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虛空神殿之中,光明神巴奧德爾默默地收回了手掌,在他的身前,懸浮著一面由金光組成的鏡子。
光鏡中映照出一個渾身染血的少女,她跪坐在一個已經死去的金髮青年身邊,手中握著的矮人匕首,剛剛被一根藤蔓打翻在地。
在巴奧德爾的視角中,那個金髮青年的身體覆蓋著一層朦朧的灰白色光芒。他很清楚,那是青年即將離體的靈魂,當那灰白色的物質完全脫離青年的身體時,他將達到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他望著光鏡中的男女,眼神說不出的複雜。最終,在收回妻子的神格碎片,還是出手相救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只見巴奧德爾緩緩抬起了手,將一道金光打入了光鏡之中。
光鏡中的山谷,開始灑落充滿光明氣息的金色光點,與那小樹精的生命之力融合在一起,紛紛揚揚地灑落在那片土地。
隨著金綠光芒湧入金髮青年的體內,他身上的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癒合,而那層灰白色的物質,又再次沉澱進他的身體裡。
不久,那青年甦醒了過來。在他和少女相擁在一起的時候,巴奧德爾一揮手,將光鏡打散了。
他望著虛空,無數道透明的細線聯結在他的身上,這每一道細線都來自他的信徒,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為他傳遞著的信仰之力,也無時不在向他許下他們的心願,希望得到他的回應。
這些聲音彙集而來,卻只有極少數能聽進他的耳朵裡。
巴奧德爾其實也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在意那兩個混血人類,不僅沒有收回婭莉桑德拉的神格碎片,甚至還出手救了他們,明明他們連他的信徒都算不上。
他抿了抿唇,終於還是發出了一聲輕嘆。
即使不願承認,但在這兩個人類的身上,他確實看到了太多他和婭莉桑德拉的影子,只是他們二人的感情,比起他和婭莉桑德拉,要堅定了許多。
巴奧德爾站了起來,行走在空蕩蕩的神殿裡,形單影隻,踩在大理石質的地板上,足音傳出了老遠。
他來到了神殿的深處,一道緊閉的大門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深深地打量著那扇大門,突然手掌在虛空一晃,一把鑰匙安靜地躺在了他的手心。
看著那把鑰匙,他又想起了父神臨走前,對他說過的話:「霍爾德爾在暗黑界,如果哪一天你想通了,便打開這扇門,或許你還能再見到他。」
如果這不是父神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大概在得到它的那一刻,他便將它丟棄了。當時的他,實在無法想像,他會有哪一天,還會想再見到那個人。
巴奧德爾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這是多年前那場大戰留下的傷,不論休養了多少年,都未曾恢復。
他想,或許這不是傷,而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
「這是父神的願望。」光明神望著那道緊閉了多年的門,喃喃說道。
像在說服別人,又像在說服自己。
最終,巴奧德爾將鑰匙插進了門鎖之中。
「咔擦——咔擦——」,沒有再給巴奧德爾任何反悔的餘地,進入門鎖之後,鑰匙便自動旋轉了起來,最後伴隨著「卡噠——」一聲,大門緩緩開啟了。
那是一個完全沒有光的世界,黑暗而死寂,很難想像,有誰可以一直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大概,除了神明吧?
