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飛馳的速度慢慢放緩,沈絡並沒有撿人少的地方走,而是沿著熱鬧的曲江一路踏馬而過。
京城竟然是如此熱鬧繁華,沿路開著一大片一大片,盛放到無法無天,仿佛燃燒著的火焰一般的梨花。
剛剛下過雨的空氣中裏有白白薄霧,籠罩著一川青光,高闊的城樓沿水聳立,江上佇立著一座又一座高高的拱橋。
他策馬穿過街道。
她睜大眼睛,街市上人聲沸盈喧嘩不休,霧雨輕撓美人背,賞絲竹羅衣舞紛飛。
箜篌響聲從一座又一座樓闕幽幽傳來,路人醉在花雨中,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曲水上畫舫連天,芙蓉流蕩,琵琶繞,玉笛回。
高高的酒樓憑欄處,無數紅衣佳人白衣友,高談笑語,飲一杯來還一杯。
他帶她策馬踏上石橋。
石橋極為闊達,猶如街道一般。無數畫舫從橋拱下悠悠行過,行人歡聲笑語,有鮮衣怒馬少年游,有團扇美人立橋頭,一個眼波,皆是風流。
他帶她路過香煙嫋嫋的佛寺,路過煙柳滿皇都,看桃花自悠然,看幾重煙雨渡青山。他們朝著京郊而去,穿過寶馬雕車香滿路,熾烈陽光照耀下,繁華的皇都似乎變成了一副畫卷,在掌心徐徐攤開。
江采衣目不暇接。
她生活在帝都,也熟悉這裏的街道流水,只是,她從來沒有在這樣豔烈的陽光下,被人擁抱著,以純粹觀賞的心情來看著一場秀麗繁華。
這是他治理下的江山,百萬裏山河,皆是如此華麗炫目。
士子們笑談,歌伎們旋舞,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詩章,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世年華。
夏如陽光豔烈如許,路人紛紛驚豔於她身後男人絕世的美貌,不斷有人回眸注目,更有女子嫣然一笑,就用團扇掩住了發紅的臉頰。
騎在馬上,她看到了不一樣的城池,不一樣的山河,不一樣的家國。
那是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沈絡他鬆開了韁繩,信馬由韁,馬蹄踏在青青草地上,有著綿密細柔的好聽聲響。「采衣,你知道朕為什麼要帶你看這些麼?」
說話的時候已經傍晚,他們已經出了京城,賓士的極遠,來到了獵場附近。
遠處青山疊翠,他縱馬帶她登上最高處的崖壁,一眼望去,青山聳立,長河蜿蜒。
涼風從廣闊的天際吹來,拂動她臉側的黑髮。
江采衣仰起頭,看到的是君餘暉熙光中優美的下顎曲線,他將頭微微一低,就頂在了她的頭頂心處,溫暖的海棠香味在鼻尖繚繞。
她知道他問話未必是要她回答,而是要告訴她一些事情,便安然的說,「不知道。請皇上告訴臣妾。」
沈絡笑看她一眼,目光從綿連的青山遠遠望出去,寒冽冷厲的光彩似寒鐵一般,「你可知道,從這裏以北,是什麼地方?」
江采衣略一思忖,「皇上,是濟寧城。」
沈絡微微搖頭,「不夠遠,濟寧再往北?
「是……是瀾滄江。」
「再往北呢?」
再往北?江采衣頓了頓,然後說了一個極為遙遠的北方要塞,「華甯關。」
哪知道沈絡並不滿意,而是淡淡的繼續問,「再往北?」
她回答,「是旭陽。」
「再往北。」
「是瓦刺的胭脂山。」
這次沈絡微微笑了,盛極的美豔鳳眸微微挑了起來,長睫一闔就是傾國流光,「再往北面呢?」
她看著他漆黑的的眼睛,在馬背上直起脊樑,「再往北,就是狼突江,再再往北,就是北海。」
胯下的駿馬有一絲微微的躁動,在山崖上的石頭上來回刨著勁健的蹄子,雨後的山石濕潤青黑,石階泛濕,雲隨光動,轉雨橫風疏。
夕陽落霞,一片席捲天色的紅,豔麗、淒涼,染得一山梨花如血,盛開在蒼茫天地之間絕色的瑟縮。
美麗的帝王輕揚嘴角,衣袖下的手指寸寸伸了出來,握住她的手腕摩挲,「采衣,再往北不是北海,而是南楚的邊境。」
南楚邊境!
