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這件事,既然皇帝主意已定,那便要即刻提上議程。不僅如此,其他事務也要一併著手來辦。
早膳之時,皇帝就順口問起來江采衣母家的事。
「朕聽說,你小時候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沉絡柔聲問著,把江采衣的臉蛋從枕頭裏給轉出來。
大紅的樑柱被燭火熏出溫暖的金黃,燭火裏摻著香料,醉軟了空氣,而那高高的雕花銀絲燭臺孤獨挺立著,大殿中彌漫著一種溫暖和煦的醉人氣息。
這丫頭最近越發的懶了,早晨叫起個床都能說十來聲甜膩膩的「我不」。霜降以後外面風大,她又才剛病好,沉絡也就允許她多賴在床上一段時間。
今日有大朝,沉絡起身很早。窗戶外頭的天還是黑的,明月在上,流螢無光,太監和宮女們提著的六角綾羅宮燈墜著雪白的長長穗子,等在紫宸殿門外,一直排到了外面抄手遊廊。
龍泉窯青釉貫耳弦紋瓶裏插著一兩支含苞待放的早梅花,花瓣上覆著秋霜,還有一兩支紅楓點綴,於柔柔無聲的晨曦裏燃燒,灑下一地的紅。
江采衣還沒有完全清醒,軟軟的掛在沉絡手臂上,眼睛都沒有完全睜開。她睡得溫暖,臉頰一片撲了胭脂般的粉嫩,肩上還攏著狐毛出鋒的鵝絨被子,連回話都像在做夢,「嗯……大概住過幾年,我娘親去世後,就一家搬回旭陽去了。皇上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沉絡理一理她的頭髮,「岳母葬在京城,你妹妹的棺槨不久後也要運來帝都,親生骨肉,合該葬在一處。欽天監選了皇陵外的幾個地方,你挑一個好的出來,把她們遷進去。」
江采衣渾身一激靈,頓時清醒的睜大眼,很驚訝,「皇上……」
「驚訝什麼?」沉絡眉眼含笑,側身坐在床畔,修長手指慢慢扣著襟口的盤扣,發是烏黑,衣是素色。
拔步床的朱紅描金藻井燈火中暗影畫幃簾,小龍金鏈子勾在他白淨的手腕上,那指尖的色澤玉色堆成,錦繡難書,一個動作就是一天一地的伶仃風情,他轉頭替她蓋好被子,「你的母親和妹妹是正經外戚,總要選個風水好的地界下葬。」
旁邊周福全跪在地磚上給皇帝整理龍袍下擺,聽得真真的,一面聽一面感慨:瞧瞧,真是心尖兒的肉!江采衣還沒立后呢,皇帝就已經叫上岳母了?後宮嬪妃幾十人,可沒有哪家夫人當得起陛下尊口承認的「岳母」二字。
現在,還選了皇陵圈外風水最好的地界兒遷墳。皇陵圈裏頭翠秀母女自然是進不去的,可是能得到皇帝宗族的待遇,讓她們移到陵外風水鼎盛的寶地,這也真真算是把人疼到骨子裏去了!
愛是一鼎一鑊裏朝朝暮暮的恩情,他要是宸妃,死都不足以為報吧?
沉絡擋住江采衣下床跪拜的勢頭,手臂淡淡攬在她腰上,提點一句,「茗昭儀現在宮裏,朕不會過問。但她終究姓江,占著昭儀的名分,如果太快死在宮裏,對你名聲不好。」
江采衣聽了這話有點不解,微微揚起頭看著沉絡。
「與其花時間懲治她,不如把精力放到大事上。」
江采衣問,「什麼大事啊?」
皇帝陛下側頭,紅豔優美的雙唇輕輕開合,突出兩個低柔清晰的字,「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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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弄懂沉絡的意思了——現在是立后的當口,如果爆出嬪妃暴斃的消息,那簡直就是給皇后的名聲抹黑。退一步說,即使阻止不了她立后,也是個很噁心人的晦氣事兒,所以這一個月,江采茗死不成。
要死,也等到立后完再死。
皇帝對於大婚一事,主意已定,早朝時分就提上朝堂。
皇帝立後,不打算用冊立,而要用迎立。
冊立,就是頒發聖旨,於宗廟前授予皇后金寶、金冊,授鳳印,給予新皇后中宮的地位,儀式比較簡單。
而迎立的規格則要高得多,不是頒發一張聖旨的事,是實實在在從宮外迎娶入宮。納彩、問名、納吉、納征、奉迎、合巹、慶賀、筵宴、祈福,每個環節都十分地隆重。
六禮俱全,十裏紅妝,迎立的皇后,是真真正正的元配嫡妻。
雖然都是皇后,迎立的就是要比冊立的硬生生多出一份尊貴來。
立后的事一提出來,立刻就有不長眼的禦史開口反對。此禦史姓宋,名克儉,克勤克儉的一位鐵骨頭禦史言官,反對的無比激烈。
宋克儉倒不是有其他心眼兒,就是個性直,脾氣耿,拿忠言直諫的前輩們當範本,認為帝王無家事,君主善納諫,應該好好聽聽他的道理!
