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細細密密地落在臉上、身上,又輕又柔的力道如同彼此之間凝注的眼神,水珠順著髮絲在臉側滑落,明明很涼,卻覺得滾燙。
唐塘眨了眨眼,睫毛上細小的雨珠翻飛滾落,剛剛那麼急切地想要靠近師父,恨不得一秒鐘就能撲過去,可現在真的面對面了,看著師父怔愣中透著緊張的眼神,突然就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生怕驚醒夢中人似的,一步一步緩慢地靠過去。
看著自己思念入骨的人越靠越近,柳筠蒙上水霧的漆黑雙眸霎時點亮,手慢慢抬起,卻頓在半空,眼中的小心翼翼看得唐塘心如刀絞。
張了張嘴,生怕嚇著他似的,緩了半天才發出一道極輕的聲音:「師父……」
柳筠一動不動的雙眼終於開始顫抖,眼睫輕眨兩下,目光緊緊鎖住他的雙眼,手指靠向他的臉側,即將觸碰時卻突然收住,緊張得呼吸幾乎停掉。
唐塘鼻尖酸楚不已,一把抓住他的手緊貼在自己臉上,聲音帶上了明顯的哭腔:「師父……」
柳筠呼吸一頓,感受著掌心和指尖觸碰到的溫度,怔愣著動了動手指,眼中頓時燃起了神采,心口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狂跳,連忙抬起另一隻手也摸上他的臉頰。
唐塘將他的雙手抓住,臉在他掌心蹭了蹭,眼角滾燙。
手心手背都是極其熟悉的觸感,柳筠眼神頓時亮得滲人,張開嘴,沙啞道:「四兒?」
唐塘點點頭,帶著哽咽:「師父……你瘦了……」
柳筠手指輕顫,人頓時活了過來,激動又焦急的神色溢於言表,雙手在他臉上每一處地方仔細摩挲,視線順著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他臉上來來去去的巡迴:「真的是……四兒?!」
唐塘紅著眼眶點頭,隨即便看到師父眼角緩慢又安靜地淌下兩道清淚,將臉上細密的雨珠沖散。
柳筠雙眼灼燙,唇角卻揚起動人的弧度,將陰沉的天地照得透亮,哽咽半晌:「四兒……你終於回來了……」
唐塘怔怔地看著那兩行清淚滑到下巴,和雨水匯聚到一處,滴落下來,心口劇痛不止,連忙抬起手摸上他臉頰,手忙腳亂地給他抹,顫聲道:「師父你別哭啊!我回來了,你別哭啊……」
話音未落,後背猛地一緊。
柳筠一把將他抱住,雙臂收緊,埋首在他頸側深吸口氣,恨不得就這樣抱住再不鬆手,將臉貼向他的臉側輕蹭,黯啞的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想念和激動:「四兒……你回來了……」
唐塘被他抱在懷中,連忙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他後背,感覺到師父的氣息細細密密地將自己纏繞包裹其中,一直絞痛的心口瞬間便被撫平,突然而來的心安讓他失神了好久。
柳筠抬手在他濕漉漉的頭髮上輕撫,再次將他抱得更緊,低沉的嗓音由於最近極少開口顯得更加沙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唐塘一下子沒控制住,眼淚頓時瘋了似的往下掛,嗚嗚咽咽道:「師父……我差點找不到你了……」
柳筠一聽他的聲音,先前的激動全部化為緊張,連忙鬆開手臂朝他臉上看,急急忙忙地抬手給他擦:「沒事了……沒事了……」
唐塘想他想了那麼久,這會兒又被他這麼一安慰,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都全拋了諸腦後,越哭越凶,抽抽噎噎道:「我天天去醫院……天天找……怎麼都找不到……」
柳筠滿眼心疼,手腳忙亂:「已經找到了……沒事了沒事了……」
唐塘雙手揪緊他的衣服看著他,好像積了一輩子的眼淚都要在同一天發洩出來似的:「要不是給我老媽送過一封信……我差點就以為是做了一場夢……我以為沒有師父……」
