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情潮暗湧

  鐵鏈嘩啦啦重新響起,厚重的鐵門將山洞一分為二。四處辟剝作響的火把將洞內照得分毫畢現,唐塘隨意打量了一圈,發現這裡面除了一扇鐵門,其他什麼都沒有。

  他將頭湊到雲三旁邊,低聲道:「我還以為這裡會有各種各樣讓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呢,原來這麼乾淨……」

  雲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要刑具做什麼?」

  「咳……我以為有大牢就有刑具……」

  雲三笑道:「想讓人說實話還不簡單?刑具都是官府裡那些酒囊飯袋用的。」

  「……」唐塘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剛才是誰對官府家的酒囊飯袋那麼熱情的……」

  雲三搖頭嘆道:「你怎麼這麼說謝公子呢?謝公子字畫雙絕,哪裡是那群酒囊飯袋可比的?」

  「是是是!」唐塘忙不迭點頭,「字畫雙絕!才華橫溢!舉世無雙!一樹梨花壓海棠!」

  兩人說話間,流雲一直背對他們靜靜地站著,過了一會兒,臉上狠戾神色盡去,這才轉過頭看著他們:「出去吧。」

  唐塘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埋著頭靠過去,正準備再回頭看一眼牢中的人,手上突然一暖。

  他抬起頭對上流雲平靜幽深的目光,心跳快了半拍,腳下又亂踩起來,一邊暗罵自己丟人,一邊神思飄忽地便被牽著一路走到了外面。

  手上力道鬆開,唐塘頓時元神歸位,再一次後知後覺地紅著臉偷瞟雲三。

  雲三正處於眼睛眨不動嘴巴合不攏的狀態,估計短短一段時間內連受刺激有些吃不消,整個人顯得比唐塘還呆,愣頭愣腦的,流雲喊了三次他才回過神來。

  「咳……」雲三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師父有什麼吩咐?」

  「允豐縣的那處莊子,你派人去盯著。」

  「是。」

  「君沐城、侯鳳山、蕭仁,也查一查,越詳盡越好。」

  「是。」雲三領了命就急匆匆跑去部署了。

  「嘖!難怪效率那麼高!」唐塘充滿景仰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又扭頭看向流雲,「師父,君沐城那幾個人真的有問題?」

  流雲看著遠處,眉目模糊在湖面蒸騰的寒氣中,聲音顯得有些飄渺:「或許。」

  唐塘看著他,腦海中滑過剛才在山洞裡那張嗜血利刃般的側臉,不由恍惚了一下,突然埋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師父……我們回去吧……」

  「好。」

  唐塘邊走邊踢石子,想到伏魔大會上君沐城和蕭仁故意將矛頭指向師父,還有之前那個拿銀鏈子的童聰是侯鳳山的徒弟,一些事情聯繫起來琢磨琢磨,確實有點怪怪的。他覺得好像還有很多比較關鍵的東西是他所不清楚的,只是腦子裡目前還是一團漿糊裹毛線,越裹越黏糊完全扯不清楚,他想問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流雲見他走一路嘆一路,不由問道:「你要嘆氣到什麼時候?」

  「啊?」唐塘抬起頭一臉迷茫,「我嘆氣了?」

  流雲停下腳步,定定的看著他。

  此時已近黃昏,半顆夕陽沒入青山之後,湖水染上了瑰麗的色彩,將流雲的半張側臉映襯出柔和的光澤,黑眸如玉,青絲飛揚,一身戾氣早已不知隱沒在何處。

  唐塘失神的看著他,心頭狂跳,差點就要往前一步親上去,在即將失控的一瞬間堪堪剎住,頓時把自己給嚇住了,腦子一熱來不及細想,扭過頭就撒腿狂奔。才奔出兩步,胳膊上突然一緊,還沒回過神,人已被扯了回去,踉踉蹌蹌地一頭撞上師父的胸口。

  流雲將他扶好,低聲問道:「你跑什麼?」

  唐塘頓時窘得恨不得以頭搶地,將自己的豬腦子撞個稀巴爛重新按個人腦子上去,飄忽著眼神磕磕巴巴道:「就……就試試我跑的快不快……」哎呦我靠!這什麼狗屁藉口!真的要換個腦子了!所有零件全部換掉!

