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劍與劍鞘

  陳慧第二天從阿二口中瞭解了部分事態。

  先前已經有一大部分軍隊去了邊疆駐紮,這回眼看著要打起來,因此把李有得派了去,主要是押運糧草,而押運的士兵等到了邊疆又可以投入戰鬥。李有得是作為監軍去的,地位甚至比邊疆的總兵還高。

  陳慧聽到阿二說是運糧草的,就覺得她也不算猜錯,還真是千里送外賣呢……

  接下來幾日,李有得也不知是真要忙著出發的事,還是想躲著陳慧,依然跟之前一樣天天見不著人。陳慧也不在意,即便心裡同樣惦記著李有得要去打仗的事,沒事的時候也會常常出去玩玩。

  其實李有得離開幾個月也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她在李府不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嘛。可從另一個角度想,李有得不在,她的保護傘就不在了,普通權貴或許不敢動她,可王有才之流呢?她可是跟王有才有仇的啊,他又跟李有得地位相當,說不定他還真會趁著李有得不在給她找點事,那要不她就在李有得出差去打仗時找個地方躲起來算了,再不然……跟著他一起去?

  後一個想法一冒出來就把陳慧嚇了一跳,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冒出這種想法的。可供吐槽的點實在太多了,人家是去打仗的,她一個女人跟去太不像話了,被士兵們知道有個女人跟在隊伍中,恐怕會有不滿吧。就算她真能平平穩穩地跟去了,邊疆的日子她能過得習慣嗎?早前她是連肉都吃不上,可如今她不但有好吃好喝的,還有漂亮的衣服首飾,實在是由奢入儉難啊。更何況,她若跟著李有得去肯定是在大後方,但又不能保證一定安全,她一想戰場的危險便腿肚子直打顫啊。

  最最重要的一點,李有得不可能讓她跟去的,她都可以想像得出來她提出這個要求時,李有得那不可思議的嘲諷臉駡她胡鬧了。

  用數條理由駁斥了自己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之後,陳慧便照舊無所事事地出去玩。而倚竹軒的蔣碧涵,自從那日主動來菊院找她之後便沒有再出現過了,彷彿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但陳慧知道蔣碧涵有時候也會出去走走,她有一回還在大門口跟她遇上了,不過兩人都只是微微頷首權當打招呼,便又恢復成了陌路人。

  因為戰事,陳慧最近比較喜歡往讀書人多的地方去,聽他們談論政事、戰事。有個叫諸子茶社的地方是讀書人最喜歡去喝茶聊天談論時事的地方,她便會提早去,找個角落默默地聽。也不是沒有女子來喝茶,因此她來這兒便不會顯得太過突兀。如此聽了幾日,她發現她跟的這位李公公啊,在讀書人裡面的名聲還真是不好。

  雖說也不知他們說的是真事還是誇大了,但既然他們說出來後其他人都義憤填膺,還能補充更多細節,那多半是真的?反正他們說的事,跟她知道的李有得確實挺符合的……總結起來,大概就是朝中哪個官吏剛正不阿,把李有得的親信從官位上擼下去了,他為了報復,就搆陷了那個官員,把人捉拿進了大牢;又比如說,有哪個官員經過李有得面前時沒有及時避讓,被他記住,事後被降級;再比如說,他收受賄賂,任用私人,魚肉百姓等等罪行……

  當然,除了李有得的罪狀之外,其餘幾個司禮監宦官的罪行也是不輕,而且還都跟李有得的差不多。反正在這些讀書人看來,宦官沒一個好東西,皇上是被這些宦官給矇蔽了。

  陳慧覺得李有得幹的壞事怕是不少,但應該也沒這些書生說得那麼嚴重,否則這個諸子茶社,又怎麼可能開得下去呢?早被請去喝茶了……呃,她是說那種喝茶。

  而對於李有得當監軍去戰場一事,多數人都不樂觀,說李有得到時候肯定要干涉軍隊的事,到時候能贏的仗也給打輸了,說不定還連累所有人一起死在戰場之類的話。陳慧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要不是怕被他們集體拿口水淹了,她或許會沖上去理論一番,李有得是挺壞的,但他們也不能這麼咒人吧,想點好的不行嗎?!

