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走廊前方的腳步聲,我抬頭,對上那雙明顯有些詫異的眼。
任誰深夜看到別人坐在自己酒店房間門口都會覺得有些怪異的,更何況這人之前還爽過他的約。
「這麼晚來打擾你……」我站起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從來都不會打擾到我。」
我苦笑,我不去在意他的言外之意。
他轉身開了門,然後側身讓我進去,「等了很久?」
「還好。」
我一沾到柔軟的沙發疲憊感就席捲而來,他倒了杯純淨水遞給我。
「很累?」他坐到我旁邊。
「有一點。」我閉著眼,很久之後聽到他放柔了的聲音:「到床上去睡,你這樣睡會難受。這麼晚,別回校了。我睡沙發,或者,再去開一間房。」
「席郗辰。」我睜開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溫柔,帶著一些小心翼翼。
「今天Mary——以前治療過我的醫生,我想你也認識,她跟我打電話說了些話。」
我看到他的眉頭皺了皺。
我嘆息道:「我這輩子欠你的是不是都還不清了?」
有些地方不需要再拐彎抹角的時候他也不會再去裝糊塗這點他跟我很像。
「是。你反感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我不至於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有些認直地說,「我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你讓她幫助我,我的雙腿沒有殘廢,我的左手還能用,這一切,說得坦白一些,都是你給我保留的,我很感謝你,但是,除了感激——」
「你不要說得太絕對。」他突然站起身打斷我,「別說得太絕對。」
我站起來,他竟然小退了一步,「安桀,我不需要你感激我,我只希望你看到我時不要再閃躲,認真看看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自認那些年不欠誰什麼,卻沒想到一直在受他庇佑。我口口聲聲說著恨,卻又受著他的恩。
我重新坐下來,用雙手撐住了額頭。席郗辰跪在我前面的地毯上,平視著我,「安桀,你不開心不是因為我嗎?發生了什麼事?」
「Mary得了血癌,已經是晚期。」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紅了,我跟Mary雖不常來往,卻似親人。她跟我坦白了當年對我照顧有加是因為有人的「拜託」,她跟我說「孩子,對不起」。
「她可能活不到今年的耶誕節。」
席郗辰將我抱住,輕聲安慰:「你去看她……你要是樂意,我陪你去。」
「她不讓我去。」我今天太累了,不想再去想我跟他之間的事,也不管他將我抱得有多緊。
最後敵不過疲倦和睏乏,我矇矓睡去。淩晨三點多突然轉醒,我發現自己竟然安然地睡在臥室的床上,四週一片安靜,沒有人的氣息。我起身去洗了一下臉,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第一次感覺到不確定。
不確定自己對他是不是有了點鬆懈以及動容。
那天早上我離開得很早,沒有見到席郗辰。
事實上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都沒再見到他,而我最終還是去見了Mary。Mary老了很多,她的孩子也都已經從美國趕了過來。她一見到我便跟我說她最愛的莎士比亞,「愛的力童是和平,從不顧理性、成規和榮辱,它能使一切恐俱、震驚和痛苦在身受時化作甜蜜。孩子,你需要這種力量,你需要快樂起來,你太不快樂了。那天,那位先生來找我,求我一定要治好你,他的眼睛裡滿是慌張和憂愁。他跟我說,因為某種原因他不能當面照顧你。我親愛的孩子,如果他現在依然這樣牽掛著你,為你傷神,你該回頭找找他。你別為我哭,我只是去了別處,那裡也有花兒有鳥兒,或許還能找到我的丈夫,我不會寂寞。」
Mary對死看得很淡,也許是因為她做醫生看慣了死亡。
離開時我們鄭重地道了別,因為明白此生可能不會再見到。
