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自難忘】

  江城走了,明霜回到房裡去睡了會兒覺。一睜眼,看看漏壺,才過了兩刻,杏遙坐在小塌上打絡子,聽到動靜轉頭道:「這不到未時呢,再睡會兒吧。」

  明霜擺擺手,撐著身子坐起身,「小江還沒回來啊?」

  「哪有這麼快。」杏遙放下手裡的活兒,過來扶她,「您給人家說了那麼一大串兒,怎麼著也要忙活一兩個時辰。」

  明霜淡淡一笑,靠在軟枕上想事情。漸漸的到初夏了,氣候有些濕熱,連屋子裡也開始燥起來了,她閉著眼睛問道:「遙遙,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十五了,小滿剛過。」

  「十五了?」明霜抬起眼皮,「這麼說禁足的時間結束了?」她來了精神,掀開薄被,「待在屋裡怪悶的,服侍我更衣,咱們去鋪子裡看看。」

  杏遙怔了怔,為難地在原地攪衣擺。

  「小姐,您真要出門啊……」

  明霜順手攏了一下頭髮,不解道:「不行麼?有什麼不妥?」

  現下明家被退親的風聲還沒過去,這會子出門,萬一遇到哪個不長眼的嚼舌根,讓她聽到豈不是更難受了?

  杏遙不敢明說,琢磨著找別的理由:「小姐,江侍衛還沒回來呢……」

  「他回不回來跟我出不出去有什麼關係?」

  「您忘記啦,上次就是因為他不在,您才被人下手給陰了,萬一喬家三少爺還盯著您呢?」

  「他不會的。」明霜自行取了外衫披上,「這次的車馬叫阿元給咱們備,量來沒人敢再頂風作案。」

  杏遙實在是頭疼:「小姐……」

  「行了行了,再磨蹭我就不帶你了。」明霜抬眸示意她,「快來,給我梳頭。」

  有一陣子沒去鋪子裡了,趙良玉和高恕兩人都很意外,如今街頭巷尾傳著她被喬家退婚的事,怕她多心,趕緊忙前忙後的倒茶水,翻賬本,匯報銀錢數量。

  「小姐前段時間送過來的那花樣子是真的精緻。」趙良玉自不知那是喬清池的手筆,一勁兒的誇,「趕著讓繡莊對著樣子做了十幾匹,賣得特別好!」

  杏遙在旁拿手肘捅捅他,又捅捅他,趙良玉一邊說一邊回頭,眼神不解。

  「小姐是從哪裡請到這樣的畫師的?」

  明霜倒顯得很淡然,捧著茶碗笑道:「萍水相逢,讓他幫忙畫了一些,只可惜他現在已經無暇再作畫。」

  趙良玉頗為遺憾地長嘆:「這樣啊……」

  這的確是個問題,和喬清池鬧翻了,往後的花樣子又找誰提供呢?

  明霜發了愁,心不在焉地抱著高小婉在院子裡玩了一會兒。杏遙滿腹擔憂,每隔片刻就來催她回去,被催得耳朵起繭了,明霜沒有辦法,只得隨她往外走。

  街上人來人往,對面的集市開了,小販叫賣豇豆糕,聲音之洪亮,隔了條街還能聽到。明霜坐著不走了。

  「餓了,想吃糕。」

  杏遙無奈:「……咱們回家吃吧?我叫廚房給您做。」

  「有人賣幹嘛要特地回去。」明霜覺得無所謂,回頭讓她推自己過去買。

  饒是杏遙捂得再緊,多少還是能聽到些閒言碎語。街邊賣東西的人嘴碎,沒生意的時候就坐在一塊兒扯淡。

  喬家退親那日據說是在明府門前鬧得很大,不光報禮單還大罵她不檢點,這下只怕全京城都不會有人肯娶她了吧?

  明霜搖著頭笑笑,喬清池這步棋走得真妙啊,她現在同不同爹爹說這來龍去脈,事情都已成定局,反正喬老爺子是官復原職了,沒人敢拿他怎麼樣。

  早知道當初讓江城殺了他的。

  她暗暗想。

  食攤上蒸籠一掀開,糕點的香氣撲面而來。杏遙站在一旁和小販算價錢,另一邊蹲著個老太太,面前擺了簸箕、掃帚、魚簍、宛箕等竹編器具在那兒買,她有些懶,約摸是年紀大了,也不叫賣,就那麼慢吞吞地坐著。

  許是見她編的精緻,明霜湊過去翻撿瞧了瞧,那老婦人便轉過臉來盯著她看,瞅了半天發覺眼熟,含笑著問道:

  「喲,姑娘身體大好了?」

  沒來由這麼一句話,明霜抬起頭,覺得奇怪:「婆婆認識我?」

  老婦頷首說認識,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她,「今年三月初,姑娘夜裡磕破了頭,還在我家住過一晚,不過你當時正昏迷不醒,怕是也沒印象了。就知道您是個貴人……老身果然沒看走眼啊。」

