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幸好家裡各類藥品都是常備著的,顧衿吃了藥也不能再吃飯了,嘴唇腫的嚇人,旁媽媽便讓旁政去廚房拿了冰塊給她敷。

旁政下手沒個輕重,顧衿嘴唇只要一碰就又疼又癢,她跟泥鰍似的躲著旁政,張牙舞爪的,說什麼也不就範。

旁政試著給她敷了兩下,奈何顧衿不安分,他沒了耐心,手下用力把她按住,低聲警告。

「別動啊。」

顧衿嗚嗚著,愁眉苦臉的,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戒備的看著旁政。

「看我也沒用。」旁政拎起冰袋,毫不留情的敷在顧衿的嘴上。「媽在外頭聽著呢,要不你就出去讓她幫你弄。」

顧衿眼睛倏地一下睜的圓圓的,那種又木又麻的感覺把她臉都憋紅了,旁政怕她亂動,一隻胳膊還橫在她脖子下面壓著。

可能覺著兩人離的太近了,旁政放開抵住顧衿的手,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自己和她之間的距離。

廚房的拉門一半開著一半掩著,兩個人站在冰箱後頭,在餐廳的位置往裡看,什麼也看不到。

聽著廚房裡的聲音漸漸小下來,旁媽媽衝著丈夫會心一笑,小聲跟旁磊念叨。「我看小兩口處的還行,旁政對顧衿挺好的,以後啊,不愁抱孫子。」

旁磊是個正直忠厚的性子,聽見妻子這麼說,慢慢放下手裡的碗,臉上難得帶了點欣慰笑容。「衿衿這孩子不錯,起初我怕這小子辜負了她,現在這麼瞧著,我對老顧也算有個交代,心裡踏實不少。」

「你呦。」旁媽媽又回頭往廚房探了一眼,隨即轉過身來。「但願吧,這倆孩子能和和美美的把日子過順當了。」

旁磊夫婦的小聲對話廚房多多少少是能聽見一點兒的,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沉默著。只不過,旁政是一臉的坦然自若,顧衿……則有點尷尬。

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這對顧衿來說,是她和旁政結婚以來,一個羞恥的,掩藏在心底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她心虛的看他,他還是之前那副樣子,沒什麼表情的托著冰袋,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旁政的眼睛很黑,是那種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直視人心的,毫不躲藏的黑,和他對視著,顧衿覺得他這人就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兒的時候,都會像現在這麼坦蕩,那種不知道是自信還是無所謂的眼神,讓顧衿覺得很挫敗。

顧衿覺得這氣氛太詭異了,她動了動腦袋,示意旁政把冰袋拿開。「你去換一個,我自己來吧。」

旁政依言拿走冰袋,見她紅腫確實比剛才消了不少,才放開顧衿轉身去取新冰塊。

顧衿把他的手機舉起來,左照照右照照,怎麼都覺得彆扭,剛想張口說什麼,旁政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嗡嗡的震動聲一下接著一下,上面顯示的號碼沒有任何名字備註。

「喂,你手機響。」

「你先接起來。」他背對著她正在密封袋子,騰不出手。

「哦。」顧衿遲疑著滑開鎖屏,放到耳邊喂了一聲。「您好,哪位?」

可能是顧衿還有點口齒不清,對方沒聽清楚,試探著叫了一聲。「阿政?」

這回換成顧衿沒動靜了,對方顯然是不確定電話這方的人是誰,清清嗓子換了稱呼,嗓音輕慢柔婉,又極為有禮。

「請問,是旁政嗎?」

「我不是。」

旁政察覺到不對,疑惑轉身,恰好與顧衿看過來的目光撞上。

他走過去從顧衿手裡抽走電話,順勢把手裡的冰袋遞給她。

顧衿不出所料的看到旁政在聽到那人說話之後腳步一頓,隨即走到廚房後面的陽台去了,大冷的天氣,他只穿著單衣站在風口,顧衿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甚至忘了捂在手裡的冰。

對話很簡單,不過一兩分鐘的樣子,旁政大多數是在聽,偶爾應上一聲,到最後,他朝那端的人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掛掉了電話。

他回來關好陽台的門,還沒說話,顧衿先他一步。「是個女的。」

她說的神秘兮兮,像是抓住了丈夫小三的正室妻子,有點無理取鬧。

旁政把手機放回褲兜,大大方方的承認。「是。」

「什麼事?是不是約你去私會?」顧衿不依不饒,「前女友?還是哪個新認識的紅顏知己?說!」

旁政不置可否,低頭看著她。「我出去一趟。」

「一個朋友遇上點麻煩,請我幫個忙。」

顧衿像是一腳踩空了,心裡咯登一下。以往他偶爾有事需要突然離開的時候,通常都會簡單告訴她一下原因,或者是臨時會議或者是突然有應酬,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