江采衣倒抽一口涼氣,背脊滲出森森涼意,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扭頭看著沈絡。
南楚,之所以叫做南楚,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比北周更加靠南,然而,在最北端,南楚和北周是接壤的,猶如一棵樹上結著的兩隻果子。
數百年前,北周和南楚曾是一國,北周不少帝君的梓宮還葬在南楚、許多帝陵還在南楚殘照夕陽。
她只覺得唇舌都麻木而冰涼顫抖,「皇上,你號稱要北伐,難道要打的不是瓦刺,而是,是────」
沈絡唇畔的笑容驟然變得傲慢而幽深,「對,朕真正要打的,是南楚。」
南楚!
手下的馬韁滑溜的幾乎捉不住,順著手指就鬆落下去。
「陛下!現在世族林立,瓦刺也還沒消滅乾淨……為什麼要攻南楚?」她語音微顫。南楚也是別人的家鄉,也是別人的故國,為什麼要馬踏城池,糟踐別人的山河?
「吾不伐之,他必伐之。」沈絡淡淡一笑,
「國與國之間,不過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你以為父皇在位時,瓦刺為什麼有實力兵臨城下?就是有南楚在暗中推波助瀾,給了無數支援!南楚皇帝打主意讓北周和瓦刺相互消耗,拼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若不是蘇傾容收拾的快,恐怕北周早就已經改朝換代,跟著南楚姓了罷。」
江采衣張了張嘴────難怪。瓦刺向來逐水草而生,部族分佈零零散散,那一年卻能集結數倍於以前的軍隊,訓練有素不說,還擁有中原地區特製的兵器,原來……竟然是有南楚在背後活動!
「宇文治,」帝王長髮飛散,豔麗的嘴角在夕陽下閃著不祥的殷紅色光芒,念出了南楚皇帝的名字,「朕不但要他的命,還要他的江山。」
夕陽如同燒紅的烙鐵,貼著濃雲緩緩沈默,最後的霞光極其妖冶,將半邊天染得鮮紅,仿佛血戰前的陰雲。
血色太過詭麗,如同漩渦,江采衣怎麼也調轉不了視線,她視線裏是一大片被夕陽染紅的山石和草地,和身後帝王那樣美豔妖嬈到了極致的笑容。
原來,從一開始,世族也好,瓦刺也好,他何曾放在眼裏過。
他要的是策軍逐鹿,一統山河,劍試天下。
大戰已隱隱蟄伏,修羅場已然鋪成。
骸骨埋於道,血肉濺於野,陰雲盤旋於天際風雪之中。不盡的肅殺兇險,籠罩了整個江山。
疆土的渴望,稱霸的野心,永遠也沒有終點。
這是一個華麗而蒼涼的天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皇帝和皇帝之間,一樣也有瘋狂而猙獰的撕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這一片繁華河山,這一場無憂年華,他是在用這樣的心血保護北周千萬裏的無邊錦繡。
美貌帝王策馬向前走了幾個馬身,衣擺豐盈開散在馬背。他向夕陽下仿佛巨大地圖般的廣闊景色伸出手去,仿佛是通過這個動作,把萬里江山握在了掌心。
那番姿態,如此凜然高傲,華貴豔麗不可逼視。
江采衣忍不住滑下馬去,對著美麗的帝王虔誠深深折腰跪拜。
願作不息風, 為君策馬鞭。
任君只騎天涯盡, 也作蹄下塵埃旋。
誰的江山,誰的家國。
誰的鬢影,誰的翠蛾。
誰的年華,誰的寂寞。
誰的輪回,誰的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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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晚了,自然是不用回宮的,沈絡直接帶著江采衣去了大獵獵場。
獵場貼著函谷關,千里沃野,阡陌縱橫,風吹草低,奔馬逐風。
因為大獵時節將近,所有營帳都已經擺設好,御駕儀仗也已經設好,接天連地的草原和密林在月色下掛了琉璃燈,玉壺光轉,似夜明的魚龍擺舞。
