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衿仰著頭,眼神茫然,毫無防備。
因為仰著的關係,她露出截修長的脖頸和一條細細的銀鏈,風一吹,頭髮從頸窩拂開,細細密密的觸感撩的人皮膚發癢。
旁政垂著眼,也不動聲色的望著她。
兩人目光相對,交/纏了十幾秒。
半晌,旁政悠閒地插著手,往石階下邁了兩步,和她並排坐在那隻銀色的行李箱上。
顧衿手裡還拿著相機,屏幕上停留的畫面是她站在一片草原上的背影,逆著光,她回頭,似乎不知道有人在拍她,眼睛眯起來,笑的開懷。
旁政從她手裡拿過相機,也不說話,自顧自一張一張翻照片。
越看,嘴角噙著的笑意越深。
顧衿侷促,一時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她想和他說話,可是張了張嘴,又發現說什麼都不對,都沒氣勢。
旁政看照片的速度很快,遇到那些風景和動物時他都極快略過,只有翻到人像時他才會微微停頓一下。
裡面顧衿的照片不多,大部分都是雷西不忙的時候或者薩娜給她拍的。
端詳了一會兒,旁政從兜裡摸出支菸含在唇間,啪的一聲點燃了。
抽了一口,他淡淡噴出淺白色的煙霧,用拇指點了點屏幕。
屏幕上是他們一行人在離開肯尼亞的合照,她和雷西站在最前面,他拇指點在雷西身上,問的漫不經心。
有點居高臨下。
「這小鬍子,是你新相好兒?」
顧衿驀地抬眼去看他,心裡明白幾分。他也大言不慚和她坦蕩對視。
顧衿哼了一聲,別開眼睛看向別處。「你跟譚禹可真是好朋友。」
明明是一句嘲諷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就多了點賭氣意味,旁政嘴邊笑意漸濃,他把相機遞過去還給她。
顧衿伸手去接,拿了一下,他沒鬆手,顧衿鼓著臉又使勁拽了一下,旁政鬆開了。
轉而,他又把手抓在她手上。
他右手整隻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溫熱,無意識輕輕摩挲她手上的肌膚。那手的觸感一如既往,纖細的,軟綿綿的,他都不用費什麼勁兒就能都攥在掌心裡。
旁政用拇指和食指去捏她的手,粗糲的指腹在顧衿細膩的皮膚上劃著,那力道不輕不重,曖/昧至極。
顧衿掙紮了一下,「撒手。」
旁政抬起左手抽了口煙,眯著眼,挑釁似的把煙霧全噴在她臉上。
「不。」
他揉著她手的力道越來越重,帶著某種暗示。腕子上那塊表在燈光的折射下十分顯眼,像是故意給顧衿看似的。
天黑,看不清他臉色,但是顧衿感覺自己的臉快要燒著了。
不知道是晚上氣溫低還是怎麼,顧衿全身開始細微顫抖起來。
她未施米分黛,披散著頭髮,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和剛才沾染上的他的煙味兒,穿著貼身的半袖t恤,深藍色的牛仔褲,擦的乾乾淨淨的白球鞋,裸/露在外的兩條胳膊旁政都不用摸就知道,一定是涼的。
她身上的一切,都讓人覺得蠢蠢欲動。
這是旁政最熟悉的顧衿,也是相隔半年再見時,讓人怯步覺得陌生的顧衿。
她頭髮長的長了一點,瘦了一點,但是看上去,比記憶中她走的時候要健康一些。沒有那麼蒼白了。
旁政一直深深盯著她,顧衿在他無聲的眼神裡,無處躲藏。
他越靠她越近,始終用右手抓著她不放,雖然坐在箱子這側,可他上半身一直是朝她壓過去的,左手撐在箱子的邊緣,手指夾著煙。
他湊近她耳朵,若有似無用舌尖去舔她軟軟的潔白的耳垂,遠遠看去,好似耳語一般。「你長本事了啊……」
熱熱的呼吸噴在耳邊,顧衿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還沒等人走近,先聽到胡澎的大嗓門。
「嘿!哥們兒,你嘛呢?!到處找你找不見人!」
顧衿一縮,猛的推開旁政。
旁政被推了一把,大咧咧的往後倒,雙手撐在行李箱上。他回頭,看見了雷西和胡澎從不遠處走來。
他揚聲問,「怎麼?都弄完了?」
「都差不多了,真得謝謝你。」雷西站在石階上,目光在他和顧衿之間逡巡一圈,半開玩笑道。「在船上找了你半天,結果跑這兒找姑娘聊天來了。」
剛才他跟胡澎從三號港往回走,隱約覺得路燈下面那人像他,距離一共就幾十米,他剛才和顧衿幹什麼他們不可能沒看見,因此,幾人神情各異,雷西看旁政的眼光也多了幾分打量。
