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長廊,一行人正腳步匆忙地朝佛光寺走來。
李世民坐在一頂八人抬的鑾輿上,趙德全緊跟在旁邊,前面有一群宦官打著燈籠在引路,還有一隊禁軍士兵,後面也跟著一隊宦官和士兵。
李世民閉著眼睛,嘴裡卻催促道:「快!」
「快快快,大家有旨,走快點!」趙德全對著前面的宦官連聲喊道。
佛光寺北邊,李安儼正帶著十餘名部下快步走來。
「將軍,咱們這是去哪兒?」身邊的副手忍不住問。
「找米滿倉。」
「找他?宮裡這麼大,上哪兒找去?」
「我知道他在哪兒。」李安儼胸有成竹。
副手前後看了看,判斷了一下方向,忽然道:「您是說,米滿倉在佛光寺?」
李安儼不語,加快了腳步。副手和士兵們連忙快步緊跟。
辯才禪房前,蕭君默冷冷地看著瘦宦官:「先生有令,把辯才交給我,你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瘦宦官大為狐疑:「不可能,我接到的命令,明明是殺死辯才,這是玄泉先生親口跟我說的。」
「玄泉也是在執行冥藏先生的命令,不是嗎?」
「可,可是……」
「沒什麼可是,先生本來就不想殺辯才。你想想,辯才若是死了,《蘭亭序》從此消失,重新凝聚天刑盟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嗎?」
瘦宦官大為不解:「既然如此,先生為何還讓我們來殺辯才?」
「先生這麼做,自有先生的理由。」蕭君默學著他剛才的口吻。
蕭君默方才這幾句話,雖然讓瘦宦官始料未及,但非天刑盟的人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所以他既不敢懷疑蕭君默的身份,卻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只好接著問道:「我能請教一下,究竟是何理由嗎?回頭也好跟玄泉先生覆命。」
「理由我可以告訴你,但你最好埋在心底,別跟玄泉說。」蕭君默知道必須給他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所以只能賭一把了。
瘦宦官越發困惑:「為什麼?」
「玄泉潛伏朝中多年,雖然從沒背叛過先生,但先生畢竟好幾年沒見到他了。此次先生來京,有很多大事要做,為了考察玄泉對先生是否完全忠心,就有必要先交給他一個任務,看看他做得如何。我剛才跟了你一路,發現你身手還不錯,而且在組織裡的職位也不低。既然玄泉肯把你這個右使派出來,說明對先生交代的事情還是上心的,也說明他還算忠誠。回頭,我會向先生稟報的。」
瘦宦官有些恍然,可聽到蕭君默說跟了自己一路,又懷疑他是偷聽了剛才的談話才編出這一套措辭,眼中再次露出疑惑之色。
蕭君默知道他在想什麼,便冷冷一笑:「你也別怪先生多疑,當年無涯舵呂世衡背叛先生一事,想必你也知道,其教訓何其慘痛。先生就這兩個左膀右臂,當年就折了一個,如今豈堪再折?所以說,先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們要諒解先生的苦衷!」
瘦宦官終於釋然。能夠說出如此內情的人,絕對是天刑盟的人無疑了,而且級別肯定不低。為了確認這一點,瘦宦官問:「敢問閣下在冥藏先生身邊所任何職?」
「巧得很!」蕭君默一笑,「在下跟你一樣,也是右使。」
雖然都是右使,但主舵的右使,級別顯然比分舵的右使高,所以瘦宦官一聽便肅然起敬,躬身一揖道:「屬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先生見諒!」
此人至少五十了,卻恭恭敬敬叫自己先生,蕭君默忍不住在心裡偷著樂,臉上卻正色道:「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你得配合我,趕緊把人帶出宮。」
瘦宦官立刻拱手:「屬下遵命!」隨即對屋內的胖宦官招招手,胖宦官趕緊把辯才帶了出來。方才辯才在屋裡,早知道來人是蕭君默,也聽到了他說的話,心裡大感困惑,搞不懂他為何知道了這麼多天刑盟的秘密,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蕭君默趁那兩人不注意,偷偷跟辯才眨了眨眼。
辯才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暗暗苦笑。
此時比辯才更看不懂蕭君默的,便是米滿倉。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蕭君默幾句話就能把這兩名凶悍的刺客說得服服帖帖,還讓他們自認「屬下」。
蕭君默拍了他腦袋一下,低聲道:「別傻愣著了,快走!」
四人擁著辯才匆匆向寺門走去。蕭君默看著地上那些士兵的屍體,忽然靈機一動:化裝成禁軍,豈不是比宦官更容易混出宮嗎?隨即叫住他們,把主意一說,五個人便七手八腳扒下士兵們身上的盔甲和佩刀,一一換上。
隨後,五人快步走出了佛光寺。可剛走出寺門沒多遠,便見西邊一大隊人馬迎面而來,分明是天子鑾駕!
