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筠帶著一眾師徒走進前廳時,離無言已經大搖大擺地坐在那兒晃腿了,臉上的妝容比之前還要妖嬈豔麗三分,挑著細長的眼絲輕飄飄地吹著指甲,簡直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離音宮。
柳筠陰沉的目光落到五花大綁著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感覺唐塘的手明顯地顫了一下,知道是那次中蠱留下了很深的心裡陰影,轉頭看著他,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唐塘看著他溫柔的眼神愣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一身輕鬆,彎著眼睛笑起來,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沒事。」
柳筠手指在他臉側蹭了蹭,點了點頭,再次轉頭看向地上之人時,眼神比先前又沉冷了幾分,見此人穿著青色的緞袍,埋著頭狀似痛苦地蜷縮在那兒,轉頭對離無言道:「我怎知這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一旁早有小廝備了筆墨。離無言挑挑眉梢,執筆寫道:「能將我的音律學個四五成,還能將我效仿得如此相像的人,必定出自我離音宮,離音宮的叛徒,目前只有他。愛信不信!」
做傳聲筒的自然還是唐塘,唐塘讀完他的話便好奇地問道:「離宮主,他既然是你門下的叛徒,你怎麼一點想處置他的意思都沒有?」
離無言拿著筆支著下巴笑靨如花地瞥了他一眼,寫道:「送給你們做人情呀!」
你長得就是一副人情不白送的樣子好不好!
唐塘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又問了一個不怎麼期待能得到答案的問題:「那你是怎麼把人給抓到的?」
離無言繞著耳側的髮絲嬌俏地衝他笑了笑,寫道:「想知道呀?想知道就喊你大師兄過來侍寢。」
「噗……!」唐塘沒忍住一下子笑噴了,趕緊屁顛屁顛跑過去獻寶似的把字拿給雲大看。
雲大看完挑了挑眉梢,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朝離無言掃過去一眼,又在唐塘後腦勺拍了一下。
離無言指甲在紅唇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一條腿掛在椅子扶手上面晃著,一個勁兒衝著雲大媚笑。
一旁的雲二早就開始抓心撓肺,總覺得這趟出門自己錯過了很多事,心裡十分不爽,連忙走過去將紙截過來看了看,看完眼睛一亮,八卦之心瞬間得到撫慰,心滿意足地將紙遞給了雲三。
雲三掃了一眼,嘴巴一癟將笑意憋住,轉頭就跟雲二湊到一塊兒竊竊私語去了。
這師兄弟四個平時都人模狗樣的,鬧騰起來卻是一個比一個沒正形。
其實唐塘受傷之事已是流雲醫谷多年來發生的最大事件了,再加上彼此之間又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因此一個個都對這次中蠱的事情十分在意。
此時人已經抓來了,不管是真是假,心裡被勾起的恨意卻是一個比一個多,就差立刻將人拖到後面去抽筋扒皮千刀萬剮。
只是幾人倚仗師父倚仗慣了,總覺得有師父頂樑柱似的在那邊站著,他們就萬事放心,躲在後面打打鬧鬧,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不過是只等一聲令下罷了。
在他們幾人小聲鬧騰的時候,柳筠走近幾步停下,低頭盯著地上的人打量,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一下子便確定了他的身份。
看身材確實和上回遇到的紅衣人十分相像,當時被大蟒纏身,竟沒能將他臉上的朱紗挑開,原本以為這臉是不好辨認了,沒想到一打照面就立馬認了出來,此人正是雲二帶回來的畫像中的那個石龍。
陰狠著臉將人打量完,柳筠對身後的人沉聲吩咐:「拖後面關起來!」
「是!」