顧衿背對著他們理了理頭髮,然後也站起來。「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你。」胡澎沒心沒肺的,拉著顧衿介紹。「剛才我們去找人幫忙,多虧這位……旁?是姓旁吧?」
「旁政。」
旁政輕飄飄吐出口煙,也面對著顧衿站起來,擺出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對,多虧這位旁先生,人家是從國內來非洲出口的,趕巧他們遠洋船隊今晚不走,貨輪上東西全,特意讓船工幫忙拾掇咱那破船。」
胡澎下台階拉了一把顧衿,讓兩人面對面,跟旁政介紹道。「旁先生,這是我們一起的,姓顧,顧衿,a城人,也是個爽快姑娘,本來想一會兒給你介紹的,沒成想您自己過來了。」
胡澎嘿嘿笑,畢竟是幫了大忙的恩人,示意顧衿跟人家打個招呼。
旁政反而先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來,「你好,顧小姐。」
他笑著,眼尾紋路微微上挑,真像和她剛認識似的。
顧衿一口氣堵在心裡,也不示弱。她跟他握手,禮貌微笑。「你好,旁先生。」
真像他們第一次互相認識的那樣。兩隻手交握幾秒,隨即淡淡鬆開了。
旁政問,「還有什麼麻煩嗎?」
雷西說,「給加了油換了船錨幾個螺絲,就是一會兒得試試水,還有就是那船上的羅盤和指南太老了……不太會看。」
旁政把煙按滅在石階上,往上走了兩步。「走,去看看。」
仨人沒多猶豫,又一起往港口去了,留下顧衿一個人站在那裡。走了兩步,旁政無意問雷西。
「你們怎麼安排顧小姐,明天五點走,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胡澎:「沒事兒,不用惦記她,站台有我們租的吉普車,累了她就回去睡了。」
他剛才回來的時候見到那輛吉普車了,三菱拉貨的,後排已經睡了兩個人,她還哪有地方躺?
旁政抿著嘴唇,「安全嗎?」
雷西解釋。「在外頭風餐露宿習慣了,沒什麼安全不安全的,離得近,小顧自我保護意識挺強,出不了事兒。」
旁政,「你們一直都這樣?」雷西說,「對,一直都這樣。」
旁政點點頭。「辛苦。」
他沒再說話,只加快了腳步往他們租的那條船上去。
船上的羅盤確實有些年頭了,旁政彎腰鼓搗了一會兒,才給雷西說辨認的方法。
他站在操作室,因為身高的關係微微低著頭,聲音低低。「老式八方位的傢伙,方位角正北,就是北極,是0°。」旁政指著羅盤的正上方,手往右移,「然後順時鐘90°是東,180°是南,270°是西。每個鄰近方位差45度。」
雷西湊過去看,皺眉問。「現在指的也不是正北啊。」
旁政又把手往左一劃,指著正北的方向。「現在是晚上,等到明天中午十二點,就是了。」
雷西直起腰,看向旁政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尊重讚賞。「厲害,您常跟著船隊出來?」
旁政收回手,「像這回走這麼遠的,是第一次。」
旁政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帶了點京音,胡澎問他。「您是北京人?」
旁政不置可否,笑了笑。「我在北京長大。」
胡澎感慨,「怪不得呢。」
難得在異國他鄉碰上同胞,他第一眼就覺得旁政有點眼熟,胡澎打量著他,瞧瞧他的穿戴又瞧瞧他的臉,終於覺出哪不對味兒了。
試水確認安全之後,旁政留他們在貨輪的船艙裡住一夜。雷西考慮張教授夫婦年紀大,身體吃不消,又想了想顧衿,再三道謝著答應了。
一行人回去找那輛租的吉普車,旁政站在貨輪的碼頭等。
車子慢慢開過來,果然像雷西料到的那樣,顧衿已經睡著了。
為了不打擾車裡休息的張教授夫婦,她睡在皮卡後面拉貨的敞篷裡,趴在行李箱上,怕受風,身上還蓋著擋臉的夾克。
她睡的不□□穩,一直皺著眉,似乎隨時隨地都能驚醒。
雷西他們安頓著張教授夫婦和行李,一面小聲討論著要不要叫醒顧衿。
「我喊她起來?」
「別了,她幾個晚上都沒睡好,一會兒給她抱上去吧。」
胡澎搬著行李箱,壞笑。「你抱我抱?」
雷西踢了他一腳,又回頭看了看顧衿。「我來,你搬完這個去睡覺吧。」
