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分隔兩地

  唐塘腦中的意識浮浮沉沉,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更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身體有種飄蕩的輕盈感。時間彷彿就此停止了一般,周圍是一片灰濛蒙的天地,無邊無垠。

  不知過了多久,心口的疼痛突然鋪天蓋地襲來,彷彿痛入骨髓,又彷彿穿破皮肉四處亂竄,隨著疼痛的蔓延,失去知覺的身體竟漸漸恢復了實質的感覺,飄蕩的輕盈感消失,似是落到了實處。

  心口的抽疼絲毫不見減輕,周圍灰濛的天地卻漸漸有些泛白髮亮,耳中隱約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究竟在說什麼卻聽不分明。

  又過了不知多久,意識逐漸甦醒,腦子漸漸恢復了思考的能力,唐塘忍著疼痛,想抬手將眼前的迷霧撥開,可是掙紮了好久都抬不起來。

  正暗自懊惱時,突然感覺手被抓住,是一種久違的溫暖柔軟的觸感,耳中同時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動了!手動了!塘塘!你是不是醒了?!啊?!」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唐塘還沒來得及思考就眼睛一酸,接著便感覺眼角有一種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旁邊傳來腳步聲,緊接著另一隻手的脈搏被按住。

  過了一會兒,剛才模糊間聽到的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聽得十分清晰:「這孩子自己醒過來了,沒事了,再等等。」

  唐塘臉側一暖,熟悉的觸感再次傳來,臉上溫熱的液體被抹去,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張開嘴發出一道十分微弱的聲音:「媽……」

  「哎!老媽在!你個臭小子,快睜開眼看看老媽!」

  唐塘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心疼不已,連忙費力地撐開眼皮。

  迷住眼睛的薄霧徹底散開,斑駁眩暈的光影開始輕微晃動,過了好一會兒,光影如同幕簾被緩慢拉開,眼前徹底亮了。

  唐塘被突然而來的光線刺激得一下子將眼皮子重新合上,眨了眨,又再次睜開。

  「兒子!你終於醒了!」老媽一雙眼睛佈滿紅通通的血絲,著急地在他臉上手上不停地摸來摸去,「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告訴老媽!」

  唐塘視線落在老媽臉上,看到她憔悴的模樣心裡的疼痛更加強烈,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一個笑容,輕聲道:「沒有。」

  老媽頓時眼淚下來了,又哭又笑地在他臉上摸了又摸:「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唐塘看著她安靜地笑了一會兒,笑容逐漸消失,雙眼有些發直得看著她,愣了好久才找回聲音:「老媽,你看得到我?」

  老媽抹了抹臉上的淚,在他手背上輕輕打了一下:「廢話!我當然看得到你!」

  唐塘眼睛倏地瞪大好幾分:「我恢復正常了?」

  「不知道是不是恢復正常,反正你醒過來了。」老媽一臉疼惜地在他頭髮上摸了摸,「醒了就好,老媽擔心死了……」

  唐塘臉色突然煞白,低聲喃道:「師父肯定以為我死了……」

  老媽沒聽清他的話,疑惑道:「什麼?」

  唐塘張了張嘴,臉上頓時焦急起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突然撐起胳膊就從床上坐起來。

  老媽差點讓他撞上,被他這冒冒失失的動靜嚇了一大跳,趕緊手忙腳亂地按住他:「幹什麼這是!快躺下!」

  唐塘剛剛醒來,覺得身體各方面都像生鏽了似的,零件用起來相當不順手,被老媽這麼一推,一下子就倒下去了。

  他轉頭朝窗子的方向看了看:「幾點了?」話音剛落突然愣住,那個方向沒有窗子……

  「還沒到中午,我一會兒給你去熬點粥。」老媽將他被角掖好,「你好好躺著別亂動。」

  唐塘視線轉了轉,覺得這屋子特別眼熟,正要開口突然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陌生老大爺,身上穿著齊整的唐裝,正戴著老花鏡坐在桌前寫東西。

