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訴衷情】

  宿醉之後,一覺醒來,頭暈又目眩,胃裡還犯噁心,渾身不適。

  明霜摁著眉心由杏遙服侍著換了衣裳,呆呆地坐在桌邊吃早飯。

  「都快午時了……」她喃喃自語。

  「可不是麼?你昨兒是受了什麼刺激,喝那麼多酒?」杏遙取了扇子在旁給她打扇,「還難受不難受?要不要再喝碗醒酒湯。」

  「不喝,那玩意兒太酸了,我受不了。」明霜慢條斯理地把粥嚥下,回眸問道,「小江呢?」

  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杏遙臉上立時有些不悅,朝門外努努嘴:「院裡站著呢。」

  她也沒想許多,笑吟吟道:「你叫他進來。」

  還讓他進來?他昨晚上非禮你來著!杏遙咬著嘴唇不動彈,卻架不住明霜催她,只得不甘不願地往外走。

  在她看來,小姐這無異於是引狼入室,簡直就跟養了條白眼狼差不多。

  江城頷首撩起珠簾往裡走,明霜正坐在窗邊看池子裡的蓮花,眉宇輕揚,神色間瞧不見有什麼異樣。他想她多半不記得昨晚上的事了,畢竟醉得那麼厲害……

  「小姐。」江城恭恭敬敬地行禮,「不知叫屬下來有何吩咐。」

  聽到聲音,明霜轉過眼,唇邊的笑意瞬間盪開。

  「你來啦,昨天睡得好麼?」

  這話問得雖隨意,但又聽著奇怪,江城帶著遲疑回答:「多謝小姐關心,屬下睡得很好。」

  見他這樣,明霜不禁搖頭:「不是說是我的人麼?站這麼遠作甚麼?」

  江城聞言一怔,萬萬沒料到她酒醒後還沒忘記這事。

  明霜支著下巴打量他,「你昨天還說愛慕我來著……想不到你平時裝得挺像模像樣的,我都看不出來。」

  他腦子裡砰的一聲,臉上唰一下就紅了,欲言又止:「屬下……」

  「怎麼?」明霜看出端倪,眉頭皺了皺,「你還真當我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醉酒歸醉酒,人還是清醒的。昨晚上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江城斟酌了一陣,剛要開口,明霜卻搶先一步急聲打斷:「你要是敢吃了吐,看我饒不饒你!」明擺著是不容他拒絕了。

  江城暗自好笑,迎上她視線,頷首道:

  「算數。」

  聽了這話,明霜才放下心來,捧著茶杯低低笑道:「這還差不多……」話音未落,又忽然變了臉,「那你從前怎麼不早說?」

  他澀然一笑:「以屬下如今的身份,不說最好。」

  明霜放下茶杯,伸手去牽他,「我又不介意你是什麼身份。」

  她語氣暖暖的,聽著很溫柔,江城心下一軟,反而回握住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

  「嗯。」

  既然已經攤牌了,明霜便忍不住想細問,「誒,那你是幾時喜歡上我的?」

  「……」他覺得不太好啟齒,調開視線,含糊道,「屬下……也說不清。」

  她也沒多為難,換了個方式問他:「是遇上山賊之前,還是之後?」

  江城想了想,「之前。」

  「既是之前,那在喬府時你怎麼不說救我的人是你呢?」明霜把他手甩開,憤然道,「虧我還難過了好久。」

  他聞言,心中有些竊喜:「你那時……是因為這個難過的?」

  明霜不欲回答他,模棱兩可地笑道:「你猜?」

  他也失笑:「我猜不出。」

  明霜搖了搖頭,拉住他衣袖:「還沒說呢,當時怎麼不吱聲?看著我被喬清池坑,你就那麼高興?」

  他哪裡是高興……

  江城輕輕一嘆:「那會兒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想著喬家是高門大戶,與你門當戶對,定不會虧待你。再加上,他們說你嫁過去好,連葉夫人的態度都因此有所改變,屬下就想……不如將錯就錯了。」

  明霜不禁苦笑:「傻子,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呢?你只顧著一廂情願地為我好,也不問問我的意思?」

  他默了片刻,忽然靜靜道:「我也不知一旦告訴你,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一開始是猶豫,到後來發現事情已經發展到讓他沒辦法道出實情的地步了……

  連一句喜歡都沒辦法說出口,想來他心裡也十分掙扎吧。倘若沒有偶然發現喬清池的目的,也許現在自己已經嫁到喬家去了。明霜垂頭,跟著他一同沉默。

  沉默太久,覺得很尷尬,她抬起頭來,尋了別的話岔開:「哎……喬清池這個人雖然討厭,不過他寫故事作畫的水平倒是一流。上回給我講的那個,我還沒看到結局呢……」這兩日喬家雖也有人送書信過來,她自是一封也沒有接,統統叫人燒了。

  明面上做得絕,心裡卻實在癢癢。

  喬清池很懂她的心思,知道她喜歡看志怪話本,便寫了個女鬼死後多年重返人間復仇的故事,一路上有妖魔有鬼怪,卻都不及人心險惡,她身負重傷之時被一個捕快所救,日久生情便愛上了他,但好景不長,某一日遇上一個捉鬼的道士,將她打得魂飛魄散。故事還沒結尾,她一直等著下文。

