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過年歡鬧

  天色還沒擦黑,醫谷裡的竹燈已經全部點亮,迎風綴在夜色中,遠遠望去倒像是進入了夏季,滿天的繁星、遍地的螢火蟲,沒有了不食塵煙的氣息,風光最是人間好。

  現在已是凜冽的寒冬,再不能像中秋時那樣臨湖對月。眾人你一堆我一夥的吃著年夜飯,雖然不是抬頭就能望到所有人,可大家心裡都清楚,隔壁坐著人呢,隔壁的隔壁也坐著人呢,總之就是整個醫谷裡所有的人都在熱鬧。別說人了,連馬廄裡的馬都要多添一份料。雖是地處偏僻的世外桃源,倒也的確有了過年的氣氛。

  師徒五人全部聚在唐塘的院子裡,圍著一張八仙桌,前所未有的溫馨歡騰。原本按理應該在柳筠這個做師父的院子裡才對,不過知道他那兒清淨慣了,沒敢去,最後都非常默契地跑到唐塘這個已經好些天沒住人的院子來扎堆。

  因為師父他老人家臉色較為緩和,並且一開始就發表了「你們隨便玩,不用管我」這樣極為厚道的開場聲明,所以整體氛圍非常的輕鬆。

  幾個徒弟起初還有些收斂,偷瞟了幾次之後發現師父果然說到做到,自始至終臉色都沒沉過半分,心裡深深覺得真是要天下紅雨了,接著就一個個有如脫韁的野馬,時間一長便徹底將師父無視了。

  被無視掉的柳筠自始至終沉默地坐在唐塘身邊,雖然清靜慣了,可眼下看著唐塘跟其他幾人又是喝酒又是划拳的鬧得不可開交,心裡竟隱隱也有些喜歡起這樣的氣氛來,看過去的眼神便不自覺的柔和了許多。

  幾人先是玩了一會兒行酒令,還好都是粗人,沒整什麼詩詞歌賦之類的雅令,就是猜猜謎語、講講笑話、劃划拳,嘻嘻哈哈地鬧了半天。

  考慮到雲三酒量實在差得人神共憤,他在整個過程中一直都是以茶代酒,不然沒過一輪就能整趴下來,那就不好玩了。

  到中途的時候,唐塘覺得頭已經有點暈了,心裡想著吃完年夜飯要拉著師父一起守歲,不能喝醉了,腦子一轉想到了以前跟同學玩過的「官兵捉賊」的遊戲,連忙把其他幾個喊住,這般那般的解釋了一番。

  雲大去院子裡劈了一截竹子對半砍,一半扔掉,另一半又砍成了四片,拿進來在每一片竹子的內側分別寫上「官」「兵」「捉」「賊」四個字。

  唐塘看他寫完,拿起竹片舉到眼前在切口摸了摸:「阿大,你是用劍砍的吧?」

  雲大嘴角勾起,笑了笑:「不是。」

  唐塘不相信地再一次摸了摸切口,翻個個又摸了摸另一邊,轉頭看著柳筠道:「師父,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嗯。」柳筠點點頭,將他拉到身邊坐下,在桌子底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喝不少了,有沒有不舒服?」

  唐塘本來喝了酒臉上就已經有了一層紅暈,此時讓他那麼一個小動作一勾,頓時臉上燒成了一片,身體都有點燥熱起來,迅速瞟了師父一眼,又迅速搖了搖頭。

  雲大見唐塘突然眼睛亮起、臉卻紅了,心裡早就猜到了七七八八,在唐塘把竹片還過來的時候一個勁兒衝他笑,笑得特別欠揍。

  唐塘雖然在師父面前容易自亂陣腳,在別人面前自認臉皮還算厚,知道雲大在笑話自己,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瞪完了視線一轉落到雲二身上,見雲二正支著下巴挑著眼梢也在看自己,同樣是一臉意味深長的笑。

  唐塘堅信自己臉皮還是很厚的,努力朝雲二瞪過去一眼,恢復淡定重新坐下。

  屁股剛著凳子,眼皮子一抬,見雲三手裡拿著竹片做端詳狀,神色一本正經,眼睛卻微微斜著,目光朝他臉上瞟過來。

  唐塘終於撐不住,視線在幾個師兄面前飛速地掃了一圈,臉上辟裡啪啦燒起柴火來,燙的簡直能把雞蛋烤熟,頓時悲憤欲絕。

  柳筠發現了他的窘迫,再次捏了捏他的手心,本來是安慰一下的意思,捏完才發現貌似火上澆油了,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也忍不住朝他臉上看過去。