  那是一張原木書桌,也很眼熟……

  「這是你舅舅從唐人街請回來的老中醫,昨天才剛到,今天你就醒了。」老媽說著說著高興起來,又在他臉上摸了摸,這才站起來朝老中醫走過去。

  老中醫在寫藥方子,寫完了又仔細看了一遍,轉頭從老花鏡上面朝唐塘看了一眼。

  唐塘衝他笑起來:「你好!」

  老中醫笑著點點頭,將藥方子遞給唐媽媽,站起身走過來,摘下眼鏡笑看著他:「你這小夥子病得真奇怪,要不是你自己醒過來,我還真沒把握能把你治好。」

  唐塘笑了笑,心裡卻在牽掛師父,一時找不到話來回他。

  老中醫也沒想著讓他回話,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小夥子躺了這麼長時間,身體倒是很好!休息休息就恢復了,別擔心!」

  唐塘點點頭,笑道:「謝謝!」

  「謝什麼,我可沒幫上什麼忙,呵呵。」老中醫走回桌前收拾自己的東西,對唐媽媽又交代了幾句,便提著東西準備離開了。

  唐塘見老媽放下藥方子出去送他,這才意識到現在躺的地方竟然是在自己房間裡。

  他轉著頭四處看了看,熟悉的吊燈、熟悉的窗簾、熟悉的衣櫃,一切都還是印象中的樣子,就好像他一直住在這裡從不曾離開過似的。

  外面溫暖的陽光灑進窗子,光線中有細小的顆粒在舞動,唐塘愣愣地看著,突然有點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

  心口再次抽疼起來,他知道這不是受傷的疼,純粹事心理作用。

  伸手在胸口揪了一把,閉上眼試著運行了一下體內的真氣,唐塘頓時一臉驚喜地睜開眼,連忙激動地從床上爬起來。

  唐媽媽一進來就看到他悶著頭在穿拖鞋,嚇得心驚肉跳,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扶他:「你這臭小子是要愁死我是不是!讓你好好躺著怎麼不聽話!」

  唐塘抬起頭一把抓住她胳膊,又是激動又是緊張:「老媽,我給過你一封信的,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就那麼一封,後來又沒消息了,上回身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冷忽熱的,老媽差點被你嚇死!」

  唐塘眨眨眼,大鬆一口氣:「真的有一封信啊……那就好……

  「自己寫的都不記得了……」老媽強行將他按到床邊坐下。

  唐塘一把抱住她的腰,在她肚子上蹭了蹭,彎著嘴角嘿嘿笑起來:「嚇死我了,以為做了一個夢呢,還好都是真的……」

  唐塘很少這樣撒嬌,老媽被他這樣子逗笑了,隨即又被這樣久違的親暱刺激得眼眶一紅,在他頭上摸了摸,哽咽道:「也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怎麼樣,等會兒先喝粥,喝完了再好好跟老媽說說。」

  唐塘本來急著要回去看看的,但是想著現在太陽還高高掛著,急也沒有,就點了點頭:「好。」

  短短數日,流雲醫谷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重,四公子中劍身亡,任誰都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誰都知道,自從四公子來了之後,整個醫谷都變得跟以前大不一樣,就連冷漠不近人情的公子都彷彿換了個人似的,一日比一日溫和。

  如今四公子去了,而且還去得如此匪夷所思,公子又昏迷不醒地被帶回來,整個醫谷頓時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氣壓中。

  幸虧柳筠功力深厚,昏迷的主要原因是傷慟過度導致心脈損傷惡化,但好在療傷及時,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回來後經過三個弟子的細心治療與調養,不過兩日便重新恢復意識。

  柳筠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側頭看看身邊,看著空空蕩蕩的另一半床,人頓時懵了,怔愣了很久才發出一道極低的聲音:「四兒……」

  雲大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衝了過去:「師父,你醒了!」

  剛剛走到外面的雲二、雲三聞聲也連忙轉身跑進來:「師父!」

  柳筠迷茫了半天,眼中的傷痛漸漸湧起,從床上坐起來,抬手在懷裡摸了摸,心慌道:「四兒的衣服呢?」

  雲大撇開目光深吸口氣,從一旁的櫃子上將衣服拿過來,遞到他手中。

  柳筠鎖著眉頭將衣服抱緊,沉默了一會兒從床上下來。

  雲大以為他還在惦記著報仇的事,心裡一驚,連忙道:「師父,君子山莊已被滅門,其他的能否就此算了?他們罪不至死。」

  柳筠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淡淡道:「君子山莊未被滅門,尚有兩處別院。」

  雲大看他又要往外走,連忙恭敬地擋在他面前:「師父身子剛剛復原,不易再長途跋涉。有事吩咐我們去辦即可。」

  柳筠淡淡道:「無事。」

  雲大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那兩處別院……」

  「算了。」柳筠繞過他往外走去,「四兒不喜歡。」

  雲大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裡頓時更加難受,想著另兩處別院的人也不多,並且都中毒在身,不久還是難逃一死,便將此事放下,準備由著他們自生自滅去了。