眾人都是一驚,不由都看向蕭君默。
蕭君默眼睛一轉,看著瘦宦官:「兄弟,考驗我們忠心的時候到了!」
作為上司對下屬說的話,這裡的「我們」其實便是「你們」,瘦宦官豈能聽不出來?他當即胸脯一挺:「請先生下令,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君默做出一臉沉痛的表情:「其實本該由我去引開他們,可是出宮的秘道你們又不知道……」
瘦宦官見狀,頓時有些感動,越發堅決道:「不,請先生趕緊走吧,讓屬下去引開他們!」
蕭君默做動容狀,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有萬千感慨都說不出來。
瘦宦官和胖宦官雙雙抱拳,向蕭君默深長一揖:「先生保重!」
蕭君默鄭重點頭:「二位保重!」
兩人即刻抽刀出鞘,飛快地衝向李世民的鑾駕。
蕭君默趕緊轉身,拉起辯才的手朝北邊急奔,米滿倉緊緊跟在身後。很快,三人便聽見身後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同時好多宦官扯著嗓子大喊:「有刺客,護駕,護駕——」
寺院周邊的士兵們聞聲而動,都從黑暗中跑了過來。蕭君默趕緊衝他們喊道:「有刺客,弟兄們快去護駕,我去稟報李將軍!」
眾士兵見他們三人都穿著禁軍鎧甲,且夜色漆黑,也看不清面目,加之遠處那些宦官確實叫得撕心裂肺,便都顧不上多想,一個個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
「好,好玩!」米滿倉忽然傻笑著蹦出一句。
蕭君默一邊跑一邊笑:「一個小孩都能把你嚇尿,還好玩?!」
米滿倉窘,趕緊噤聲。
辯才氣喘吁吁地跑著,冷不防道:「蕭將軍多日不見,這戲演得是越發爐火純青了!」
蕭君默聞言,不禁苦笑了一下。是啊,為什麼自己每次跟辯才在一起都不得不演戲呢?而且每回都演得這麼像,要說自己不是騙子,恐怕也沒人信了。
正在苦笑自嘲,迎面又見一隊禁軍朝他們奔來。蕭君默故技重施,張開嗓子喊:「有刺客,弟兄們快去護駕,我去稟報……」
就在後面三個字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蕭君默驀然看見了李安儼的臉。此時雙方已經非常接近,蕭君默生生打住,改口道:「我去稟報大將軍,弟兄們快去護駕——」然後趕緊假裝抬手抹汗,遮了遮臉。
李安儼跑到他們三人面前的時候,似乎頓了一下,旋即回頭對身後喊道:「弟兄們,保護聖上,快!」
雙方很快擦肩而過,蕭君默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凝雲閣,樓下的宦官和士兵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樓上的宮女們也都睡死了,整座小樓一片闃寂。然而,蕭君默三人趕到時,把整座樓上上下下仔細找了一遍,卻始終不見楚離桑蹤影。三人都急得滿頭大汗,面面相覷。
蕭君默對米滿倉道:「我再去找找,你先把士兵的盔甲扒一套下來,準備讓她換上。」
辯才趕緊道:「我也去找!」
蕭君默苦笑:「法師就在這裡等吧,宮裡你不熟,萬一我把楚姑娘找回來,你又不見了,那怎麼辦?」
辯才想了想,不作聲了。
「放心吧法師,我一定把她毫髮無傷地帶來見你。」
方才在路上,蕭君默已經把解救他們父女的意圖簡單說了,辯才終於恍然,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此時又聽到他這麼說,頓時頗為感動,點點頭道:「那就多謝蕭將軍了!」
凝雲閣的背後有一小片竹林。蕭君默在凝雲閣四周找了一圈,都不見人,遂摸黑鑽進了竹林。才走了十幾步遠,只覺腦後一股殺氣襲來,趕緊低頭,但見嘩啦一下,面前的一叢竹子已經被一把鋒利的橫刀齊齊砍斷。
蕭君默大吃一驚,就地一個旋轉,飛快繞到偷襲者身後,左手攔腰一抱,右手橫刀就向對方脖子抹去。
楚離桑驀然發出一聲尖叫,蕭君默生生頓住。不料楚離桑卻用手肘往後一捅,重重打在蕭君默右腹。那裡有一處傷口,蕭君默痛得彎下了腰,忍不住呻吟了一下。楚離桑這才聽出是他,驚異道:「是你?你怎麼穿成這樣?」
蕭君默強忍疼痛,苦笑道:「不穿成這樣我早死了。」
之前,楚離桑設法將所有看守都迷倒後,怕還有人會來,為防萬一,不得不躲進了竹林。沒想到方才差一點就把蕭君默殺了,心裡不覺有些愧疚,但一想起剛才被他攔腰抱住,頓時又是一陣羞惱。蕭君默看她神色,也察覺到了,當下也有些尷尬。
「我爹呢?救出來了嗎?」楚離桑這一問,才算消解了彼此的尷尬。
「當然!你也不看是誰出的手!」
楚離桑一喜,飛快跑出了竹林。
蕭君默摸著受痛的傷口,忍不住衝她的背影喊:「哎,也不問問我痛不痛,你這女子,好沒良心!」