躺地上的石龍不知被離無言施了什麼法,臉色蒼白非常痛苦的樣子,被左右兩個小廝夾著拖起來,看向柳筠的眼神略帶恐懼,卻愣是痛得一個字都沒說得出來。
柳筠抬腿正要走,突然一陣香風撲鼻,剛剛還在椅子上坐沒坐相的離無言轉眼便到了他跟前,攔住石龍的去路,依著旁邊的案几站沒站相地衝著柳筠笑。
柳筠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漠然道:「離宮主,你把人弄成這樣帶過來,我如何問話?」
離無言直接無視他的問題,纖長的手指朝石龍一指,又笑眯眯地朝雲大一指,意思非常明顯:我把人帶過來了,雲大公子來離音宮的承諾也該實現了。
柳筠不置可否,視線朝雲大轉過去。
雲大一身淡定地杵在那邊,微微一笑:「離公子,我說話算話。不過,連家堡老堡主的壽宴,我必定是要陪著師父一同去的,明日就該啟程了。離音宮一行屬於私事,可否暫緩?」
離無言一聽「私事」倆字,頓時笑彎了眉眼,也不再多做計較,點了點頭又一陣風似的飄回座椅上去了。
柳筠面色不虞地看向離無言。
離無言挑挑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又站起來施施然走到石龍面前,往他嘴裡塞了一顆黑不溜秋的藥丸。
不過片刻,石龍的臉色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身上似乎也多了點力氣,人立刻就硬氣起來了,明知徒勞,還是要扭著身子試圖掙脫身上的束縛。
柳筠眼底頓時起了殺氣,倏地抬手扣住他的脖子,指尖深深地陷進皮膚,狠戾著一字一句道:「再動一次試試!」
石龍身子猛地一顫,僵直著脖子故作鎮定的抬眼,對上柳筠血潮暗湧的眼神再次一顫,慌忙撇開視線,吞了吞口水略帶顫抖道:「反正是死路一條,不用威脅我!」
柳筠看他不再胡亂掙扎,冷著臉將手指鬆開,命令道:「拖到後面去!挑斷他的手腳筋脈!」
「是!」
石龍一聽臉色頓時慘白,即將被拖到門口時才回過神,轉過臉來厲聲吼道:「有本事你們就一刀把我殺了!挑斷筋脈算什麼英雄好漢!你們流雲醫谷也不過如此……」
正罵得起勁,突然喉間一陣劇痛,聲音戛然而止。
「吵死了!」隨著一道優雅的聲音,雲二瞬間出現在他面前,左右端詳了一下剛剛射入他頸間的銀針尾部,狀似不滿意地皺了皺眉,伸手將其整根拍進去,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悠然笑道:「跟你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還講什麼英雄好漢。」
石龍只覺得喉嚨又痛又辣,嚥口水都是疼痛難忍,額頭滲出一層汗,白著臉再沒能吐出半個字,皺了半天的眉頭抬起臉來惡狠狠地瞪著雲二。
雲大走過來,勾著嘴角衝他笑了笑:「放心,不會讓你好死的。」說完對兩邊的小廝揮了揮手,「帶走!」
「是!」
石龍被押走之後,離無言便自顧自地在醫谷裡面晃蕩起來。
柳筠見他這麼自來熟,便沒有管他,牽起唐塘的手,帶著他往後山方向走去,走了一會兒到岔路口時卻突然停了下來。
唐塘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師父,怎麼不走了?」
柳筠手指在他臉側摸了摸,低聲道:「你若不習慣,就不要去了。」
唐塘一愣,抬手撓撓頭髮,垂下腦袋小聲道:「師父,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很礙事?」
「怎麼會這麼想?」柳筠詫異地看著他。
唐塘沒有回答他的話,皺了皺眉頭兀自道:「師父肯定覺得我很沒用……我可能狠不下心殺人,但是不代表對什麼人都能原諒。這人差點害了師父,本來就該死……我一想到師父身上的傷,就覺得這什麼破江湖真的不值得那麼好心地為別人著想……原本還以為闖蕩江湖很好玩呢,結果卻是稍微一個心軟就能害了自己人……師父,我之前的想法肯定太幼稚了……」
柳筠看著平時只會一個勁兒樂的人現在卻皺著眉喋喋不休的樣子,頓時心疼不已,一把將他摟進懷中,在他頭上摸了摸:「想那麼多做什麼?沒有人生來就習慣這些的。」
唐塘悶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臉來看著他:「師父你讓我一起去吧。」
