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相信才真是見鬼了,見她轉身要往竹林裡走,他立即揮手:「不必進去了,就在這裡說個清楚。頭髮與太子魂魄交還給我,我便將心臟還給你——我本不欲殺你,只是事後我要你即刻離開天原,終生不許踏入我天原疆土半步!」
她瞭然地點頭:「我自然省得,國師是怕我將太子的秘密洩露出去,你的野心便不能成。」
國師盯著她看了良久,方緩緩說道:「帝姬,其實撇開這些恩怨不說,我很有些欣賞你。因為你不信命。我也從不信所謂的天命,或許在這些事情上,你是能理解我的。」
「老天替我們安排了所有的,何時生,何時死,何時貴,何時賤。它說天下要大亂,於是紛爭不斷;它說中原必將大統,於是就有天命之子降臨。我為什麼要乖乖聽從天命?所謂天命之子,從來不該由天注定,在這個人與妖共處的世間,誰強誰便是王。倘若世人皆聽從所謂的命,那我便造一個最強的出來打破它!」
「世人已被上天蹂躪成癮,忘卻痛楚。我會叫他們記起疼痛,這世上從來沒有神,即便有,我也會殺了他們。從此,我便是神!」
覃川冷冷看著他狂熱的眼神,淡道:「在我眼裡,你只是個被貪慾吞噬的可憐老妖。」
「……你果然不懂這些。」
國師失望地搖頭,不願與她一個孩子廢話什麼,將手一招,無頭太子便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覃川面前。說真的,他這沒腦袋還能走路的模樣很可怕,尤其現在大半夜的,冷不丁撞見真能把人給嚇死。
覃川屏住呼吸,見他把肩上那女子毫不客氣地丟在地上,泥水浸了她半邊身體,在地上滾了一下,露出半張乾淨豔麗的臉來——是玄珠!
「這位公主試圖不交錢混入經商隊伍的船渡海,被人指認後竟然毫不愧疚,反而出手傷人。我想她與你也是舊識,不好叫你擔心她的安危,這便一併還給你好了。」
覃川只覺心裡咚咚亂跳,委實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能再次擒住玄珠。這位姐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成日家除了給人找麻煩,還會點什麼有用的不?看她那個模樣,死不死活不活,只怕是被人下了咒陷入沉睡。
見國師打算解開咒文,她趕緊抬手:「等下!就讓她先睡著吧!」
要是叫醒她,不知道又會說出什麼狠話來,今日茲事體大,少不得委屈她多睡一會兒了。
她從袖中取出一綹白髮並一隻水晶長瓶,瓶身晶瑩剔透,內裡藏著一團淡青色的火焰,似燭火般輕輕跳動,靈性十足。
覃川望著瓶中魂魄,笑了笑:「魂魄在這裡,只是腦袋早已爛的不成樣子,被我丟了。以國師的身手,這點小事情自然不會是問題。」
「拿來!」國師記掛太子,禁不住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搶。
她含笑掩了瓶子,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瞅他。國師立即掏出玉盒,裡面那顆人心鮮活跳躍,半點也看不出早已離體大半個月。那顆人心逆風而起,如稚鳥投懷一般,咻一聲鑽進她心口。
心臟歸體,剜心之痛才齊齊發作,覃川痛得彎下腰去,忽然倒退數步一把抓住玄珠,眨眼便消失在竹林外,地上留了那隻瓶子並一綹白髮。
國師難抑激動,先搶了瓶子撈出那一捧沉重的魂魄,熟悉的脈動令他心潮澎湃。
什麼是無雙命格?什麼是一統中原?這些古老而迷信的預言他早已不再需要!只要太子在,只要有太子!這個他用精血孕育出的凶煞之子可以將他送上權力的巔峰,天原那古老的預言即將被打破,無論那無雙命格的真正主人是誰,都已不重要。太子即將回來!
他會成為一統中原的皇帝,走向高高的神壇,成為睥睨天下的天神!
