文先生喪命之日,便是你重見天日之時。若再想起什麼,跟門房說一聲。」
那人連連點頭,又虛弱著聲音道:「這是哪裡?你們到底是誰?」
流雲聲音又冷了幾分:「如此看來,你這條命還留不得了。」
那人全身一抖,大顆大顆的汗順著腦門往下滑,磕磕巴巴著搖頭:「不是不是!我隨……隨口問問的,沒有其他意思。我……我……我不想知道你們是誰!不想知道!」
「你自己掂量!」流雲淡淡地扔下一句話,轉身跨出了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