柳筠見安慰了沒用,只好抱緊他在他額頭、臉上親了又親。
唐塘一邊哭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一輩子都沒這麼囉嗦過,眼珠子都恨不得一直黏在師父身上,生怕一不小心人就不見了自己又回到現代了。
等他說了好久之後終於漸漸停下來,柳筠將他臉上睫毛上的雨水淚水抹去,捧著他的臉心疼地看著他:「四兒,你受苦了……」
唐塘看著他搖搖頭,把頭埋到他胸口,輕輕抽了兩下鼻子,感覺到師父的雙臂將自己緊緊箍住,不由自主地全身放鬆下來。
柳筠在他額角連著親吻數次,下巴貼著蹭了蹭,啞聲道:「總是讓你受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唐塘眼皮子逐漸沉重,強行睜開眼,搖搖頭,輕聲道:「不是……」
柳筠感覺到後背被抓緊的衣服逐漸鬆開,心頭一跳,連忙騰出一隻手捏著唐塘的下巴將他臉抬起,見他雙眼緊閉,頓時嚇得不輕。
「四兒!」柳筠喊了一聲見他沒反應,臉色大變,連忙拉過他的手把了把脈,隨即滿面焦色地將他打橫抱起,迅速朝岸邊飛身而去。
唐塘在家的時候因為受的刺激太大,先是發熱、後是失眠,整個人早就成了虛架子,回來又是湖水泡又是雨水淋,身體早已透支,只不過一直在強撐著。
現在見到師父,所有的擔憂和傷心都消弭無形,精神一放鬆,全身骨骼經脈都徹底鬆懈下來,人立馬就暈了過去。
柳筠帶著他飛速趕回小竹樓,除去幾個知道內情的,整個醫谷齊齊驚呆,都以為四公子死而復生了。
雲大等人俱是又驚又喜,一哄而上將他團團圍住。
柳筠替他把過脈,知道他只是精力消耗過大,並無大礙,可還是緊張得不行,將他放到床上給他換了身乾衣服,剩下的便讓徒弟來做,自己則是一步不離地緊緊守著。
柳筠在床頭守,東來在床尾守。
東來自從知道四公子死了之後,就一直傷心不已,現在見四公子突然死而復生,驚喜得眼淚嘩嘩的流,也不管柳筠是否會訓斥他,直接就守在床尾不肯離開。
唐塘被施了針,又被灌輸了一點內力,沒多久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看到師父焦急的雙眼,反應遲鈍地愣了一下,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回來了。
「師父!」唐塘抬起胳膊一把摟住柳筠的脖子,激動得眼眶再次熱了起來,「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柳筠附身將他緊緊抱住,在他額角蹭了蹭,極其貪戀地深吸口氣,想著這裡還有很多人,手臂緊了又緊,這才依依不捨地將他鬆開。
唐塘被他扶著坐起來,看到一圈人圍了上來,終於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一瞬間,整個人迅速恢復活力,臉上也重新有了光彩,目光在幾個師兄、謝蘭止、東來元寶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衝著他們哼哧哼哧不停地傻笑起來。
其他人原本都是擔心不已,此時見他笑成這樣,不由也一個個露出笑容。
東來偷瞟了眼柳筠,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蹲在床前滿眼淚泡地喊了一聲:「四公子!」
唐塘被他這樣子弄得眼眶再次濕潤,又是感動又是感慨,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蛋兒:「東來,你也瘦了。」
謝蘭止衝過來焦急道:「你怎麼過來的?不是說有密道嗎?這湖裡怎麼找都找不到啊!」
唐塘一聽肩頓時垮了:「不知道,醫院那邊的窗子失效了,怎麼摸都沒用,我都差點把玻璃給砸了。」
謝蘭止一聽更加疑惑:「那你怎麼過來的?」
