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

  國師深知太子對天原國的意義,不光因為他驍勇善戰,妖血濃厚,更因為他出生時種種異象,還有他那天下無雙的命格。此時正值一統中原的關鍵時刻,人心千萬不可動搖。

  於是在謠言傳到最頂峰的時候,文武百官赫然見到太子騎馬從宮門中出來,與二皇子亭淵說說笑笑,神色如常,見到百官朝自己行禮,倒也和氣了許多,笑吟吟地讓他們起身,不再像以前那樣愛理不理。

  謠言,不攻自破。

  當然,這些頭等機密大事,下面的百姓是不會知道的,他們另有需要激動瘋狂的事情。

  卻說覃川在燕燕飯館做了一個月的廚娘,手藝精良,風味上佳,這原本生意冷清的飯館漸漸有了人氣,老闆娘簡直要把她當菩薩供起來,除了做菜,其他的事一律不給她動手,連衣服都要別人替她洗,小日子過得不知多幸福。

  大抵是因為店裡老闆娘寵她,那些在前面跑腿的夥計也難免對她刮目相看,成日忙著給她暗送秋波,那天覃川還收到一封歪七扭八的情書:「川兒,我受你,我受你受的心每天都和唱了酉一樣碎。」(我愛你愛的心每天都和喝了酒一樣醉)

  覃川哭笑不得改了別字,再還給那個年輕夥計,他的眼淚登時逆流成河,被打擊得好幾天不來幹活。

  老闆娘私下裡找她談心:「川兒,你年紀不小了,就在這裡成個家如何?咱們店裡都是不錯的小夥啊。」

  覃川在假臉上使勁揪了兩把,硬是把雙頰掐得嫣紅如血,這才抬頭嬌聲細語:「人家……人家我早有心上人啦!豆豆哥說了,等賺到成家的錢,就來接我成親。」

  買菜的郭大嬸最喜歡這些家長裡短的事,趕緊過來湊熱鬧:「豆豆哥?怎麼叫這麼個怪名字!他是做什麼的?」

  覃川連連乾笑,絞盡腦汁:「他、他……呃,是專門畫畫的,所以常年在外面跑,說要找什麼靈感……」

  說完突然又覺得心虛,她為什麼要說是畫畫的?莫名其妙……

  郭大嬸更有興趣了:「畫畫的?是個畫師?我倒是聽說最近咱們天原國來了個不得了的高人,就住在鳳眠山下,那些大官兒啊親王啊,成天趕著馬車往他那裡跑,求著要他畫畫。他該不會就是川兒你男人吧?」

  不等覃川回答,老闆娘激動了:「怎麼可能!公子齊先生要能看上川兒,他絕對就是被屎糊了眼睛!川兒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覃川硬生生被公子齊三個字嚇得一個激靈,扭到了脖子,疼得齜牙咧嘴,要說的話全給忘了。

  郭大嬸連連說:「對!就是公子齊!老闆娘你也知道啊?」

  這才真正是叫做「聞名天下」,隨便找個國家的小飯館裡,人人都知道公子齊是什麼人。傳說中的公子齊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神仙,雲游四海,瀟灑自在;傳說他日出可在南海飲酒,正午便去鳳眠山頂小憩,日落便徘徊在玉水河邊作畫;傳說他去過哪裡,哪裡便有好運,男子與他說上幾句話,便無病痛,女子握一下他的手……就要思春跟著他夜奔。

  傳說,永遠是荒謬而虛幻的。

  這位神秘的公子齊大人,近來不知為何來到了天原國,住在鳳眠山下,每日作畫。當年他在大燕畫的那些仙畫,經過戰亂早已不知蹤影,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誰不想求一幅畫?一時間朝中大臣們一起排隊去鳳眠山,把個幽靜避世的鳳眠山弄得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奈何公子齊脾氣古怪,見鳳眠山不能再住,索性收拾收拾,住進了皋都最大的青樓裡,也不再畫那些花鳥魚蟲,整日只琢磨著畫起了春宮圖,畫一張燒一張。他燒的是畫,但在別人眼中燒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黃金,難免肉痛的很。

  當年大燕還沒滅的時候,老闆娘去過一趟,遠遠的看過公子齊作畫,至今說起來還是得意洋洋:「那才是人中龍鳳!要是老娘年輕個十歲,索性便拋棄那沒用的男人,跟他私奔算了。」