  明霜發愁地托著下巴,「他說了不會以悲劇結束的,也不知道那女鬼最後活過來沒有……」

  江城沉吟片刻,開口道:「應該會活過來的,捕快曾說要給她找一具肉身。」

  「原來是這樣……」她若有所思地頷了頷首,猛然回頭瞪他,「你怎麼知道故事裡有個捕快?」

  江城:「屬……」

  明霜眯著眼睛頷首打斷:「哦……你看了我的信?」

  他解釋得有些蒼白:「屬下無心的……」

  她咬咬牙:「這還能是無心之過麼?」

  「對不起……」

  「換一句!」

  「抱歉……」

  明霜氣得發笑:「你!……」

  他被揭穿之後的樣子顯得很狼狽,手足無措地不知說什麼才好,慌亂之際,袖口中不慎掉出一物,落在地上匡噹一聲輕響。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往身下看去,一個小巧的沉香木雕滴溜滴溜在桌腳旁打轉。這東西江城再熟悉不過,他愣了愣,急忙伸手就要去撿,明霜見狀,一時顧不得許多,趕緊俯身快他一步握住,殊不料動作太急,人也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她人尚未喊疼,江城已心疼不已,撩袍蹲下去抱住她,「摔疼了沒有?磕到哪兒了?」

  明霜笑著搖頭,注意力全在那個木雕上,乾脆席地而坐,捏在手上把玩。

  居然雕的是個人像,她翻來覆去打量,秀眉越蹙越緊,危機感瞬間湧了上來,「是個姑娘?雕的誰?你相好的?」

  江城忍不住發笑,低低道:「嗯。」

  明霜揚起眉:「原來你相好的這麼醜?」

  「醜麼?」他微笑,「大概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她有些不自在起來:「可是沒有我好看呀。」

  「對。」江城並不吝嗇地點頭笑道,「你最好看了。」

  見他這麼配合,明霜怔了怔,反倒笑得澀然,一頭紮進他懷裡,慢悠悠地折騰那個木雕。她腦袋蹭著他的下巴,若有若無的感覺,弄得他心頭髮癢。

  「地上涼,別坐久了。」江城別過臉,正欲抱她起來,明霜忽而輕聲問道:「生辰那天怎麼不給我?」

  他手臂一滯,半晌才回答:「雕得不好……」

  明霜抬起頭來看他,一語道破:「是認為比不過姓喬的?」

  江城無奈地笑了笑:「也許吧,屬下本就身無所長。」

  「他一個只會動筆掉書呆子的文弱書生也不怎麼樣。」有心替他說話,黑的也能說成是白的,江城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流,於是埋首在她發間用力擁著她。

  明霜拍了拍他背脊,柔聲道:「往後私底下,別叫我小姐了,也別稱自己屬下,行麼?」

  「好。」

  想了想,又補充:「不過人前的規矩還是不能少。」

  江城依言頷首:「好。」

  明霜說完就笑了:「這感覺好像在偷情啊。」

  「……」他聽著無語,說得這麼不堪,還叫他好過麼?

  姚嬤嬤剛要進門來,遠遠的聞得屋裡的說話,很識趣地退了出去。自打明霜被禁足以後,院子裡來的人就少了,小丫頭們很清閒,這會兒也不知各自跑去哪兒偷懶了。抬眼一望,四下里空蕩蕩的,獨獨見到杏遙背對著房門,低頭正在扯手裡的柳條。

  姚嬤嬤笑著走近她:「杏丫頭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怎麼滿臉怨氣。」

  杏遙轉過身,見到是她,把柳條一扔,不滿道:「嬤嬤,你說小姐這是怎麼想的?好人家那麼多,如何偏偏挑了……」她咬牙切齒,「偏偏挑了江侍衛!」

  看她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姚嬤嬤但笑不語。

  「就算被喬家退親,咱們回江南,或者去找太老爺,不說非要嫁進官宦之家,怎麼的也要是個富貴門戶吧?可小姐她……她卻跟著江侍衛!往後豈不是還要吃苦麼?」杏遙咬著下唇,不服氣,「而且夫人這個人最要臉面了,哪裡肯讓他們倆在一塊兒?」

  姚嬤嬤撫上她髮髻,微笑道:「你這麼想就太偏激了。」

  「咱們一心想讓小姐嫁得好,為的是什麼?不過是想讓她後半生過得幸福罷了。家世顯貴又如何?你瞧瞧明家,這麼點人也鬧得沸反盈天的,那別的什麼侯門,將門,不都一樣麼?最主要的還是小姐她自己覺得好。她要是覺得好,咱們說什麼也沒用。」

  「我還是不明白。」杏遙想不通,「他哪裡好了?值得小姐看上他?」

  姚嬤嬤笑問:「杏丫頭沒心上人吧?」

  「沒有。」

  她頷首:「等你往後有了,自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