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往都認真的言詞,讓時間像電影畫面般的,慢了下去,也就在下一秒,溫冬逸打了個噴嚏。
造型凹得不錯,帥不過三秒。梁霜影沒忍住的笑了出來,把自己的外套遞給他,被他擋開了。
「自己穿著。」他說。
停車場確實有些陰冷,說不定比室外溫度更低。他們躲進車裡,開了暖氣,哪兒也不去,看見一輛引擎蓋塌陷的桑塔納,都覺得可愛。
梁霜影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他——她並不熱衷於舞蹈藝術,不在乎拿不拿得了獎、考不考得上藝術生。只是接受了父母打著『為了她好』的旗號,擅自替規劃她的人生。
但是,今天晚上謝幕的時候,那從天而降的禮花,金色的雪,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不是誰都能過的無憂無慮,只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別人安排好的路,也許不是自己想要的,抗拒之前,不妨試著去走一走。不管是按部就班,還是特立獨行,風景永遠在路上。
溫冬逸聽後一頓,笑稱,你的思想覺悟很高啊。
瞧他這一身就缺條領帶的打扮,梁霜影問他,「你今天上班?」
這是她事先不知道的,以為他是自己的老闆,能夠自己安排工作日程,發短息告知他時間地點,他也沒有提起,就像現在這樣,淡淡的給予回應。
「那……」她先是問的比較隱晦,「你跑來這兒,會耽誤你工作嗎?」
然後,溫冬逸似乎聽出了些弦外之意,說了一堆連篇累牘的廢話,什麼社會進步了;時代不同了;網絡發達了。最後說道,「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也會被很多媒體的眼睛盯著,偶爾就要出來做做公益。所以呢,明天有個慈善拍賣會,我就提前來了。」
顯然這個答案,並不能讓她滿意,所以梁霜影直白的問了,「如果只是單純為了看我……」
「你還會來嗎?」
溫冬逸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人不必清楚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只要知道不該做什麼不該說什麼,活得就夠聰明了。而此刻,他不該再添上一絲一毫的曖昧,卻捨不得就這樣結束與她之間微妙的關係。
一時詞窮,因為他與所有庸俗的男人都一樣,既想當個善良的壞人,又要做個風流的君子。
楊予康的名字像及時雨一般,出現在手機屏幕上,他說著,我接個電話。跟著下了車,一個反手關上門。
那頭的楊予康說,「您是升仙了嗎?人不見就算了還玩關機?偉達的合同都送來了我找誰簽?」
溫冬逸恍然扶額,他是真忘了,還想著開完會就沒別的事兒了,「你發個加急件,明早我就能收到了。」
「我發什麼?你在哪兒啊!」
他重新回到車裡,突然展臂越過她身前,從手套箱裡拿出一盒巧克力。
梁霜影接過這一大盒的巧克力,看向了他。
溫冬逸只說,公司同事去了趟比利時帶回來的。沒有說,對於送禮這件事兒,他本身是排斥的,因為有一就有二,容易形成不良風氣,再者,那些東西,他壓根看不上。
全公司都知道他不收禮,不論禮物份量,那同事就是象徵性的送一下,巧克力而已,沒有料到他看了一眼,就收下了。不光同事驚奇,連溫冬逸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盅了。
小巫女往嘴裡放了一顆,神情微小的變化,他看得出,是喜歡的。
或許因為比利時這個高大上的前綴,也或許因為送的人,比街上賣的都好吃。她在心裡給了它很高的評價。
溫冬逸看了看時間,說,「上回說的寺廟,想去逛逛嗎?」
她詫異,「現在?」
他點頭,「難道不是晚上去才有意思?」
這話是她說的。
梁霜影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是同意了。她先給舞蹈老師打了電話,說她已經回家了,又給覃燕打了個電話,說舞蹈團要一起吃飯慶祝,晚點就回去。兩通電話的過程,好像鎮定自若,其實緊張死了。
但是,瞞著所有人,只有他們兩個人,悄悄的去一個地方,有一點點刺激。在華燈不息之間穿行,又有一點點詩意。
路上,他們聊到關於稱呼的問題,梁霜影思量著,「溫……叔叔?」
「哥哥。」他糾正。
她開心的笑,「溫冬逸!」
沒大沒小的,他放任道,「就這麼叫吧。」
溫冬逸自己又開始計較說,「我們算是平輩,你怎麼比我小一輪?」
她解釋,梁耀榮和覃燕是在朋友撮合下結的婚,兩人脾氣還算合得來,然而,有個最大的問題,他們結婚八年了,還生不出個孩子來。漸漸地,覃燕發現他的應酬越來越多,每天早出晚歸,她開始擔心,如果還沒有個一兒半女……
於是,覃燕去醫院做了個詳細的檢查,醫生說她內分泌失調,不易懷孕。她安慰自己只是不易,而不是不能。得知消息的親戚朋友齊上陣,找來了很多偏方,她挨個試過去,能吃的都吃了,不能吃的也生嚥了,跟不要命似的。
終於,大中午的,她趴在馬桶上嘔吐不止,起初一邊難受著,一邊想著總算有希望了。察覺到這症狀不是懷孕的時候,她已經吐得整個人像脫了水的蔬菜,送進醫院才知道,原來是弄出了胃腸炎。
經過這麼一折騰,她徹底放棄,心如死灰的時候,居然懷上了。
「我媽還說,要是當初喝了童子尿,我就是個男孩了。」
溫冬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你猜猜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她心情似乎很好,話也多了起來。
他想,「霜影……」
她稍愣一下,他的聲音過分好聽,今天受涼了,還有一點慵懶的鼻音。
等不及他猜到,她就先揭曉了答案。她說,她出生的那天特別冷,可能是那年最冷的一天,清晨醫院外頭的樹上結了霜,樹影落在了窗檯上,那些晶瑩剔透的光斑,猶如白晝裡的星辰。
剛說完,她又問起了,你呢?