  大家笑了起來,覃川只好也跟著笑,摸摸脖子,滿手冷汗。

  大抵技不如人就是這麼悲哀,傅九雲一伸手,手掌就有十萬八千里,她架上觔斗雲也飛不過去,在他面前永遠和折了翅膀的鳥似的。這次他不惜大張旗鼓來到天原國,明擺著是告訴躲在暗處的她:大人我來了,你小心。

  她還真的很小心,毫不懷疑這次再被他抓到,自己會被切成一片片,給他當下酒菜。

  ***

  隔日跟著郭大嬸上街買菜,郭大嬸是個碎嘴子,遇到那些三姑六婆足可以唧唧呱呱不喝水說上一整天。覃川聽了半日,無非是張家姑娘嫁了個酒鬼,李家小夥娶了個悍婆娘之類的廢話,聽得實在沒勁,她只好自己提著籃子翻菜。

  正撿了幾顆茄子,忽聽對面街頭辟辟啪啪一陣鞭炮響,跟著便是乒乒乓乓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她還當有人家辦親事,不由抬頭望了一眼,只見對面街角拐過來一隊人,敲鑼的在前面開道,打鼓的在旁邊助威,中間一輛油壁大車,隨扈幾十人,足把整條街都霸佔了。

  郭大嬸不愧是郭大嬸,轉眼就問到了確切消息:「前街的禮部張大人好容易請動了公子齊先生去家裡作一幅小像,看這陣勢!和嫁新娘子似的!那車裡坐著的就是公子齊先生了吧?」

  眾人一聽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就在車裡,索性一嗡而上,擠在路邊卯足了勁探頭眯眼望,只盼車窗上的竹簾能稍稍露出一道縫,教他們能看清裡面人的模樣。

  覃川想躲來著,奈何郭大嬸就是不放手,生猛地拽著她一路擠到最前面,所過之處滿地狼藉,滿耳聞呼痛聲。那長車停在張大人府前,官家府邸,平民不敢靠近,只得屏息凝神看。

  長車門開了,一條修長人影慢悠悠下了車,一時還不急著上旁邊給他準備的小轎,倒是回頭看了一眼。他面上套了半截面具,看不清面容,姿態倒是大方的,還沖人群揮了揮手,郭大嬸的尖叫聲炸得覃川耳朵差點聾掉。

  回到小飯館,那一整天郭大嬸都很不冷靜,見人就抓著說她見到公子齊了,果然是人中龍鳳,俊美似神仙。天知道他臉上根本戴著面具,能看出俊美似神仙才有鬼。

  老闆娘聽得心動不已,因郭大嬸還處於狂熱狀態,她只好過來問覃川:「川兒,真看見公子齊先生了?他穿什麼衣服?長什麼樣兒?」

  覃川點點頭:「嗯,看到了……太美了,真像神仙一樣。」才怪……

  老闆娘聽說了後,連生意也沒心思做了,索性搬張小板凳,坐在店門前朝前街那裡張望,只盼公子齊出來的時候能再看一眼。一直等到日落,前街那裡才又傳來一陣騷動,店裡那些人一齊跑出去看,卻見公子齊既沒坐車也沒坐轎子,背著雙手大大方方在街上走,身邊圍了一群人。

  老闆娘默默從懷裡取出一張帕子,四處張望,因見覃川躲在店門後面,她立即把帕子塞給她,難得紅了老臉:「川兒啊……我……有點不好意思。咱們店裡就你一個年輕姑娘,聽說公子齊先生從不為難姑娘的,你幫我過去找先生要個簽名墨寶唄?」

  覃川幾乎要跳起來,連連擺手:「我……我不去!」

  幾個夥計聽說要墨寶,急忙也取了自己的汗巾子塞給覃川:「川兒!拜託你了!」

  郭大嬸把店裡十幾個賬本都抓出來,連自己外孫的練字宣紙也沒漏下,一股腦丟給她:「快去快去!」

  覃川懷裡抱著帕子汗巾子賬本子,無語望青天,青天當然不會理她,她只好淚流滿面地走過去,每一步都和走在刀尖上似的,好容易鼓足勇氣抬頭,對上那張青木做的半截面具勇氣突然又沒了,聲音細若蚊吶:「……先生……幫、幫我簽個名吧?」

  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朝她這邊看一眼,圍著他的人實在太多,覃川的聲音實在太小,他根本沒聽見,就這麼輕飄飄走過去了。