回去的火車上,我一直看著窗外,春末晴朗的天看起來特別高遠,即使到了傍晚,夕陽西下的時候,那漫天的紅霞也不是那麼沉沉的像要壓下來。這時的遠山是紅色的,讓人有種絢麗至極的感覺,但當夕陽全部落下,一切又歸於平靜。
回到學校後,因為臨近畢業,越來越忙,我偶爾會想到他,這其實不稀奇,因為以前我也會想起他,但那時候想到他情緒是很壓抑的,就好比人悶在水中,現在想起他,有種澹然感。
而當有一天,我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書和筆記本從圖書館出來,看到他站在圖書館正門口的大型圓柱旁,穿著一件修身的深色風衣,撐著一把黑傘,我心裡竟微微有點波動。
我不知外面何時下起了雨,才傍晚,天色卻已經有些暗。他走過來給我撐傘。「前段時間我回國處理了一些事情。我沒有跟你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聽。」他淡聲解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的朋友,之前採訪完後,我留了她的電話號碼。我打了她的電話問她你在哪,她說你這些天天黑前基本都在圖書館。」
那期校刊我前兩天看到了,Tina真的挺厲害,採訪到了好幾位「名人」,他排在版面的首位,但內容最為簡潔,也沒有附帶照片。
之後兩人默默地走著,想起以前我們在一起總是會冷冰冰地爭論,這樣的安靜讓我生出一絲尷尬來。
但跟後面要發生的事比起來,這點不自然又完全不算什麼了。
「Anastasia,我喜歡你!我愛你!」眼前在雨裡張著雙臂攔住我們去路的法國男生,從去年開始便追求我,即使我明確告訴過他我沒有興趣交男友,但他還是時不時地對我做出一些涼人的事。雖然自由、獨立、不受羈絆是法國人的特性,但他們沒有考慮過這會不會予人不便。
「Anastasia,他是誰?」
「沒有誰。」我說的是法語,身邊的人應該是聽不懂的,「Jean,我說過你不能再這樣讓我為難。」
「可是我愛你。」
「不,你不愛我,你只是不能接受我拒絕你。Jean,在下雨,你該回去了。」
「在雨中淋雨,你不覺得很舒服?你要不要一起來?」他說著要拉我,但被席郗辰先一步攔住了手。席郗辰比Jean高一點。
「好吧好吧。」他聳肩,「Anastasia, 那我下次再來找你,告訴你我愛你。」
在法國那麼久,我依然很難理解法國人的一些思想。
「沒有誰嗎?」
我愣了一下,「你懂法語?」
「只會一點。」他低聲道,「看到那人可以這樣無所顧忌地在跟你表白,我竟有點羨慕他。」
我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這時雨下得更大了,滴在傘上劈啪作響,一隻肩膀上滴到了雨,我瑟縮了一下,感覺到他的手伸向我的腰,我下意識地退開一步,於是,我整個人都站在了雨裡。
他眼中暗了暗,但但馬上將傘塞給了我。他的頭髮很快便濕了,「那人說淋雨很舒服,確實。」
「席郗辰。」
他抹了下臉,「你到宿舍後好好休息吧。」
我要走近他,他搖頭,「你跟我走在一起,身體一直是僵的。我會在法國待一週,還是那家酒店那間房間。安桀,你如果願意見我……你找得到我」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他一直是高傲的,但有時又憂鬱非常。我不知道自己竟有這麼大的能耐,能讓這樣堅毅如磐石般的人輕易受挫。
回到宿舍,梁艾文一見我就說:「聽說Jean又去找你麻煩了?他的朋友在推特上說的。他到底喜歡你什麼?你明明無聊得要死。」
我沒有理會她,直接趴在了床上。
本來我以為如果我不找他,他可能有一段時間不會來找我。結果隔天一早我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安桀,你現在有空嗎?」
「有事?」我正要去導師那邊。
那邊遲疑了一下,「我現在在醫院,你能不能過來?」
「醫院?」我有些驚訝,心裡閃過一絲擔心。
隨後聽到他連嗆了兩聲,「如果你沒空就算了。」
「等等。」我聽他要掛電話了,「哪家醫院?」
半小時後,我打車趕到醫院。我一找到他,就看到他臉色有種不健康的灰白,「你……怎麼回事?」
他苦笑,「昨晚回去有點感冒發燒,以為睡一下就會好,沒想到到早上……我怕是肺炎,就過來醫院看看,還好,只是咽喉感染和高燒。