楚離桑早就跑得沒影了。
佛光寺中,李世民站在辯才禪房門口,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臉色鐵青。
方才那兩名刺客突然殺向鑾駕,著實讓李世民驚愕萬分。即位這麼多年,除了三年前在九成宮避暑遭遇一次突厥人的暗殺之外,還從來沒人敢刺殺李世民。此刻這兩名刺客居然敢在宮中動手,實在是令他驚怒不已。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兩人的武功竟然十分高強,轉眼便殺了十幾名禁軍侍衛,眼看就快衝到他的鑾駕面前,所幸李安儼和佛光寺的士兵們及時趕到,才與侍衛合力將二人誅殺。
李世民本想抓活口,無奈這兩人太過凶悍,要想活捉勢必搭上更多侍衛性命,加之擔心辯才出事,不願再耽擱,便任由侍衛們殺了這兩名刺客。隨後,李世民在李安儼和一眾侍衛、宦官簇擁下進入佛光寺,一路所見的慘狀再次令他和眾人目瞪口呆。
趕到禪房時,雖然沒有看到想像中辯才被殺的畫面,讓李世民多少有幾分慶幸,但人去屋空的結果還是令他極為震怒。李安儼一臉惶恐,連忙跪地請罪。
李世民怒視著他:「身負宮禁安全之責,卻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當然是罪責難逃!」
「是,微臣死罪!不過事先微臣已經有所察覺,只恨還是來遲了一步!」
李世民眉頭一皺:「你事先便察覺了?」
「是的陛下,凝雲閣宦官米滿倉形跡可疑,微臣方才一路趕來,正是擔心他對辯才下手。」
「既然如此,那你還等什麼?」李世民厲聲道,「立刻關閉所有宮門,全力搜捕米滿倉,把辯才給朕抓回來!」
「微臣遵旨!」
玄武門下,守門軍士不知宮中已亂成一鍋粥,正三三兩兩湊在一塊兒聊天。
突然,宮中傳出一陣緊過一陣的號角聲,聲音急促而高亢,正是出現突發情況的信號。軍士們臉色一變,紛紛朝宮中方向望去。緊接著,不遠處又傳來刀劍鏗鏘的廝殺之聲,為首軍士不再猶豫,立刻點了十幾名部下,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衝了過去。
跑了十幾丈遠,為首軍士便見前方人影幢幢,但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便大喝一聲:「前方何人?」
四名全副武裝的禁軍侍衛快步迎上來,當先一人邊跑邊喊:「快,宮中出了刺客,往淑景殿方向去了!我等剛跟他們交手,沒抓住!」
為首軍士聞言大驚,未及多想,便帶著部下往宮城西北隅的淑景殿方向奔去。不料那四人卻與他們反方向奔跑。為首軍士詫異,回頭大喊:「爾等去哪裡?」
「我等奉李將軍命,去軍營召集弟兄們搜捕刺客!」那名侍衛遠遠扔過來一句,同時腳步不停,帶著其他三人沒入了夜色之中。
禁軍左、右屯衛都駐防在玄武門外,若果真奉李安儼之命去召集人手,的確是要往這條路跑,方向並沒錯。為首軍士遂打消疑慮,率部向宮中跑去。
此刻,玄武門還剩下七八名軍士,個個持刀在手,全都面朝宮中,神情緊張。忽然間,黑暗中跑過來四名禁軍侍衛,還沒等這些軍士做出反應,便聽當先一人高聲喊道:「快,宮中出了刺客,傳聖上旨意,立刻關閉宮門!」
先是聽到號角聲,繼而又是廝殺聲,現在又接到關閉宮門的命令,這一切無不順理成章,所以軍士們毫不猶豫,立刻回頭去關宮門。就在兩扇沉重的宮門即將閉合之際,那四名禁軍侍衛飛快地從門縫裡衝了出去。
一名軍士詫異,對著他們背影喊:「爾等去哪裡?」
「奉李將軍命,去叫禁苑的弟兄們加強警戒!」那名侍衛回頭喊道,「爾等要嚴守宮門,不得放任何人出宮,聽清了沒有?」
這名侍衛身材高大,聲音洪亮,語氣中透著一股威嚴。這種威嚴必然是經常發號施令的人才有的,而且宮中出了刺客,必然要通知禁苑中的巡邏隊加緊防範,這個命令也非常合理,所以守門軍士一聽,便沒有絲毫懷疑,脫口而出道:「遵命!」
緊接著,宮門便在這四人身後訇然關上了。
蕭君默與楚離桑、辯才、米滿倉相視而笑,都長吁了一口氣。
就在蕭君默等人出了玄武門的同時,李安儼也帶人趕到了凝雲閣。
看著樓上樓下那些鼾聲如雷的宮女和宦官,還有躺在門口呼呼大睡的兩名部下,李安儼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唐代的禁苑佔地廣闊,面積比整個長安城還大,苑中樹林密佈,地勢起伏,小道縱橫交錯,地形非常複雜。這對逃亡顯然是有利的,所以雖有多支禁軍巡邏隊在此來往巡弋,但要撞上卻也不太容易。
蕭君默往返禁苑多次,早已摸出了一條安全路線,遂帶著三人往東北面的飲馬門方向一路急行。然而,讓蕭君默萬萬想不到的是,當他們匆匆繞過一片土坡時,竟然與一支禁軍巡邏隊迎面撞上了!