巴奧德爾望著另一個世界,那個令所有生物聞風喪膽的暗黑界,也是——他所誕生的世界。
如果被世人知曉,光明神來自於黑暗,而暗黑神卻誕生於光明,可能沒有人會相信吧?但這樣一個聽起來荒誕不羈的笑話,卻是事實。
而當初,父神會將霍爾德爾封印在暗黑界的原因,也不過是因為——他怕黑。沒錯,身為暗黑神的霍爾德爾,他很怕黑。
「你終於來了。」一道聲音打破了巴奧德爾的思緒。
他望著逐漸浮現在他眼前的身影,時隔多年,他終於再一次見到他的孿生兄弟——暗黑神霍爾德爾。
那是一個黑髮黑眸的小男孩,在門口微光的照射下,現出蒼白透明的皮膚。巴奧德爾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霍爾德爾竟然會虛弱到這樣的程度。
「我等了你很久。」暗黑神聲音沙啞,他望著巴奧德爾,太久沒有接觸光明,他有些難受地閉上了眼睛,「為什麼現在才來?」
巴奧德爾抿了抿唇,意外的,望著單薄如紙、氣若游絲的小男孩,他的心中並沒有感到絲毫的解氣,反而有那麼一絲心疼。
他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沒有長大,婭莉桑德拉還未出現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是最親密的兄弟,是除了父神之外,彼此最重要的人。
巴奧德爾再次嘆息,說到底,無論霍爾德爾做錯了什麼,他都是他的弟弟。
霍爾德爾慢慢適應了強光,他深深地註視著自己的兄長,貪婪地呼吸著從巴奧德爾身上傳來的光明氣息,就像沙漠中的旅行者突然遇到了綠洲一樣,他感覺自己又再次活了過來!
父神將他封印在暗黑界的時候,曾和他說過,唯一能解除他封印的人,只有巴奧德爾。但被困這麼多年,他早已絕望了,卻未曾想,自己竟然還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出來。」巴奧德爾的聲音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溫度。雖然他已經原諒了霍爾德爾,但多年的心結並不是那麼容易打開的。
他的目光太冷,完全沒了原本的溫暖和煦,讓霍爾德爾不免有些心酸和委屈。但巴奧德爾卻沒有理會他的心情,兀自轉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霍爾德爾心底一慌,朝他衝了過去,他張開雙臂,本想摟住他的肩,卻因為此刻的身體太小了,只抱住了巴奧德爾的大腿。
「放開。」前進受阻的光明神,冷冷地道。
「不放!」小男孩耍賴道。
巴奧德爾額角青筋暴起,很想一腳把人踹開,但他也知道,以霍爾德爾現在的身體狀態,可能根本承受不起他一腳。
「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巴奧德爾一怔,霍爾德爾自小便好強叛逆,從不曾承認過自己是弟弟,他是哥哥,沒想到多年以後,他竟然肯改口了。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就算他悔過了又如何?傷害已經造成,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婭莉桑德拉死了。」巴奧德爾平靜了下來,說道。
霍爾德爾一愣,他緩緩鬆開了手,一陣靜默。
巴奧德爾低頭,望著只有他大腿高的小男孩,他看上去單薄而無助,實在很難想像,他會是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暗黑神,會是他光明神的孿生兄弟。
他緩緩說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巴奧德爾……」小男孩猛地抬頭,然而身材高大的男子,卻已經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了。
只是走了幾步,他又突然頓住,拳頭捏了又捏,最後還是低聲對他說道:「她的神魂被父神囚禁在格蘭斯大陸的黑夜之中,或許……你還可以再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光明神巴奧德爾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每走一步,便感覺多一分如釋重負的輕鬆。
上千萬年了,他也該放下了。
巴奧德爾遙望著虛空,他回憶往事,竟發現,婭莉桑德拉的音容笑貌,早已經模糊不清了。
罷了,既然他們真心相愛,他成全他們,又如何呢?這一段過去,困擾他太久太久,也是時候遺忘了……
隨著他的心境發生變化,位於巴奧德爾胸口處,那道多年未曾康復的傷,竟在光明神力的滋養下,逐漸癒合了起來。
光明神緩緩舒出一口鬱氣,感到身體前所未有的舒暢。良久,他竟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不過是一個微笑,卻足以驚艷世人。
這一天,格蘭斯大陸突然被神聖之光所籠罩,沐浴在聖光之下的人們,所有的傷痛、疾病盡皆消失了。雖然持續的時間很短,卻足夠讓所有的光明信徒感激涕零,高呼神蹟降臨了。
而光明聖殿的祭師們也沒有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他們更加大肆地宣傳光明教義,藉機加強了對格蘭斯大陸的統治。
同時,格蘭斯大陸上也多了一個紀念日,人們也將這一天定為了——「神降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