國外不提倡打點滴,除非嚴重到要做手術,所以醫生只給他在手臂上注射了一針,然後開了些藥。
我把藥取回來時,他竟睡著了。我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他微斂著眉,滿臉倦容,我看著他,第一次安安靜靜地想他,也想自己。
我不得不承認他與我或多或少有了牽扯,其實這種牽扯已經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只是,我一直不願去深究。
我看向他手掌心的傷痕,這傷口是上次在地道裡留下來的,確切地說是他自己劃上去的,想起那段經歷,依然讓人心慌。我不由伸手拂過已結成疤的傷口……感覺他的手指慢慢合攏,將我的手握在手心。
「我以為你不情願來的。」他依舊合著眼。
「不要總是你以為。」我輕聲嘲諷,「你不是一向很能自我保護嗎?」在法國,卻頻繁進醫院,也許他不應該來這兒。
「是,但當我在想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讓我覺得情緒很低落的時候,我已經無暇顧及自己身體上有多難受。」
我心口不由一緊。
「這樣你會不會有一點心疼?」他睜開了眼看我。
「席郗辰……」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只是一點感冒,都借題發揮叫你出來。」
對待感情他真的像孩子,小心翼翼又異常敏感,每每的試探,情不自禁碰觸,當我冷情拒絕後,又自覺地退到最合適的距離,然後,等待著下一步地行動。
而我又能比他好上幾分?現在細想起來,也許以前限他只是因為遷怒,對父親儒弱的寬容,自己的委屈與憤恨無處宣洩時便自私地全部轉嫁到他身上。
「我是有一點心疼。」我的坦白換來他驚訝的注視,我嘆息,「也有點無恥。」
我知道自己對他除了「感激」還有些別的什麼。
昨夜,我想了很多,想起小姨、朴錚、席郗辰、母親、父親、沈x渝、林小迪、莫家珍……
我把所有經歷過相處過得人都想了一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獨獨與席郗辰這樣牽扯不清,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只是可悲的是兩人的冷淡冷情讓彼此都不輕易表達出情緒,然後相處就變成了一種艱辛,直到最近……在上一次的x陷事故之後,席郗辰變得異常柔和,似是放開了一些東西,或者說更堅持了一些東西。只是不及格的情商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份感情
我現在已經很清楚地回憶起了自己在國外第一次暈倒,有人抱起我,那張雨中的臉跟眼前的一模一樣。
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很輕很柔。
我害怕在陌生的環境裡生活,那些不認識的人學,那些驕縱肆意的外國同學,那種自私自利的生活。
我學語言時的第一位室友,對我幫助很多,有一次她酒後無意中說出:「Anastasia, 他說,帶你去吃飯,帶你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帶你走過街道,不要讓你迷路。我的愛人要是像他那麼好,我就不用再傷心了。」
我每年會收到一份生日禮物,沒有留名,但都是當時我最需要的。
車禍住院那段時間,我精神不振,幾乎每一天都睡不著覺。直到真的睏倦到不行,才會淺睡一會兒,我感覺有人握住我的手,很溫暖,很小心。我不知道他是誰,但卻奇異地讓我安心。我醒來時,房間內空無一人,心中若有所失。
「安桀?」淡淡的聲音響起,含著溫柔。
我突然覺得有些無奈,也有點放鬆,我說:「席郗辰,我來,是因為我想來。」
他當時的神情,我想是喜悅至極的。
但是我們都清楚,兩人的關係不會這樣就促成。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的問題,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對他好一點。
我跟席郗辰離開了醫院,我因為有事還要去見導師,所以兩人在醫院門口就分了手,走前他溫聲說:「你明天可以來酒店看我嗎?」
