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常,亭台依舊。
夕陽已下。
耀天坐過的王椅,靜靜擺在大殿內,撫過的垂簾,在風中寂寥地晃動,抹過的胭脂剩了一半,孤孤單單,擱在鏡前。
何俠穿過重重侍衛,從王宮的大道,沿著內廊一路過來,路越走越狹,在最僻靜的角落,何俠停下腳步。一把沉甸甸的大鎖,緊緊關閉了眼前小屋的木門。
耀天公主和她的貼身侍女綠衣,已被移來此處囚禁。
「駙馬爺。」只有最得何俠信任的侍衛才會被派來此處看守本門。侍衛隊長走過來,向何俠請安,小心地問:「是否要開門進去?」
何俠烏黑的瞳子幽幽盯著上鎖的木門。
耀天在裡面。
他的妻,他未出世孩子的母親,那位曾經溫柔體貼,笑靨動人的公主,那位親筆寫下王令,要將他置於死地,要罪他於謀逆,要判他極刑的雲常國主,就在這木門之內。
他盯著門上的鎖,彷彿它並不僅僅銬在門上,而是銬在心上。他站在那兒,默然了很久,才緩緩搖頭:「我不進去,別說我來過。你把這個遞進去,告訴公主,王令我看到了,掌印已經被秘密處決。這是我給她的回禮,是那位她賞賜給我的風音姑娘幫忙做的。」
侍衛隊長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將何俠手上托著的一個錦盒接過來,走到門前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開門的瞬間,何俠抬頭往裡面一瞥,驚鴻之間,什麼也沒看清。
不一會,木門從裡面打開,侍衛隊長出來,重新把門仔細鎖好,過來向何俠覆命:「禮物送上去了,都是按駙馬爺的話轉告的,沒有多說一個字…」
「啊!」猛然聽見屋內一聲慘叫。
那叫聲淒厲可怕,完全走了調,但認得耀天聲音的人都聽出那是公主的聲音。
能被挑來這裡的侍衛都不是常人,但一聽那慘叫,幾乎所有侍衛,連同侍衛隊長本人在內,都情不自禁打個寒顫。
慘叫之後,又是匡噹一聲,似乎是什麼重重砸在紫金地磚上了。
眾人料一定是耀天公主打開錦盒,被裡面的東西嚇了一跳。但駙馬爺到底送了什麼,竟能讓人那般恐懼絕望?
侍衛們驚懼交加的視線下,何俠臉色平靜得駭人。
只有他知道那錦盒裡裝著什麼。
錦盒裡,裝著一樣寶貝,至少從前,公主和貴常青都當它是一樣實貝。
他們以為,它能彈奏出可與娉婷媲美的樂曲;他們以為,它有資格去碰何俠為娉婷精心佈置的一切,拿娉婷用過的梳,迭娉婷睡過的被,撫娉婷彈過的琴。
但在何俠眼中,那絕不是什麼寶貝,那是他們折磨自己的一件武器。
駙馬府裡天天迴盪的每一聲琴韻,都是那雙手上尖利的指甲,在何俠心上狠狠的一下。
風音那雙會彈琴的手,長在舊主身上,還不如砍下來,血淋淋地裝存錦盒裡當禮物。
昔日的種種羞辱折磨,小敬安王雙手敬奉,歸還原主。
「公主!公主!妳怎麼了?公主啊!」綠衣的聲音支離破碎,顫慄著透過木門,
傳了過來。
屋外的人都豎起耳朵,注意裡面的動靜。綠衣叫了幾聲,不知為何驟然停上,頓時屋裡屋外死一般的安靜,過了一會,綠衣又尖叫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
「來人啊!公主受驚了,叫御醫!快叫御醫啊!」
「侍衛大哥,外面的侍衛大哥,求求你們,快稟報駙馬爺啊!」
「公主…公主啊……天啊,血!」木門猛然發出聲音,不知什麼狠狠撞在上面了,驚得眾侍衛的心咯登一跳。有人在裡面用指甲拚命刮著門板:「血,血!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綠衣哭著喊叫。
眾侍衛被她的狂亂的叫聲弄得膽戰心驚,都偷眼瞅著何俠。
何俠聽著綠衣的叫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過來。」
侍衛們聽著讓人作噩夢的慘叫,巴不得早點離開,立即退個乾乾淨淨。
「御醫,求求你們,叫御醫來,誰都可以,叫誰都可以啊……」綠衣猶在屋內連聲哭喊,裡面傳來幾聲碰撞聲,似乎她又回到耀天身邊去了,連帶撞翻了桌椅。
匡!
