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防禦理事會面壁計畫聽證會兩個星期後才召開,隨著泰勒的失敗和另外兩名面壁者的冬眠,PDC的主要工作重點和注意力轉移到主流防禦方式上。
羅輯和坎特在視訊會議室中等待開會,會議視頻已經接通,大螢幕上出現了行星防禦理事會的會場,那早在安理會時代已為世人所熟悉的大圓桌旁還空無一人,羅輯早早來到這兒,是為了多少彌補一下不親臨會場的失敬。
在等待中羅輯與坎特閒聊,問他在這裡過得怎麼樣,坎特說他年輕時就在中國生活過三年,對這裡很適應,過得還不錯,畢竟他不用像羅輯這樣整天生活在地下,這些天,他那很生疏的漢語又流利起來。
「你聽起來好像感冒了?」羅輯問。
「只是染上了輕流感。」坎特回答。
「禽流感?!」羅輯吃了一驚。
「不是,是輕重的輕,媒體上都這麼叫。是一個星期前在附近城市流行的,感染率很高,但症狀很輕,不發燒,就是流鼻涕,部分患者可能嗓子疼。不用吃藥,三天左右就自動痊癒了。」
「流感一般都很重的啊。」
「這次不是。這裡的很多士兵和工作人員都傳染上了,你沒發現房間裡的勤雜工換人了嗎?她也得了輕流感,怕傳染上你,但我這個聯絡員一時還換不了。」
螢幕上顯示,各國代表開始陸續進入會場,他們坐下後低聲交談,似乎沒有注意到羅輯的存在。行星防禦理事會輪值主席宣佈會議開始,他說:「面壁者羅輯,在剛剛結束的特別聯大上經修正後的聯合國面壁法案,您應該已經看過了。」
「是的。」羅輯回答。
「您一定注意到,法案加強了對面壁者調用資源的審查和限制,希望您將在這次會議上提交的計畫能夠符合法案的要求。」
「主席先生,」羅輯說,「另外三位面壁者都已經在自己的戰略計畫執行過程中調用了大量的資源,對我的計畫的這種資源限制是不公平的。」
「資源調用許可權取決於計畫本身,您應該注意到,另外三位面壁者的計畫與主流防禦是不矛盾的,就是說,即使沒有面壁計畫,這些研究專案和工程也要進行,希望您的戰略計畫也具有這種性質。」
「很遺憾,我的計劃沒有這種性質,它與主流防禦沒有任何關係。」
「那我也感到遺憾,根據新法案,您能夠在這項計畫中調用的資源是很小的。」
「即使在舊法案中,我能調用的資源數量也不大。不過主席先生,這不是問題,我的戰略計畫幾乎不消耗任何資源。」
「就像您前面的計畫一樣?」
主席的話引起了幾名與會者的竊笑。
「比前面的還少,我說過,幾乎不消耗任何資源。」羅輯坦然地說。
「那就讓我們來瞭解一下吧。」主席點點頭說。
「計畫的詳細內容將由亞伯特.林格博士為大家介紹,同時我想各位代表已經拿到了相應的文件。簡而言之,就是通過太陽的電波放大功能,向宇宙中發送一份資訊,資訊只包括三幅簡單的圖形,還有一些附加資訊,表明這些圖形是由智慧體發送而不是自然形成的,圖形都附在會議文件中。」
會場上響起了嘩嘩的翻紙聲,很快每個與會者都找到了那三張紙,同時,螢幕上也顯示出這三幅圖形,真的十分簡單,每幅圖形只是一些似乎是隨機分佈的黑點,人們注意到,每張圖中都有一個黑點畫得大些醒目些,同時還有一個小箭頭注明它。
「這是什麼?」美國代表問道,同時和其他與會者一樣,依次細看那幾張圖。
「面壁者羅輯,根據面壁計畫基本原則,您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主席說。
「這是一句咒語。」羅輯說。
會場上的翻紙和低語聲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抬頭望著一個方向,現在羅輯知道會場上顯示這邊圖像的螢幕在什麼位置了。
「什麼?」主席瞇起雙眼問。
「他說是咒語。」大圓桌旁有人高聲說。
「針對誰的咒語?」主席問。
羅輯回答:「187J3X1恒星所擁有的行星,當然,也可能直接作用到恒星上。」
「會有什麼作用呢?」
「現在還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咒語的作用,肯定是災難性的。」
「那麼,這些行星上可能有生命嗎?」
「對於這一點,我反覆諮詢過天文學界,從目前已有的觀測資料上看,沒有。」
羅輯說到這裡,也像主席一樣瞇起了雙眼,在心裡默默祈禱:但願他們是對的。
「咒語在發出後,多長時間能起作用?」
「這顆恒星距太陽約五十光年左右,所以咒語起作用的時間最早為五十年後,我們則要在一百年後才能觀測到作用的圖像。但這是能估計到的最早時間,實際起作用的時間可能要推後很多。」
在會場的一陣靜止後,美國代表首先有了動作,把手中的那三張印著黑點的紙扔到桌面上,「很好,我們終於有了一個神。」
「躲在地窖中的神。」英國代表附和道,會場上響起了一片笑聲。
「更可能是位巫師。」日本代表哼了一聲說,日本始終未能進入安理會,但在行星防禦理事會成立時立刻被吸收進來。
「羅輯博士,僅就使計畫的詭異和讓人莫名其妙而言,您做到了。」俄羅斯代表伽爾寧說,他曾在羅輯成為面壁者的這五年中擔任過幾次PDC輪值主席。
主席敲了一下木槌,制止了會場上出現的喧聲:「面壁者羅輯,有一個問題:既然是咒語,為什麼不直接針對敵人的世界?」
羅輯說:「這是一次實驗,用來證實我自己的戰略設想,戰略真正的實施要在末日之戰到來時。」
「三體世界難道不能作為實驗咒語的目標嗎?」
羅輯斷然搖搖頭,「絕對不行,太近了,距我們太近了,咒語發生作用時很可能波及到我們,我為此甚至放棄了五十光年以內的帶有行星的恒星。」
「最後一個問題:在這一百年或更長的時間裡,您打算做什麼?」
「你們可以擺脫我了:冬眠,當觀測到咒語在187J3X1星系上發生作用時叫醒我。」
在準備進入冬眠的期間,羅輯患上了輕流感。最初的症狀與別人一樣,只是流鼻涕和嗓子輕微發炎,他自己和別人都沒在意。但兩天後,羅輯的病情加重了,開始發燒,醫生感覺有些異常,就取了血樣回市裡分析。
這天夜裡,羅輯在高燒中昏睡,一直被狂躁的夢境所纏繞。夢中,夜空中的群星在紛亂地舞動著,像振動著的鼓皮上的沙粒,他甚至意識到了這些星球間的引力聯繫,它們做的不是三體運動,而是銀河系中所有恒星的二千億體運動!
