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悅的面孔比比皆是,也有些人的表情已超越不悅帶著痛苦了。至於比痛苦更嚴重的人,則是一臉舉手投降的自棄模樣。而森岡,打從考試開始就看也不看考卷,逕自托腮望著窗外。今天是個大晴天,連城鎮的遙遠彼方都是蔚藍晴空。也許他正在懊惱,要不是被這種無聊的考試剝奪時間,早就可以盡情地四處飆車了。
學校已開始放春假,不過部份學生還得面對令人憂鬱的考驗。由於連期末考後的補考也有太多人不及格,只好臨時決定給學生補習。石神教的班級必須接受補習的,正好三十人,這個數字和其他科目比起來多得異常。而補習結束後,還得再考一次,今天就是再次補考的日子。
設計考卷時,教務主任特地叮囑石神,千萬別出太難的題目。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說,不過老實說補考只是個形式,只是為了不要讓學生帶著紅字升級。我想石神老師你也不想再這麼麻煩吧。大家老早就在抱怨石神老師的考題太難了,二次補考時就拜託您,讓所有的人都能一舉及格。」
對石神而言,他覺得自己出的考題並不難,甚至可以說簡單了。考題並沒有超出課堂上教授的範圍,只要瞭解基本原則,應該立刻就能解答。只不過,要稍微換個角度著眼。這種變化方式,和參考書或考題集錦常見的題目不太一樣,學生若是只有死背解法順序自然無所適從。
不過這次他遵照了教務主任的指示,從現成的考題集錦,選出最具代表性的題目照抄不誤,只要普通做了練習應該都解得出來。
森岡打了一個大哈欠,看著時鐘。石神朝他一看,當下四目相對。本以為森岡會覺得尷尬,沒想到他誇張地皺起眉頭,雙手比出一個大叉,好像想說:我實在不會作答。
石神看他這樣,朝他咧嘴一笑。森岡看了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然後同樣也咧嘴一笑,又開始望著窗外。
微積分這玩意到底能派上甚麼用場嘛──石神想起森岡以前問的這個問題。雖然當時他用摩托車賽舉例,解釋過必要性,不過難保森岡聽懂了幾分。
然而石神並不排斥森岡這種質疑的態度,對於為何要學習某種東西抱有疑問,是理所當然的。唯有當這個疑問解除了,才會產生求學的目的,也才能通往理解數學本質之路。
可惜太多老師都不願回答學生這種單純的疑問,不,應該是答不出來吧,石神想。因為他們並不真正地理解數學,只是按照既定的課程照本宣科,只想著要讓學生拿到一定的分數,所以對森岡提出的這種質疑只會覺得不耐煩。
自己究竟在這種地方做甚麼呢?石神想。他正在讓學生接受與數學本質無關、純粹只為了拿分數的考試。無論是打分數,或是藉此決定及格與否,都毫無意義。這種做法根本無關數學,當然亦非教育。
石神站起來,做了一個深呼吸。
「全部的人都不用再寫了。」他環視著教室說,「剩下的時間,請你們在考卷背面,寫上自己現在的想法。」
學生們的臉上浮現困惑,教室裏一片竊竊私語。他聽到有人在嘀咕:甚麼叫自己的想法?