  流雲垂眸看著他的頭頂,眼中躊躇之色一閃即逝,過了一會兒道:「一直嘆氣做什麼?想問什麼便問吧。」

  「啊?」唐塘抬起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要問什麼……」

  流雲微微詫異:「不知道問什麼?」

  「啊!」唐塘點頭,「就覺得事情怪怪的,一團亂麻。」

  流雲一愣,眼中不自覺露出柔和的神色,抬起手伸向他臉側,拇指尖在他皮膚上輕輕摩挲了兩下:「那等你想到了再問。」

  唐塘怔住,師父的話就從耳邊風一樣刮過,完全沒聽進去,唯一還留著知覺的只有臉上剛剛被觸碰過的地方。如果沒感覺錯的話,剛剛,師父,摸他臉了吧?雖然不怎麼明顯……

  「師……師父……我臉上……又……又髒了……?」唐塘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早晚會淪為一個徹徹底底的結巴,必須盡快想辦法把舌頭捋直了!

  流雲眼中突然隱現一抹溫柔的亮色,向來沉靜幽深得如同萬年古井的瞳孔一瞬間彷彿水位上升,光影流動,可惜這種百年難遇的奇觀唐塘完全沒有看到,還抓耳撓腮地一直沉浸在舌頭捋不直的自厭自棄情緒中無法自拔,緊接著就聽到他師父無波無瀾的聲音低低地傳入耳中:「沒有。」

  沒有?唐塘詫異地抬起頭:「那是長疙瘩了?」

  流雲有些無奈地看著他:「沒有。」

  「那……那……那有什麼?」

  「都沒有。」

  都都都都沒有???!!!

  唐塘驚悚地張大嘴巴,隨即被一股冷風強灌進來,嗆得他一通撕心裂肺的猛咳,眼淚花花的,剛冒個尖兒的一點蕩漾的小苗苗瞬間被這通猛咳拍進了土裡。

  流雲抬手輕拍他後背:「外面冷,快回去。」

  「噢噢噢!」唐塘連噢三次,慌慌張張地扭過頭走了兩步,蕩漾不已的小苗苗又冒了出來。

  啊啊啊!不行了!唐塘口乾舌燥,費力地嚥了嚥口水,頭也不回地再次拔腿狂奔,只剩寥寥餘音消散在嚴寒的空氣裡:「我回去喝口茶!!!師父我先走了!!!」

  流雲聽到他的話,伸到一半的手頓住又緩緩收回,腳步稍放慢些,邊走邊看著他越跑越遠,轉眼就不見蹤影。

  唐塘連跑帶飛地狂奔回自己的小竹樓,鞋都不脫直接撲到了床上,悶著頭就往被子裡拱,捏緊拳頭砰砰砰將床當做一個巨大的沙袋,捶得手都快麻了:「我靠我靠我靠啊!老子怎麼這麼沒出息啊!!!」

  唐塘將腦門抵在枕頭上,腦子裡一遍遍回味剛剛滯留在臉上的觸感,從床上爬起來魂不守舍地往門口走去,走到門邊突然一手撐在了門框上,露出一臉美滋滋的笑意。

  謝蘭止被東來帶進院子時,正極為瀟灑地搖著摺扇,一抬頭就見到唐塘靠在門邊笑得跟個中了五百萬樂得找不到北的二百五似的,驚得扇子差點掉在地上。

  「咳……」謝蘭止咳。

  「咳咳……」謝蘭止加重力道咳。

  「咳咳咳……」謝蘭止捏了捏嗓子咳得更大聲。

  唐塘完全沒聽到……

  謝蘭止一雙丹鳳眼倏地瞪成了大圓眼,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擺出跳大神的架勢,摺扇一通毫無章法的揮舞,邊舞邊念:「本仙在此!惡靈退散!本仙在此!惡靈退散!本仙在此!惡靈退散!」