盛水的盆也打翻在地上。
「公主,公主,妳醒了?」綠衣的聲音稍微收斂了一點:「公主,妳還好嗎?嚇死奴婢了……」
「綠衣,我好疼……」是耀天的聲音。
隔了一會。
「血,怎麼都是血……」耀天虛弱而驚惶的聲音傳了過來。
「公主,公主!妳不要亂動啊…來人啊!救命啊!公主受驚早產了,快來人啊!」綠衣又開始哭叫,比方纔的更撕心裂肺:「駙馬爺,駙馬爺你快來啊!公主早產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啊……」
站在門外的何俠,眸中黯淡的光如怏熄滅的火種,猛地燃了一燃。
「公主,公主!救命啊,救救公主吧,求你們開開門吧。我們要御醫,就算給一點藥也好啊!」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綠衣瘋狂地拍打著門,嘶啞地叫嚷著。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公主早產了!御醫,御醫!」
「駙馬爺,駙馬爺,你好狠心啊……」
駙馬,駙馬爺。
雲常駙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初是誰,清冷的眸子一瞥,不過唇邊一抹溫柔笑意,將端坐在王座上的千金之女誘下雲端。
輕偎低傍,鬢影衣光。
庭花嬌樣,暗羨鴛鴦。
記得洞房花燭,他取下她頭上鳳冠,耀天曾歎:「洞房花燭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雙全,英雄蓋世。此情此景美得像夢一樣,真有點生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
笑靨處被燭光印照,似酒後微紅。
公主,我的妻啊,這不是美夢,這是一場噩夢。
兩者必隕其一,誰也避不開的噩夢。
「救命啊!誰來救救公主……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綠衣令人心碎的聲音迴盪到耳畔。
何俠俊美的臉扭曲著,手心忽然一陣冰涼,他猛然低頭,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到門前握住了門上的鐵鎖。他一驚,鬆開手,驀地退了一小步,站住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求求你們,救救公主吧……」
「駙馬爺,駙馬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啊,求求你們告訴駙馬爺一聲吧,公主快死了……」
綠衣迭迭聲聲哭著:「就算要殺公主,駙馬爺總不能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吧?求求你們,門外的大哥,通報一聲吧,給駙馬爺報個信吧!」
殺公主?
何俠搖頭,不,從來沒有想過殺了她。他想過奪軍權,廢她的王位,但從來不曾想過殺她。
為什麼殺她,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妻,是他未來的王後,他說過,會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他不想動手,真的不想動手。可他的妻子卻寫下王令,連通官員,定他謀逆,信上斬釘截鐵,寫明白將來要判他極刑。
差一點,只差一點,說不定被困在裡面的就是他,鮮血淋漓的就是他,被千刀萬剮的,就是他!
噩夢,這是一場噩夢。
綠衣的哭喊中,夾著耀天一聲聲慘叫。
「啊……啊啊!綠衣,我不行了……啊!」
「公主,御醫……馬上……馬上過來的……」
「不不,我不要御醫,我要駙馬……駙馬……」
「公主……」
「快去,找人傳喚駙馬,要他來……」
綠衣放聲大哭:「公主,駙馬他……」
「綠衣,我要見他……我不行了,我想見他。快去,他不會不見我的……」耀天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說不出的執著。
公主!
