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美美睡了好長一覺。

顧衿感覺有人在拍她帳篷,小聲叫她的名字。

她睜開眼,迅速套上夾克,拉開門上的拉鏈。「怎麼了?」

雷西頭上滴著水珠,換了一件白色的t恤,應該是剛從湖邊洗臉回來,他指著外面,邀請她。「看不看日出?」

被驚醒,睡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從帳篷鑽出去,外面三三兩兩的人都起來了,薩娜在和胡澎整理行李和露營的東西,張教授在燒水,清晨的第一抹陽光還未上升,天空正呈現出一種靜謐的淺藍色。

雷西帶她往山上走,大概走了十分鐘,來至山中一處廢棄的觀景台。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都靜靜的等待著。

六點一刻,遠處漸漸有燦爛的金黃色慢慢騰起,越來越大,光芒也越來越強烈。顧衿屏息,然後太陽露出一覺,越升越高。

她驚喜,「雷西,你看,是犀牛!」

雷西站在她身後,注視著克魯格公園叢林的一角,淺聲應。「對,是犀牛。」

十幾隻犀牛像是剛睡醒,在前頭母牛的帶領下慢悠悠的散步,去湖邊汲水。

太陽出來了一半,光芒漸盛,給草原披了大片耀眼金色,似一種神秘召喚,越來越多的斑馬,大象也開始從密林深處走出來,開始往草原中心聚集。

它們之間沒有爭執,沒有撕咬,像是朋友的聚會,在彼此身旁走來走去。

終於,太陽全部升起。

預示著新一天的來臨。

「喂——!!」

顧衿朝著遠處招手,和它們打招呼,她手舞足蹈的在朝陽下歡呼,無端從心裡生出喜悅。「真難得。」

她很真誠的感慨,「這些以前我從來都沒看到過。」

「是。」雷西舉著相機,卡卡的快門聲響起。「我也沒看到過。」

風吹起顧衿亂蓬蓬的頭髮,她側臉也被朝陽的餘光鍍上一層金黃,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

她穿著衝鋒衣,一條髒兮兮的牛仔褲,球鞋上都是乾涸的泥漿,可這一點也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雷西手中快門不斷,忽然問她。「我給你拍張照吧。」

顧衿問,「你不是一直在拍嗎。」

「不是拍它們,是拍你。」雷西上前幾步,從兜裡拿出一張儲存卡換到相機裡。屏幕上顯示著數十張不同面孔的女孩。

她們站在沙漠裡,站在瀑布的岩石上,站在原始叢林,臉上抹著斑駁的色彩,或者素顏,但都是出奇一致的年輕,她們不著寸縷,盡情的展示著少女的活力和專屬於她們的柔美胴/體。

雷西的攝影作品除了風景以外,他最擅長的,就是女像。

顧衿搖搖頭,「不了。」

「如果往前兩年,或者三年,可能我會答應。」

雷西反問,「怕我居心不良?」

「不是,是我已經不年輕了。」顧衿羞澀一笑。

雷西不輕易妥協,他堅定的看著她,目光裡沒有任何貪念。「你今年才二十五歲,是一個女孩最好的年紀。」

「是二十六。」顧衿反駁,「過了昨天,我二十六歲了。」

「我沒辦法像她們一樣可以毫無顧忌的展示著自己。」她說著,轉身往山下走,抗拒的意味非常明顯。

雷西不再說服她,兩人沉默著往營地回,氣氛有點尷尬。

今天有旅行團的車來,他們需要早早收拾好搭順風車去開普敦。然後租船到海豹島和企鵝灘,最後去好望角,那是他們一行人的最後一站。也是顧衿和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站。

到開普敦市裡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找個靠譜的酒店。

折騰了十天,睡床的機會實在太少。奈何現在是旅行旺季,又沒有事先預定,找了三家都沒有空房,最後還是薩娜用當地人語言溝通,才在港口附近一個民居旅店找了三間空房。

雖然沒有酒店那麼舒適,但是好在離港口近,方便租船出行,而且民居外有個非常大的露天草坪,草坪後面是樹林,臨著一汪清澈泉水。

下午雷西跟著胡澎幾個男人去港口找老闆租船談價錢,張教授,顧衿,薩娜就在港口附近的小咖啡廳坐著休息。

因為遊人很多,不少黑人小孩兒都趁機跟外地遊客合影拍照來以此討錢。

街上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兒正因為被一位白人先生合影而不給錢在苦苦哀求,那胳膊,顧衿伸出手比了比,也就自己的手腕那麼粗。

非洲這地方,因為氣候和自然條件,貧瘠,高溫,濕熱,總是很容易感染各種病毒,顧衿這一路上見過太多因為貧窮或者得了艾滋病而無力醫治的小孩。

小男孩跟在白人先生屁股後面,不依不饒伸著手,卻始終沒人理,跟了幾米遠,那位先生大概是煩了,直接踢了小男孩兒一腳。

顧衿站起來。

張教授驚愕抬頭看了她一眼,「小顧?怎麼了?」

顧衿盯著那個小男孩,他穿著寬大的白色背心和紅色短褲,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張教授順著她眼睛看過去,慈祥笑了笑。