皇帳聳立在淡泊的月色下,比一座宮殿還要大。
明黃色寶帳分內外三層,外面兩層氈幕,最內裏一層卻是絲綢,三十六扇絲綢帳幕團團圍繞,綴滿錦繡流蘇,珊瑚寶石、翡翠珍珠耀眼生花,在燈火照耀下比火光還要明亮幾分。
快到皇帳前時,已經有看不到頭的宮侍和軍衛們沿長長的站開一排,恭恭敬敬等著迎接,沈絡卻並不下馬,也沒有放開江采衣,只是隨手要了一盞風燈,就折轉馬頭向著密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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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斜江上,雲淡天長。
這一次,沈絡將策馬的速度放的極緩,答答的馬蹄聽起來竟然十分柔軟,一聲聲落在草上,頭上,曉月初上。
江采衣的手抓在馬韁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上。
馬頭不斷頂開前方交錯的桃枝,山風很陰涼,桃花始盛開,開的夭夭灼灼。
馬蹄踏過了淺淺的溪水,水的波紋在月色下粼粼而過。
「陛下,你要帶我去哪里?」她問著,聲音也因為輕柔的馬蹄聲顯得慵軟。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該送你些東西。」他輕笑,策馬間,霧靄、流嵐、虹霓,從指尖流滑而過。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溫柔,或許是他的手臂太溫暖,這一刻,心若雲端浮動的暖風,輕鬆而愜意。
他們就好像一對普通人家的夫妻,閑來無事相攜遊覽,尋找密林深處的美景。江采衣靠在沈絡的手臂上,哼著歌,看著月影覆長河,安靜又快樂。
月色越來越黑,林子也越來越密,唯有他手上舉著的風燈,在黑暗中璀璨明亮。
樹木越來越密集,樹葉在頭頂蓋成一頂密實的穹,不見月亮不見星光,安靜到了極點,她只能聽到極清晰的馬匹踏步聲和馬身上飾物環佩叮鐺玲瓏的碰觸聲響。
就這樣走著走著,馬兒似乎聞到了香甜的草香,就不再向前,止步低頭吃起了草。
「……皇上?」這裏著實陰涼,采衣不由得就縮了縮肩膀,濕重的露水搭在裙擺,火光照亮的範圍很小,周圍什麼也看不清。
「朕要送你的東西,就在這裏。」沈絡輕笑,修長指頭穩穩的握著宮燈,往她的頰邊移近了些,燈光中只有她微微揚起,荷瓣一樣,柔軟雪白的臉。
啊,是什麼呢?
江采衣看著,卻只看到了他手腕托著的一灣清泊似的光,周圍還是那樣安靜。
正要開口去問,他卻彎下頸子,手指托著她的下頜,牙齒輕輕咬含住了她的唇瓣。
風燈燈光透過素白的綢緞,驟然就朦朧了,她依稀間只看到他一握黑髮,肌膚白皙,極是撩人。
唇舌一觸,采衣就小小縮了一下,偏過頭去,他倒也不惱,只低低笑著,又移開一吻落在她丁點耳垂上,細細吮磨,磨出的紅熱一直蔓延到她的臉頰和頸子上去。
燈火搖擺不定,一會兒照亮他優美的嘴唇,一會兒照亮他的眉目,一會兒是他衣袖幽幽的輕紗。
她聽著他的呼吸,聞著他從肌膚內裏透出來的海棠香味,然後耳畔突然滑過小蟲翅膀輕擦的觸
靜謐的密林深處,有著沙沙的響動,仿佛風吹動了薄薄的紙張,互相摩擦出輕柔的小小喧嘩。有東西碰到了她的眼睫,有東西擦著她的手背飛過,風燈明亮處,繞著越來越多,從深處趕來撲火的小小飛蟲。
「皇上……」采衣才剛要開口,就被他指頭輕輕按住嘴唇。
「噓,吹熄燈吧。」他將風燈斜斜托著,燈口正對著她,火苗在燈繩上幽幽跳動,只要重重呵出一口氣就能呼滅。
心頭突然就抽緊了,緊的讓她發疼發抖,卻又有無限的期待奔湧而出。江采衣的指尖冰涼冰涼的,小貓一樣靠過去就著他的手,吹滅了那絲火苗,深深空庭密林頓時陷入徹底的黑暗。
……啊。
嗡嗡的聲音在黑夜裏仿佛溫柔的羽翅,燈火熄滅的瞬間,她的眼睛裏映入漫天盈地的微藍星光。