一直泥塑般立在門外的何俠,驀然掙了掙,跟蹈撞到門前,五指一把緊緊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鐵鎖。
冷冰冰,沉甸甸。
這是他心上的鎖,他命裡的鎖。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會不斷重演。沒有任何事能改變這結局。
何俠握著鐵鎖,汗隔著鐵,掌心又冷又濕。
耀天還在呻吟:「駙馬,給我找駙馬來……他不會不見我…給我找他來……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聲調,嘶聲道:「駙馬,駙馬你來啊!是我寫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殺我,難道竟不肯見我最後一面?駙馬……駙馬……」
何俠握鎖的手,驟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公主,公主,我不能見妳。
妳是何俠的妻,何俠今生唯一的妻。
我不恨妳讓貴常青暗中壓制我,我不恨妳使我失去娉婷,我不恨妳。
我只恨天,恨這場噩夢,恨這讓你寫下王令判我極刑的一切,恨這讓我無法保全你的一切。
熱淚,淌下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何俠摸著門上的鎖,聽著耀天聲聲呼喚,無力地跪倒在屋外。
凌晨,沉重肅穆的喪鐘驚動了正要開始一天忙碌的尋常百姓。
遠眺,雲常王宮雪白一片,滿眼淒涼。
百姓們悲傷地聽聞,身懷六甲的雲常之主,因為身體虛弱而導致早產,死在傷心欲絕的駙馬懷中。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個夜晚,許多朝廷官員,被軍隊以各種不同的罪名秘密處決。
東林,夜幕沉沉,星辰不語。
漠然伏身在林中,警惕地凝視著遠處閃爍的火光。
火光連天蔽日,形成一個弧形,將他們藏身的這片山林隱隱包圍起來。
弓在弦上,引而不發。
危急的情勢已經持續了幾天。東林王族的最後一點力量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無論是己方和敵方都明白,硯在的平靜只是一種暗藏殺機的假相。
身邊的草叢裡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音。
「不知道何俠什麼時候會到?」羅尚小心地掩過來,和漠然並肩,一同看著遠處包圍了他們數天的敵軍。
漠然低聲道:「就算何俠是從雲常都城出發,也該到了。我看明天傍晚之前,他們就會發起總攻擊。」
心上的石頭突然又沉了兩分。
敵眾我寡,對面雲常大軍的陣勢令人望而生畏,憑漠然等身邊僅剩的這些人馬,別說護住王後,就連想從這場戰役中逃出一個活口也是奢望。
難道曾以強兵稱霸四國的東林,竟真的到了絕路?
兩人伏在林中,看著夜幕下對方的兵營裡人影綽綽。彷彿忍受不住這般壓抑的氣氛,羅尚壓低聲音道:「王後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這個向來樂觀的漢子,此刻語氣裡也帶上了深深的憂愁。
「噤聲!」漠然忽然低喝一聲:「看。」
羅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對面敵方兵將似乎被調動起來了,陣營正在緩緩移動,顯然正在做進攻前的準備。
「看來何俠已經到了。」羅尚低聲說。
漠然冷冷地點了點頭,目光犀利,遠遠監視著敵軍動向,敵軍隊列有條不紊地在山坡上擺好陣勢,圍困他們的大軍本來就已經人數眾多,不知這次何俠到來又帶了多少人馬,雲常敵軍源源不斷出現在視野中,每隊都有專人手持火把,延綿過去,就如一條盤旋在山巒中的火龍。
漠然和羅尚跟著楚北捷走南闖北,打過無數大戰,卻從未試過這般強弱懸殊的決戰,心裡一陣發涼。
漠然看了看羅尚,咬牙道:「決戰將至,你去護住王後娘娘。這裡我帶人抵擋一陣。」