  這日,陳慧越聽越有火氣,決定今天就是她最後一天聽他們侃大山的日子,今後再也不來了。正要結帳離開時,她忽然聽到有人談論的東西有些新奇。

  「……再鋒利的寶劍,也需要合適的劍鞘。劍能傷人,亦能自傷,該傷人時不傷,或是不該自傷時卻傷了,都是大不幸,因而說劍鞘最為重要,甚至比劍還重要也不為過。」

  陳慧看了過去,那是一個面生的書生,至少她來諸子茶社的這幾日,便沒有見過他,反正她印象中沒有,書生談論武器倒是少見,不過一般讀書人談論某樣物體時,怕也是別有所指吧。

  陳慧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準備聽聽他有什麼高見,卻聽一直站她身邊的小五小六突然動了起來,小六攔到一人跟前道:「公子,我家姑娘不想見你。」

  陳慧收回視線看向前方,只見戚盛文正在她面前淺笑。

  陳慧沒說話,戚盛文卻笑道:「陳姑娘,在下有話同陳姑娘說。」

  陳慧挑挑眉道:「戚公子,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個什麼身份了吧?」

  戚盛文微微一怔。

  陳慧知道那一日在潭門寺李有得可是動靜不小,雖說那時候她離開潭門寺時並沒有看到戚盛文,但後來小六偷偷跟她說過,李有得審問過戚盛文,本來差點就要打了,但當時正好找到了她的鞋子,因此便不了了之了。所以,陳慧可以斷定,戚盛文已經知道了她是誰。先前她不太好意思自己說,如今他知道了,她倒是鬆了口氣,她可不想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只是,為什麼戚盛文在知道她身份之後還會來找她?按照讀書人對李有得的態度,他應該也會自動遠離她才對。總不至於是把他自己當做是勇鬥惡龍拯救公主的勇者吧?她是小公舉沒錯,李有得也勉強算是頭惡龍吧,可戚盛文就怎麼看都不是個勇者了,若換成是會遠程法術的魔法師還差不多……

  「是瞭解一二了。」戚盛文略為害羞地笑了下。

  陳慧詫異道:「那你不怕?」

  戚盛文卻困惑道:「為何要怕?」

  陳慧道:「李公公是個對自己的東西看得很緊的人,容不得他人覬覦。」

  戚盛文似乎想了想才明白陳慧的意思,忙笑道:「陳姑娘多慮了,在下並未……並未覬覦陳姑娘。」

  「但李公公是不會聽的,你靠近我,便是罪過。」陳慧道,「戚公子,你還是走吧。」

  戚盛文盯著陳慧看了許久,嘴角忽然浮現個奇異的笑,好像是發現了找尋許久的寶藏似的。

  「陳姑娘,我想與你談談,不知你這幾位下人,可否暫時離開?」戚盛文開門見山道。

  陳慧看著氣質陡然大變的戚盛文,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想了想示意三人稍微離遠些。

  小六不同意:「陳姑娘,公公有令,小的們不能離開姑娘半步……」

  「又不是讓你們躲起來。」陳慧道,「喏,你們就去那張桌子,能看得到我這邊,不就可以了麼?」

  小六還是不怎麼樂意的模樣,但在陳慧的堅持下,他還是和小五小笤一起過去了。

  陳慧看向戚盛文道:「戚公子,有什麼事請請說。」

  戚盛文道:「不知陳姑娘對李公公去監軍怎麼看?」

  陳慧道:「我一個女人,能怎麼看?我不懂。」

  戚盛文也不在意,繼續道:「那……劍與劍鞘的說法,您聽到了吧?」

  「戚公子是什麼意思?」陳慧心提了起來。

  戚盛文道:「陳姑娘便是那劍鞘,而李公公正是那劍。」

  陳慧……她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黃。什麼叫她是劍鞘李有得是劍?他又沒那工具好不好!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陳慧面無表情道。

  戚盛文道:「哦,陳姑娘有何見解?」

  陳慧道:「沒有,我就是單純覺得你在胡說八道。」

  戚盛文楞了楞,無奈地笑道:「陳姑娘何出此言?算了,我便與陳姑娘直說了吧……希望陳姑娘此次能與李公公同去。」

  這回輪到陳慧楞了:「同去?你是說同去戰場?」

  「正是。」戚盛文道,「陳姑娘若肯答應,前線的兵士都會感激姑娘的。」

  陳慧覺得戚盛文好像又在開黃腔了,前線要她一個女的有何用?軍妓?那她一個人也不夠啊!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陳慧道。

  「陳姑娘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戚盛文笑了笑,「據在下所知,李公公對陳姑娘很是寵愛,而據在下觀察,陳姑娘聰慧又心善……若陳姑娘能在旁襄助,想必李公公會如虎添翼。」

  陳慧從戚盛文這拐彎抹角的話裡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說她是劍鞘,李有得是劍,所以她是能制住李有得的那個人,若她跟了去,到時候李公公若是瞎搞,她還能幫著克制一下。

