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延誤,導致了溫冬逸必須看完機艙外,從黃昏到夜幕降臨的過程,初見時的驚豔,已經變成審美疲勞,尤其那天空,像極了燃燒到最後的火柴,聯想到垂垂老去的姿態,叫人心情昏悶的程度,好比喝到一口劣酒。
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壓抑的心情瞬間消失了。他沒有辦法拒絕。
以起飛關機為由掛了電話,溫冬逸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摺紙,是他下午回酒店收拾行李的時候,無意間看到的,她折的,留在了桌上。
不過,他撿起來打量半天,愣沒瞧出折的是個什麼東西。
楊予康合上筆記本,瞧見了他手裡的東西,調侃道,「手藝不錯哦。」
他虛心求教,「你說這像什麼?」
「兔子啊。」
溫冬逸臉一擰巴,「你們家兔子長這樣?」
楊予康把電腦包的拉鏈一拉,轉過頭來,嚴肅的說,「首先,我們家不養兔子,其次……」他抽走那隻摺紙,拔開簽字筆筆蓋,在上面塗了個圈,還給他,「思維要具象。」
有了楊予康的點睛之筆,它就真的變成了一隻兔子,豎著兩隻耳朵,圓鼓鼓的背。溫冬逸情不自禁的、感到有趣的,哇了一聲。
這沒見過世面的反應,楊予康懷疑他童年是不是光顧著泡妞,和想著怎麼從歪門邪道掙零花錢了。
溫冬逸不以為然,「上個世紀的事兒我能記得?」
他想想有道理,「您老是該入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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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教室不開窗,早晨的豆漿包子味,能堅挺到傍晚放學。
課桌上的書高得能把視線擋住,抽屜就像課程一樣塞得滿滿噹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模擬卷傳下來,第三組最後一桌的男生,因為家裡有事兒請了幾天假,回來桌子已經被白花花的試卷淹了。
他目瞪口呆的樣子,惹得全班都笑了。
馬上要期末考,週三下午只有兩節課,也變成了三節,沒有老師占課就自習。
壓得人喘不過氣的課業,沒有壓住大部分的男生上了高中,個頭就像八月前的蘆葦一樣瘋長。俞高韻就是個典型,他課桌底下的空間,快要容納不下他的兩條腿了。
最後一節自習課,俞高韻很快做完了試卷,周圍的同學抓耳撓腮,他悠閒到遙望著窗外出神,身子往後仰著,用後面兩根椅子腿撐地。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突然聽到她的聲音,害他差點摔倒。
看著他兩手劃了個船,險些向後倒去,梁霜影跟著心驚了下,幸好沒事兒。她把試卷一折,指了道題問他。
他先,「啊?」
然後又,「哦。」
俞高韻用自己的試卷幫她解析,圈圈畫畫的小筆記,都在他的卷子上。他有家教,學的進度比課堂快,這題超綱了展開複雜,他講不清楚,乾脆把自己的筆記本給她參考。
他的筆記內容很全面,雖然有些字跡比較潦草,她想借回去啃一遍,「那本筆記你今晚要用嗎?能不能借我一晚上,明天還你。」
俞高韻愣了下,立刻擺擺手說,「我不用上了你拿去吧。」
梁霜影笑著對他道了聲謝謝。
他懵了好一會兒,又說,不用還了。
那天晚上,俞高韻找了一本嶄新的本子,把最近補習做的筆記重新抄了一遍。他一邊寫,一邊忍不住偷笑。
「這本我也沒用了,你拿回去看吧。」次日課間,他總算尋到個機會,用內心演練了一天的語氣,對她說著。
那兩本筆記的字跡有多麼不一樣,並不是梁霜影發現的太晚,而是那個時候,在她心裡,也有一個為他熬夜都不會感到疲倦的人。
可以用「後知後覺」這個詞總結的事情,大多都可以寫成「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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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賽的當天晚上,臨上場前,梁霜影偷偷撩開幕布,台下的觀眾席黑漆漆一片,只知道是一個個會動的活人,看不清臉孔。
來了嗎?沒來嗎?
老師說著鼓勵的話,捏了捏每個人的肩,到了梁霜影這裡,格外的用力,就像是一種囑託。
她答應自己先不要想別的事兒,深呼吸之後,走入聚光燈下。當晚,她們發揮穩定,斬獲金獎,金色的禮花從舞台上空落下,洋洋灑灑,如同漫天的雪,她抬頭仰望著。
回到後台,老師摘下她髮間的東西,將那小小的金色紙片放進她手中,對她說,好好收著,這是你的頭彩。
梁霜影攥著那一片薄到毫無實感的紙,有一些沉甸甸的話,突然冒上心頭,不知道該對誰說。
親朋好友還沒有被允許進入後台,也不影響歡快的氛圍,不僅僅是因為拿了獎,下星期不用再痛苦的練舞,對很多人來說,算是解脫了。
梁霜影獨自躲到一邊,發了條短信:「你走了嗎?」
沒過幾秒,就收到了回覆:「停車場等你。」
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已經轉身拽走了掛在一旁的外套,像陣風似的略過其他女孩兒的眼前。她從消防通道往下跑,推開了連通停車場的門,茫然地穿過一輛輛車,準備用上手機的時候,就看見了那個人。
蒼白的冷光下,他穿著一身正裝,黑灰色的呢外衣,敞著衣扣,露出白襯衫,兩手插在褲兜裡,早就瞧見了她,卻非要等到她自己回過頭。
光是看著他,就會讓人害羞到發笑的心動。
梁霜影朝他跑了過去,離他一步的距離停下,明明還沒緩夠氣,就急著問他,「我好看嗎?」
他表情微愣,細想一下就理解了,她問的是,舞好看嗎。
這會兒,她拆了頭髮,沒時間卸妝,跑來的路上擦掉了口紅,臉似輕青的玉白,暈染到嘴角的顏色,有點奇怪,他覺得很美。
所以,溫冬逸誠實的回答,「好看。」
不管她問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