朝堂上的老油條們都早早摸清了方向,知道皇帝嘴上說把立后的事拿出來商議,其實壓根就不是商議,而是放個口子讓大家全票通過,好給宸妃娘娘的身份更添一些貴重罷了。看似民主、實則專制。
也就宋克儉這個看不清形勢的愣頭青和皇帝對著幹。
世家們當然想要反對,可是獵場上皇帝那一頓板子打下來,慕容尚河現在還在府邸裏頭躺著呢!缺了打頭陣的,其他人才不要做出頭鳥去惹得皇帝不快。
江燁的身體倒是恢復了些許,勉強能參加大朝會。可是江燁是宸妃的親爹,不管他此刻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他都沒有那個資格和立場出來阻攔!
所以整個朝堂上,就剩下宋克儉領著幾個初出茅廬的小禦史,挺著腰杆侃侃而談,「皇上!臣以為,宸妃不適合為后!」
沉絡鳳眼連往下掃一眼都沒有,一個五品小禦史,皇帝和他說話都掉價。
三省六部都噤聲了,就剩幾個反對派在嘰嘰喳喳,很是刺耳。這些禦史沒有背景、沒有立場,自認為自己是清流,握天下正義,處處都是他們的道理。萬一哪天被皇帝砍了腦袋,還覺得自己青史留名了。
這種人特別不怕死,宋克儉就是其中一位,捨得一身剮,聲色俱厲,「陛下貴不可言,應該選擇顯赫高門的貴女為后!宸妃出身江府,身份不高,焉能匹配陛下!」
馬上就有禮部侍郎頂回來,「原來在宋大人眼裏,出身江府也不算顯赫麼?滿朝文武,只有官階高低,大家都是為朝廷盡忠之人,並無顯赫與否之分。娶妻娶德,皇后之尊,只要婦德能服天下人即可。一旦立后,皇后母家自然就是承恩公府,難道在宋大人眼裏,皇上的外戚之家還比不上哪家高門府邸?」
宋克儉冷哼,「立后立德,自當如此。可惜,宸妃娘娘如何以德服天下?宸妃入宮才半年有餘,沒有子息,嬪妃卻已經死了兩位(葉容華和徐寶林)!她上于國無功,下治家不利!無功無利、出身寒門,如何做皇后!」
麼言容工,德字始終是排在首要的那一號。無論後宮的實際情況是怎樣,為帝王的千秋聖名計,皇后的名聲一定要賢德賢德再賢德!
「如此無德之人竟然妄想問鼎后位,簡直就是妲己,褒姒之流!禍害帝王聲明,毀陛下一世英名!」宋克儉越說越激動,甚至轉頭看向上司左都禦史,「都禦史大人,您說呢?」
左都禦史總管禦史言官,宋克儉這是擺明讓上司給自己撐腰。
左都禦史倒也想發個言支持一下宋克儉,可惜,他的兒子外放塗州做官,正處在提拔與否的關鍵時刻。這個時候跟皇帝過不去,就是和自己兒子的前途過不去。
自己年紀大了,可以不拿自己的仕途當回事兒,可兒子的仕途卻不能不顧忌。所以左都禦史整個人像一隻鋸了嘴的葫蘆,杵在朝臣中間當花瓶,一句反對的話都不敢說。
眼看著宋克儉洋洋灑灑的噴,沉絡一點也沒有任何怒意,嫵媚的雪白眼皮微微一抬,似笑非笑,「愛卿的意思是,娶個女人回來,朕就變成夏桀、殷紂王之流了?」
這話把全朝驚了個大冷汗,有聞風不對的已經跪下了。
宋克儉自然也心驚膽戰,但是冒死進諫的正義感還是超過了觸怒帝王的膽怯,他雙目圓睜,據理力爭,「皇后首重婦德,而六宮為皇上開枝散葉更是本分!臣聽聞,宸妃入宮半年以來,寵擅專房,禍害的其他六宮雨露不沾!如此無淑無德,寵擅專房,打壓六宮,驕奢善妒的人焉能登上我北周后位,還望陛下三思!」
「……你聽聞?」皇帝口吻冷淡,手指和手指搭在一起,尾音微微的揚起半個梢,那種氣勢立刻讓全朝的官員替宋克儉捏了一把冷汗,「你說說,你打哪里聽聞來的?」
還沒等宋克儉張嘴,沉默許久的吏部尚書閆子航側身出列,打擂臺一樣的站在了宋克儉對面兒——按理說,立后這種事和吏部沒有關係,但閆子航是簡在帝心的重臣,人人都知道他前途無量,假以時日,必將成為皇帝的心腹右臂。
蘇傾容不在的情況下,閆子航就是丞相的代言人,他說話的分量僅次於蘇傾容的分量。閆子航絕對不可能幹看著一個小禦史槍桿子一樣的四處放炮,毀壞宸妃的名聲!