「發神經了,密道跑到我家裡了,變成了我臥室的穿衣鏡。」
謝蘭止愣了一會兒,一臉感慨:「我去!這密道竟然還會自己跑?!」
唐塘撓著額頭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什麼東西來,甩甩頭決定放棄,突然手一頓,猛地抬頭抓緊柳筠的胳膊:「師父!我要回去看我老媽!我半夜突然消失我老媽肯定要急死了!」
柳筠看著他尖瘦的下巴,心疼不已:「等你休息好了再說。」
唐塘搖搖頭,更加焦急,抓了抓頭髮愁眉苦臉:「這密道不會又突然失效吧!完了完了,那我老媽怎麼辦!不行!我得去看看!」說著便要急匆匆地下床。
柳筠按住他:「不是要午時麼?午時早過了。」
唐塘愣了一下,重新把腿收回放到床上,再次扯了扯頭髮,「我靠!我都忘了……」
柳筠將他自虐的手抓住:「換了地方,或許時辰也換了,我這就陪你去看看。」
唐塘緊張道:「那要是沒了怎麼辦?」
「若是看不到,明日午時再去試試。」
唐塘點點頭,越想越焦急,立刻便要下床。
柳筠知道他心裡牽掛老媽,雖然擔心他的身體,可還是忍著沒有阻攔,直接帶著他去了湖邊。
其他人見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便只好留在岸邊靜候消息,想著若是一個時辰還不上來,或許就是去了那邊,便不再等了。
結果沒想到才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就浮出了水面。
上了岸,唐塘擰著身上的衣服,一臉擔憂:「希望明天中午能看到。」
雖然這一趟沒有找到密道,可畢竟時辰不對,總歸還是留著希望,心裡是擔憂與期待夾雜,情緒倒沒有過於低落。
唐塘回來和這麼多人團聚了,心裡特別開心,晚上拉著師父和其他人一起吃飯,算是慶祝。
這頓晚飯吃的極其熱鬧溫馨,自從連家堡一行,事情不斷,麻煩頻生,好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
這還是謝蘭止第一次和柳筠一桌吃飯,偷偷看了看兩人的親暱,忍不住湊到唐塘耳邊悄聲感慨:「你師父真的變了好多!哥哥我誠心祝福你!你要什麼禮物?哥給你買!」話音剛落突然意識到這裡都是習武之人,頓時又一次恨得差點自敲腦門。
唐塘嘿嘿樂起來,心裡很是感動,臉上卻衝他幸災樂禍地笑,另一邊的手在下面將師父的手攥緊。
入了夜,躺在熟悉的床上,周圍全是熟悉的氣息和味道,唐塘緊緊貼著師父的胸口傻笑了很久都不知道說什麼,一張臉都快笑僵了,可還是覺得心底的喜悅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柳筠摟緊他,在他唇上親了親,低聲道:「為何不早點將你在那邊的情況告訴我?」
唐塘享受地蹭了蹭,笑道:「怕你擔心唄,本來是準備等湖裡的冰化了在告訴你的,誰知道後面有那麼多事呢。」
柳筠忍不住將他摟得更緊:「我說要護你周全,卻一次次失言……」
唐塘迅速搖頭,咕噥道:「你幹嘛這麼想啊,又不是師父的錯,是人心太險惡了,那些偽君子嘴臉太噁心!」
柳筠抵著他的額頭,聲音裡透著濃濃的自責與後怕:「今後我若是再不能好好保護你,真不知該……」
唐塘抬起頭迅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嘻嘻道:「反正沒事了,師父不要想了。」
柳筠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長嘆一聲再次將他摟緊。
唐塘突然帶著激動地笑起來:「師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老媽同意我跟你在一起了!」
柳筠也跟著笑起來:「明日陪你回去。」
唐塘頓時笑眯了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