滿滿的螢火蟲,滿滿的幽藍,在黑夜裏起伏,似懸浮在半空中的銀沙,飛舞在她身邊,眷戀盤亙。
瑩瑩藍光,溫柔仿佛淡藍的寶石,像小小火焰珍珠,楔進了她的心底,一顆又一顆,生疼生疼。
她迷茫而奮力的睜大雙眼,努力揮去眼前淚水的阻隔。
玉兒。
玉兒。
她的妹妹,她的心肝寶貝。
那一年,小小的玉兒瘦骨嶙峋,穿著她親手縫好的白衣,縮在輪椅中,透明的似乎要隨風化去。
然後她就真的化了,化成她再也不能觸碰的氤氳。
再怎麼撕心裂肺,也不能一見。留下的,只有旭陽湖岸月光粼粼照耀下的孤墳。
至今都記得那白玉瑩瑩的小臉,記得那一襲送走了玉兒的白色綢衣,記得懷裏摟抱著玉兒的柔軟和溫暖。
她說姐姐,不要傷害螢火蟲。
我會變成它回來看你。
你不要怕啊,姐姐,我不會走遠的。
姐姐,我會變成一隻螢火蟲。
姐姐。姐姐。姐姐。我會變成一隻螢火蟲。
江采衣伸出手去,就有小蟲嚶嚶嗡嗡的撲了過來,貼著她溫熱的指腹,她輕輕捧起手掌中的那一團瑩瑩,貼在淚流滿面的臉頰。
風淡淡,水茫茫,動一片晴光。
這萬千的溫柔藍火中,哪一個是她的玉兒?
心頭酸楚的鐫刻著淚,痛的幾乎要鑽透了心去,卻又甜蜜。
終究是有了念想,希冀著萬千螢火中,有玉兒魂魄一顧,溫暖了疼痛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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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姑娘泣不成聲,將沈絡的衣袖抓的緊緊的,將臉埋進去,背脊貼著他的胸口顫抖。
她的悲傷一直如同裝在銀瓶中,始終隱忍著,現在才終於迸裂開,散落一地。
沈絡垂頭攬著她,任憑她哭,淚水透過濕潤的衣袖,沾濕了他手腕的肌膚,似乎要滲下去,灼燒了血液。
江采衣。
他幾不可聞的動了動嘴唇,將唇貼在她濕潤的額頭間,長髮流轉在背後,素色的衣在螢火中花影重疊,染盡紅塵的豔麗。
溫熱唇舌在她冰冷蒼白的頰畔來回吮吻,暖的她渾身發抖,直覺的依偎過去。
終究還是捨不得。
曾經,想要將這個姑娘在血與火中刻煉,鑄成他要的皇后的樣子,最後,他卻還是選擇了最柔軟的一種方法。
罷了。
好在也只有這一個人而已,一生只要一個就夠了,多了,再無那份全心全意,傾心相待。
看她哭的專心,手指就緩緩撫著她後腦的發絲,渡水穿花,一根一根溫柔。
有什麼難過就哭吧,這世上,誰不是一身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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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累了,心頭是口落落的疲倦,抬起頭來,眼前依舊依舊螢火傾城,柳絮翻轉。
那美貌傾城的帝王,淺握手指,發絲纏繞雙眸,形狀優美的唇角扯著極淡的笑紋。
他襟口的絲絹被她的淚水暈濕,緋色中衣透出素色外衫,隱隱妖嬈豔麗,美得豐盛,投足間似有花開花落滿人間。
螢火在半空起伏轉折,照的周圍樹枝水嫩新綠,似春水初生。
他的手臂收的緊了,牢牢抱著她,頓時世界驀然一清,天地驀然一靜。
他的體溫其實有些涼薄,這一抱卻異常溫暖,像是大雪天裏將人放進了熱水中,暖到連心都微微發抖起來,渾身血液都變成遇到春陽的冰雪似的化去。
她的臉頰貼在他雪白色裏衣和漆黑頭髮交界的白皙頸項上,幽蘭色的微微螢火中,竟隱約有異樣嫵媚的顏色。
她看的癡迷了去,不禁在馬上使勁直起身體,柔軟的手臂繞過他的頸子,緊緊回抱。
來到他身邊,是多麼溫暖的意外。
她曾經準備好了為仇恨而渡過最慘烈的一生,那時孑然一身,只想著往後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也要自己獨自走完。
