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一天後,迷藥已經煉製妥當。娉婷也不再次進宮,直接將迷藥交給陽鳳,交代了用法,囑咐道:「不要弄錯了,只有迷倒一個人的劑量。」

陽鳳小心翼翼接過,不解地問:「怎麽不多配兩劑,萬一出錯,那就什麽都完了。」

娉婷高深莫測一笑:「我有自己的道理,你不用問,能潛伏進敵國君主身邊的都是智勇雙全的人物,絕不會魯莽行事浪費藥劑,放心好了。」

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陽鳳也安心下來,將迷藥貼身藏好,道:「我一會入宮將迷藥親自交給大王。護送你的車隊隨時待命出發,只等你的決定。」她從袖中取出一封蓋了上將軍府的戳印的信箋,交到娉婷手裏:「這信你收好,見到則尹的時候交給他。」

「你將我的事情都寫在上面了。」

「讓他知道全部情況會比較好,也方便你指揮大軍。」陽鳳見娉婷漆黑的眸子中隱隱藏了狡黠笑意,臉上頓時飛起兩片紅雲,警告道:「不許偷看,裏面除了說你的事,剩下的是夫妻間的私話,小女孩兒也看不懂。」

娉婷笑道:「既然看不懂,看看又何妨。」見陽鳳跺腳,搖頭嘖嘖道:「虧你還是上將軍夫人呢,怎麽不知道要心懷城府,倒被我一激就激出來了。我身負重任,要上戰場廝殺去了,吩咐護送的車隊這就上路吧。」說罷跨出房門。

「娉婷!」

「怎麽?」娉婷轉身,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裝出一副瀟灑模樣出征對抗楚北捷,如果陽鳳這個時候演一出淚眼告別,那可會招惹得連她也要忍不住哭起來。

被人知道新主帥紅著眼圈上路,北漠大軍怎會心服?

陽鳳追出房門,在娉婷面前四五尺處煞住腳步,漆黑的眼珠盯著娉婷片刻,垂首道:「你到底是女孩,做主帥就好好呆在帥帳裏籌劃,千萬莫逞強親上戰場。」

娉婷愕然,半天才聽明白,心下感動,輕輕握住陽鳳的手,柔聲道:「放心吧,我哪能這般不愛惜自己?剛剛說什麽上戰場廝殺,我鬧著玩的呢,我又拿不動刀啊劍的。時間不早,我真要走了,等大勝回來再看你生的寶寶,哦,那時候寶寶應該還沒有出生吧?」

陽鳳難過,勉強控制快湧出來的眼淚,咬唇責道:「當了主帥還鬧著玩。」默然半晌,眼淚淌下。

擡頭時,娉婷已不在面前。遠處花園盡頭小門綠袖一閃,人遠去了。

馬車疾馳,黃沙滾滾,幾乎讓人看不清前路。

娉婷掀開簾子,眯著眼睛審視附近地形。頭很疼,在馬車上的這段時間,她將堪布附近的地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個坡地山峰河流的名字方位熟記於心,北漠王交給她的關於北漠大軍中的情況也分析清楚,每個將領的名字和專長都背誦如流。

「堪布快到了。」娉婷自言自語,禁不住又開始歎氣。

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看地圖和名冊,幾乎將所有需要知道的事都溫習得滾瓜爛熟,可依然不能稍減自己的頭疼。每當想起到達堪布後必須面對楚北捷,她的頭就不可救藥的嗡嗡作響。

被楚北捷狂攻的堪布,一定正處於最爲難的時候。如果守城的不是北漠名將則尹,恐怕未等她到達,堪布就被攻陷了。

她真的可以對抗楚北捷?