……我不說話,你就當我死的不成?一個小小的禦史就想在朝中長勢,是打算把朝廷變成他們言官一家的朝廷?
與宋克儉不同,閆子航對皇帝遞來的話梢可謂心有靈犀,「宋大人,在彈劾宸妃娘娘之前,先把皇上的話給回了!你聽聞宸妃娘娘‘無淑無德,寵擅專房,打壓六宮,驕奢善妒’,請問你一個四品的禦史,從未見過宸妃娘娘,更未見過六宮嬪妃,這話的根據在哪!你怎麼知道宸妃娘娘寵擅專房,又怎麼知道六宮雨露不沾?」
不等回嘴,閆子航神色淩厲,毫不留情把話摔回宋克儉臉上,「你如果是從旮旯小道聽來這話,就是信口雌黃、污蔑後宮!如果你是從正經管道聽來的,那麼不妨坦蕩上書,說說都是誰在宋大人你耳邊討論皇帝家事!?」
這番話堪比刀子剜心,朝上氣氛驟然緊繃起來,閆子航這殺招放的真狠!這話啊,怎麼回答都不對。如果宋克儉承認這是小道消息,那你一個禦史,拿著點小道消息就敢往宸妃身上潑髒水,公正性和公平性去哪里了?要知道禦史的職責不單單有諫言,還有求證呢!聽風就是雨的,你一個禦史不是瀆職是什麼?
而如果宋克儉說這話是打正規管道聽來的……那麼更壞了,什麼是正規管道?所謂的正規管道就是宮妃、朝臣。宮妃敢往外嚼這種舌根就是失德,失德之人的話能信麼?至於朝臣,下了朝聚在一起嘀咕皇帝的後宮,你是想結黨營私還是怎麼著?
至於宸妃禍害的六宮雨露不沾什麼的……饒是宋克儉膽子再肥,也不可能當場調閱敬事房的檔案!
閆子航平日執掌吏部,在大朝會上的發言並不多。然而今日一番論辯頓時驚住了不少禦史:這人的嘴巴好生俐落,不張嘴則以,張嘴就要命麼!
宋克儉除了著急,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閆子航表情愈加嚴肅,「如果宸妃娘娘真的德行有失,宋大人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就趕在皇上立后的當口提,是什麼居心?宸妃娘娘出身江府,身家清白,品貌端莊,哪里做不得皇后?」
宋克儉呼哧呼哧喘氣,從牙縫裏面擠出話來,「宸妃沒有子嗣……!!」
「娘娘入宮半年,年紀尚輕,未有子嗣也是正常。聖皇英嗣,自古得來不易,就是平常百姓家,婚後一兩年才傳出香火的消息也是平常事。有了皇嗣再立后,的確名正言順,但短期內沒有子嗣又有何大礙?這世上誰能預知子嗣之事?」
閆子航的笑容冰冷刺骨,直接刺下最致命的一刀,「宋大人,你堅持沒有子嗣就不能立后,是懷疑日後娘娘無嗣,還是懷疑皇上無嗣?或者,您根本就懷疑我北周江山無嗣?」
……閆子航你個五行缺德的!
反對派這下子全部都像被棉花給堵了嘴,呼啦啦跪下來一片。儘管心裏罵的潑天搶地,也只能瑟瑟縮縮的憋紅著臉。
開玩笑!再反對的話,就是質疑皇帝陛下,質疑北周的江山傳承!皇帝如此年輕,就懷疑人家血脈無繼……哪家的皇室也不能忍啊!