「小顧,你應該很喜歡孩子吧?」

顧衿尷尬抓了抓頭髮,訕訕坐下。「還行……」

她又往小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是覺得這些小孩兒挺可憐的。」

小男孩在往回走,眼睛一直在尋找下一個拍照目標,顧衿舉起手,男孩眼睛一亮,迅速朝她跑過來。

薩娜瞪大了眼,忙去按住顧衿的手,滿臉寫滿了荒謬。「顧!不可能!no!no!」

她飛快的用中文講著,「你真的不能再這樣了,一個知道了有這樣的機會,接著會來非常非常多的小孩,真的,你相信我,這只是他們剝削遊客賺錢的一種方式,並不是真的沒錢吃飯。」

在肯尼亞就是這樣,走在街上,總是會不斷有上來討錢的黑人,因為隊伍裡有成年男人,多少能有些震懾作用,可是一換成小孩,顧衿總是第一個從口袋裡拿零錢,為此,雷西曾經冷著臉跟她說過很多回。

可是來不及了。

小男孩一溜煙跑到顧衿面前,伸出一隻手,用不太熟練的英語問。「lady,need a photo with me?」

「no。」顧衿笑眯眯的,從牛仔褲兜裡找出一張十蘭特的鈔票。「please buy a cup of coffee, ok. 」

小男孩高興點點頭,拿錢跑遠了。

薩娜朝顧衿翻了個白眼,一頭小辮都跟著她的腦袋晃動,在發洩對她的不滿。「他不會買的,而且會帶來更多想和你合影的人。」

顧衿滿不在乎,她戴著太陽帽,依然笑眯眯的。

「我相信他。」

小孩子的眼神總是真摯清澈的,渴望也總是比大人要來的更直白透徹,他需要錢,並且願意為錢做一些事情,所以顧衿也願意相信他。

不一會兒,小男孩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從街對面走過來了,他小心翼翼把咖啡放到顧衿的面前,攤手給她看自己手裡的硬幣,顧衿微笑著擺手,小男孩瞬間笑了。

他牙齒非常白,一雙大眼睛裡全都是感激的光。

他把手裡的砂糖和奶袋放在顧衿手裡,高興地跑遠了。

一直坐在顧衿對面的張教授始終沒說話,她也一直在觀望顧衿。

起初,她以為顧衿是富家養的小/姐,出手闊綽,學著那些電視小說裡的人沒事兒跑出來看看廣闊天地,後來接觸多了,她發現這個小姑娘有她自己的故事。她很少說話,也很少炫耀或者談起自己的家庭環境,甚至很少談自己的來處,她望著那些孩子的眼神裡,除了同情以外,更多的是悲憫,是那種來自於女性天生的母系光環。

已經下午三點了,碼頭有不少貨船停靠卸貨,船工湧動,很嘈雜,雷西他們頂著太陽從港口回來,臉上情況不容樂觀。

「最近兩趟出租的船也得三天以後回來,船老闆雞賊的很,現在價格上漲,一隻一天要一千蘭特,還不算押金。」

薩娜問,「那怎麼辦?我們轉車去德班看看?」

張教授的愛人蘇教授不同意,「折騰了這麼多天,老骨頭實在撐不住了,乾脆在開普敦休息幾天緩緩神兒,什麼時候有船什麼時候走吧。」

蘇教授是雷西的啟蒙老師,他非常尊重他,雷西徵求其他人意見。「胡澎,顧衿,你們呢?」

顧衿閒人一個,隨便怎麼都行,胡澎平常被工作束縛著,難得出來一趟,也答應了。

於是大家商定這幾天就在開普敦休息閒逛,白天由雷西和胡澎來港口盯著消息,什麼時候有了閒船,馬上就走。

在小咖啡店買了幾個三明治吃過當晚飯之後,六個人沿著港口往租住的民居走。

開普敦港是南非最大的航運中心,每天有數百條貨輪停靠,港口非常熱鬧,三號卸貨通道上有七八個穿著橙色工作服的搬運工正把今天這一批集裝箱卸貨,譚禹帶著墨鏡,穿著沙灘褲和老人衫,正和船上負責人清點數目。

「我要的那幾箱藥你們運過來了沒有?」、

「運了,特地從無錫藥廠給裝的箱,報關單裡也有,還有您要的那批化驗儀器,這次都跟船一起來了。」

船上的負責人撓頭一笑,「還有我們旁總讓我給您帶句話。」

譚禹垂眼在單子上籤字,「說。」

「他說非洲這地方病毒多,您小心,別回頭感染了什麼毛病,英年早逝……」話沒說完船工屁股就狠狠挨了一腳,譚禹把清單扔給他,笑罵。「滾蛋。」

實驗室急需這批要做實驗,譚禹叫了幾個人把藥裝車,自己靠在小吉普前頭抽菸,火兒剛點著,就不動了。

遠遠過來六七個人,因為黑頭髮黃皮膚,和自己一樣帶著亞洲特徵,很容易讓人辨認出來,人群中間站著一個姑娘,瘦瘦的高個子,帶著棒球帽,背著雙肩包,那張臉,怎麼看怎麼眼熟。

他們從他面前走過,譚禹認出來了。

她曬黑了點,可是笑起來時上翹的嘴角和那雙黑漆漆生動的跟畫兒似的眼睛,譚禹記憶非常深刻。

她一直在跟她旁邊那個長頭髮留著小鬍子的男人說話,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其他地方。

譚禹伸手跟個愣頭小子似的想跟她打招呼,「顧……」

衿字還沒說出口,那群人已經從他眼皮底下走過去了,顧衿的背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中。

譚禹盯著他們良久,心中不忿,他叼著煙,擰動鑰匙,小吉普在開普敦的夕陽西下的陽光裡嗖的一下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