  她覺得戚盛文真是太高看她了,不過……會這麼想的他,還真是挺有眼光的呢。

  「這個……只怕戚公子是想多了。」陳慧道,「我不過是我爹送給李公公的一樣禮物而已,哪能影響到公公啊。」

  戚盛文忽而笑了笑:「在下倒沒想到……原來陳姑娘不知自己對李公公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陳慧好奇又期待地問。李有得對她的態度,她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還真希望從一個真正的外人眼裡聽到些什麼。

  陳慧的態度並不在戚盛文的預料之內,至於說她該怎麼面對他那句話他還沒仔細想過,但他先前絕想不到是這樣的,倒彷彿……很希望他能說服她似的。

  戚盛文道:「那一日在潭門寺,在下親眼見到當李公公得知陳姑娘下落時的模樣有多……激動。」

  「就這?」陳慧失望了。

  「就這還不夠?」戚盛文奇怪道。

  陳慧道:「戚公子怕是不知道,那時候公公以為我逃了,聽到我的消息時怕是很激動能逮住我給我來個二十大酷刑呢!」

  戚盛文忍著問「二十大酷刑」是哪二十的衝動說道:「陳姑娘,在下也是男人,知道李公公那時候的模樣並非陳姑娘所說……」

  他真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會讓陳慧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了起來。

  「『也』?戚公子你跟李公公一樣呀?」陳慧笑道。

  戚盛文頭一次有了想甩袖離開的衝動,他黑著臉道:「陳姑娘也會在李公公面前說這種話嗎?」

  「我當然不敢。」陳慧承認自己慫承認得特別乾脆,「可是戚公子你還要去李公公面前告狀不成?」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戚盛文深吸了口氣,決定把話題扯回來:「總之,請陳姑娘能替黎民百姓想一想。」

  陳慧真沒空替黎民百姓想一想,她沒那麼大胸懷,也改變不了這世道,能改變的,只是她面對這個世界的態度而已,而這也是她穿來後做的事。

  她笑了笑道:「戚公子,你第一次見我時,便知道我是誰了吧?」戚盛文前後的模樣大不相同,第一次二人見面時他就一副要親近她的模樣,彷彿是對她一見鍾情了,她還害怕害到了人,原來從頭到尾她都被算計了。

  戚盛文一楞,也沒隱瞞:「陳姑娘果真聰慧過人。正是,在那兩天前,在下曾在書肆見過李公公與陳姑娘同行。」

  「戚公子厲害啊!」陳慧鼓掌道,「簡直跟我不相上下。」

  「什麼?」戚盛文再厲害也不可能明白陳慧口中的不相上下是在說兩人的演技。

  陳慧卻不繼續說下去了,只道:「戚公子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沒什麼想要再說了吧?」

  「但陳姑娘還未答覆在下。」

  陳慧道:「不知戚公子有沒有見過一隻裝在盒子裡的貓,在你打開前,你永遠不知它是死是活。」

  戚盛文皺了皺眉:「陳姑娘的意思是……」

  「在你看過當日出發的隊伍前,你不會知道我有沒有答應。」陳慧惡劣地對他笑了笑,起身向小笤幾人走去。

  有沒有被戚盛文說服,只有陳慧自己知道。

  她知道小六很想知道戚盛文跟她說什麼,但她不想說。等回到了李府,陳慧便做好了準備,等著李有得回來。

  在戚盛文口中,她似乎成了捆住惡龍的繩子,可她哪來那麼大的影響力呢?她連讓李有得同意她去戰場的能力都沒有——雖然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被戚盛文說服,但關於這一點,她倒是很想試試。

  一日後,陳慧熬夜沒睡等到了李有得。

  李有得打著呵欠進了主屋,沒想到一回頭便看到陳慧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跟在他身後進來了。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跟鬼似的晃什麼?」李有得實在有些睏,懶洋洋地說。

  陳慧詭異地笑了笑:「公公呀,您怎麼就知道在您面前的我不是鬼呢?」

  李有得一楞,瞌睡蟲瞬間嚇跑,他瞪著陳慧看了半晌,卻見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公公,慧娘跟您說笑呢。」

  說笑?!

  還沒等李有得把火發出來,便見陳慧面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道:「公公,這幾日慧娘已經想好了,慧娘要陪公公一起去戰場!」

  李有得沒發出來的怒火被陳慧的話壓了回去,新的怒氣又湧了上來,這導致他的聲音又尖又細:「胡鬧!」

  陳慧心想,看吧,她猜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