然而不慎走失迷途,來到他的身邊,才知道還有一條河流,叫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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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帳的時候,月已上梢頭。
獵場草原緊鄰著火山,山上草木瓏璁,一汪一汪甘甜熱泉眼寶石般橫在山坡上,被順勢引了下來通入獵場的皇帳和臨近大帳。
皇帝的寢帳和浴帳接連在一起,浴帳的帷幕要薄得多,地面鋪展著厚實溫潤的櫻桃木地板,兩側夾雜種著一樹又一樹梨花和玉簪,泛著微微的紅,踩上去腳底有種木頭特有的油潤觸感。
因為是夏日,所以大塊大塊的地毯被收了起來,只預留浴池邊一塊厚厚的,柔軟厚密的長絨毯,淺淡的金絲交織婉轉。
整座大殿中央是一泓碧水,四壁是深黑色,依勢打磨成鏡面般光滑的火山石。幾條游龍陰刻在池壁上,從池壁一直伸展上了池面,漸漸變成了陽刻。
作為出水口的黑色石龍鱗甲怒張,似乎一點睛就會破壁飛去,龍尾延伸到池底,是一地連綿不絕的千葉蓮花水晶璧,比池水還更澄澈三分。
白霧從水面上嫋嫋騰起,浴帳內燃著累累紅燭,一顆一顆燭淚好像珊瑚珠子一樣顆顆堆積在長信魚雁宮燈下,泉池上恍如拂動著一層輕紗,朦朦朧朧的,讓水底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采衣側頭枕在池畔,在暖暖的泉水裏一直浸到下巴。
微波輕漾,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她輕輕呼了一口氣,冒出水來。
罩上外衫,內衫還來不及著,帳外薄薄的薄薄鮫紗就被人撩起,在身後翩然垂落。
「……陛下……」采衣臉紅的不知如何是好,直瞪著同樣剛剛沐浴完的帝王走進來,她一半身子還浸在水裏,手上抓著正準備蔽體的厚實中衣。
剛剛沐浴過,沈絡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外袍,被水汽浸潤了,透過明亮的燭火,優美修長的身形歷歷分明。
他沿著額頭向後一縷縷手指梳開理順濕潤的長髮,肩背線條流暢優雅,肩胛優雅的舒開,在腰間收窄成一個優美的弧度,肌膚被熱水蒸出一抹緋紅。
帳子裏的幾個宮女的眼珠子都直了,目光紛紛追逐著那漆黑長髮上滑下的一滴水珠,慢慢往下滾動,由慢而快,劃過頸側,最後消失在月白中衣的領口中。
不耐煩幾個宮女笨手笨腳的樣,沈絡揮退所有人,掩結實了門簾,微微彎身將采衣半濕潤的身子從浴池裏直接抱了上來。
一臉紅暈的少女的頭髮微濕,胡亂盤在頭頂,沈絡看了有些失笑,就拆了下來以手指細細梳理,「怎麼把自己收拾的這麼不整齊。」
江采衣本來還被他的手指弄得十分窘迫,一聽他說這話頓時不服氣了,「皇上身邊服侍的人那麼多,自己動過手麼?臣妾怎麼都比皇上強些吧?!」
她說這話時半揚著臉,黑黑的眼睛瑩光閃動,唇瓣不由的就抿起來,一點倔強又一點小小驕傲的樣子,才正是一個這種年華少女應該有的飛揚情緒。
想想兩人初見的一番景象,一個冷漠狠絕,一個別有心思,莫名就有溫柔氣氛軟軟化開了。
「朕可不是那種皇帝。」沈絡輕揚嘴角,領口敞開,散亂的黑髮從領口滑下,和她的混在了一起,若隱若現的鎖骨上有淡淡熱水熏暖的紅痕,
等閒也是上過幾回戰場的,雖說不至於和幾百號士兵擠在一個營帳裏,硝煙彌漫的時候還是要自己打理自己。打仗時如果還帶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太監宮女,行軍速度都要被拖延兩三倍,無用之極。
濕潤的一握青絲停在收攏的五指裏,他取來一隻琥珀篦子,沿著她發頂心的地方緩緩梳了下去。
「采衣,」她紅著臉要來奪篦子,沈絡手腕向後一揚,避開她搶奪的姿勢,「朕好像沒有給你冊過封號罷?」
江采衣著急伸手去夠梳子,腳下一滑整個身體就跌進他懷裏,被穩穩抱著。