這是一支小隊,總共八人,卻足足提了四盞燈籠,因此雙方一照面,便彼此看得一清二楚,想躲都躲不開。蕭君默只好低聲叫三人小心,然後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大聲道:「宮中出了刺客,爾等要加強警戒,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先聲奪人,是蕭君默的一貫招數。方才出宮的一路上,他都是靠這一招矇混過關的,可這一次,他失算了。
這支巡邏隊的隊正是一名老禁軍,五十開外,經驗異常豐富。他打量了蕭君默一下,便迅速把目光轉向他身後三人。楚離桑等人趕緊把頭埋低。蕭君默暗暗叫苦,下意識擋在了楚離桑身前。隊正走上前來,笑道:「幾位兄弟都是新來的吧,我怎麼沒見過?」
蕭君默也鎮定地笑了笑:「老兄這話口氣大了,十六衛禁軍,人數成千上萬,你都見過嗎?」
「這倒也是。」隊正冷冷一笑,盯著他,「敢問兄弟是哪部分的?」
「左屯衛,李安儼將軍部下。」
「李將軍部下,不好好在玄武門待著,到禁苑來幹什麼?」
「我剛才說了,宮中出了刺客,我等奉命前來通知你們加強警戒。」
「刺客?!那我倒是得打起精神了。」隊正說著,歪了歪頭,眼睛滴溜溜地在楚離桑身上轉,「這位兄弟如此細皮嫩肉,怎麼看都不像是當兵的呀!」
蕭君默心頭一凜,暗暗把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笑道:「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況我等芸芸眾生?難道都要像老兄如此皮糙肉厚,才叫當兵的?」
隊正嘿嘿一笑,卻不答言,目光已經盯在了楚離桑的胸脯上。楚離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隊正似乎看出了什麼,臉上浮出淫邪的笑容。蕭君默看在眼裡,心中一嘆。他向來不願隨便殺人,但是眼下,不開殺戒恐怕是不可能了。
隊正淫笑著,突然出手,向楚離桑胸部抓去。
蕭君默的刀幾乎同時出鞘。
刀光閃過,一隻斷掌掉在了地上,手指頭還在微微抽動。隊正抓著自己的斷腕,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楚離桑也驚得叫出了聲。隊正身後的七名士兵呆了一瞬,旋即抽刀撲了上來。蕭君默揮刀迎戰,雙方開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廝殺……
玄武門,李安儼帶著部下匆匆趕到,見宮門緊閉,急問:「誰命你們關閉宮門的?」
「方才有四名侍衛前來傳令,說是奉您之命。」守門軍士道。
李安儼頓時明白了一切:「他們人呢?」
「出……出宮了,往禁苑去了。」
李安儼罵了一聲娘,厲聲道:「把門打開,所有人都跟我來!」
蕭君默跟對方一交上手,便砍倒了兩人,接著又跟另外三人纏鬥了起來。楚離桑也一人對付兩個。辯才和米滿倉都不會武功,只能拿著刀做做樣子。隊正右手被砍,血流如注,但仍左手持刀,嘴裡嘶吼著,跌跌撞撞地攻擊辯才和米滿倉。若在平時,二人必死無疑,但現在足可以跟隊正周旋,遂一直逗引著他在土坡上跑來跑去,把隊正氣得嗷嗷大叫。
約莫打鬥了一炷香工夫後,蕭君默又砍倒了一人,便漸感體力不支了。
身上的多處傷口都已撕裂,血水滲透內衣,從鎧甲的縫隙中不斷流出。對方二人見狀,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遂加大了攻擊力度,好幾次都險些得手。楚離桑此時也已砍殺一人,見蕭君默情勢危急,遂奮力進攻,終於將另一人砍倒在血泊中。