我最終點了頭。第二次敲巧1507那扇門,開門的依然不是他,而是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
席郗辰坐在沙發上,正在翻檔,白色的棉布襯衣配著一副銀邊眼鏡,有種說不出的溫和與儒雅。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席總,有人找。」
席郗辰抬起頭,看到我就放下手裡的檔,朝我走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他先跟那位男士說:「這企劃案沒問題,可以實施,你回去跟他們開會說吧。」
那男人點了點頭,拿了茶几上的文件就走了。
我把買來的那束百合插入房間的花瓶裡,我想:我畢竟是來看望病人的。
「生病工作似乎不好。」
席郗辰一愣,眼中的笑意更濃,「你的這句話我可否認為是關心?」
「……」
席郗辰輕嘆一聲:「我知道你現在只是在試著接受我,是我太過急切……」他看著我,眼神直接,「但是,安桀,我的心一直都很貪的。」他苦笑一聲,「如今怕是連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你要我怎麼做?」我嘆道,我忘了之前說過他有時候像小孩,而小孩最擅長得寸進尺與耍賴。我是從來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席郗辰竟然也有這樣一面,事實上這樣的他我以前是不敢想像的。
席郗辰的笑容瀰漫開,撩起我垂在腰側的長髮,「不,你知道,你什麼都不必做,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會試圖顛覆你的生活、你的觀念,事實上現在這樣的你,已經是對我的恩賜,只是,人的貪念都是無止境的,尤其是這樣東西他想了太久太久……」他抬起頭,那種凝望大膽到放肆,我突然有點緊張起來,不自覺挺直了身子回視他,「我只是希望在我付出的時候,你別推開,不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在演獨角戲。」
他低頭看到我的手,「手受傷了?為什麼?」他拉起我的左手,微微皺起了眉,注視著我手背外側稍顯深的傷口,想要碰觸但沒有碰上去。
我試圖掙脫未果,也只能隨他去,「買花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以前葉藺總喜歡送我花,但凡節日他都不會錯過,後來我到了法國,自己竟也養成了買花的習慣。而手上的傷口就是今天去相熟的花店時被玻璃瓶劃的,當時並沒有注意到那隻花瓶上有缺口。
席郗辰望了眼窗前桌上的那束新鮮百合,若有所想。
之後他帶我去酒店餐廳吃飯。他偶爾掩嘴咳嗽一聲,在敞亮的餐廳剛坐下,我便讓服務生倒一杯溫水。實在看不慣他這麼咳。
「感冒藥你有吃嗎?」
「昨晚吃了,今天還沒。」他回答。
我們點完菜後,服務生走開時說了一句,「你們這一對情人可真漂亮。」法國人浪漫,說話更是無所忌憚。我希望他沒聽懂,但顯然我總是低估他。
席郗辰看著我,嘴角揚起一抹淡笑。
我現在有點懷疑他所說的「只會一點法語」的真實度。
他好像能看穿我一般,「我真的只會一點法語,我能聽懂一些,但說和寫基本不行。」他說著目光更柔和了,「他說我們是情人,你沒有反對。」
我只是覺得跟陌生人不需要多解釋什麼,誤會也好事實也罷,反正不過只是一面之緣。但他卻像抓住了什麼關鍵,「安桀,我很高興。」
我在桌下無意識地摺疊著餐巾,「嗯。」
「我們現在在一起,是嗎?」
他所說的在一起是字面意思的話,我不反駁。但我知道他不是……「席郗辰,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變得這麼患得患失了?」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會患得患失。」他拉住我放在桌上的手,眼睛黑亮,「安桀,我們已經開始了是不是?至少,我認為你已經允許我開始了。」
我有點心慌,手抽動了一下,但沒抽出,「你不覺得……太快了一點嗎?」
「不覺得。」
「我可以說你是在強人所難嗎?」我不由嘆笑。