溫冬逸聳肩,他沒追溯過自己名字從何而來,可能就是順口。
白天裡淡墨似的山影已然融進了夜色,遠眺四季無異,近在山腳,才窺得真容——大部分的樹木枯脆,被揭去了盎然的綠意,留下了山皮,是不如春光之景動人,但是蕭索的寒天,自有它的蒼勁。
夜裡有點涼,來爬山的人仍然多,飯後散步的老年人就佔了大部分。
石砌的台階極不平坦,垮垮的電線蜿蜒上山,懸著一盞盞的燈,隨便一陣風都能將它們晃掉的模樣,卻牢牢懸了數個春秋冬夏。
梁霜影踩上石階的瞬間,彷彿剛從一晚上的熱身和舞台上的賣力走出來,感覺到腳軟,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自己都難受。
「你扶著我吧。」她對溫冬逸說。
他猶豫了片刻,只說,「慢點走,不會摔的。」
沒曾想,梁霜影不聽他的,連著往上跑了幾步,小腿一酸,差點軟下去,就落入一個有力的臂彎,她回頭瞧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說,「摔了。」
溫冬逸一愣,將她扶著站穩,收回了胳膊,卻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是冰涼的,明明比他穿得厚實多了。他牽著人往上走,心裡念叨,年紀小小,挺會撩撥人,「跟誰學的……」
梁霜影低著頭,胳膊挨著他的,光顧著看他們交握的手,沒聽清他說了什麼,疑惑的抬頭。
他瞥了她一眼,說,「好好學習,不要跟那些毛頭小子跑去搞對象。」
她又低眸,不悅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好好學習,我成績挺好的。」
溫冬逸無奈的輕嘆,我現在知道了。
兩人無話的走了幾分鐘,梁霜影捏了捏他的手,然後,他回握了一下。她輕輕的笑。上山的路這麼長,這麼陡,不想走完。
突然間的,她就想叫叫他,溫冬逸。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以為她有事兒要說。
等了會兒,沒有下文,溫冬逸奇怪的看向她。她眨了眨眼睛,問他,「你信佛嗎?」
「不信。」
他從來不覺得求神拜佛能解決什麼問題,剃頭誦經能有什麼體悟,人走到最絕望的時候,自然就參透人生了。
他又說,「不過我家裡老頭信,說是人老了,總要給自己找點信仰。」
還沒到廟堂,已經聞見濃濃的香火味,別說到了的時候,煙霧繚繞,人頭聳動,燈火通明,好不熱鬧的景象。
梁霜影先鬆開了他,頓時感覺整隻手都是溫熱的。
溫冬逸瞧她沒問那個坐在香火攤後面的僧人,就直接掏了一張二十塊錢出來,買了一小把的香,才知道是「自助式購物」,生意人的本能讓他先想到,這種營銷方式不錯。
小姑娘丟下他,已經去了香壇前。他想了想,摸出錢包,裡頭現金不多,只留了兩張百元鈔,其他的,買了把香。
梁霜影正要藉著燭火點香,發現他來到自己身邊。
「你不是不信嗎?」
溫冬逸說,「湊個熱鬧。」
他點上了香,眼前裊裊升起的,不是亂世的硝煙,只是簡單,或者沉重的祈願。世間人情淡薄,也難怪許多人會將其寄託給,甚至高不過斷線風箏的一縷灰煙。
溫冬逸轉過頭,看見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的樣子。
若是真有神明,就祝他身邊的這小孩,心想事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