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試探

  陳慧聽到李有得的聲音心裡一個哆嗦,聽聽,這怒氣……看來那位蔣姑娘真的是超級受寵啊,為了她自己的小命,她唯有努力裝虛弱一途了。

  心思一定,陳慧便故意喘了喘氣,艱難地擡頭仰視著李公公,爭取讓他看到她那通紅的眼眶和眼底的淚意。

  李有得眉頭皺起,原本盛怒而來的情緒猛地一滯,語調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你……你這是什麼樣子!」

  陳慧面色一黯,滿臉的自責與愧疚:「是、是慧娘不好,沒能讓自己以最好的儀態面對公公。」她雙手用力撐地,似乎正嘗試著想要站起來,然而卻有心無力,最終也只能虛虛地靠著床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沒能挪回床上去。

  李有得雙唇緊抿,神情實在稱不上是友好。

  今日他剛下值便聽到小六回報了下午的事。據小六所說,梅院的丫頭弄壞了蔣姑娘的簪子,蔣姑娘身邊的丫鬟打算對她小懲大誡時卻被趕去的陳姑娘打斷,不肯讓那小丫頭受罰。一邊護著自己的小丫頭,一邊為了娘親的遺物不肯善罷甘休,自然便槓上了。讓他覺得詫異的是,陳慧娘竟自願跪了一下午!

  ——李有得不知道的是,小六想要明哲保身,在陳慧趴下前就躲進了廂房,等他出來時,陳慧早已恢復成了跪姿,他並不知道中間很長一段時間陳慧是趴著的。而蔣碧涵那邊,清淑根本就不可能像打小報告的學生似的說「陳慧娘假裝下跪卻趴了一下午」,況且,在清淑以及倚竹軒的人看來,陳姑娘跟蔣姑娘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他們這些下人是必須有所顧忌,可若是李有得本人,自然會給予陳慧娘嚴厲的懲罰。

  李有得對於陳慧娘會護著小笤一事並不意外,先前她不也因為小笤而屢次妥協麼?

  他盯著陳慧看了好一會兒,下巴一擡,咧了咧嘴似是笑了,明知故問道:「慧娘,這是怎麼了?腿斷了?」

  陳慧默默咬牙心裡狠狠呸了他一聲,也不盼她個好,但她面上並未顯露分毫,當做一個完全聽不出他話裡諷刺意味的傻白甜,只是感激羞澀又純良無比地笑道:「多謝公公擔心,慧娘腿沒斷,就是跪得久了,氣血淤堵,有些不適罷了。」她說著還狀似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

  李有得皺了皺眉,視線順著她的動作看了過去,只見那兩條腿裹在薄薄的中衣裡,細長脆弱好似輕易便能折斷。在心底升起一絲異樣情緒之前,他猛然回神譏諷道:「慧娘,這可是你自找的,既然是你底下的丫鬟壞事,罰一頓也便罷了,還用得著你這個當主子的替她領罰?沒人讓你跪!」

  說到後來,他語氣愈發尖利,似是氣得恨不得狠狠駡她一頓。

  陳慧怯生生地看他,模樣楚楚可憐:「慧娘也是為了向蔣姑娘道歉嘛。小笤笨手笨腳,實在可惡,但她歲數還太小,怎麼禁得起打?我這個做主子的,教導無方,自然應當自己領罰。公公,蔣姑娘那邊如何了?先前她說原諒了慧娘和小笤,只是那畢竟是她娘留下的唯一一樣物品,慧娘只怕她是礙於面子才忍下這口氣……只是慧娘也沒什麼好東西,無法聊表歉意……」

  若清淑此刻在場,只怕就要當場衝上來跟陳慧來個單挑了——哪來的原諒?胡扯!

  陳慧說完便略有些緊張地觀察著眼前之人的神情,她知道他來之前必定去過倚竹軒,也不知那位蔣姑娘會怎麼跟這死太監說?按照她的猜測,只怕會模棱兩可,語焉不詳,話中有話,讓他自己往她想要的方向猜吧。那就太好了,給了她完美的發揮機會。說話喜歡拐彎抹角真是他們這些人的敗筆,她就絕對不會這樣,看,現在話都讓她說了吧?

  見陳慧說著話便似是愧疚地垂下了視線,李有得目光一凝,頭一次覺得此事難辦。

  蔣姑娘那邊的情緒他必定要顧著的,可陳慧娘這邊……她跪都跪了一下午,這腿都跪壞了,他怎麼好再罰她?況且也不是陳慧娘之過。

  「行了,這次的事兒與你無關。」李有得似是看不慣陳慧似的,擺擺手道,「趕緊滾回床上去,看著礙眼!」

  陳慧心中一喜,在小五的攙扶下坐回了床上,之後小五便忙跟著李有得走了。

  只是還沒等陳慧真正放下心來,便聽走到門外的李有得對身邊小廝道:「把那闖禍的丫頭給我綁了……」他頓了頓,本打算把人送到倚竹軒去讓蔣姑娘隨意處理,但想到她的性子,他又改了主意,「打十棍!」

  在陳慧一楞神的功夫,便有人去廂房抓小笤,她立即從床上翻身而下,驀地衝出屋子時便見小笤嗚嗚低泣著被架了出來。看到那架勢陳慧眼睛都紅了,到底想起自己還「傷著」的膝蓋,故意踉蹌了一下,便向小笤身邊撲去。