這種情勢下,皇帝再問一句「立后一事可有異議」的時候,誰也不敢說話了。贊成的一派自然是大力讚揚,好話成堆,反對一派只能默默湮沒在裏頭,眼看著木已成舟。
這原就是鐵板釘釘上的事,以沉絡的強硬,本該直接強下中旨的,到時候,朝臣們只有接旨的份。
可是江采衣在皇帝心中到底不一般,他不但要立后,還要立的名正言順,立的天下誠服,立的所有人無話可說。所以,他要把事情攤開在朝堂上,再把反對的聲浪徹底壓下去。
日後,江采衣在皇后身份這個問題上,將不存在任何的質疑。
一時間,朝臣們看宋克儉的眼神兒都有點同情:小禦史,剛剛當上禦史就找不著北了吧?再不長點心,這次是吏部尚書出馬收拾你,下次就是皇上親自動手收拾你了!
你還真以為言官就什麼都能說麼?皇上他雖然善於納諫,但不代表你可以管的太寬。正經國事上遞一遞摺子就行了,有勁兒,也千萬別往不對的地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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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茗從湖裏醒來的時候,人在內務府太監的值房。
好歹是個昭儀,卻沒有太監和宮女搭理她。就連她貼身的侍女桐絹兒都不見蹤影,她一個人冷冰冰濕淋淋的躺在床上,跟沒人待見的死狗一般。
其實也不怪太監宮女,這宮裏的人都是人精,早在宸妃生病的時候就已經一窩蜂趕上去獻衷心了,誰顧得上搭理江采茗啊?……額,好吧,就算不能人人擠到宸妃跟前表忠心獻殷勤,也斷斷不能靠近江采茗那個傷了皇帝心頭肉的禍頭子吧?
內務府劉公公回來,一見江采茗還呆在值房裏,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怎麼回事兒?昭儀娘娘好歹也是個嬪妃,在咱們內務府值房裏頭睡著算什麼?」劉公公拔尖了嗓子,仿佛貓爪撓牆,聽得江采茗一陣暈眩。
旁邊有下手的小公公賠笑,腆著臉解釋,「劉公公,茗昭儀的宮室本該由宸妃娘娘指派,可宸妃娘娘睡著,皇上不叫打攪。昭儀娘娘只有封號,沒有住處。咱們也不敢擅自決定,只好讓她先呆在值房裏……」
劉公公怒喝,「一群沒成色的,哪兒也沒有嬪妃睡內務府裏的規矩!內務府的太監們勉強還算半個爺們呢,來來往往的,當咱們這兒是戲班子?我看,宮裏規矩越發差了!怎麼擅自上龍床還嫌不夠,又來太監的值房睡覺?這都是些什麼貨色幹出來的事兒?」
傻子也能聽出來這是指桑麼槐,敲窗子給門聽,江采茗羞愧的頭都抬不起來,緊緊抓著手裏的濕冷裙角。值房裏沒有火,她凍得嘴唇發紫,裙子貼著腿根,還在滴水。
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慘成這幅樣子,可是劉公公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的心。他因為常滿祿的事,心裏看不上江采茗,表情就更多了一分二分的鄙薄。
「得了,」劉公公一揮手,「宮室的事兒,等宸妃娘娘醒了再定奪。」一手指著方才的小太監,「你收拾些東西,帶著茗昭儀去其他小主子那裏擠一擠。」
小公公躬身應了,撩開簾子,還算恭敬,「昭儀娘娘,小主子們大都住在內宮西四所那邊兒,奴才跟著您一起去,看看您願意跟誰住?」
江采茗沒有步輦,只能狼狽兮兮的跟在小太監身後,邁腿往西四所的地方走。值房離得遠,江采茗體力又差,走到目的地的時候,早就已經爛泥一般了。
後宮的嬪妃,除了江采衣,都是一群久久不沾皇寵的,除了逢年過節以外,連皇帝的面兒都見不上。本來嘛,大夥兒還指望著這回宸妃能失寵呢,結果,得!跳了個湖,反倒一躍成為皇帝的掌中寶了,恩寵更上一層,簡直不給人留活路!