  「三月初?」算來應該是她在外遇上劫匪的時候。

  見明霜神色迷茫,老婦不由奇怪:「怎麼?你情郎沒告訴你?」

  「我情郎?」越聽越糊塗了。

  老婦說了聲是,「那晚上下著雨,他抱著你來的,樣子可滲人了,滿身是血……回頭你問問他,他應該記得。」

  那天聽說是喬清池半道上救下她的,按理不應該夜裡露宿在外才是。

  明霜琢磨片刻,試探著問道:「帶我來的人,是什麼模樣?可是錦衣華服,容貌儒雅?」

  「樣子是挺俊的。」老婦回憶道,「不過倒不是什麼錦衣華服,穿得很普通,人長得眉清目秀,很是英武……哦,他提了把劍,正巧呢,那穗子給落我家裡了,一直沒機會還。」

  明霜微愣一瞬,老婦倒沒留意她的表情,仍絮絮叨叨說道:「這人是真不錯啊,那麼大的雨還跑出去給你採草藥,就是人不愛說話,像個木頭……」

  她視線也不知落在何處,盯著虛裡訥訥出神。

  直到杏遙付了糕點錢,俯身來喚她,明霜才反應過來。

  「小姐?你想什麼呢?」

  她怔怔地搖頭:「沒什麼。」

  杏遙狐疑:「沒想什麼怎麼我叫您,您不說話呀?……這糕還熱乎著,您嘗嘗,老闆是蘇州人呢,味道一定正宗。」

  她茫茫然地接過來,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像是在思索什麼,半天都沒吱聲。

  看她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杏遙嘆了口氣,「小姐,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明霜這才頷首道:「好。」然後又朝方才的那位老婦人點頭一笑,取出一枚銀葉子遞過去,「此前多謝老人家相助,一點心意,還望收下。」

  老婦擺手退了回去,「這錢兩上回你情郎就拿了不少,老婆子一個人吃喝,花不了幾個子兒,姑娘不必給我,太浪費了。」

  見狀,明霜也不強求。

  杏遙推著她往回走,一臉迷惑地皺著眉:「什麼情郎?是說喬公子麼?」

  明霜偏頭望了她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知道提了不該提的人,她吐了吐舌,縮著頭不敢再多話。

  *

  江城回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拎著一堆東西交給杏遙,卻聽她說明霜一回來就命人準備了一桌子的菜,捧著酒壺一直喝到現在。

  江城愕然:「她喝酒了?」

  「是啊,攔都攔不住。」杏遙盯著手裡這些糖葫蘆串兒,頗為為難,「怕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刺激,這會子也吃不了這些糖了。」

  「你們出去了?」

  她頷了頷首,「沒辦法呀,小姐嚷著要去鋪子裡看看。」杏遙扶額,「你也知道眼下市井上胡說八道的人多……都怪我嘴裡沒個把門,臨著要走了,提了一下喬公子,小姐就……」

  她果然還是放不下喬清池。

  江城不由輕嘆:「算了,她心裡難受,讓她喝吧。」

  「誒。」

  明霜酒量很不好,酒品倒是湊合,喝得多也不過就吃了半壺的樣子,姚嬤嬤看她醉得滿臉通紅,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招呼丫頭們進來給她沐浴更衣。

  木桶裡撒了花,水面上熱氣氤氳,她稀里糊塗地坐在裡面,任由兩個丫頭給她打胰子。

  「小江呢?」

  杏遙搓著她頭髮答道:「早回來了。」

  聽完,明霜「嘩」一下就要站起來,「我去找他……」

  杏遙嚇得直瞪眼睛,好在她小腿沒力氣,剛起了一半就摔回水裡,水花濺了姚嬤嬤滿身都是。

  「我的祖宗,你這是幹嘛啊!」杏遙忙拿巾子來給她擦臉,「要見他好歹等洗完澡吧?哪有光著身子去見的……」

  她小聲嘀咕:「可我不想洗了……」

  「一身的酒氣,不洗哪兒成啊!」

  姚嬤嬤只得去吩咐未晚拿套乾淨衣衫來:「小姐醉得不輕,趕緊煮碗醒酒湯。」

  「誒。」剛想走,她又提醒道,「別聲張出去,叫夫人聽到了又要責怪小姐了。」

  「哦……」

  晚上風大,天清月朗,夜色蒼然,銀漢之間一抹玉輪。江城正坐在屋頂上發呆,院裡杏遙忽然仰頭喚他。

  他縱身一躍,穩穩當當落了地。

  「怎麼?」

  杏遙顯得有點尷尬,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小姐嚷著見你。」

  他訝然:「見我?是什麼事?」

  「哎呀,誰知道呢,喝醉了酒六親不認,又是哭又是笑的。」她搖搖頭,「你進去吧,好歹把她哄著睡了,要是再折騰,一屋子人都吃不消。」

  江城無奈地頷了頷首。

  房內點了安神香,味道清幽,他猶豫片刻,伸手打起簾子。

  明霜在床邊坐著,寬鬆的長袍垂在地上,未晚蹲在一旁給她擦頭,青絲如瀑布一般散在胸前,帶著濕氣,莫名的好聞。

  她身段很好,容貌美得精緻,只不過常年坐著,很少站起來,再好的身材也沒人看得見,這樣也好,他也不希望有旁人看見,江城很自私的想。忍不住偷眼打量她,然後又覺得失禮,輕輕別過臉。

  「小江。」明霜見到他,笑吟吟地招呼他過來。

  「小姐……有什麼吩咐?」

  他太高了,只能仰著頭來看,明霜雙手撐著床沿,神色迷離地盯著他,也不說話,這麼一瞧就瞧了快一炷香。連未晚都禁不住抬眼來打量。

  可能是眼睛看累了,她覺得酸澀,伸手揉了兩下,忽然道:「你才從屋頂上下來麼?」

  「是。」

  「屋頂上好玩麼?」

  「……」不知道怎麼回答比較好,他遲疑著開口:「好……玩?」

  於是,她把伸出手來:「抱我上去,我也要去屋頂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