「就是自己對數學的感受。只要和數學有關,寫甚麼都行。」他又補上一句:「這個內容也列入計分。」
學生們的臉上啪地一亮。
「這個也有分數嗎?幾分?」一個男學生問。
「那要看你們寫得如何,如果不會解題,就好好加油寫感想吧。」說著石神又重新坐回椅子。
所有的人都把考卷翻了過來,有人甚至已經開始動筆了,森岡也是其中之一。
這下子全體都能及格了,石神想。如果交白卷當然無法計分,不過只要有寫東西就能看情況給分了。教務主任或許會有意見,不過應該會贊成他這個避免有人不及格的做法。
鐘聲響起,考試時間結束了。不過還有幾個人嚷著「再一下就好」,所以石神又多延長了五分鐘。
收回考卷,走出教室。才剛關上門,就聽到學生們開始大聲鼓譟,也聽到有人說「得救了」。
一回到辦公室,男事務員正在等他。
「石神老師,有客人找你。」
「客人?找我?」
事務員走過來,貼在石神耳邊說:「好像是刑警。」
「喔……」
「你看怎麼辦?」事務員露出窺探的表情。
「甚麼怎麼辦?對方不是正在等我嗎?」
「是沒錯,不過我也可以幫你找個理由,請對方先回去。」
石神浮現苦笑。
「沒那個必要,他在哪個房間?」
「我請他在會客室等你。」
「那,我馬上過去。」他把考卷往自己包包裏一塞,就抱著走出辦公室,打算回家再批改。
事務員還想跟著,他說聲「我一個人就行了」加以勸阻。他很清楚事務員在打甚麼主意,想必是想知道刑警的來意。而且他之所以主動表示可以幫他趕走刑警,恐怕也是以為這樣就可從石神口中套出內幕。
一進會客室,他預期之中的對象正在獨自等著,是草薙刑警。
「不好意思,還跑到學校來打擾。」草薙站起來,鞠躬致意。
「虧你知道我在學校,都已經放春假了。」
「其實我去過府上,看您好像不在家,所以打電話到學校。結果,就聽說有甚麼補考,當老師也挺辛苦的。」
「沒學生那麼累,況且今天不是補考是二次補考。」
「我懂了,原來如此,您出的考題想必很難。」
「為甚麼?」石神直視著刑警的臉問。
「沒有,我只是多少有這種感覺而已。」
「一點也不難,我只是針對一般人自以為是的盲點出題。」
「盲點嗎?」
「比如說看起來像是幾何問題,其實是函數的問題。」石神在刑警對面坐下。「不過,這個應該不重要吧。對了,今天有何貴幹?」
「是,也不是甚麼大事。」草薙也坐下,取出記事本,「我想再詳細請教一次那晚的事情。」
「你是指哪晚?」
「三月十日。」草薙說,「想必您也知道,就是那個案子發生的晚上。」
「你是指在荒川發現屍體的那個案子嗎?」
「不是荒川,是舊江戶川。」草薙立刻加以糾正,「之前,我曾請教過您花岡小姐那晚有沒有甚麼異樣。」
「我記得。我應該是回答你,沒甚麼特別的吧。」
「您說的沒錯,不過針對這點能否請您再仔細回想一下。」
「這是甚麼意思?我是真的一無所知,所以要我回想也無從想起。」石神的嘴角微露笑意。
「不,我的意思是,您沒有特別意識到的事說不定其實具有重大意義。如果您能儘可能地詳細描述那晚的情形,我會感激不盡,您不用考慮和案子有無關聯。」
「喔……這樣啊。」石神摸著自己的脖子。
「事發至今已有一段日子,我知道不容易。所以為了幫助您回想,我特地借來了這個東西。」
草薙拿出來的,是石神的出勤表和任教班級的課程表,還有學校的行事曆。大概是向事務員借的。
「看了這個,我想也許會比較容易回想……」刑警堆出殷勤的笑容。
一看到那個,石神當下察覺刑警的目的。雖然草薙言詞含糊,不過他想知道的,顯然不是花岡靖子而是石神的不在場證明。警方的矛頭為何會指向自己?他實在想不出具體根據。不過,有一點令他耿耿於懷,那就是湯川學的行動。
總之既然刑警的目的是要調查不在場證明,那他就得好好應付。石神換個姿勢坐好,挺直腰桿。
「那晚柔道社練習完後我就回家了,所以應該是七點左右回去的,我記得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沒錯。那麼後來您一直待在屋裏嗎?」
「這個嘛……我想應該是。」石神故意含糊其詞,想試探草薙的反應。
「有沒有誰去家裏拜訪過?或是打電話來?」
刑警的問題,令石神微微歪起頭。
「去誰家拜訪?你是說去花岡小姐家嗎?」
「不,不是的,我是說您家。」
「我家?」
「您會奇怪這和案子有何相干是理所當然的。重點不在於您做了甚麼,站在我們的立場,純粹只是想盡量釐清,那晚花岡靖子小姐身邊發生了甚麼事。」