他欣喜的將那團靈魂之焰貼在胸前,低聲呢喃:「好孩子,爹把你找回來了!」
身後的妖獸忽然仰首嚎叫一聲,似是在預警什麼,國師緩緩轉身,見那茫茫夜色中,一行人馬悄無聲息地冒雨前進,將竹林外團團圍住。當頭一人點亮了火把,往這邊照了一下,跟著一個熟悉而親切的男聲響起:「國師,這樣深的夜,您老人家怎會孤身在此?」
說著那人策馬走近,一身甲冑,頭盔下是一張被雨淋濕的俊秀的面容,雙眸笑得彎起,十分的溫和,千分的可喜,是二皇子亭淵。
國師一見是他,懸起的心頓時落下三分,淡道:「這話應當老臣問二皇子,這等雨夜,領兵來剿匪麼?」
亭淵柔聲道:「今日收到消息,說鳳眠山腳下有反賊出沒,故而父皇令我領兵來擒拿。不過繞了一大圈,黑漆漆的,反賊卻是沒見著,倒遇到了您老人家。還要勞煩您老給我說說,可有見到反賊出沒?回去我也好和父皇有個交代。」
國師那顆心臟又放下五分,指著幽深的竹林淡道:「方才有幾個行跡可疑的人進了竹林,二皇子何不進去搜查一番?」
亭淵果然招來十幾名親信,策馬走近竹林,忽然探頭望了一眼國師懷內,奇道:「咦,您老人家懷裡裝了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國師低下頭,果然見太子的魂魄自領口露出小半,因周圍都是士兵,太子已死之事只有極少數的皇族才知道,此刻說出來難免惹人懷疑,他立即用手掩住,淡道:「我來抓一些雨夜才會出現的小妖,煉製丹藥有用。這是夜來有螢光的妖。」
亭淵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是什麼東西的魂魄……說起來,您身後那位兄台,莫不是什麼妖怪?怎的沒了腦袋?」
那些士兵原本未曾注意,聽他這樣一說,紛紛點了火把去看,果然見到那無頭的太子直挺挺地站在雨中。太子身材極高大,縱然沒有腦袋也比尋常人高出兩個頭,昔日他領兵狂掃中原諸國,眾將士對他的身形極為熟悉,當下便紛紛驚叫:「那是太子!太子沒了腦袋?!」
國師心中一陣惱怒,冷眼望著亭淵,他卻彷彿什麼也不知,無辜而迷惘地看著他,喃喃:「國師,這是怎麼回事?」
國師面色陰沉,忽將那魂魄取出,硬生生拍進太子屍身背後,厲聲道:「我讓你們看看是怎麼回事!」
語氣中殺意頓現,今日之事看到的人太多,倘若洩露出去,謠言紛飛下太子的威信必然大減。斬草要除根!
魂魄沒入太子的後背,那原本一動不動的屍體頓時手舞足蹈起來,眾人看著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亂蹦亂動,不由嚇得毛骨悚然。國師將那顆一直拴在他腰上的木頭腦袋小心翼翼嵌合在太子脖子上,他立即抱住腦袋,狀似痛苦,忽而張大嘴,依稀是打算狂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喀」一聲,那顆木頭腦袋被他自己捏碎了,濃黑腥臭的屍血忽然從頭斷之處泉湧而出,太子沉重的屍體狠狠砸在泥水裡,再也不能動。
四下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詭異絕倫的場景嚇怔了。
國師臉色慘白,忽然痛罵一聲:「無恥賤人——!魂魄是假的!」
他身形忽閃,瞬間便到了竹林外,似是要衝進去。
守在兩旁的士兵猶豫著望向亭淵,他目光閃爍,僅考慮了一瞬,便低聲道:「只管攔下!」
數百人馬只怕對付不了一個國師,但此時此地實在不能再拖,再等不到另一個良機。今早天原皇帝在御書房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中曆數國師犯下的種種欺君之罪,將他借了皇后的肚子生下沒有皇族血統的太子一事細細呈上,並說夜子時正在鳳眠山可知一切真相。
皇帝對太子本來就沒有多大的感情,早些年的父子情只怕也被忌諱和懼怕給代替了。太子死後他也只是心憂中原尚未大統,死了個領頭的太子,天原難免遭到他國報復。故而見信後,皇帝竟反倒鬆了一口氣,只覺他死得極好極妙。
國師犯下的欺君大罪他也不過象徵性地派給二皇子幾百人馬,大意是想要說服他,畢竟皇帝捨不得長生不老之術,國師煉製的丹藥尚未出爐,現在殺他,就可惜了一爐長生不老藥丸。
亭淵抽出長刀,趁著士兵們攔住國師的工夫,回頭見那隻妖獸兀自嘶吼,朝這裡直衝過來,似是打算護主。他手腕一轉,利落乾脆地一刀斬下去,妖獸的腦袋皮球一般滾了出去,身體卻撲在他所騎的戰馬身上,所幸他躲得快,撲在地上連滾好幾圈,正要開口說話,忽覺地面一陣劇烈震顫,剛站起來又摔在泥水裡。
其餘人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地面像是滾開的水,翻滾不休,忽而在中間凹進去大塊,眾人不由自主便一起滾進大坑中,連國師也不能例外,腳下一滑摔了進去。他反應卻極快,當即伸出妖手要抓住上面的青竹,冷不防眼前萬道銀光拔地而起,像一隻巨大的籠子,瞬間將眾人的身影鎖入銀光之中。
下一刻地面的震動立即平息,有人試圖用刀劍去戳那銀色結界,孰料結界看著薄軟,竟比金剛石的牆壁還要堅硬,刀劍戳上去火花點點,半點也撬不開。
亭淵端坐在結界後,隨意用手摸了一把,在心底「咦」了一聲,這是清瑩石布下的結界,可困天下萬物。清瑩石質地古怪,可吸收體力、妖力、仙力,被困其中愈掙扎便愈無力,倒不如安安靜靜坐著,靜觀其變。
他轉頭見國師面色極難看,不由笑了一聲,低聲道:「國師,莫非困住我們的,是您老人家的仇人?」
國師沒有回答,目中好似要噴出火來,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漆黑一片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