  唐塘感受到身側投過來的目光,呼吸差點停掉,隨即更加窘迫,硬著頭皮站起來劈手就將雲三手中的木片奪過來,又把桌上剩下的三片撈到手中,凶巴巴地掃視一圈:「玩不玩?!」

  「玩。」三人異口同聲,似笑非笑。

  官兵捉賊的遊戲規則非常簡單,四人各抽一個字,抽的什麼便扮演什麼角色。

  雲二抽到的「官」,便是主管一方的大官;雲大抽到的是「兵」,便是負責執行官的命令的小兵;唐塘抽到的是「捉」,便是緝拿賊的捕快;雲三抽到的是「賊」,那就是偷盜的賊了。

  唐塘翻開竹片看到上面飛揚跋扈的一個「捉」字,心裡頓時淚流滿面。

  尼瑪!第一輪就讓他當捕快!面前這三個哪個是好對付的?竟然讓他來當捕快!!!

  唐塘舉了舉手:「我是捕快。」說完抬眼在面前幾人的臉上掃瞄儀似的掃來掃去,挫敗感非常嚴重,因為這三人全都非常淡定,找不出一絲一毫可疑的跡象。

  唐塘心裡在叫苦,臉上卻表現得非常從容,手指朝雲二一戳:「你看你這麼悠哉悠哉的,肯定是賊,你是故意擺出這麼一副輕鬆樣子來糊弄我的!」

  雲二淡淡的笑了笑,擺出一副冷美人的傲嬌模樣:「你說是就是吧,你二哥我就是賊。」

  唐塘看了半天也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貓膩來,哼哼著又朝向雲大,威嚴地瞪著他:「阿大,你是賊嗎?」

  雲大誇張地連連搖頭:「我不是我不是!你猜錯了!」一臉的緊張神色和剛才的淡定判若兩人。

  尼瑪!都是演技派的!唐塘差點掀桌,走到雲三身邊,在他肩上拍了拍:「三兒,我覺得這裡面就你最老實。看在我替你把謝蘭止拐回來的份兒上,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賊?」

  雲三愣了一下,湊到雲二耳邊小聲問道:「是不是只要不說實話就對了?」

  雲二點點頭。

  雲三一臉正直地看著唐塘,點頭道:「我是!」

  唐塘被他給弄懵了。剛才雲三跟雲二嘀嘀咕咕的話他可是聽到了的,明顯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字面上的解釋,雲三不是賊,為了說謊而承認自己是賊。但是雲三不可能笨到自曝其短,所以反過來想,雲三就是賊。唐塘難得的又多繞了個彎子,如果雲三就是希望他這樣誤解呢?再反過來一次,雲三不是賊……

  啊啊啊!!!雲三到底是不是賊!!!

  唐塘腦子抽筋抽了半天,覺得老盯著雲三不對,又轉移視線到雲大和雲二臉上,絞盡腦汁地套他們的話觀察他們的反應。來來回回把三個人審問了七八遍,還是看不出來究竟是誰。

  這群都是什麼人啊這是!!!唐塘再次恨得差點掀桌!

  雲大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四兒,你方才講規則的時候似乎漏了一點。」

  唐塘疑惑地看著他:「什麼?」

  雲大眉梢一挑,指了指桌上:「酒都涼了,看看你拖延了多少時間?」

  唐塘囧囧有神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一輪最多半柱香時間。」雲大說著走到案几上的香爐旁邊,伸手一折,將一根細長的檀香折成了兩半,轉過頭眯著眼睛笑起來,「這一輪,你沒猜出來,已經輸了。」

  唐塘頓時被滾滾天雷橫劈豎劈斜劈各種角度劈,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吞了吞口水警惕地看著他們:「所以說……」

  雲大雲二雲三同時站起來,用各自不同的氣質,展現各自不同的奸笑,異口同聲道:「挨罰!」

  雲大拿起手中的竹片翻開來對著大家,笑道:「我是兵,誰是官?」

  雲二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竹片:「我。」

  「好,按四兒講的規則,如何懲罰,應該由官說了算。」雲大裝模作樣地對雲二行了個禮,指著唐塘諂媚道,「大人,這捕快辦事也忒不利索了,一個小毛賊都抓不住,您說該如何懲罰?」

  唐塘看著他那麼一副愛演的樣子,嘴角狂抽。這人怎麼不去當演員!!!