車輪每滾一輪,她就更靠近那個男人一步,更情不自禁猜想他在沙場上威風凜凜的模樣。

不去想他,不去想他,娉婷緩緩搖頭。

深深呼吸一口空氣,慢慢張開眼睛,瞳眸凝邃中染上一絲堅毅,堪布之戰,已經不是東林和北漠的戰爭,而是楚北捷和白娉婷之間的較量。

她真的想贏?娉婷靜靜凝視身邊宛如千金重的兵符王令。

馬車猛一下震動停下來,打破娉婷的沈思。車外響起負責護送娉婷的將領若韓熟悉的聲音:「堪布已到,小姐請下車吧,上將軍親自來接了。」

掀開車簾,高高的城牆進入眼簾,多處破損和煙燒痕迹,還有幾根深深插於其上尚未來得及拔掉的鐵箭說明近日來戰況的慘烈。娉婷從車上嫋娜下來,視線方從城牆緩緩移到面前一行專程迎接她的將領身上。

帶頭一人滿身黃塵,臉上一把雜草似的鬍子,雖然幾乎掩蓋了一半面容,雙眼卻射出堅毅,一看就知道是不易屈服之輩。

娉婷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婷婷行禮:「這位一定是則尹上將軍,勞上將軍出城來接,實在折殺小女子。」

則尹一個箭步,攔住娉婷道:「小姐這次是以主帥身份前來,千萬不要對下屬如此多禮。」低聲道:「大王已經派快馬送來王令,則尹定全力輔助小姐。入城再說如何?」

娉婷點頭同意,順便取出陽鳳。則尹一見陽鳳的字迹,唇邊溢出一絲暖洋洋的微笑,雙手接過稱謝。

其他各位將領紛紛過來行禮,報上名號職別。

一行人進入守衛森嚴的關防,則尹對娉婷非常友好,不但處處將她作爲主帥看待,而且將自己的行轅讓出來讓娉婷暫住。

屋內主要以藍黑兩色爲主,盡顯原主人慷慨豪邁的個性,牆上挂著一把黝黑的大弓,案臺上鋪開一副堪布地形圖,似乎在娉婷到來之前,則尹還在對著地圖苦思破敵良策。

娉婷妙目輕轉一圈,大致看過屋內極簡單便利的擺設,已對則尹爲人有所瞭解。如果不是家有嬌妻,上將軍府不會那般華麗雅致,因爲它的主人並不是一個喜愛雅致風格的人。

不能不感歎老天的奇妙安排,偏偏是這看似粗線條的大漢,虜得從不將歸樂一干權貴子弟看在眼裏的陽鳳芳心。

則尹吩咐各位隨同的將領暫時在外等候,轉身拱手道:「小姐對這裏還滿意吧?時間倉促,只能請小姐將就一下。如果嫌這裏色調太晦暗,可以吩咐親兵找些顔色鮮豔的布匹來,不過能不能找出來就不能確保了。」

娉婷見他一派鎮定從容,心中急於追問軍務卻能不動聲色,淺淺笑道:「上將軍客氣了。軍情緊急,哪有時間管那些瑣事。請上將軍將最近戰況詳細道來,我們好商量定策。」

則尹正等她這一句,伸手道:「小姐請坐。」

兩人各自坐下,則尹神色一整,沈聲道:「十三天前我軍退到堪布,楚北捷率兵傾力圍攻,幸虧堪布城牆高厚,易守難攻,衆將士拼死反擊,才屢次擊退東林軍。不過東林軍畢竟有兵力上的優勢,連我也沒有可以將他們完全擊潰的把握。楚北捷不愧是名將,屢次識破我方的惑敵之術。」

「我有一事需向上將軍請教,希望上將軍不要介意。」娉婷淡淡問:「北漠邊城防守向來嚴密,又有上將軍親自坐鎮,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日內連被攻破幾道防線,竟被迫退到堪布這最後一道關卡。」

則尹一愣,目光轉厲,直視娉婷,見娉婷晶瑩眸子絲毫不露怯意,方仰天長歎一聲,肅然道:「要不是陽鳳多次向我提起她的閨中好友爲人,我一定認爲小姐這個問題是想對我施下馬威。唉,小姐的問題的確一針見血,我軍一敗塗地,被迫困守堪布,並不在於敵衆我寡。這次東林軍號稱十萬兵馬,真正的數目不超過七萬。失敗的原因在於主帥。」

則尹沒有注意娉婷臉上的異色,站起來低頭凝視案臺上的堪布地圖,露出回憶的神色:「則尹也算北漠數得出名號的沙場老將,可遇上楚北捷,才知道什麽是名將風範。他屢次識破我方的惑敵之術,身先士卒,武藝高強。第一次交鋒時,他親自叫陣,當著雙方大軍面前三招砍殺我手下第一勇將蒙初,震懾三軍,讓所有人目睹他君臨天下的劍術。自此楚北捷不可戰勝的形象深深打擊我軍軍心,導致節節潰敗。」