他抓著我的手放到唇邊,閉上了眼睛輕言嘆喟:「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我像是受了什麼牽引,一動不動地任由他輕吻我的手,不知過了多久,到最後連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也記不大清楚了。我只記得隱約聽到他說:「以後,別買花了。雖然你的所有東西我都想要珍惜,但是花,請讓我來送給你。」
午飯後我要回校,他要送我回去,我反對,他還有點燒,說話的聲音也還是虛的。而他好像真的很瞭解我,沒有堅持送。
我剛進宿舍就見梁艾文跟另外一女生Audrey坐在床上聊天,Audrey在說一個德國男人的無趣,
「一個德國男人嚴謹,但放在一起就成一群瘋子了,兩次世界大戰還不是他們發動的?」梁艾文說。
「我寧願他是個瘋子!」
我從她們旁邊經過,進了洗手間洗手。
「男人沒一個忠誠的,Carll還不是同時跟三個女人交往,Ken也是!」梁艾文不滿。
「Ken?想當初他還找過我。」Audrey笑得得意。
「Anastasia簡看不上的男人你還搶著要。」
她們並不介意我的存在,沒有忌憚地說著
「我上次看到的那東方男人才叫出色!可惜……」梁艾文的聲音,語氣萬分惋惜。
我剛擦乾手,袋裡手機響了,我拿出來看,果然是他。
「到了?」溫和的聲音。
「嗯。」
「沒有打擾到你吧?」聽得出他自己也不大自然,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通電話。
「嗯。」
「安桀。」他柔柔地低語,「明天能早點過來嗎?如果你要忙畢業作品,可以到我這邊來做。」
「有事嗎?」
「沒事,就是想你過來,或者我過去陪你?」他輕笑,似乎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望著盥洗臺上的那盆蘭花的葉子,低聲道:「再說吧。」
那邊似乎嘆息了一聲:「好。先別掛……你難道不想對我說點什麼?」
「什麼?」想到前一刻兩人剛分開,我有點窘迫,對這種如情人般的對話還是不大習慣。
「不,沒什麼。」頓了頓他又開口,語氣依然溫和,「那麼,明天再聯繫。」
「好。」
掛斷電話,我握著手機出了會兒神,一轉身,發現Audrey正靠在洗手間門口看著我,「男人?」
我但笑不語,繞開她走向自己的書桌。
「我就說你也不是什麼安分的料,他們還真當你是瑪利亞轉世。」
我沒回話,坐下翻看書本。
隔天一早起來,我一拿起手機就看到小姨已經抵達法國的短信以及她的三通未接來電。我來不及驚訝,匆匆忙忙換好衣服就趕去機場。
小姨的航班是八點到,而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機場門口那道火紅色的成熟麗影讓我會心一笑,看到她比什麼都好,真的。
小姨也看到了我,快步上來將我抱住,「安桀!」
「你怎麼突然來了?」
「驚喜嗎?嚇了一跳吧。」小姨上上下下看我,「我收到你寄的包裹了,看著你那些衣服,我就特別想你,正好公司有幾天假期,我就來了。」
熟悉的嗓音讓我覺得安定,「累嗎?先去找家酒店休息一下?」
「不用,我在飛機上已經睡了一覺了,差點沒落枕。找一家咖啡店坐坐吧,陪小姨好好聊聊。」
巴黎最美的咖啡店之一坐落在塞納河畔,蛇這裡就可以看塞納河的日出日落。
小姨看著我道:「安桀,你好像變得開心了一點。本來我還擔心這次你回去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會很難受。看到你這樣,不管是什麼原因,小姨安心很多。」
「我是見到你才開心的。」這是真話。
小姨笑了,「你見到我是會開心,但是,不同。」
我不明白不同在哪裡。
放在咖啡圓桌上的手機亮了下來,我察看,是席郗辰的短信:「你過來嗎?」
我回過去:「不來了。有事。」
小姨等我放下手機就問:「誰啊?樸錚嗎?」
我想了想說:「小姨,席郗辰你還記得嗎?」
「沈晴渝的外甥。」
「是。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你當年收到的那筆錢有沒有可能是他寄來的?」過去那些絕處逢生的經歷到頭來如果都是他一手轉變,那麼,我最終該拿什麼回報他?