這未免掰得太牽強了,石神想。當然這個刑警說這話時,想必也明知石神會發現他是在牽強附會吧。
「那晚我誰也沒見過。電話嘛……我想應該也沒人打給我吧,我平常本來就很少接到電話。」
「這樣嗎?」
「不好意思,讓你特地跑來,卻沒甚麼情報可以供你參考。」
「哪裏,您用不著這麼客氣。對了──」草薙拿起出席表,「據這上面顯示,十一日上午,您好像請了假。下午才到學校上課,是有甚麼事嗎?」
「你說那天嗎?沒甚麼。只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才請假休息。反正第三學期的課也幾乎都結束了,我想應該影響不大。」
「那您去醫院看過病嗎?」
「沒有,沒那麼嚴重,所以我才能下午就到校。」
「剛才我問過事務員,據說石神老師幾乎從來不請假。只是,每個月大概會有一次,在上午請假休息。」
「我的確是這樣利用休假。」
「聽說您一直致力研究數學,常常因此徹夜未眠。所以據事務員表示,像這樣的時候,您隔天上午就會請假。」
「我記得的確和事務員這麼解釋過。」
「我聽說這個頻率大約是一個月一次,」草薙再次垂眼看出席表。「十一號的前一天,也就是十號,您上午請了假。因為是慣例,所以事務員也不以為意,可是得知您次日也請假,事務員似乎有點驚訝。您連著兩天請假,好像是前所未有的現象。」
「前所未有……會嗎?」石神撐著額頭,這個局面非慎重答覆不可。「其實也沒甚麼了不起的理由。正如你所說,十日那天是因為前一晚熬夜,所以我下午才到校。結果那天晚上我有點發燒,所以隔天上午只好也請假。」
「所以才下午到校?」
「是的。」石神頷首。
「我懂了。」草薙用顯然帶有懷疑的眼光回看著他。
「有甚麼奇怪嗎?」
「不,我只是在想,下午就能來學校,表示您雖然身體不舒服但是應該不嚴重。不過如果是這點小病,通常應該會強打起精神照常上班,所以我有點好奇。畢竟,您前一天上午就已經請過半天假了。」草薙露骨地說出他對石神的懷疑。大概是已豁出去,就算因此惹惱石神他也不在乎了。
你以為我會中你的激將法嗎?石神露出苦笑。
「聽你這麼一說或許的確如此,不過那時我很不舒服,實在爬不起來。可是到了快中午時突然好多了,於是就強打起精神來上班了。當然,正如你所說,也是因為前一天也請了假不好意思再請假。」
石神說話時,草薙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以那種尖銳執拗、堅信嫌疑犯說謊時一定會狼狽露餡的視線。
「原來如此。說的也是,您平常既然在練柔道,一點小毛病想必休息個半天就沒事了。事務員也說,從來沒聽說過石神先生生病。」
「不會吧,我當然也會感冒。」
「您的意思是,只是湊巧是那天嗎?」
「『湊巧』是甚麼意思?對我來說那天沒甚麼特別的。」
「說的也是。」草薙闔起記事本,起身說道,「您這麼忙還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是我不好意思,沒幫上忙。」
「哪裏,這樣就足夠了。」
兩人一起走出會客室,石神決定送刑警到玄關。
「您和湯川,後來還曾再見面嗎?」草薙邊走邊問。
「沒有,後來一次也沒見過。」石神回答,「你呢?應該常碰面吧?」
「我也很忙,最近完全沒碰面。怎樣,改天三個人一起聚聚吧?我聽湯川說,石神先生好像也是海量。」草薙做出舉杯喝酒的動作。
「那倒是無所謂,不過等案子破了再說比較好吧?」
「那當然也行,不過我們幹警察的,也不是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改天我再邀您。」
「是嗎?那我靜候佳音。」
「一定。」草薙說著從正面玄關走出去。
石神回到走廊後,從窗口望著刑警的背影。草薙正拿著手機說話,表情倒是看不清楚。
他在思考刑警前來調查不在場證明的意義,照理說應該有甚麼根據才會把矛頭指向他。但那到底是甚麼根據?之前和草薙見面時,他看起來不像有這種想法。
不過,就今天的質問聽來,草薙尚未察覺案情的本質,他感到草薙還在距離真相很遠的地方徘徊,那個刑警對於石神缺乏不在場證明,肯定以為逮到了他的小辮子。不過這樣也好,到此為止都還在石神的計算之中。
問題是──
湯川學的臉孔倏然閃過,那個男人察覺到了甚麼地步?又打算把本案的真相揭發到甚麼程度?