身上的過敏症狀還沒完全消退,臉上漲漲熱熱的,這麼站在旁政面前如果繼續問那種自討沒趣的問題,顧衿覺得自己特蠢。

她舔了舔嘴唇,「外面好像要下雪了,你路上小心。」

「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她趿拉著拖鞋往外走,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得知旁政忽然要走,旁磊不太高興,一連問了他好幾次到底什麼要緊的事,旁媽媽見顧衿一個人在這兒,心裡不忍,便極力留顧衿在這裡住。顧衿不自在,心想著要是旁政萬一晚上不回來住,第二天就該在公婆面前露餡了,拒絕了旁夫人之後,她自己都被自己這麼為他人考慮的大無畏精神感動到了。

晚上七點半的天氣預報又一次說了最近兩天有暴雪,顧衿怕晚了不好走,便跟公公婆婆告別。

回公寓的路上也不知今天是怎麼了,孤零零的只有顧衿一台車子在跑,看著後視鏡裡寬闊的馬路,顧衿慢慢的,把車停在路邊。

她沒想到晚上的海螺竟然那麼厲害,原本消退的過敏反應此時開始加劇,顧衿感覺自己的腦子正漸漸變的遲鈍,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她閉上眼想緩一會兒,腦中卻又忽然蹦出一道女聲。

那女聲禮貌又熟稔,她對自己說,你是顧衿嗎?你好,我是白梓卿。

那把嗓音,幾乎讓顧衿在腦中構畫出了她的容貌。

其實接旁政電話的時候,顧衿回答對方問題時是帶著點挑釁的,那人明知道接電話的人並不是旁政,卻還是要叫他的名字,顧衿氣不過,便故意給她難堪說,我不是。

但是顧衿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能夠叫出自己的名字,她說,你是顧衿吧?

她知道自己是誰,可是顧衿卻對她一無所知。那感覺,真的糟糕透了。

在顧衿的潛意識裡,她一直覺得自己挺理直氣壯的,好歹她也是和旁政有法律手續他明媒正娶過來的妻子,所以偶爾有場合跟別人介紹她的時候,都會說上一句,這是旁太太,旁家的兒媳婦。

那時候顧衿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帶著探究和憐憫,現在顧衿懂了,其實,在很多人眼裡,那種目光大部分是帶著嘲笑的吧。

她以為自己是最名正言順的旁太太,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並不是。因為她對旁政這個名字以外的東西,一無所知。

海軍總院。

旁政穿著淺灰色的外套,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正從二樓的滾梯上下來,他聽的十分認真,身形挺拔的站在高處,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滾梯緩緩下降,他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一樓的指示牌下面握手道別。

「這樣的案例很多,不能說完全成活,但是術後恢復的成功幾率還是有一些的。」

旁政拍了拍那醫生的肩膀,好像兩個人認識很久了。「那就拜託你了,今天晚上我有事,改天聯繫,請你吃飯。」

「嗨,跟我你還客氣什麼。」那個醫生隨和笑笑,從兩側的大褂口袋裡拿出一小瓶藥。「這是剛才你跟我說的脫敏藥,對接觸性神經過敏效果很好。我看你也沒有症狀啊,是老爺子?」

「不是。」旁政接過來,「是我太太。」

醫生和旁政認識有幾年了,跟他的關係也還算不錯,當初旁政結婚的時候他也是收到請柬的。他調侃旁政,意有所指。

「保重啊。」

時間不早了,旁政出了醫院大門一路往停車場走,晚上隱隱空中飄起了清雪,他心裡有事裝著,一時腳步加快了些。

車子剛剛駛出醫院大門,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道柔柔的女聲。「阿政!」

旁政聞聲瞥向後視鏡,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只見醫院路燈下,一個穿著白色羊絨大衣的女人正朝他小跑著追來,在寒風中,纖細苗條的身段顯得女人楚楚可憐。

旁政下意識的踩了急剎車,車子在雪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同一時間停下的,除了車,還有女人的腳步。一人一車,之間隔著十幾米的距離。旁政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後視鏡那個身影,他甚至都能想像到她臉上的表情。

禮貌的,溫柔的,永遠飽含深情的,或者是之前他見過太多次那種決絕的,驕傲的,偏執的。

兩人各自在原地,時間就這麼靜止了一分鐘,黑色的車子忽然重新啟動,毫不留戀的開走了。

旁政的側臉在夜色中輪廓分明,沉靜如水,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收緊,他終於在這個晚上,正視了那個名字。

一個曾經拋棄他就像他現在拋棄她一樣的女人。

白梓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