  覃川火燒屁股似的趕緊往回跑,把東西都丟給郭大嬸:「他不肯簽,不關我事!」

  大家狠狠鄙視她一通,最後還是郭大嬸以萬夫莫擋之勇衝進人群,氣蓋河山地要到了簽名。那塊染了墨跡的帕子被老闆娘當做至寶,從此後每天捧在胸前,見人都要亮一亮,把上面龍飛鳳舞的公子齊三個字一個個指給人看。

  一個人能出名出到這地步,也算圓滿了,覃川很是感慨,生來就騷包的人果然到哪裡都是騷包的,戴著面具也遮不住他的騷包。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誰想沒幾天老闆娘忽然鄭重其事地來找她:「川兒,你有什麼最拿手的菜不?要最最拿手的!」

  覃川不解其意:「有是有,不過我會做的都是家常菜,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做不出來。」

  上回她在皋都最大的酒樓裡吃了一頓,那裡面大廚的拿手菜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什麼豆腐雕刻成人形,裡面還塞肉,放蒸籠裡蒸熟了,豆腐居然不散。這種菜打死她也是做不出來的。

  「沒事,就撿你最拿手的家常菜!」老闆娘親自提了菜籃陪她上街買菜,甚至關門停業一天,只讓覃川在廚房專心做菜,做好一道她便嘗一口,覺得好吃的便記在紙上。

  這麼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算定下四菜一湯,老闆娘認真把熱氣騰騰的飯菜裝好盒子,小心封死,防止漏風,這才遞給覃川:「川兒,快些送去清風樓,不要叫飯菜冷了。」

  覃川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問道:「清風樓什麼吃的沒有,為何要送飯菜過去?」

  老闆娘老臉又是一紅,忸怩地捲著染了墨跡的帕子,難得細聲細氣:「聽說公子齊先生搬出了青樓,因嫌那裡吵鬧,飯菜也不合口味。我想他這幾天住在清風樓雅間,吃得必然都是大魚大肉,眼下換點清淡家常的口味應當會很喜歡……你看,人家那麼大方,給咱們簽了名,總得回報點什麼吧?」

  覃川把盒子塞回老闆娘手裡,拍拍衣服就走人:「老闆娘你自己去送!」

  開什麼玩笑,又要把她這頭鮮嫩嫩的小綿羊送到騷包老虎的嘴邊上嗎?!想也別想!

  老闆娘差點要抱大腿:「我……我早去過了,可先生只見年輕姑娘……川兒,咱們店就你最年輕……」

  年輕姑娘?滿大街都是!

  覃川放眼望向大街,隨手抓了個提著籃子的年輕姑娘進來,把盒子遞給她:「姑娘,我給你一錢銀子,幫我把這盒子送到清風樓公子齊先生那裡吧?」

  那姑娘白眼一翻,將自家籃子晃晃:「做夢,人家我自己也要送飯給公子齊先生呢!一錢銀子豈能買走我的一片真心!一兩銀子我就賣。」

  窮鬼覃川只好再次淚流滿面地提著盒子上路,她覺著自己已經很久沒聽說過一兩銀子那麼多的錢了。

  傅九雲真是個禍水啊,活生生的禍水,他住青樓,青樓的生意就夜夜爆滿,現在他住清風樓,門口排隊的人眼看都快排到前街,粗粗一看,竟十有八九都是和她一樣年輕的提著盒子籃子的姑娘。

  原來大家都想到一處了,竟有這麼多人送飯,姑娘們還若有若無地攀比菜色,因見都是家常菜沒什麼好比的,就開始攀比手裡盒子籃子的質地。覃川手裡半舊的木盒子引來不少鄙夷的目光。

  清風樓對這反常的一切早有準備,三四個夥計擋在門口,大聲嚷嚷:「慢點慢點!大家都有份!一錢銀子的報名費,一手交錢一手交飯,在這邊冊子上登記飯館與個人名字。公子齊先生保證每樣菜都仔細品嚐,倘若哪家的飯菜合了先生的口味,將有神秘大禮送上!諸位要踴躍參與,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居然還要報名費!覃川轉身就走。丫就吃吧!這麼多人,撐死丫的!

  只是就這麼提著飯菜回去,見到老闆娘不好交代,少不得瞞天過海一番……她四處看看,趁人不注意,抱著盒子鑽進一條僻靜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