前幾天,靖子在電話中提到一件怪事。據說湯川去找她,問她對石神有甚麼想法。而且,他似乎連石神暗戀靖子的心事都看穿了。
石神回想和湯川的幾次對話,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迂迴地洩露對她的情愫。那麼又怎麼會被那個物理學家發現?
石神轉身,朝辦公室邁步走去。半路上,和那個男事務員在走廊相遇。
「咦?刑警先生呢?」
「好像沒事了,剛剛才走。」
「石神老師還不回去嗎?」
「對,我想起一點事要辦。」
撇下似乎很想知道刑警問話內容的事務員,石神快步走回辦公室。
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後,他探頭看著桌下,取出放在那裏的幾本檔案夾。裏面的東西和授課內容完全無關,是他針對某個數學難題,這幾年研究出來的部份成果。
把檔案夾塞進包包後,他走出辦公室。
「之前我不也說過嗎?所謂的考察,就是思考之後仔細省察所得到的結論。如果只因為實驗得到預期的結果就感到慶幸,那純粹只是感想。更何況,本來就不可能完全如你所預期。我希望你能從實驗中自己去發現一些道理。總之你好好想一想再重寫。」
湯川難得發脾氣。他把報告塞回給悄然肅立的學生,然後大大搖頭。學生鞠個躬,走出研究室。
「沒想到你也會生氣。」草薙說。
「我沒有生氣。只是看學生的做法太草率,所以指導一下。」湯川起身,開始拿馬克杯沖泡即溶咖啡。「喂,後來查出了甚麼嗎?」
「我查了石神的不在場證明。應該說,我直接去問了他本人。」
「正面攻擊嗎?」湯川拿著大大的馬克杯,背對著流理台。「那麼,他有何反應?」
「他說那晚一直在家。」
湯川皺起臉,搖搖頭。
「我是在問你他有何反應,不是問你他怎麼回答。」
「反應啊……看起來倒也不慌張。大概是聽說刑警來了,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先做好心理準備了。」
「對於你打聽不在場證明的舉動,他看起來像是有所疑問嗎?」
「不,他沒問我理由,況且我也不是開門見山地直接逼問。」
「以他的個性,說不定早就料到你們會問他不在場證明了。」湯川自言自語地說著,啜了一口咖啡。「他說那晚一直在家?」
「而且還說甚麼發了燒,所以隔天上午請假。」草薙把從學校事務室拿來的石神出勤表往桌上一放。
湯川走過來,坐下,拿起出勤表。
「隔天上午……是嗎?」
「犯案後,想必有很多事需要善後處理,所以才無法去學校。」
「那便當店小姐那邊呢?」
「當然也仔細查過了。十一號,花岡靖子像平時一樣上班。順便說出來供你參考,她女兒也照常上學,甚至沒遲到。」
湯川把出勤表放回桌上,雙臂交抱。
「所謂的善後處理,到底需要做些甚麼呢?」
「那當然是扔掉凶器之類的。」
「做那種事需要耗費十個小時以上嗎?」
「為甚麼說十個小時以上?」
「因為犯案是在十號晚上。如果翌日上午請假,就表示善後處理需要十個小時以上。」
「大概是需要時間睡覺吧。」
「沒有人犯案後會在做完善後處理前睡覺的,而且就算真的因此沒時間睡覺,也不會請假,照理說就算勉強硬撐也會去上班。」
「……大概是有甚麼理由讓他非請假不可吧。」
「我就是在想那個理由。」湯川拿起馬克杯。
草薙把桌上的出勤表仔細摺好。
「今天我有件事非問你不可,那就是你開始懷疑石神的起因。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好辦事。」
「這話太奇怪了。你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查出他對花岡靖子有好感了嗎?那個關於這點,你應該不用再問我意見了。」
「問題是事情沒這麼簡單,我也有我的立場。我向上司報告時,總不能說我只是隨便碰運氣才盯上石神吧?」
「就說你清查花岡靖子的周邊關係後,石神這個數學老師浮上檯面──這樣不就夠了嗎?」
「我是這麼報告了,而且還查過石神和花岡靖子的關係。可惜到目前為止,完全找不出任何證據足以證明兩人之間有密切關係。」