小姨問:「他現在在法國?」
「嗯。」
「你剛才是在跟他發短信?」
「是。」
小姨輕嘆了一口氣,「安桀,我相信你,相信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的每一件事。」
我斟酌了一下措辭說:「不光那些錢。我因為室友自殺被扣留審查,小姨你當時在德國一時無法趕來,但那時確實有律師出面保釋了我,他說是政府派來的法律援助,我以前不知道,後來多少明白法國政府不可能這麼慷慨周到。還有,我被撞傷的那一次。」
小姨眉頭開始鎖起,神色中夾雜著一份凝重,「這席郗辰……六年前我只見過他幾次,說實在的並不是好接近的人,事實上,如果要打比方的話,安桀你呢,只是表面上不喜歡他人接近,而他,卻是冷漠到骨子裡的。」
「小姨想說什麼?」我低嘆。
「安桀,你跟我唯一說過他的,是他讓你有很長一段時間走不出陰影,每一次夢裡驚醒過來都帶著深深的負罪感。你以前恨他的不是嗎?」
我望了眼咖啡杯裡漂浮看的冰塊。
「而你現在卻想把一份恨變成一份愛了?」
我抬頭對上小姨探究並且憂心的眼睛,「小姨……」
「雖然這席郗辰的為人我到現在都還不是很清楚,但是,安桀,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他並不適合你,他太複雜,是的,太複雜。如果你所說的一切,或者更多,真的是由他一手掌控的,那麼,我只能說,他真的很厲害。」
席郗辰站在窗前,翻著那本我一直放在床頭的法語詞典。他穿著一套淺咖色休閒裝,優雅的側面被晚霞映照出了一層紅暈,柔軟的黑髮覆在額際,遮去了眸光。
我陪小姨去酒店入住後回學校,想回來拿點換洗物和筆記型電腦再過去,結果一開宿舍門就看到了他。
我愣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回頭。
「我……室友呢?」
他把書放回我的床頭,「她出去了。」他只簡單地說了這麼一句。
「陪我出去走走好嗎?」他過來拉起我的手,語調很溫和卻也不容拒絕,有的時候我覺得其實席郗辰比葉藺更為霸道。
傍晚的校園一派寧靜,天還沒有全黑,那種越來越深的藍色像極了天鵝絨的質感。週遭的羅馬式建築安靜地佇立著,道路兩邊的路燈依次亮起,是那種暖暖的光,映照著與它們比肩而立、枯葉落盡的一排排椴樹。
「畢業後,我會去芬蘭。」我想這件事我需要告訴他。
拉著我的手緊了緊。
我自顧自地說著:「你什麼時候回中國?」
「你小姨也來法國了是嗎?」席郗辰站定,伸出手將幾絲落在我眼前的頭髮勾到耳後。
他與我之間的對話總是有些詞不達意,閃爍其詞,過了片刻我才說:「上午來的。」並沒有問他為何會知道這件事,很多事情,似乎已經成了定律,他不說,我也不會去問。
「如果是簡安桀的小姨,那麼,我是不是應該去拜見一下?」
「……」
席郗辰輕笑,「跟我說話,每次都需要考慮了才能說嗎?左臉。指尖滑過我的左臉。
我被那指上的冰涼激得一顫,臉撇開了。
就在這一瞬,我感覺到眼前的那隻手停滯了下。再聽他開口說竟是以往熟悉的語調:「我知道了。」
我的胸口忽然有些悶,想掙脫開他的手,他又不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此刻我只想說點什麼來打破這種沉悶,我不喜歡未知。
「我來找你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麼事。」他語帶苦楚,「我只是想見你而已。」
我看著他,不接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接了。
「你去芬蘭,我回國,是不是要跟我兩不相見了?」
他這話不知為何讓我有點生氣,我說那話只是為了告訴他我將來是怎麼安排的。
我用力抽出手,剛轉身,他就由身後將我用力抱住,「安桀,我們吵架了是嗎?」
我一怔,為他的動作,更為他的話。
吵架.而不是冷嘲熱諷。
攬在腰側的手改而抓住了我的肩,他將我轉身面對他,修長的手指捧起我的臉,吻輕輕印下,很溫柔,像清風拂過水面,淺淺的碰觸。對於接吻我向來是不喜歡的,事實上以前葉藺的吻也只是讓我不至於排斥而已,可是,每次席郗辰的吻卻總是讓我感到胸口異常的鼓噪,即使是這樣的柔情似水。
我感覺到有風吹過臉頰,風裡帶著不知名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