接下來變成了二對二的捉對廝殺。蕭君默壓力驟減,遂拼盡全力,反守為攻;楚離桑只有一個對手,也漸漸佔了上風。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李安儼此時已經召集了數百名部下,兵分十路,對整個禁苑展開了大範圍搜索。他親自率領數十人,選擇了其中一路進行追蹤。而這一路,大致就是蕭君默等人的逃跑路線。
就在蕭君默、楚離桑與對方捉對廝殺的這一刻,李安儼已經追到了土坡附近,並已隱隱聽到了他們兵刃相交的鏗鏘聲。
「將軍,看來刺客被巡邏隊發現了!」旁邊的副手喜道。
李安儼卻面無表情,只揮了揮手,快步向土坡走去。
土坡附近,隊正已經因失血過多昏死在草叢中,辯才和米滿倉騰出手來,趕緊過來幫蕭君默和楚離桑。二人雖不會武功,但僅僅是在士兵身後騷擾,便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很快,楚離桑便一刀刺穿士兵,結束了戰鬥。幾乎同時,蕭君默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砍殺了對手,但自己也支撐不住了,身體搖晃了起來。米滿倉慌忙把他扶住。
楚離桑見蕭君默滿身是血,急得眼眶通紅,趕緊掏出汗巾去捂他的傷口。無奈他身上傷口太多,到處都在流血,根本捂不過來,楚離桑手忙腳亂,眼淚瞬間落下。
蕭君默虛弱地笑笑:「我血多,流不完的,別擔心。」
楚離桑一聽,眼淚掉得更急。
就在這時,土坡另一側傳來急促而雜沓的腳步聲,顯然是大隊人馬殺過來了。四人同時一驚,辯才急道:「快,你們倆扶著蕭郎,趕快走!」
蕭君默側耳聽了一下,苦笑道:「來不及了。」
楚離桑大為憂急,跺了跺腳:「那怎麼辦?」
蕭君默抬眼一看,發現右手邊有一片半人高的草叢,便道:「只能躲了。」
李安儼終於趕到土坡,卻見地上躺著八具屍體和四隻燈籠,蕭君默等人早已消失不見。
「將軍,看這樣子,他們一定跑不遠。」副手道。
李安儼藉著地上燈籠的光亮,舉目四望,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道:「叫弟兄們原地待命。」說完,便徑直朝右手邊那處茂密的草叢走去。
蕭君默四人躲在草叢中,眼看李安儼一步步朝他們逼來,頓時面面相覷。
忽然,蕭君默發現楚離桑那條汗巾居然掉在了一丈開外的地方,並且沒有落到地上,而是掛在了草上,頓時無奈苦笑。此時楚離桑也發現了,不禁低聲暗罵自己該死。蕭君默下意識地握住了刀柄。他意識到,今天這一劫,恐怕是逃不過去了。在距蕭君默等人三丈開外的地方,李安儼緩緩抽出了佩刀,然後用刀在面前的草叢裡來回劃拉,邊劃拉邊往前走。片刻後,他便走到了汗巾掉落的地方。蕭君默四人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李安儼忽然抬頭,四面觀望,手中橫刀不經意碰到汗巾,然後汗巾便順著草滑落了下去,再也看不見了。
蕭君默和楚離桑對視一眼,不相信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運氣。
李安儼又站了片刻,隨即轉身,大踏步走了回去。
蕭君默眉頭微蹙。
他隱隱感覺,今天的李安儼似乎有些怪異。近在眼前的沾滿血的汗巾居然會被他無意中掃落,他真的是無意的嗎?