旁政無聲無息的站在車旁,聽著他們對話,忽然低聲說了句話。
「我來吧。」
「什麼?」雷西和胡澎一起扭頭看他。
只見旁政手腳輕緩上了敞篷車,牢牢抱起顧衿。顧衿的臉被夾克擋住了一半,因為慣性又偏頭向右歪著,這下便徹底隱藏在旁政懷裡。
旁政抱著她從他們面前走過,輕描淡寫的。「我來,我送她去船艙,一會兒再出來幫你們搬。」
他高大的白色背影很快消失在貨輪的船艙裡。
胡澎放下行李箱,拽著雷西小聲嘀咕。「這哥們兒,深藏不露。」
雷西不動聲色。「怎麼說。」
「身上就帶著那股子公子哥的勁兒,你瞧他穿的戴的,哪個都不是便宜貨,怎麼就偏偏這麼巧對咱這麼熱情?保不齊心裡憋著壞,小心點兒。」
雷西反問他,「對誰憋著壞,你還是我?還是張教授?」
胡澎嘶了一聲,「小顧啊!!那姑娘年紀輕輕的,你看剛才大老遠倆人那樣兒,肯定不簡單,搞不好啊,是想藉著咱泡她呢!」
「也奇怪,平常顧衿睡的那麼輕,這怎麼抱起來都不見醒?你說——他不會趁著剛才咱們沒在,給她下藥了吧?」
胡澎的眼睛睜的老大。
雷西沒說話,他想起了剛才在石階上見到兩人的樣子。他鼓著勁兒,一把提起兩隻箱子送到船上,藉著船工的力上了甲板。
他緊跟著旁政,聲音篤定清晰。「不會。」
「他不是那種人。」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君子兩相交,便知同道否。
…………
旁政踢開船艙一間休息室的門,那是船工知道他來特意收拾出來的,床比其他宿舍要大,要乾淨,雖然這樣,這裡的空間依然很狹小。
他給顧衿放到床上,捉著她腳踝給她脫掉鞋,然後拉開她擋在臉上的夾克。
自始至終,顧衿一直都沒醒。
他坐在小沙發上盯著她,摸出煙放在嘴裡,他以為她是裝睡。
可是看著看著,旁政感覺不對了。
顧衿臉頰很紅,呼吸聲也有點重。他拿掉煙,用手探了探她額頭。不出意料,有點燙手。
旁政把煙扔到一邊,忽然就無奈笑了。
整整三天兩夜,從b市到北京到香港再來開普敦,就跟場夢似的。
譚禹給他發消息說你媳婦在非洲生龍活虎的,眼看著就要跟個小鬍子跑了。他當時正在開會,摸出手機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手都抖了。
照片上的顧衿穿著白t恤,挨著那個留著鬍子和長頭髮的男人,倆人站在開普敦的夕陽裡,側著臉正在說什麼。他抑制著心裡激動,平靜回譚禹。
在哪兒?
譚禹說,欠你那幾千萬能一筆勾銷嗎,現在研究室經費緊啊………
他說雙倍給你。
然後就是連夜出發,因為之前遠洋船隊的關係,他去非洲的證件資料準備的很全,還特地偷著打了旁磊的旗號求了別人幫忙,這一路上旁政也沒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怕自己去了,她又不在了。他怕她身邊有別人,他怕她種種種種。
於是他就在船上等,他知道,她一定會來。
直到終於碰見她。
還真矯情,旁政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不是這一路上都生龍活虎的嗎,他看她相機裡那些照片,每張笑的都跟花兒似的。現在他一來,她就病了。病的跟只聽話的小貓兒似的,一點也沒了之前跟他牙尖嘴利的氣勢。
顧衿的呼吸潮熱,因為偏頭壓著臉頰,顧衿嘴唇是微微張開的,熟睡的姿態像極了飽餐過後的嬰兒。旁政又把手移到她兩片飽滿的唇瓣上輕輕摩挲,她小聲嚶嚀,無意識裹住他指尖。
旁政手一抖。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旁政收回手,面色無波的拉開門,雷西正站在門口,見門開了,他先戒備往裡看了看,確認顧衿無恙,才開口。
「今天已經夠麻煩你了,我跟胡澎也不好再佔著你們宿舍,你要是不忙,也快天亮了,咱仨去甲板聊聊?」
旁政關門的聲音很輕,「行啊。」
「但是她有點發燒,我得先給她找個大夫。」
船上有隨航的醫生,雷西趕緊道。「我們同行的有個本地女孩兒,叫薩娜,醫生來了讓她照顧就行了。」
「畢竟都是女孩,你一個大男人,不方便。」
不方便?
旁政盯著雷西,半晌,他用舌尖輕輕舔了舔嘴角,意味深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