  陳慧計算得很好,她的落點正好就在小笤身邊,剛好能借助她穩住身形,又能做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當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李有得驀地回頭,恰好見陳慧「摔」出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攔她,因二人距離不遠,他的手臂剛剛好落在她腰間,隨後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陳慧撲出來的慣性帶了個踉蹌。

  「公公!」

  「姑娘!」

  數聲驚呼之後,陳慧瞪大眼看著身下半個身子給她當了肉墊的男人,心裡不但沒有一點感激之情,還把他痛駡了一頓。他少了點零件,難道連神經系統都出問題了嗎?就不能控制一下他的條件反射?被撲倒摔地上的痛,他肯定要算她頭上了!

  陳慧眼眶一紅,感動地說:「公公,您對慧娘真好……」她說著,乾脆腦袋一低,靠在了李有得胸口,還依戀似的蹭了蹭,低聲道,「慧娘……慧娘……」她故意在這裡含糊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公公……」

  在這個時代,很少有人能見到一個女子當眾主動抱住一個男人,即便是不止看過這事一次的小五和小六,也無法見怪不怪,而是各自轉開了視線,表情古怪。

  在這一片寂靜中,耳朵貼著李有得的胸膛等著他惱羞成怒把她推開的陳慧聽到的卻是胸腔中越來越響亮的心跳聲,以及被她壓著的人的沈默。

  ……被她壓暈了?

  陳慧慢慢擡頭,卻正好對上李有得那瞪著她的視線,他面色嚴肅,臉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以至於顯露出幾分冷意,陳慧的突然擡頭驚醒了他,他突然尖聲道:「起來!」

  陳慧眼睛眨了眨,細聲細氣地說:「公公,您對慧娘這麼好,不如也饒了小笤吧。我用慣了她,不想換別的丫鬟。若……若蔣姑娘還是覺得不能解氣,那就打慧娘好了。只是慧娘身子也沒比小笤好多少,別打十棍那麼多好不好?就……」她似乎想了想,伸出一根指頭在李有得眼前輕輕搖了搖,撒嬌似的說,「就一下,讓蔣姑娘聽個響兒,好不好?」

  美人在懷,又輕言軟語地嬌嗔著,很少有正常男人能拒絕對方此刻提出的請求,不過李有得缺了二兩肉,自然不是什麼正常男人,他抓著陳慧的肩膀把她往旁邊一推,眼睛往旁一掃,小六便慌忙上前將他扶起。

  等李有得站直了身體,整好衣裳才看向陳慧時,心突然一縮。

  陳慧沒有起身,只是曲腿坐在地上,一手撐在身後穩住身形,微微仰著頭,雙唇緊抿,那一對清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眼底似乎還有氤氳水霧。

  李有得在她眼裡看到了委屈和傷心。

  半晌,陳慧失望般先收回了視線,轉頭便抱住了小笤,輕聲哽咽道:「小笤,我對不住你……」

  「姑娘,小笤不怪姑娘,都、都是小笤的錯……」相比較於陳慧的「矜持」,小笤哭得眼淚鼻涕都是。

  陳慧心裡彆扭,唉唉,別擦我身上啊……

  除了小笤的哭聲,梅院裡無人說話。

  片刻後李有得哼了聲道:「哭什麼?晦氣!」

  他似乎不樂意再聽這晦氣的哭聲,轉頭便走。跟他來的小廝們面面相覷,急忙跟上。

  哢嚓一聲,梅院又一次鎖了起來。

  陳慧鬆開小笤,摸摸她的腦袋:「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小笤忙拚命去擦她的眼淚鼻涕,連連點頭:「謝、謝謝姑娘!小笤的命是姑娘救的,以後、以後小笤不會再連累姑娘的!」

  「別這麼說。」陳慧攙著小笤站起身,笑得十分開心,「我剛剛發覺了一件有趣的事。」

  剛才不小心摔了被那死太監接住是她的失算,但那之後的一切,卻是她在今天猜測到蔣姑娘的意圖之後的臨場發揮了。蔣姑娘可以試探她,她怎麼就不能試探那死太監了?哎呀,蔣姑娘這回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多虧了蔣姑娘的舉動,她才反應過來,這些日子她時不時給那死太監搞點事,好像還真有一些隱形的收穫了。她猜,那死太監對她的態度,應該是處於「女人,你引起了我的註意」階段吧?即便那死太監不是個真男人,當有一個還算漂亮的女子不停喊著「我是你的女人」,即使明知那不是真心話,心底某處還是會有所觸動的吧?特別是身邊還有個總也不給他好臉色的蔣姑娘做對比的情況下,效果就更明顯了。想想看,她之前都那麼乖巧了,他還突然給她找事做,故意折騰她,不正表明了一種特殊態度麼?否則的話,他直接關著她不理她,她根本什麼花樣都翻不出來。再說剛才,他明明說要打小笤十棍,被她那麼一打岔,他居然就真的不追究跑掉了……真是有意思。

  小笤見陳慧突然露出的笑容十分不解,卻見陳慧對她笑笑,萬分溫柔地說:「咱們很快就能吃上大塊的肉了。」

  小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