李安儼走回來,對副手道:「走吧,這兒沒人,去別處搜。」
副手立刻命士兵們整隊,然後等待李安儼指令。
李安儼走到隊正的屍體旁,看了看,回頭對副手道:「留一些人下來,幫這些弟兄收屍吧。」
「是。」
李安儼剛想舉步,忽然感覺腳脖子被人抓住了,低頭一看,嚇了一跳。
隊正居然還沒死,正用左手死死抓著他,然後顫顫巍巍地抬起那隻斷手,指向了蕭君默等人藏身的草叢。
李安儼驀然一驚,趕緊蹲下來,彷彿不經意地把他的斷手按下,低聲道:「兄弟,別急,馬上就抬你進宮,你不會死的。」
隊正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嚅動著,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李安儼趴下,把耳朵湊到他嘴邊。隊正氣若游絲道:「他們……躲在……草叢裡……」
李安儼看著隊正,冷不防笑了一下,然後右手的手掌便悄悄覆蓋在了隊正的口鼻上。由於他背對著手下人蹲著,所以沒有人看得見他的動作,都以為他是在聽隊正說話。
隊正被捂著口鼻,慢慢失去呼吸,兩隻眼球大大凸出,驚恐又錯愕地盯著李安儼。而李安儼臉上,卻一直保持著一個笑容——這是隊正一生中見過的最平靜又最可怕的笑容。
很快,隊正的四肢微微抽搐了幾下,便徹底沒有了聲息。
李安儼緩緩鬆開手,然後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走到副手身邊。
「那位兄弟說什麼?」副手問。
李安儼嘆了口氣:「說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讓我幫著照顧,我答應他了。」
「那他現在……死了嗎?」
「對,這是他最後的話。」
李安儼率部往別的方向去了,只留下數人打掃戰場。蕭君默等人悄悄離開了草叢,然後進入一片樹林,繼續朝東北方向進發。此時蕭君默仍然血流不止,臉色越來越蒼白。所幸此處距離出口已不算太遠,楚離桑和米滿倉一左一右攙扶著他,約莫走了一刻鐘,四人終於來到了飲馬門附近的苑牆,牆底下有一個小洞,洞口遮掩著一些枯枝雜草。
米滿倉從旁邊草叢中取出了兩隻事先藏好的包裹,一隻鼓鼓囊囊的是他自己的,裡面是蕭君默先後給他的三十幾錠金子,還有他自己平時攢下的一些細軟;另外一隻是蕭君默的,裡面是《蘭亭集》、羽觴、火鐮火石和一些錢。隨後,蕭君默率先從小洞中爬出,接著,楚離桑、辯才、米滿倉也相繼爬了出來。
四人對望,都如釋重負地笑了。
一場驚心動魄、險象環生的營救行動,至此總算大功告成。
離洞口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蕭君默事先在樹林中藏了四匹馬。然而,當他們來到原本繫馬的地方時,發現那些馬竟然都不見了。蕭君默大惑不解,隨後四人又在附近找了一圈,還是不見馬匹的蹤影。
「會不會是你記錯地方了?」楚離桑問。
「不可能。」蕭君默道,「我出入禁苑多次,都是把馬系在這兒,不可能記錯。」
「那可能是沒繫牢吧?」辯才道。
蕭君默搖搖頭。
辯才想了想,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
「只有一種可能。」蕭君默眉頭緊鎖,「就是有人發現了這些馬,把它們牽走了。」
其他三人頓時面面相覷。現在他們雖然逃出了宮城,暫時擺脫了危險,但如果沒有馬匹,他們就等於是瘸子,更何況以蕭君默現在的身體狀況,靠兩條腿根本就走不遠。等天一亮,朝廷一定會在禁苑周圍展開大規模搜捕,到時候還是跑不掉!
正在眾人愁眉不展之際,蕭君默頭頂的樹上忽然傳出一聲冷笑:「師兄,看來還是你聰明,只有你猜對了。」
蕭君默聞聲,不禁搖頭苦笑。
沒等他們反應,一個身影從樹上躍下,同時便有一把龍首刀橫在了蕭君默的脖子上。
楚離桑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是桓蝶衣,怪不得聲音如此耳熟。
「蝶衣,既然你跟到了這裡,那我也不多說了。」蕭君默淡淡笑道,「謝謝你還來送我一程。」
女人的直覺要比蕭君默想像的可怕得多。早在桓蝶衣到伊闕去抓楚離桑的時候,便已經察覺她對蕭君默有意,回京後又感覺蕭君默心中似乎也有同樣情愫。之後,桓蝶衣在蕭君默家中碰見了宦官米滿倉,便起了疑心,覺得蕭君默可能是想入宮去見楚離桑。當然,蕭君默第一次入宮的事,桓蝶衣並未察覺,直到他這次受傷期間,天天吵著要回家,桓蝶衣才再度產生懷疑。所以,今日蕭君默一出宮,她便跟蹤了他,結果發現他與米滿倉又在東市碰面,於是越發堅信自己的懷疑是對的。之後,她又繼續跟蹤蕭君默,發現他竟然帶著四匹馬來到了這裡,頓時驚愕不已。
桓蝶衣本以為蕭君默只是想入宮看望楚離桑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是想救她出宮!而且既然有四匹馬,不難推斷蕭君默也想把辯才劫出來。想到這裡,桓蝶衣整個人差點崩潰。她萬萬沒想到,玄甲衛中最聰明、最能幹、最前程無量的師兄,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甘願背叛朝廷,並捨棄他擁有的一切!