  柳筠向來不喜歡在人前示弱,之前昏迷時倒由著徒弟伺候照顧,此時醒了,便沒有了別人插手的餘地。

  雲大之前已經給他把過脈,見他醒來後氣色也恢復了正常,估摸著後面再調理調理,身體便能慢慢恢復,因此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柳筠抱著唐塘的衣服走出了院子,站在湖邊發呆半晌,見湖裡的冰早已化了,知道身體剛好也沒逞強,一路繞了半個湖才走到最高的那座山峰底下,施展輕功上到山頂後去了母親的衣冠冢。

  抱著衣服在裡面神色淒恍地跪了半天,又沉默地回到湖邊,走著走著想起了四兒說過的話,突然眉心一跳,扭過頭愣愣地看著碧波蕩漾的湖水。

  這個湖能通到四兒的家鄉,他說死了便是回家鄉了,這話該作何解釋?

  還有他之前說過的,通過這片湖給母親送信。回到家鄉給母親送信……四兒的母親還健在?

  四兒的家鄉究竟在何處?為何是通過這片湖過去的?

  柳筠越想越糊塗,心底隱隱升起了某種期待,可究竟在期待什麼又弄不清楚。

  四兒說,回到家鄉之後再回來找他?

  柳筠原本以為他在說死後的魂魄,可想到他身體莫名其妙的消失,突然覺得這些訊息串聯起來給了自己某種完全看不透徹的希望。

  即便想不明白,可還是控制不住振奮起精神來,眼底的淒哀頓時被焦急取代。

  雲大等人看到師父滿面焦色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齊齊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連忙上前詢問。

  「去將我的馬牽來,我要去京城!」柳筠邊說邊迅速走進院子,先前魂不守舍的模樣一息間消失不見。

  雲大一愣:「去京城做什麼?師父身體才好,能否由我們代辦?」

  「去謝王府,我自己去即可。」

  雲大三人一臉疑惑。他們雖然覺得謝蘭止與唐塘合緣默契得無人能及,隱隱覺得他倆有某種共同之處,可具體的卻從未深想過,對謝蘭止真正的身份更是完全不瞭解,此時突然聽師父說要去謝王府,能想到的就是找謝蘭止,卻完全不明白其中緣由。

  柳筠根本沒有時間對他們解釋,直接催促他們去牽馬便一頭紮進屋子收拾行囊去了。

  唐塘喝了點粥,整個下午都坐在陽台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和老媽聊天,將自己當時是如何發現自己靈魂出竅又是如何到了另一個時空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老媽聽了又是驚嘆又是難受,想著兒子一個人無依無靠地經歷這麼匪夷所思的事,連個說話分擔的人都沒有,心疼不已。

  唐塘笑嘻嘻道:「也就是一開始幾天可憐了點,後來就好了。師父師兄還有一大撥人都對我很好,住在那兒不愁吃喝還熱鬧。」

  唐塘又講了自己拜師後的一堆趣事,逗得老媽又哭又笑。

  老媽看他每次說到師父的時候,眼神都變得特別怪異,又柔和又璀璨。她還從來沒有在自家兒子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眼神,不由起了些疑惑。

  唐塘報喜不報憂地說了半天,見天色晚了,心裡頓時緊張焦急起來,想了想,扭頭道:「老媽,我晚上回去看看。」

  老媽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反對,扭頭朝醫院的方向看了看:「不知道那個病房現在有沒有人住,只能偷偷進去了,不然被發現不好解釋。」

  唐塘嘿嘿一笑:「沒事,我現在會功夫。」

  老媽看了他半天,沒有再多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