娉婷從他話中聽出北漠軍對楚北捷的恐懼,不禁遙想楚北捷在千軍萬馬前悠然三招擊殺北漠大將的風姿,默然片刻才回過神來,安慰道:「將軍千萬不要灰心。楚北捷雖然本事,不是也被將軍擋在堪布城牆外十三天?」

則尹沒有立即接話,半天才道:「我剛剛進門前已經看過陽鳳親手寫的信箋,小姐既然對楚北捷深深有認識,應該比我更明白目前是怎樣一個形勢。現在大家都知道只要堪布被攻破,東林軍將長驅直入直搗都城北崖裏,那我們都會成爲亡國奴,所以被楚北捷一戰擊潰的軍心才得以穩定,人人都拼死奮戰。」

「上將軍想得很對,」娉婷點頭道:「堪布現在達到軍心最盛的程度,也是各種防守優勢調整到最高的時候。如果憑現在的優勢依然無法擊退東林軍,那東林軍遲早會攻佔堪布。」沙場對陣和王府內鬥智是完全兩回事,後者娉婷或者有能力一比,前者卻和對手差了幾個級數,想到楚北捷具備身爲名將所需要的一切因素,而她卻要帶領一群被楚北捷嚇破膽的瀕敗之兵對抗,娉婷也不能不在心內長歎。

但隱隱中又覺得驕傲,輪征戰沙場,天下間又有誰能比得上楚北捷?

胡思亂想一回,才驀然想起身邊還有一個則尹正和她討論軍情,只得收斂心神,裝出主帥泰山崩於眼前而不亂的從容儀態。

娉婷三言兩語道破則尹心中憂慮的事實,讓則尹不得不多看她幾眼,贊同地說:「小姐所言極是。楚北捷頭幾天試過強攻,雙方都傷亡慘重,從第十天開始,東林軍按兵不動,毫無動靜。我看他是想等我軍軍心渙散時才揮軍進攻,好減少東林軍的傷亡。」

「不,」娉婷抿唇,蹙眉不語,很快又擡起頭來,臉色轉嚴,一字一頓道:「如果楚北捷停止攻城,他一定已經想到更好的辦法攻佔堪布。以他的心計手段,使出來的手段一定雷霆萬鈞,詭異至不可猜測,能迅速瓦解堪布城內的防守。」

則尹露出懷疑的神色:「能有這樣的事?」

娉婷先不解釋這個,轉移話題問:「我軍可有派出探子查看東林軍動態?」

「不斷派出探子。但楚北捷對這方面非常注意,經常派遣大量士兵掃蕩他們營地附近,探子無法久留,只知道敵軍大致上沒有移動。」則尹歎氣道:「凡事冒險潛伏進去試圖刺探多一點情報的探子,沒有一個回來。」

「這就對了,因爲楚北捷正在暗中實施他的計劃。」娉婷思索著道:「上將軍,我的身份和取代主帥之位的事,暫時只讓高級將領知道,莫讓消息外傳。」

則尹痛快答道:「小姐放心,今天來見小姐的都是我的心腹親信,也只有他們知道小姐是大王新派的主帥。另外,小姐的身份在堪布只有則尹和護送小姐來的若韓知道,我們只用小姐稱呼。這些大王已經在日前送來的王令中說清楚了。」他身爲北漠上將軍,一直稱呼娉婷爲小姐,自然有原因。

娉婷表示放心地點點頭,視線幽幽一轉,移到門外筆直通外前廳的卵石道,輕輕吩咐:「那麽,我們先去上城牆看看吧。」

登上宏偉壯觀的堪布城牆,被戰火洗禮過的大平原和兩旁的山巒叢林盡入眼簾,則尹站在身邊,指著東南方道:「那就是東林軍大營。」

心跳起來。

「東林軍大營……」娉婷盡力遠眺,無奈相隔太遠,連一兩面舞動的隱隱約約錦旗都看不到,更別說楚北捷如刀刻斧鑿的俊容。

楚北捷,你知道嗎?白娉婷來了。

逃不開,只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