羅尚看看對面如林的刀光矛影,再看看自己身後那一群數量少得可憐的傷兵,明白此戰無人能活命。他隨著楚北捷多年,見慣了生死,到了關鍵時刻倒也不婆婆媽媽,沉聲道:「好兄弟,多殺幾個敵人,黃泉路上我們比一比誰殺得多。」猛拍漠然肩膀一下,向後退去,向密林中的東林王後報告這個壞消息。
鳥……
悠長的號聲,從對面山坡上響起,到過了天空。
咚、咚……
號聲之後,是沉厚的戰鼓。開始有節奏的,有間隔的兩三聲,如陰了多日的天終於若有若無地滴下了幾滴雨水。
漸漸地,似雨勢已經蘊夠,鼓聲漸漸密集,節奏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彷彿大地也隨著這氣勢嚇人的鼓聲而顫慄,每一個聽見這聲音的東林士兵心跳得越來越快。
當鼓聲響到最高點時,擺好隊形的雲常大軍終於移動了。
漫天火光,刀影,向這片被包圍多日的密林氣勢洶洶地逼來。
「站起來吧,敵軍勢大,潛伏無用。」漠然從匍匐多時的林木中站起來,轉頭看向身後隨他一同潛伏的東林士兵們:「決戰問始了,東林的男兒們,挺直你們的腰桿!」
敵軍最前方的一名戰將正揮劍指揮大軍逼近。
面前踏破安寧的鐵蹄,分外襯出密林此刻的寂靜。
東林王族的代表—王後,還有東林最後一分兵力,就藏在這分寂靜中。
漠然拋開生死,看著龐大的雲常軍隊像鳥雲一樣漸漸籠罩過來,展現出沙場上跟隨楚北捷磨練出來的勇悍,全然不懼,抽出腰間劍,靜靜等待兩方相遇的一刻。
熊熊火光,緩緩逼近,映紅了林木。
漠然領著生死與共的戰友們,在冷冽的晚風中挺劍而立。
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東林,生我養我之地,將灑上我的熱血,埋葬我的身軀。
無人懼怕,他們曾經追隨過天下無雙的鎮北王,看過了生死剎那間,極致的輝煌。
必死的覺悟,迫出沉狠的眼神。
雲常大軍越壓越近,馬蹄聲漸漸急促。
「殺!殺!殺!」雲常士兵喉中的低吼,彙集成可怕的巨聲,迴盪在山中。
雲常最前端的那位將軍猛一揮劍,奔跑中的駿馬放開四足,大軍像一隻被解開鐐銬的巨獸,向漠然等以最快的速度衝殺過來。
來吧。
漠然握緊手裡的寶劍。
他知道自己勢必會被這洪流吞噬,就如東林勢必在這火光中成為歷史。
「殺!殺!」
湧來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們的臉。
鐵騎、戈林、劍光,遮滿視野。千軍萬馬,帶著呼嘯的風迎面而來。凝重的空氣再也無法阻隔強弱懸殊的兩方,漠然視線緊盯著雲常大軍最前端的指揮將領,那一定是這次決戰的雲常總指揮。
「殺啊!」
快馬衝到身前,敵將居高臨下,一劍朝漠然當頭揮下。
漠然舉起劍的瞬間,聽見了風聲。
簌。
戰鼓隆隆,殺聲震天中,他竟聽見了風聲,彷彿所有的鼓聲、殺聲,都不如這輕微的風聲來得沉重。
「啊!」一聲慘叫,驀然從馬上敵將口裡驚天動地般地發出,劈向漠然頭頂的一劍尚在空中,敵將身軀猛震,從馬上直挺挺栽了下來。
一支黃澄澄的金箭,從他的後腦刺入,直貫前額。
好強的弓,好快的箭,好準的眼界。
準備廝殺的雙方都被這極恐怖的一幕震住了。
兵刃幾乎撞擊的剎那,雲常主將突如其來的死亡,比任何事更震撼親眼目睹此境的雲常士兵。
瞬間,只是一瞬間。
主將,竟折於交戰前瞬間。
沉景將軍死了。
雲常七路大軍之一,蔚墨軍的大將軍沉景,被人在陣前一箭射殺。
什麼人能有這般本領?
金箭從後腦射入,箭手在後方。雲常士兵心驚膽戰,回首朝自己大軍的後方看去。
他們看見了。
後方山坡上,一騎出現在月下。
漠然看清那身影,渾身巨震,激動得幾乎握不住手裡的寶劍。
這是真的嗎?
騎士一手牽韁,一手持弓,勒馬在山坡頂端。月光雖亮,眾人卻看不清那人的臉,朦朦朧朧中,只覺得光華隱隱從他身上透出,面對著雲常的千軍萬馬,卻旁若無人的倨傲,宛如天神下凡。
那麼遠的距離……
他就是金箭的主人?
騎士親自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抽箭,彎弓。動作如行雲流水,破風聲又起,氣勢這般駭人,眨眼間,金光又至。
「啊!」又一聲慘叫,打碎被沉景之死而震撼得窒靜的天地。
眾目睽睽下,另一個雲常副將從馬上摔下,倒在沉景的屍身旁邊。
太可怕了!
雲常大軍恐懼地騷動。他是誰?誰有這般可怕的本領?