後來,紛亂的星海漸漸聚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在瘋狂的旋轉中,大旋渦又幻化成一條由所有星星凝成的銀色的大蛇,呼嘯著鑽進他的大腦……
凌晨四點左右,張翔被電話鈴驚醒,是行星防禦安全部的領導打來的,聲音嚴厲,讓他立刻報告羅輯的病情,並命令基地處於緊急狀態,一個專家組正在趕來。
張翔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是地下十層的醫生打來的,報告病人的病情急劇惡化,現在已處於休克狀態。張翔立刻乘電梯下去,驚慌的護士和醫生告訴他,半夜裡羅輯先是嘔吐,接著開始吐血,然後就昏迷不醒了。張翔看到病床上的羅輯臉色煞白,嘴唇發紫,在他身上幾乎看不到生命的跡象了。
專家組很快趕到,有國家緊急疫情處理中心的專家、解放軍總醫院的醫生和軍事醫學科學院的一個研究小組的全部成員。
在其他人察看病情時,軍事醫學科學院的一位專家把張翔和坎特拉到門外,向他們交待了情況。
「我們早就在注意這場流感,感覺其來源和性狀都很異常,現在明確了,這是基因武器,或者叫基因導彈。」
「基因導彈?」
「就是一種經過基因改造的病毒,傳染性很強,但對一般人而言,它只是產生輕流感這樣的輕微症狀,但這種病毒具有基因識別能力,能夠識別某個人的基因特徵。一旦這個攻擊目標被感染,病毒就會在他的血液中製造致命的毒素,現在我們知道目標是誰了。」
張翔和坎特面面相覷,先是難以置信,然後陷入絕望,張翔臉色變得蒼白,緩緩低下頭說:「我負完全責任。」
這位大校研究員說:「張主任,也不能這樣說,這真是防不勝防,我們開始雖然懷疑,也沒有向這方面考慮。基因武器的概念上世紀就出現了,但誰能相信竟然真有人把它造出來了,雖然還很不完善(概念中的基因武器在非目標人群中只是隱性傳染,不產生任何症狀),不過作為暗殺武器真的很可怕:只需要在目標所在的大致範圍散播這種病毒就行了,甚至連目標的大致範圍也不需要知道,可以在全球散布,因為這種病毒對一般人致病性很弱甚至沒有,可以快速大範圍傳播,最後也有很大的可能擊中目標。」
「不,我負全部責任。」張翔用一隻手捂住眼睛,「要是史隊長在的話,這事就不會發生。」他放下手,眼中閃著淚光,「他冬眠前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剛才說的防不勝防。他說小張啊,我們這工作,睡覺時都要睜半隻眼,現在沒什麼萬無一失,有些事防不勝防啊。」
「那下一步怎麼辦呢?」坎特問。
「病毒已經侵徹很深,病人肝臟和心肺功能都已衰竭,現代醫療手段無能為力了,儘快冬眠吧。」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羅輯已完全消失的潛意識又恢復了一些,他有了感覺,是寒冷,這寒冷仿佛是從他的體內發源的,像光芒般擴散出去,凍結了整個世界。
他看到一片雪白,開始除了這無邊的白色什麼都沒有,後來白色的正中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漸漸地,看出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莊顏,她抱著他們的孩子,艱難地走在空曠得失去立體感的雪野中。她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就是他在七年前的那個雪夜第一次見到想像中的她時圍的那條,孩子小臉凍得紅紅的在媽媽的懷抱中向他拼命揮著兩隻小手,喊著什麼,但他聽不見聲音。他想在雪中追過去,但年輕的母親和孩子都消失了,像是融化在白雪中。接著他自己也消失了,雪白的世界縮成一條極細的銀絲,在無邊的黑暗中,這細絲就是他殘存意識的全部。
這是時間之線,細絲本身是靜止不動的,向兩個方向無限伸延,羅輯的靈魂穿在絲上,以恒定的速度輕輕滑向不可知的未來。
兩天後,一束地球發出的強功率電波射向太陽,電波穿透了對流層,到達輻射層的能量鏡面,在增益反射中被放大了幾億倍,攜帶著面壁者羅輯的咒語,以光速飛向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