  雲二難得被雲大行禮,嘴巴差點樂歪了,面上卻依舊是一副優雅從容的模樣,對雲大虛扶了一把,摸著下巴略作沉思道:「念在是觸犯,就輕點懲罰吧。」

  雲大拱了拱手:「願聞其詳。」

  雲二大手一揮:「就罰酒一杯吧!」

  唐塘腳底晃了晃,揮著雙手大喊:「臨死前也要讓我瞑目一下啊!到底誰是賊?」

  幾個人同時詭異地看著他,連一直在旁觀被無視到徹底的師父都用了同樣的眼神。

  空氣靜默三秒之後……

  「噗……哈哈哈……」三個師兄同時捧著肚子笑噴了,雲二差點滑倒凳子底下去。

  柳筠將唐塘拉下來坐凳子上,低聲道:「四兒,你喝醉了?」

  「啊?」唐塘轉過臉迷茫地看著他,「沒有啊。」

  柳筠看著他紅彤彤的臉,心弦猛地一緊,眼神頓時幽暗了幾分,在他手心捏了捏才淡然道,「就剩你三師兄沒說了,除了他還能是誰?」

  唐塘眨了眨眼,看著旁邊笑趴下來的三個人,愣了半晌後猛地驚醒,一下子給窘得,頭頂冒起煙來了,悲憤地拍桌而起,咆哮教主瞬間附身:「三兒!你最恨了!果然是老實人撒起謊來最厲害了!有什麼好笑的!你們有什麼好笑的!罰就罰!來啊來啊!」

  雲三止住笑,搖頭嘆息:「我沒有騙你啊,我一開始就說了我是賊,你不信的啊……」

  唐塘無比悲憤地瞪著他。

  雲二扒著桌邊兒站起來,憋了好久才把笑容憋住:「原本還想輕點懲罰,可惜這捕快不僅辦事不利,手腳不利索,腦子還不利索,這捕快留不得了。來人吶!將他衣服扒掉一層,給我灌酒!」

  執行命令的小兵雲大高唱一生:「喏!」轉過身便朝唐塘桀桀怪笑地走過來。

  雲二眼角一瞟,發現師父臉色幾不可見地微微沉了那麼一絲絲,頓時警鈴大作:「等等!」

  「怎麼?」雲大回過頭不解地看著他。

  雲二輕咳一聲,正色道:「這年頭,官也不好當啊。這小捕快上頭有人,咱們懲罰的時候還是輕一些的好。這樣吧,衣服就不用扒了,直接灌一杯酒好了。」

  雲大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心有不甘,不過也只好點頭應下,探手到桌上去拿酒罈子。

  「不行!」唐塘憤怒地看著他們,「你們瞧不起我是不是!必須遵守遊戲規則!我哪裡上頭有人了!我最清正廉明了好不好!我從來不攀富結貴!我是良民!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雲大倒酒的手一歪,差點將酒灑在桌上。

  柳筠無奈地看了唐塘一眼,對著他們淡淡道:「你們玩你們的,不用管我。」

  短短一句話,簡直猶如天籟。

  三個師兄同時竊喜,互相對視一番,彼此解讀了一下類似「四兒有靠山了,現在不欺負以後可就沒機會欺負了,一定要把握好這個機會」這樣的複雜眼神,不約而同放下各自手中的東西,一哄而上將人團團圍住。

  唐塘一邊被扒衣服一邊掙紮著怒斥:「你們怎麼不按規則來!執行命令的是小兵!是小兵啊!三兒你這個當賊的有什麼資格來扒我衣服!犯規犯規了你們!啊啊啊,二哥你是當官的怎麼能親自動手……噗哈哈哈……誰撓我癢癢……犯規犯規……哈哈哈……不要撓了……」

  雖然外面已經很冷了,可屋子裡燒著炭火,幾人鬧夠了一場終於收手,都微微出了點薄汗,倒是一點都沒覺出寒意。

  唐塘被扒掉了一層衣服,熱氣蒸騰地重新坐到師父身邊,轉過臉衝他嘿嘿一笑,雙頰通紅,熏醉的雙眼添上了幾絲朦朧之氣。

  柳筠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差點將他摟進懷中,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帕子在他臉上擦了擦汗,低聲道:「不能再喝了。」