湯川聽了連馬克杯也沒放下,就晃著身體笑了起來。
「哈哈,我想也是。」
「甚麼?你這是甚麼意思。」
「沒甚麼特別意思,我只是說他們之間想必毫無瓜葛。我敢斷言,你們就算再怎麼查也查不出東西。」
「你別說這種事不關己的風涼話。像我們組長,已經快對石神失去興趣了。再這樣下去,我就算想自行查證都會有困難。所以我才想請你告訴我,你為何盯上石神。喂,你就說啊,你為甚麼不肯告訴我?」
大概是因為草薙語帶懇求,湯川恢復正經的表情,放下馬克杯。
「因為說了也毫無意義,對你來說也幫不上任何忙。」
「為甚麼?」
「促使我開始懷疑他和本案有關的起因,就和你從剛才反覆提及的一樣。我是從某個小地方,察覺他對花岡靖子的好感,所以我才會起意調查他涉案的可能性。我知道你一定會問,單憑他疑似暗懷好感為何就能這麼推論,但這是所謂的直覺吧。除非是對他有某種程度的認識否則很難理解,你不也常常提到刑警的直覺嗎?就和那個一樣。」
「這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你會說的話,你居然會說出直覺這種字眼。」
「偶一為之應該無妨吧。」
「那麼至少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察覺石神對靖子有好感的。」
「辦不到。」湯川立刻回答。
「喂……」
「因為這牽涉到他的自尊,我不想告訴別人。」
正當草薙歎息之際,敲門聲響起,一名學生走了進來。
「喔。」湯川招呼那個學生,「突然找你來不好意思,我想跟你談談前幾天那份報告。」
「有甚麼問題嗎?」戴眼鏡的學生站得直挺挺的。
「你的報告寫得相當不錯。不過有件事我想向你確認一下,你用物性學來討論那個問題,這是為甚麼?」
學生露出困惑的目光。
「因為,那是物性學的考試……」
湯川苦笑,接著搖搖頭。
「那個題目實際上是基本粒子的問題,我希望你也能從那個角度探討,不要只因為是物性學考試,就武斷地認定其他理論都沒用,這樣當不了一個好的學者。自以為是永遠都是大敵,因為本可看到的東西也會視而不見。」
「我知道了。」學生老實地點頭。
「我是看你很優秀才提出建議。辛苦了,你可以走了。」
謝謝老師,學生說著就離開了。
草薙凝視著湯川。
「怎麼,我臉上沾了甚麼嗎?」湯川問。
「不是,我只是在想,學者說的話果然都一樣。」
「怎麼說?」
「石神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草薙把石神針對考題的說法告訴湯川。
「嗯……找出自以為是的盲點……是嗎?的確像他的作風。」湯川笑嘻嘻地說。
可是下一瞬間,這個物理學家的臉色驟然大變。他突然從椅子站起,手摸著頭,走到窗邊,抬起頭像要仰望天空。
「喂,湯川……」
然而湯川把手掌朝草薙一伸,似乎是要叫草薙別干擾他思考。草薙無奈之下,只好望著好友這副德性。
「不可能。」湯川低語,「他不可能做得出那種事……」
「你怎麼了?」草薙忍不住問。
「剛才那張紙給我看看,就是石神的出勤表。」
被湯川這麼一說,草薙連忙將摺起的紙從懷中取出。湯川一接過去,就瞪著紙面,低聲沉吟。
「怎麼會……不可能……」
「喂,湯川,你在說甚麼?你也跟我說說啊。」
湯川把出勤表遞給草薙。
「抱歉,今天請你先回去吧。」
「你這太過分了吧。」草薙提出抗議,但是一看到湯川的表情,他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好友那張物理學家的臉孔,似乎正因悲傷和痛苦而扭曲著。草薙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見過那種表情。
「你走吧,抱歉。」湯川又說了一次,聽起來彷彿在呻吟。
草薙起身離座,他的疑問堆積如山。可是他不得不說服自己,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朋友面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