  唐塘被他的扇子舞得眼睛一花,終於回過神來,嚇得往後跳開一大步,抬起胳膊擋著,惡狠狠衝他:「你幹嘛?!」

  謝蘭止大鬆一口氣,收起扇子跑過去捧住他的臉左看右看,緊張兮兮道:「弟弟!你可總算是回來了!多虧本仙法術精深!不然你就被惡靈附體永遠留在虛妄世界再也出不來了!」

  唐塘無力地將他一把推開:「神經病!」

  謝蘭止咦了一聲,好奇地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頰,突然無限風情地將眉梢一挑,又沖他拋了個媚眼:「依本仙看,弟弟你方才十有八|九是思春了!」

  唐塘被他說中了心思,頓時惱羞成怒,抬起腿來朝他踹去:「我靠!受不了你!真想把你帶回現代塞瘋人院去!」

  謝蘭止堪堪避開,不甘示弱地回踹,被唐塘輕易躲開,又舉著扇子打過去:「你也要有本事回去才行!」

  唐塘突然愣住:「唉?我沒跟你說嗎?」

  謝蘭止手上動作一頓:「說什麼?」

  唐塘看了看四周,邊上只有東來一人站著,表情迷茫。

  東來從謝蘭止跳大神開始就處於迷谩狀態了,看著兩人嘰裡呱啦邊說邊打,講的十有八|九都是他聽不懂的東西,臉上的表情變得呆萌呆萌的。

  唐塘好笑地跑過去捏捏他的臉:「東來,去幫我們沏點茶來。」

  東來一聽終於有句聽得懂的話了,連忙開心的應了一聲撒著小腿跑開。

  謝蘭止湊過去壓低聲音道:「怎麼了哥們兒?有悄悄話說?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我還是有點權勢的,我給你做主好了!」

  唐塘氣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將他踉踉蹌蹌地拍進了屋子:「滾!小爺有正事要說!」

  謝蘭止哀嚎著被他一路押著脖子按在了凳子上。

  唐塘正色道:「你想回去嗎?我說不定真能帶你回去!」

  謝蘭止平靜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臉上繃不住了,突然拍著桌子狂笑起來:「大爺的!逗死我了!」

  唐塘憐憫地看著他,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謝蘭止笑完後撈起袖子抹抹眼角亮閃閃的淚花,半笑不笑道:「不是我故意配合你,真挺好笑的。行了行了,下面說正事吧。」

  唐塘揮揮手:「正事講完了,退朝!」

  謝蘭止眼角一跳:「你說什麼?」

  「退朝!」

  謝蘭止拍桌:「退你妹的朝!前面那句!」

  「正事講完了!」

  「……」謝蘭止撈起袖子在額角擦了擦汗,艱難地吞了把口水湊過去道,「你說什麼?」

  唐塘斜眼瞥他:「你耳朵長背上了還是扔江裡了?我可不是開玩笑,你愛信不信。」

  謝蘭止眼睛狂眨:「怎……怎……怎麼……怎麼回去啊?」

  唐塘見他比自己還大舌頭,心理頓時平衡了,挑著眉道:「就咱們這醫谷的湖裡面,有一個黑漆漆的方洞,跟密道似的,跨進去一腳便進了我家附近的醫院。你信嗎?」

  「不……不……不會吧?」謝蘭止繼續大舌頭。

  「不然你說我怎麼沒有穿到別人身上呢?我就是從那兒直接過來的。唉……不過這裡面的情況有點複雜,等我理順了再跟你詳細講講。現在我只能說,我能過那個洞,可以帶著你去試試,不過你能不能過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謝蘭止似乎有點相信了,瞪直眼緩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變成一臉苦逼相:「有……有別的密道嗎?」

  唐塘敲他腦袋:「有一個已經是天大的事了,你還想要幾個啊?」

  「我……」謝蘭止一張風情萬種的臉皺成十八個褶兒的狗不理包子,淚流滿面指天咒罵,「老子不會游泳啊……」

  「……」唐塘頓時覺得一種無力之感油然而生,臉貼著桌面拿手指在上面敲了好久,直到東來將茶端過來才直起身子,嚴肅地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最真誠的建議!等春天來了,百花開了,大雁飛回來了,你就下河學游泳吧!」