宸妃這人也沒有多賢德,什麼勸君王雨露均沾的事兒,在她身上是看不著的,所以西四所一片死氣沉沉。一個一個的宮室看上去很華貴,就是沒有什麼喜氣。
永巷夾道裏面的穿堂風呼呼刺骨,江采茗跟著小公公挨個敲開小主們的宮門。
第一個開門的是永福宮李才人的嬤嬤,她看到江采茗的狼狽樣,臉上頓時不是顏色起來。宮裏的人,不是求財就是求權,江采茗這種渾身拔不下來一根毛的,老嬤嬤最是不待見。
「茗昭儀啊,」老嬤嬤深深蹲福,請了個安,只是眼珠子裏頭半分恭敬也沒有,「對不住了,永福宮您沒法住。您是昭儀,我們主子是才人。這才人比昭儀只低了半級,回頭,到底您是主位,還是我們才人是主位?宸妃娘娘不放話,咱們不敢迎您這大佛進門……」
說罷,恭恭敬敬的擋在門檻口,就是不讓進。
江采茗蒼白著臉,轉身離開,再去敲下一扇宮門。第二個遠條館裏住著錢常在,位份不高,人也熱情,可問題是,人家是男妃。
那身段兒纖細的錢常在遠遠的鞠了個躬,一臉笑樣子,「茗昭儀,不是我這宮裏不收您,實在是不方便。雖說咱們都是陛下的嬪禦,可我是男人,您是女人,如何同居一室?瓜田李下的,您看……」
第三座宮室是梅小儀的蒼鸞居,江采茗還沒走近,就聽到裏頭傳來小宮女求饒的哭泣和尖刻的叫麼聲,
「本宮的荷花缸裏頭怎麼會爬出王八來?」
圓潤富態的梅小儀吊著眼梢,一腳把地上趴著的黑色鱉龜給踹出了門兒,「一個齷齪王八,也敢來皇宮這風水寶地?還不揭了王八蓋兒扔出去!看不清自己的德性的畜生,就是這個下場!一個禿毛雞,以為進宮了就能做鳳凰?就該一巴掌拍死,讓它回土窩裏頭趴著去!」
梅小儀嘴上罵的是王八,實際罵的是誰,人盡皆知。江采茗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她就算臉皮再厚,也沒那個本事求梅小儀收留。
第四宮的何美人楚楚可憐倚在門口,臉色苦的跟藥罐子似的。侍女在一旁抹眼淚,「茗昭儀,不是咱們不歡迎你。實在是我們小主子身體實在不好。聽欽天監大人說,我們主子命格和屬馬的相沖。而您偏偏就屬馬,這,這不是要了我們小主子的命麼?……」
曾婕妤那裏則是直接不開門。江采茗現在是宮裏的眾矢之的,她要是善心的收了她,就是坑自己。
西四所走完了,沒有一個肯留江采茗。江采茗冷的蜷成一團,月色晚了,夾道裏低眉順眼的宮女們溜著牆角,小跑著一溜煙就過去了。聲音在永巷裏空寂回蕩,一絲兒人情味都沒有。
「公公……」盈盈目光投向小太監,江采茗臉色煞白,腳都邁不開了。
小太監淡淡看她一眼,「眼下,我看也只有一個住處適合昭儀娘娘了。」
說罷,帶她來到一個三層的破落閣樓前。閣樓瓦楞上落葉交雜,青苔滿牆,磚縫裏都長著草,推開門,就是厚厚的一層灰黴味兒撲來。
「這裏叫雀閣,是前朝娘娘養鳥的地兒。」小太監抄著手,拿眼角瞥江采茗慘白的臉蛋,「這裏不算是正經宮室,劉公公交代了,宸妃娘娘沒給你分地方前,娘娘你也只能住這裏。」
小公公聲線尖細,的臉在月色下扭成一團,那薄薄的肉皮兒染上青白,格外麼人,「對了,茗昭儀娘娘,小的再跟您交代一聲,這雀閣裏頭死過一位前朝的嬪妃,據說是被賜了白綾子。當時綾子沒有系緊,人沒死透就給掉下房梁了。行刑的公公看事兒不好,只好用繩子勒斷了她的脖子……嘖嘖,深更半夜的,據說經常能聽到這斷頭娘娘哭呢!」
陰風從破爛的窗戶紙裏頭鑽進來,吹出一陣陰森哨響。江采茗嚇得魂不附體,才剛想要伸手去抓那小公公,小公公就一個旋身走人了。
「咱家只能給昭儀娘娘找到這地方,您哪,就安心歇息吧!」他冷笑,脖子一轉,「哎呀,我瞧著,雀閣的窗戶紙破了!這怎麼配得上娘娘貴體?回頭咱家再找人給娘娘換新的罷!」說罷,一把扯下那截半殘窗戶紙。
沒了殘紙,冷風直接就從菱花窗洞裏頭灌進來,凍的人骨頭縫打戰。地板上半支油蠟都沒有,更別提炭火盆,陰淡的月色凝在窗棱子上,涼的像是秋霜一般。
江采茗跪在地上,抱著頭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