抬頭看去,美麗的帝王烏髮直垂委腰間,一雙眼睛春水氤氳,面孔上一層薄薄的妃色,笑意溫和。
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采衣心底一下子就不好意思極了,連被他手指碰觸的地方都熱得發燙,見他許久得不到答案揚起了眉才猛然驚醒,搖了搖頭。
入宮的時候他並未放一份心思在後宮嬪妃上,對她也是試探居多,封號這種東西自然不曾冊過。
燭花輕爆的聲音輕輕響動,沈絡略一點頭,伸手將她梳理順滑的發絲挽了起來,取了一支曲江芙蓉篆刻的玉簪。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便冊你一個封號,」沈絡伸手,按住江采衣的肩,讓她面對自己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朕少時聽聞幾百年前有個皇朝,京城裏人人摯愛芙蓉,能以精誠致魂魄。京城的名字叫做長安。」
那時,芙蓉花遍浮曲江,無數人涉水採擷,為身畔的戀人梳發簪花。
「采衣,你的封號就叫做‘長安’,如何?」
長安。
喉中微微凝滯,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這是頭一次有人用這樣的期許做她的名字,他沒有用貴、淑、賢、德,只給了她兩個最普通卻最溫暖的字────長安,長久的平安。
「與卿結髮,冊卿長安。」他將她滿把青絲俐落挽起,再將芙蓉銀簪穿入她的發頂,牢牢固定,「江采衣,朕許你一世長安。」
一世,都想要和這個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芙蓉銀簪壓在鬢邊,細細的一支,卻沈甸甸的。
采衣伸手去摸,卻被他捉下了手腕。
北周傾國傾城的天子低頭帶著笑意凝視她,衣衫下擺花枝蔓延,唇色紅若鮮血,「等到北伐回來,朕就……立你為後。」
聲音似乎凝滯了以下,沈絡微微顰眉,許久之後才重新攏緊了手臂,將懷裏的姑娘給抱緊。他彎起長長的睫毛和形狀優雅的唇,看著懷裏的姑娘,幾乎無法控制柔軟在無限蔓延。
方才他差點要脫口而出的,不是這句話。
他想說的是,等到北伐回來,朕就……
朕就娶你。
────娶她。
他想的是,娶她。而不是,立她立後。
他想讓她,做他的妻子。
江采衣凝視著沈絡,心裏是翻江倒海的震撼,看了許久,搖搖頭低下去,細小的聲音勾動一線燈火隱隱蕩漾,渴望又澀然,「可是,今天的事情我處理的這麼糟,或許我……根本做不了陛下希望的皇后……」
「沒事,」他淺笑,「朕可以教你,可以等你。」
少女緊緊咬著下唇,「可是,或許要很久,或許要十幾年……」
「那就十幾年。」
「或許要一輩子……」
「那就一輩子。」
她猛然抬頭,他自立於繁華三千間,身後燭火漫漫,發似流光,傾國傾城,殊豔無雙。
他笑,「江采衣,朕在求親,你不懂麼?」
江南晚來客,紅繩結髮梢。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美貌的天子浮光如玉,桃花絕色,眸光冽,笑靨輕吟,意生情動,「民間求親該怎麼說?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跌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對麼?」
雀台深,夜燈明,九重紗幔夜風拂,草木盡蕭疏。
發上芙蓉簪在燭火下光彩蕩漾,有眼淚掛在睫毛底下,隨著點頭的動作墜落。
「以後與卿共渡春曉,攜手終老,共衾同袍。」
帳外歌吹月如霜,這一場繁華相遇,不傾城,不傾國,卻傾其所有,太過溫柔。
她踮起腳尖,手臂卷上了他的頸子,整個人,整張臉埋在他溫暖的懷裏,呼吸著猶帶水汽的海棠香息。
「采衣,說好。」
「……好。」