「好。」柳筠低聲應道,在他額頭親親吻了一下,看著他突然染上紅暈的臉頰,眸色一暗,忍不住埋頭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貼著他的額頭緩了一會兒,啞聲道,「走吧。」
「嗯。」唐塘被他呼出的氣息激得有些腿軟,顫著睫毛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又彎著嘴角自己傻樂起來。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跟師父這麼親密的一天,唐塘剛剛還在自怨自艾,轉眼間就因為師父的親暱而高興起來,心裡面美滋滋的恨不得飄上天空,一邊樂著一邊不自覺地將手抓緊。
柳筠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溫柔至極。
唐塘以為石龍被押到了宋笛所在的那個山洞,走過去才知道,那附近還有另外一處密室。
看著裡面滿滿噹噹的各種刑具,唐塘這才發覺,跟石龍相比,那宋笛的待遇恐怕算是非常非常好的了。
將宋笛抓回來是為了查那些屍體身上的毒和背後的黑手,雖然一直沒問師父為什麼要查這些,可看著他那麼不慌不忙的節奏,也能猜到不是特別要緊之事。
而石龍卻與宋笛不同,石龍是差點害了師父也差點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師父肯定不會輕易讓他好過。
那邊石龍已經被架上了鐵架子,四肢用鐵鏈牢牢鎖住,動彈不得。
柳筠陰沉著臉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雲三吩咐:「去替他把一把脈。」
唐塘聞言詫異地抬頭,略帶不解地看向師父,發現他的側臉在火光映照下再次繃出了冷硬鋒利的線條。愣愣的看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上回審問宋笛時那種不自在的感覺了,不由心下感慨。
或許是知道師父不管變成什麼樣,在面對自己時總是能迅速恢復溫柔的神態,又或許是自己潛意識裡也對石龍恨之入骨,總之在面對這種場景時,他竟然變得坦然了許多。
柳筠感受到他的注視,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抬手在他頭上摸了摸。
唐塘看著他突然軟化的線條以及眼中的溫柔之色,心裡似是被燙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衝他燦爛地笑了笑。
雲三解開石龍左手手腕的鎖鏈,把完了脈又重新給他扣上,走回來對柳筠恭敬道:「師父,從他脈相來看,的確是受過卵蛇蠱的反噬,此人必定就是上回冒充離宮主襲擊師父和四弟的人。」
「嗯。」柳筠淡淡點了點頭,上前兩步看著鐵架上面色蒼白的人,冷聲道,「文先生是誰?」
石龍完全沒料到他一來就直奔主題,而且直切要點,不由愣住,隨即又意識到自己一時大意竟然讓面部表情洩露了情緒,連忙又恢復成漠然的神色。
柳筠將他的表情變化一一收入眼底,微微迷了眯眼,淡淡道:「讓他開口!」
「是!」雲二走過去,輕輕一掌將他喉中的銀針拍出,捻在指尖把玩著,微笑地看著他,「若想留個全屍,還是老實交代的好。」
石龍痛苦地咳嗽了半天才將嗓子眼兒裡的氣給咳順暢了,抬起眼虛弱地看向雲二完美無瑕的臉,冷笑一聲,道:「死都死了,還管什麼全屍!」
雲二悠悠然地將銀針收回:「說著玩的,我們見不得血腥,肯定會給你留全屍。哦不對,應該說,不會讓你死的。」
這石龍倒還硬氣,比之前那個宋笛要明顯有骨氣多了,聞言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面露不屑:「少廢話!」
柳筠沉著臉道:「再問一遍,文先生是誰!」
石龍聽到他透著陰寒之氣的聲音身子微微一僵,隨即又迅速恢復鎮定,輕笑一聲道:「呵,聽聞流雲公子極其護短,我既然傷了你的徒弟,就沒打算能活著出去。你還指望能從一個將死之人口中掏出什麼?」
柳筠無波無瀾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鵲山道,「將你上次研製的新藥拿來給他嘗嘗。」