  謝蘭止扔了扇子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

  到了快吃晚飯時,唐塘磨啊磨蹭啊蹭地去了他師父的院子。

  流雲見他過來,神色頓時柔和了幾分,等他笑嘻嘻蹭到跟前時,放下手中的書輕聲道:「茶喝過了?」

  「茶?什麼茶?」唐塘一臉迷茫,一抬眼對上師父幽深的目光,突然腦子裡彷彿轟炸機飛過,想起了下午落荒而逃時那個蹩腳的藉口,耳根瞬間染上赤霞,舌頭再次失去控制,「茶……喝……喝……喝過了……」

  「了」字一出口,唐塘突然將嗓門提高八度,簡直用帶吼的聲音把下面一句話喊出來,「師父餓不餓!!!該吃晚飯了!!!」

  「聲音輕點……」流雲無奈地看著他道,「你不用跟謝公子一起麼?」

  唐塘吞吞吐吐:「我陪……陪師父一起吃……」

  流雲站起來,抬手在他頭上輕揉兩下:「謝公子已經過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吼:「老子找了你半天啊!」

  唐塘嚇一跳,扭頭瞪著謝蘭止:「你來幹什麼?」

  「找你吃飯啊!到飯點兒了啊!」謝蘭止一臉的理所當然。

  唐塘頓時面色有些不自在,狠狠瞪著他不知該不該答應,正猶豫間,耳邊傳來師父的聲音:「你去吧。」

  「啊?」唐塘扭頭抬眼看了他一下,想到自己實在找不到藉口賴在這兒,不由有些失望,重新垂下眼,「哦……那……師父我走了……」

  「好。」

  唐塘帶著難以抑制的失落情緒,故作輕鬆地抬腿往外走,才一隻腳跨出門檻,突然胳膊上一緊,扭過頭見師父正垂眼看著自己,「吃完了過來練功。」

  唐塘心中一喜,嘴角立馬控制不住翹起來,什麼失落的情緒都一掃而空,笑嘻嘻點頭:「哦!」

  坐在飯桌上,唐塘心情特別愉悅,吃得滿面生光。雲三和謝蘭止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沒吃好饞著了,怎麼吃個飯能高興成這幅德行。

  唐塘鼓著腮幫子樂顛顛道:「咱們醫谷的廚子手藝好!外面吃不到這麼美味的!」

  雲三一臉狐疑,看他連吃幾大塊紅燒肉,也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用美食家品評菜餚的速度慢慢慢慢地嚼,每嚼一口都停一下,極為仔細地體會其口感,疑惑道,「不過如此啊,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

  「你不懂!」唐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大快朵頤。

  吃完飯,唐塘將謝蘭止往雲三那兒一推:「你們倆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知音,那就探討探討字畫中的無窮奧妙,我去師父那兒練功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謝蘭止扯著細長的脖子目送他的背影:「練功這麼積極,難怪我打不過。」

  唐塘走到院門外突然又把頭從門口探進來,衝著謝蘭止毫不客氣地喊:「就算我不練功,你也打不過!」見謝蘭止惱怒地將扇子扔過來,連忙縮回脖子飛快地溜了。

  唐塘原本以為去師父那邊馬上就要練功的,沒想到進去時師父的飯菜才剛剛擺到桌上,驚訝道:「師父,你還沒吃晚飯?」

  「嗯。」流雲指指旁邊的凳子,「坐下吧,一會兒再練功。」

  唐塘湊過去坐下,看了他一眼:「師父怎麼現在才吃?當心胃病又犯了。」

  流雲拾起筷子,漫聲道:「不礙事,看書看晚了些。」

  唐塘瞟了他一眼,雙手在膝蓋上搓了搓,低聲道:「師父,我還能再喝一小碗湯……」

  流雲側頭看著他,臉龐五官的深刻輪廓在搖曳的燭火中暈染上一抹柔和的色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