桓蝶衣驚怒之下,差點就回玄甲衛向舅父舉報了,可最終還是沒有走這一步。因為她知道,一旦這麼做,不但會讓舅父難做,也會置蕭君默於死地。
所以,整個晚上,她一直在這個樹林裡糾結、痛苦、徬徨、憤怒。她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向蕭君默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叫楚離桑的女人,值得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
此刻,桓蝶衣終於把這句話吼了出來,然後跟隨話音而落的,便是遏制不住的眼淚。
「蝶衣,你聽我說。」蕭君默無奈道,「我這麼做的原因有很多,不是你說的這麼簡單。」
「你別再騙我了!」桓蝶衣大喊,「從頭到尾,你一直都在騙我!」
蕭君默語塞,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楚離桑看見桓蝶衣那麼痛苦,有些於心不忍,道:「桓姑娘,蕭郎他舊傷復發了,血流了很多,必須馬上找醫師,否則就……」
「我才不管!」桓蝶衣帶著哭腔喊道,「他死了最好!我一點都不會為他難過!」話雖這麼說,但眼淚明顯比剛才更多了。
「桓姑娘,你要是實在氣不過,就給我一刀吧。」楚離桑誠懇地道,「蕭郎這次捨命救我們父女,真的是出於好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桓蝶衣恨恨道,「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是你害了師兄!」
楚離桑苦笑著點點頭:「是的,是我害了他,你衝我來吧。」
桓蝶衣冷哼一聲,手腕一翻,舉著刀直直朝楚離桑衝了過去。蕭君默想攔她,自己卻站立不穩,米滿倉趕緊又過來扶住。
眼看那把龍首刀就快刺中楚離桑,辯才挺身往前一擋,刀鋒刺入了他的右胸,還好他穿著鎧甲,所以刺得不深,但鮮血還是湧了出來。楚離桑叫了一聲爹,慌忙用手摀住辯才的傷口,眼淚奪眶而出,隨即扶他靠著一根樹幹坐下。
桓蝶衣是盛怒之下一時衝動,其實並不敢真殺楚離桑,現在一看反而傷到了辯才,頓時傻眼,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桓蝶衣!」楚離桑卻怒了,冷冷盯著她,「我記得,咱們還有一場未了的約定,乾脆就在今日了結吧!」
桓蝶衣被這句話再次激起了鬥志,當即把刀一橫:「好,就今日,來吧!」
楚離桑也緩緩抽出了橫刀。
兵刃相交,兩個女子轉眼便殺成了一團。蕭君默極力想阻止她們,卻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米滿倉看著他,急得都快哭了。就在這時,禁苑內傳出了禁軍士兵鼓噪叫喊的聲音。楚離桑稍一分神,桓蝶衣的刀已朝她當胸刺來。千鈞一髮之際,黑暗的樹林中突然飛出一枚銀針,瞬間射中桓蝶衣脖頸。桓蝶衣一個踉蹌,用手摀住脖子,身形晃了晃,旋即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還沒等他們弄明白怎麼回事,不遠處便有幾條黑影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楚離桑一驚,趕緊挺身上前,把刀一橫:「來者何人?」
「諸位莫慌!」當先的一個黑影沉聲道,「老夫是來幫你們的。」
蕭君默猛地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
可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
但見那幾個黑影走到蕭君默面前幾步外站定,果然沒錯,來人正是魏徵。
蕭君默雖然虛弱,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他迅速回顧了一遍今夜李安儼的種種反常之舉,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魏徵早已識破一切,所以命李安儼暗中協助他們脫逃!