「是。」雲大早有準備,聞言笑眯眯地從袖中掏出一隻細白瓷瓶,往手中倒了三顆藥丸,手指撥了撥,挑眉看向石龍,「你要哪種顏色的?」
石龍冷哼一聲:「有種的就全部給我塞進來!少廢話!」
「不錯!是條漢子!」雲大勾著唇角上前幾步,淡笑道,「如你所願。」
說著便撬開他的嘴巴,滿意地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之色,迅速將三顆藥丸扔進了他的口中,又卡著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將藥丸順下了喉嚨。
石龍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咳完了沒多久就感覺到全身開始由內而外竄出一股寒意,還沒來得及打顫,又被一股滾燙灼人的熱度襲擊,頓時全身劇痛起來。
五臟六腑都彷彿受到了嚴刑拷打,疼痛自內向外蔓延,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以減少這種痛楚。石龍冷汗刷刷地往下掛,費力地掙紮著想要掙脫開自己手腳上的束縛。
「嘖嘖……手腳太不老實了。」雲二搖了搖頭,伸出手捏住他一隻手腕,「這手筋腳筋都忘記挑了,既然以後沒什麼用處,乾脆就不要了吧。」
「啊——!!!」石龍一聲慘叫,眼睛都快突出來,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地瞪著雲二近在咫尺的臉,正想痛罵一聲,另一隻手腕再次傳來劇痛,忍不住又是一聲痛苦的嚎叫,兩排牙齒徹底不受控制的打起磕來。
雲二微笑地看著他,悠然道:「這忽冷忽熱萬蟻噬心的滋味如何?你以為只有你那卵蛇蠱能折磨人麼?」
石龍痛得說不出話來,額頭青筋直跳,又是痛苦又是驚恐地看著雲二緩緩蹲下身,抬起臉衝他一笑。
「啊——!!!」又是一聲慘叫,來不及喊出第二聲,兩隻腳的腳筋已經根根盡斷。
雲二站起來拿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向石龍的目光逐漸轉冷:「這藥是特意為你研製的,你若執意不肯交待,那就慢慢受著吧!」
手腳皆廢的石龍全身被冷汗浸透,整個人彷彿是從水裡撈出來般,身上忽冷忽熱的滋味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五臟六腑冷得打顫,身上的皮膚卻滾燙到發紅,眼中充著血絲,嘴唇乾裂,抖了半天都沒能發出聲音。
唐塘看著石龍這麼痛苦的樣子,心裡還是忍不住跟著顫了一下,但是一想到這人當時是衝著師父來的,立馬又覺得非常解氣,忍不住將師父的手抓得更緊。
柳筠感覺到手上的動靜,側頭看了他一眼,將他拉近了幾分:「怎麼了?」
「啊?」唐塘抬頭,看到他眼中的關切,心裡一暖,眯著眼睛笑起來,搖了搖頭小聲道,「沒什麼,幸好當時那條蛇沒有第一口咬到你,嘿嘿……」
柳筠嘴唇抿了抿,控制住將他一把摟住的衝動,只是抬手在他頭髮上輕輕揉了揉,低聲道:「以後別做傻事了。」
唐塘一臉的不在意,撇了撇嘴道:「咬了我,師父能把我救醒,咬了師父,我可沒本事把師父救醒。反正賺了!」
山洞裡的火把嗶啵作響,掩蓋住二人的竊竊私語。
石龍雖然忍受著痛入骨髓流入血液的劇痛,可意識卻非常清醒,虛弱地抬起眼,透過糊在眼前的汗水,將二人的親密看得一清二楚,愣了一下突然悶笑起來,隨即咳出了一口黑血。
雲大看他痛得臉上的皮膚都開始顫抖了,還能笑得出來,忍不住暗暗佩服,挑眉道:「倒是條硬漢子,讓人好生敬佩。你若老老實實將幕後之人交代出來,或許會給你留一條命好好活著。」
石龍彷彿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沙啞地低笑了幾聲,強忍住一波又一波的痛楚,費力道:「原來流雲公子的徒弟……是收來當男寵的……那我更是死路一條了……呵呵……你們還是……儘早動手吧!」
唐塘聽了他的話突然愣住,將「男寵」兩個字來回咀嚼了一下,怒火騰的冒了起來,差點就要發作。
柳筠抬手按住他,在他肩上安撫性地捏了捏。
唐塘看了他一眼,把頭低下去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