人生總該有那麼一次,相信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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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帳裏,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
幽然的溫暖的光,他的手指在水一般的光波裏伸過來,泯然微笑。
溫暖的嘴唇貼著頸側肌膚顫動,她自羞澀,他的手指伸入她鬆敞的外衫裏,撫摸上猶帶戰慄的嬌軀。
地上的紅檀木板光滑厚實,帶著微微的彈性,背上接觸到了柔軟的絛紅色地毯,她好像一個羞澀的新娘子一樣,被他小心的放在池畔的毯上,然後拂開了她臉上的發絲。
他的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微微壓下上身,背上光滑優美的微微凹陷隨著脊柱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白玉豔麗線條。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一心一意,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力量。
撬開冰層,撬開凍土,撬開一顆傷痕累累的心臟,重新注入流淌的,溫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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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的外衫,層層花瓣一樣堆疊在地上,鋪了一地妖嬈,還有一點點掛在身上,卻什麼也遮不住。
帳外的侍女們站得遠遠的,羞澀的低頭不敢去聽隱隱約約的交歡喘息聲。
長髮散亂的少女滿臉緋紅的躺在地毯上,被狠狠按著肩膀,他殷紅的指甲絲絲扣入了肌骨,帶來隱隱痛楚。
美麗的帝王俯下身,手指著她的腿彎,狠狠抵在兩側,修長指腹越收越緊,終於握得她發疼,驚喘了一聲不敢看他,十指捏得死緊,抓在身側的地毯上。
「啊啊……皇上,皇上……」采衣張開嘴,來不及掙動肩膀就被吻住,死死壓在地上,柔軟的腿間被迫張開分到極致,緊緊抵著他下身猙獰暴烈的欲望。
洶湧狂猛的欲望在淩亂的地毯池畔瘋狂蔓延,采衣柔軟的雙腿大大分張,嵌壓著優美結實的腰身,後腰高高拱起,豐滿的乳房隨著劇烈狠厲的抽插動作上下洶湧彈跳。
紅帳裏裏面透出隱隱的一線黃暈光線,被弄亂的漂亮長髮順著他雙側頸子垂落下來,因為激烈的律動而來回輕晃。
他的喘息聲在耳畔間雜著輕佻戲弄,十指按著十指,連她手指的每一分掙動都控制的死牢,腿間是一陣比一陣更加狂暴的聳動和激烈抽插。
啊啊啊……
連哭叫聲都難以越過喘息,細弱的含在唇間,放縱的男人,放肆的欲望,采衣迷蒙間側頭咬著他低垂的鎖骨下方微微垂下的衣襟,濕潤的鼻尖湧來一陣又一陣芳香魅惑的海棠香。
「陛下,輕點,太快了,太快了……」
十指繞過她的背脊滑至臀後,她抖顫的臀肉立刻被掐緊,冰冷指甲陷入飽滿的肌理,被咨意侵犯操弄。
采衣濕滑的柔嫩足跟無力的隨著他的動作在地毯上來回蹭動,地毯已經完全皺褶起來,露出下面光滑冰涼的玉石。
沈絡曲折手臂在她耳側,享受的彎起眸子,垂下頸子側頭去吻她溫暖的鬢角,下身強力壓制著身下不斷抽泣掙動的柔軟身體。
濕潤的透明蜜液隨著他逞歡挺動的力量流下股溝,采衣迷亂的抓緊他的側腰,雙腿難堪的大大開敞,地毯那樣紅,紅的如同漫天漫地的花蔭,被瘋狂的激情弄成一團擰皺的模樣。
「做過這麼多次,還是害羞……嗯?」輕笑著按住她的肩,雪白豐乳躍動的銷魂,美貌絕世的天子毫不猶豫抓握上去,揉捏折磨,「……真緊,緊的朕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