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鍋在廚房一隅冒著蒸蒸熱氣的情景,已是落伍的昔日光景。
實際上,湯品已經從餐廳的菜單上消失好長一段時間了。理由在於,販賣庶民湯品無法獲得與所耗工夫相等的金錢報酬,再加上一碗湯搭配麵包帶來的飽足感,會使得顧客無法繼續享用接下來的料理。
總之,如今湯品總是被置於菜單上不顯眼的角落。甚至有些餐廳會委婉地掛上「今日推薦湯」的名稱。所謂的「今日推薦湯」,其實就是用當天所剩餘材料製作而成的。
也有廚師只將湯品視為拖延時間的道具。只要在事前製作好後保溫,就能夠立刻端上桌,正好用來做為端出下一道料理之前的緩衝。
因此,湯品可以說是地位相當低的料理。
儘管如此——雖然不清楚這麼說是否恰當——但我只要在菜單上發現湯品的蹤跡,就會忍不住點一碗來品嚐。
然後,就會浮現「果然不對」的想法。
不是那個時候的味道——
我仍然相當鮮明地記得,第一次來到宅邸的那一天。
這棟宅邸位於湘南地區,殘留有往日別墅區舊影的一隅。
前往宅邸途經的沿海坡道,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深幽昏暗。這是因為排列在兩側的房屋皆附設氣派的庭院,而種植在其中的群樹枝葉遮蔽了天空而造成的。
在充斥著老舊洋館的建築物群中,眼前的宅邸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讓人忍不住好奇起,獨自住在這種地方的夫人會是怎麼樣的人。聽說她曾是某財團的千金,但我無從得知真偽。不管怎麼說,就連我也能明白對方的家境有多麼富裕。
夫人的丈夫是個與政治界有著相當深切關係的企業家。他過去曾經營投資公司,卻在工作中突然心臟病發而亡。夫人繼承了那間公司的經營權。一掃週遭眾人的顧慮與擔憂,擴大事業版圖,累積起巨額財富,在距今約十年前退隱之後,就一直隱居在從前用來作為別墅使用的這棟宅邸裡。
而我就是在宅邸的其中一個房間裡,接受了貴崎所進行的簡單面試。
貴崎早在我來這棟宅邸工作的很久以前,就一直負責夫人生活起居上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總是穿著一身尼赫魯式立領西裝,搭配細心地磨得光亮的皮鞋,走路無聲無息。
雖然能夠從行為舉止看出他是個經驗老道的管家,但我並不清楚關於他的詳細經歷。
貴崎掃過文件後說了一句「這樣就夠了」,並以食指扶起有著金屬細框的眼鏡。我在日後知道,這是他的習慣動作。
「詳細情形就如同我寄給你的契約書中所述」,整個人深深地埋在會客室沙發裡的貴崎,以服務業為生的人特有的清晰且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此說。「平日只需要準備夫人一人份的晚餐即可。雖然有客人來訪時,準備的份數多少會增加,但絕對不會需要準備到幾十人份之多的餐點。最後,請務必遵守兩個原則。晚餐時間是準時八點整開始,不管是提早或延後一分鐘都不行。」
「我明白了。」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絕對不能向其他人洩漏你在這裡工作的事情。」
保密義務。這一點並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畢竟在許多名流之中,也有不少人非常低調。單就只需要準備一人份食物的簡單工作而言,對方會提出如此高額的報酬,恐怕也包括了封口費在內吧。
我點點頭。貴崎頷首表示明白後,雙手環胸,並嘆了一口氣。
「這裡的工作性質與外面的餐廳不同,一開始多少會感到困惑,但只要習慣後,你就會明白這份工作再簡單不過了。」
「那麼,請問我到底該提供何種料理呢?」
我會有此一問,其實是想瞭解服務對象——夫人的喜好。然而,貴崎的答覆卻和我的預期有所出入。
「湯品。」
「湯品與……」
「不,你只需要製作湯品即可,」貴崎如此說完後,稍微停頓了一會兒。那是彷彿寫在樂譜上休止符般的優雅間隔。「湯品搭配兩片法式長棍麵包切片,夫人的晚餐菜色長久以來都是如此。夫人只會品嚐湯品,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準備其他餐點。」
「只要這樣子就夠了嗎?」
他輕輕地點兩下頭後,微微一笑。
只需要煮一碗湯,就是我在這裡被賦予的唯一一項任務。這個工作內容簡單到令我覺得詭異,有一種自己似乎一腳踩進陷阱的感覺。我不禁心生懷疑,這棟氣質高雅的宅邸與光鮮亮麗的氣派廚房,所有的一切該不會都是他演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