  雲大雲二雲三同時撇開臉:我的娘唉,不能看了,不認識師父了……

  唐塘剛剛還在笑,突然聽到師父的聲音低低地傳入耳中,頓時覺得身子有些發軟,兩隻眼睛出神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笑起來,點了點頭:「對!不能喝了!下一輪,肯定是,我罰他們!嘿嘿……」

  幾個師兄埋著頭悶笑不已。

  唐塘說大話說得相當沒譜,自己腦子已經明顯反應遲鈍了,還咋咋呼呼地喊著要繼續玩。

  為了公平起見,幾人商量商量,最後決定再來三輪,這樣加起來一共四輪,每個人都有一次被罰的機會,至於最後結果,那自然就是人品和智商來控制的了。

  事實證明,唐塘兼具了人品太差和智商太低兩大苦逼特質。第一輪抽到捕快沒抓到賊,第二輪抽到賊被捕快抓了,第三輪又抽到賊,又被捕快抓了,第四輪抽到捕快,又沒抓到賊。

  唐塘抱著酒罈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嚎:「為什麼不是捕快就是賊!好歹給個官我噹噹啊!實在不行當個小兵也好啊!小兵……也不錯……嗝……」

  柳筠心疼不已,不管他還想怎麼鬧騰,二話不說將他拖了回去。

  柳筠將唐塘拖到外面時便將他打橫抱起。唐塘正稀里糊塗的,也沒有任何窘迫的意思,一個勁兒咧著嘴嘿嘿直笑,摟住師父的脖子就把自己的臉貼過去,喃喃道:「師父,我好開心,很久沒有過過這麼熱鬧的年了。」

  「嗯。」柳筠看著他應了一聲,在他額角親了一下。

  「以前我老爸在的時候,一家人坐在一起看電視,一邊吃年夜飯一邊看春晚,那個春晚一年比一年難看,不過我們還是每年都要看,不看就覺得不像過年,少了點什麼似的。」

  柳筠聽得似懂非懂,見唐塘喋喋不休也不需要人回的意思,只好輕輕「嗯」了一聲。

  「後來過年就只剩下我和老媽兩個人了,春晚連小品都不好看了,原來還有小品能看看的,後來也不怎麼樣了,還抄襲別人的梗兒……」唐塘在他臉側蹭了蹭,帶著幾絲鼻音,「師父……」

  柳筠低眉,見他眼睫眨了幾下,湊過去在他眼皮子上輕輕吻了一下:「嗯?」

  唐塘貼著他的頸側,閉著眼抽了抽鼻子:「我想我老媽……」

  柳筠垂眸看他,將手緊了緊,低聲道:「過了年,等冰化了,我陪你去送信。」

  「好。」唐塘嘴角彎起,又蹭了蹭,「師父和老媽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筠沒料到他突然這樣說,心口被重重撞擊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將他放到地上。

  唐塘抬起頭,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此時的醫谷一片寧靜,只餘竹葉沙沙作響,稍稍起了點夜風,將身側的竹燈吹得悠悠輕晃,點點光暈灑下,映照在唐塘微醺的臉上,透著朦朧的光澤。

  柳筠將他的衣服攏緊,一隻胳膊將他圈在懷中,抬起另一隻手,在他臉側細緻摩挲,指腹的薄繭在他眉眼間、肌膚上一寸一寸滑過,力道輕得彷彿在端詳一件稀世珍寶。

  唐塘看不清他背光下的眼神,卻本能地覺得全身的血液都隨著臉上的觸感湧起一股暖意,整個人都沉溺在師父指尖的溫柔中,醉意迷濛的雙眼隨著臉上的動作逐漸失神,直至最後的理智全部塌陷,世界突然拉得很遠,眼前只剩下師父挺拔頎長的身影,一切彷彿置身夢中。

  柳筠幽深的目光將他緊緊鎖住,手指繞到他腦後,在細碎的短髮間撫摸,手上力道越收越緊,低低喊了聲:「四兒……」尾音滑過,隨著夜風越飄越遠。

  唐塘失焦的雙眼瞬間點亮,嘴角本能地揚起,心口開始了劇烈瘋狂的跳動。

  柳筠看著他眼中的神采,猛地手一收將他緊緊禁錮在懷中,嘴唇貼向他的頸側,落下一個吻,閉著眼低聲道:「四兒,我醉了……」

  唐塘後脊一陣酥麻,燒著耳根喃喃道:「師父……」

  柳筠頓時喉頭發緊,捧住他的臉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低頭含住他的唇探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