事實上,早在蕭君默那天去向魏徵告別,說他要出遠門的時候,魏徵便已猜出他有可能想解救辯才,隨即命李安儼暗中調查。很快,李安儼便發現米滿倉頻繁出入禁苑,行動詭異,遂獨自勘查禁苑的苑牆,發現了飲馬門附近的小洞,隨即稟報魏徵。魏徵知道難以阻止蕭君默,加之他自己也想阻止皇帝追查《蘭亭序》的秘密,遂決意暗中幫蕭君默解救辯才。於是,便有了今夜李安儼名為追捕、實則保護的種種反常舉動。
一開始,李安儼假裝去凝雲閣查米滿倉,目的其實是想弄清蕭君默的計畫,以便盡力配合。當他察覺宮女吃的油酥餅被下了藥,且注意到樓下有一些酒菜後,立刻明白蕭君默的意圖,隨即留了兩名士兵在凝雲閣。其實這兩人都是他在組織裡的得力手下,他給二人安排的任務,便是確保楚離桑能夠順利脫逃。所以,即便楚離桑不主動下樓叫眾人喝酒,這兩人也會適時邀宦官們開喝。後來見楚離桑主動出擊,他們便順水推舟,喝了她敬的酒。隨後二人假裝被迷倒,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直到蕭君默帶著辯才來到凝雲閣救走楚離桑,他們的任務才算完成。
李安儼離開凝雲閣後,迅速趕往佛光寺,目的也是要配合蕭君默的行動。當雙方在半路上遭遇,李安儼其實一眼就認出了蕭君默和辯才,卻佯裝上當,匆匆與他們擦肩而過。隨後,李安儼又虛張聲勢,派出了大批人手搜索禁苑,目的不過是向皇帝交差。其實他早就從飲馬門附近的小洞推測出了蕭君默的逃脫路線,所以親自帶隊搜索這一路。
後來,當蕭君默等人躲在禁苑的草叢中時,李安儼更是有意撥落了那條沾血的汗巾,最後又下狠手殺了隊正,並把隊伍帶往了別的方向,這才讓蕭君默等人得以安然脫險……
此刻,蕭君默與魏徵四目相對,隨即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太師,多謝您所做的一切。」蕭君默道,「晚輩銘記在心。」
魏徵擺擺手:「賢侄言重了,你做的這些事,其實也是老夫想做的。就此而言,咱倆也算是一條道上的,就不必言謝了。」
這時,楚離桑扶著辯才走了過來。辯才打量了一下魏徵,心中似乎也都明白了,拱拱手道:「久聞魏太師大名,今日終於親見本尊,不勝榮幸啊!」
魏徵肅然,對著辯才深長一揖:「屬下臨川魏徵,見過左使。」
此言一出,蕭君默和楚離桑頓時都有些驚詫。
蕭君默稍微一想,旋即釋然:辯才既然在天刑盟盟主智永身邊追隨多年,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身居天刑盟左使之職,自然也是情理中事。
辯才淡淡笑道:「魏太師不必拘禮。自從先師給本盟下達了『沉睡』指令,我便不再是什麼左使了,只能算是一介方外之人。」
這時,禁苑內的鼓噪聲更大了,似乎已經有人發現了苑牆下的那個小洞。眾人不覺神色一凜。魏徵忙道:「左使,屬下帶了幾個人過來,都是忠誠精幹的弟兄,讓他們護送您吧。」
蕭君默聞言,這才看了看魏徵身後那幾名精壯的漢子,發現他們居然是忘川茶樓的茶博士和夥計。
辯才擺擺手:「多謝太師好意,貧僧想去辦幾件私事,人多反而不便。」
魏徵聽出了弦外之音,知道辯才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去向,也就不再堅持,隨即命手下去把那四匹被桓蝶衣藏匿的馬牽過來。此時,楚離桑扶起了地上的桓蝶衣,讓她靠在了一棵樹下。蕭君默看著昏迷不醒的桓蝶衣,眼中不無擔憂。
「賢侄不必擔心。」魏徵對蕭君默道,「桓姑娘只是中了輕度的迷魂散,並未受傷,不消片刻自會醒來。」
蕭君默點點頭,沒說什麼。這時馬匹已經牽了過來,他又看了桓蝶衣一眼,才在米滿倉的幫助下騎上了馬背。
四人與魏徵互道珍重後,便拍馬沿著渭水向東邊馳去。魏徵一直目送著他們離開,才帶著手下返身沒入了樹林之中。
蕭君默身上的幾處傷口都還在流血。他臉色蒼白,表情痛苦,漸漸放慢了速度。
四人馳出樹林的時候,蕭君默明顯已經落在了後邊。
楚離桑察覺,剛一回頭,就看見蕭君默的頭往下一勾,身子一軟,整個人從馬上栽了下來……
樹林裡,桓蝶衣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身邊已空無一人。她苦笑了一下,甩了甩頭,然後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坐騎跑了過去。
繁星滿天的夜空之下,四匹駿馬在龍首原上疾馳。
楚離桑抱著蕭君默騎了一匹,辯才和米滿倉各騎一匹,還有一匹的韁繩被拽在米滿倉手裡。
在他們身後,距離很遠的一片高崗上,桓蝶衣正勒馬而立,眼中淚光閃動。
望著地平線上漸漸遠去的幾個黑點,桓蝶衣止不住潸然淚下。她知道,蕭君默這一去,恐怕永遠也回不了長安了,可她並不知道蕭君默會去哪裡,更不知道這一生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蕭君默在馬上顛簸著,雙目緊閉,如同死去一般。
沒有人注意到,一滴淚珠從他的眼角悄然滑下,落進了龍首原的塵土裡。
《蘭亭序殺局Ⅰ:玄甲衛》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