電光人石間,受到震撼的雲常士兵被這新的一箭一驚,終於反應起他們正身處毫不容情的沙場。
有人比他們更早反應過來。
劍光向交戰前列的雲常士兵閃電一樣揮去。
「王爺!王爺回來了!」漠然劈倒幾個已經失去鬥志的雲常士兵,臉上滿是遇到奇跡般的驚喜,高聲狂吼:「兄弟們,跟我一起喊,鎮北王回來了!」
「鎮北王回來了!」
「鎮北王回來了!鎮北王回來了!」
滿山遍野,被極度的狂呼佔據。
劍光刀影中,鎮北王這三個字,如同最利的武器,削去雲常大軍的鬥志。
鎮北王,曾經領著東林軍,征戰天下的鎮北王。
連雲常的戰神駙馬爺,也不敢輕敵的鎮北王。
在千軍萬馬中,一箭取了沉景大將軍性命的男人。
楚北捷勒馬坡上,月光下,雲常大軍看見了更可怕的一幕,楚北捷的身邊,陸續出現人馬。隱隱約約的人影,出現在雲常大軍的後方。
在山坡的另一邊,東林竟另有伏兵——由鎮北王率領的伏兵。
中計了!
他們竟被鎮北王領軍前後夾擊。這分領悟震碎了雲常大軍殘存的戰鬥力,不知誰是第一個,尖叫一聲扔下手裡的長戈,往別處逃命。
「鎮北王!是鎮北王!」
「逃啊……快逃啊!」
兵敗如山倒,失去主將和副將的雲常大軍,成了一團散沙。
漠然領著人馬,從後截殺,見到傳說中已經消失的名將楚北捷忽然出現,那些丟了武器逃命的雲常士兵再也鼓不起反抗的勇氣。
「殺啊!」
「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逃跑的雲常大軍宛如一道無法控制的洪流,向四面八方湧散。
鎮北王,東林曾經失去的擎天柱石,回來了。
血腥味瀰漫在林中、坡上、月下。
漠然無暇追擊潰散的雲常軍,跨過滿地雲常士兵的屍骸,向山坡上的身影飛奔。
他用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奔跑著,直到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一張熟悉的臉,那一抹他以為永遠再也看不見的從容。
「王爺!」帶著滿身血跡,漠然撲倒在楚北捷腳下:「你…你總算回來了……」
他向來沉穩內斂,此刻激動得無法自制,心中千言萬語無法吐出一個字,淚如泉湧。
身後趕到的眾東林兵個個神情激動,全部撲通跪下,有的忍不住大哭起來。
楚北捷一把拽起漠然,喝道:「男兒沙場上流血不流淚,哭什麼?」認真打量漠然滿臉血塵的臉一會,沉聲道:「很好,漠然,你做得很好。」他得知東林眾人被困,馬不停蹄趕來,終於救回漠然等人,心裡也極為激動,只是不習慣流露在眾人面前,又問:「王嫂還好嗎?」
「王後娘娘就在林中。幸虧王爺來得及時。」談到正事,漠然收斂激動的神色,臉上黯了一黯,低聲道:「王爺,娘娘病重了。」
楚北捷默然:「我去看看她。」
轉頭向後,聲音放柔了許多:「娉婷,隨我一道好嗎?」
漠然這才注意到楚北捷身後的婀娜身姿,不由吃驚:「白姑娘?」
娉婷取下面紗:「漠然,許久不見了。」微微一笑,對楚北捷道:「我隨你去。」
讓楚北捷將她帶上馬背,將手輕輕放入楚北捷的大掌中,兩人共騎,緩緩下了山坡,朝林中走去。
眾人都跟著下山,一起回到林中的小營地。
靠近小營,正遇上羅尚發瘋似的衝出來,幾乎一頭撞上剛剛下馬的楚北捷。羅尚一抬頭,看清楚北捷的臉,驚叫道:「真的是王爺!居然不是騙我的?」
不可能的奇跡忽然發生,他激動得忘了上下尊卑,一把握住了楚北捷的手。
楚北捷拍拍他的肩膀,讚賞地看他一眼:「好小子,你也長進了。我要先進去看王嫂,其它的以後再聊。」牽著娉婷走進帳中,剩下羅尚猶不敢置信地站在原處,猛然拽住跟隨著走過來的漠然,一臉嚴肅地問:「我們不會是已經在黃泉了,所以才碰上王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