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裏頭,二三十位小主子分成兩列,位份高一些的坐著,位份低一些的站著,你跟我搭兩句話,我和你調幾句嘴,就像平常人家裏面的四合院子般,姨娘太太們聚在一起閒聊的光景。
江采茗孤零零的站在最前頭,跨著肩膀,站在含元殿金水蓮草紋的藻井下頭,雙手緊緊扭在一起。
自從進了宮,她就接受到來自東西六宮毫無掩飾的敵意,這些女人不受皇帝寵愛,心眼比黃蜂尾還毒幾分,每日都尋著法兒的折辱她!她一個堂堂昭儀,活的比掖庭裏的狗還輕賤,十八九歲的年紀,發根已經隱隱泛起花白了。
原來活著是這麼艱難的一件事。江采茗以前在江府受盡了父母的寵愛,哪里知道外頭的險惡?她是父母愛情的結晶,是千盼萬盼得來的寶貝女兒,從小一口紅糖一口蜂蜜的餵養大,沒受過一丁點委屈,多大的風雨都被娘親擋在了外頭。
被這麼寶貝著長大,在江采茗心裏,自己那點小情小愛比天還大,曾經,她以為自己這輩子沒有其他追求,唯有一個皇帝陛下,她眼裏只有那條通向龍床的絕路。她這輩子花過的最大的心思就是琢磨著怎麼多走一步、怎麼再靠近一點,然而夢想成真的時候她才知道,一切不過是陰冷刺骨的水中月。
後宮是什麼地方?一旦走進了這十丈宮闕,那麼她的死活就再也不由得自己,也不由得父親母親,她孤單單掉在鐵桶一樣的紅牆之中,每天都被那深濃的紅壓抑到喘不過氣來。
「茗昭儀,瞧你今兒氣色不好,怎麼不去歇著?」有位宮裝美人搖一搖團扇,遮住吃吃低笑的嘴巴,一臉曖昧神色,是漣漪殿的宋小媛。
江采茗動了動嘴唇,似乎是驚悸的顫抖了一下,眼睛剛剛接觸到宋小媛就趕緊縮了回來,恨不得把頭埋到胸脯裏頭去。
滿堂意味深長的大笑聲。
想到前幾日夜裏的羞辱和傷痛,江采茗立刻就紅了眼睛,差一點當場滴下淚來。
……
進宮這麼久了,江采茗從來都沒有被皇帝召幸過,內務府不待見她,給的飯食和湯水不是發黴、就是發餿,要不是靠著曾婕妤的一點接濟,江采茗差點就活不下來了,更別提侍寢。
她是個蠢的,根本就沒有摸清宮裏生存的門道。宮裏的太監嬤嬤們,見到銀子就走不動道,那股子唯利是圖的勁頭,燕子飛過去也要拔跟毛,沒有銀錢可圖的時候,誰也支使不動他們。
更可惡的是,內務府和敬事房的太監們個個都精似鬼,收錢不說,還不辦事。江采茗掏空了所有的家底給敬事房何三兒塞銀子,求他把自己的綠頭牌往皇帝眼前多掛掛。何三兒銀子倒是拿了,可屁事也不辦,如今別說侍寢,江采茗連自己的綠牌子在哪兒都還不知道呢。
去敬事房問的時候,何三兒對拿她錢的事來了個矢口否認,江采茗一點的辦法也沒有。手上的銀子被掏乾了,娘親就算再心疼她,也沒有辦法送錢進來。
江采茗認為自己徹底完了,這輩子,只能呆在雀閣裏啃著餿饅頭熬到死。
結果昨晚,一個面生的內務府公公突然敲開了雀閣的大門,說皇帝今晚有興致,要見她,鳳鸞春恩車在外面等著接她。
連一直不冒頭的貼身侍女桐絹兒都不知道從哪個犄角嘎達冒出來,燒了一桶熱騰騰的香湯服侍她入浴,滿口奉承,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恭喜昭儀娘娘,今晚定然是要侍寢呢,快準備吧!」
江采茗霎時被狂喜淹沒,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剝乾淨之後,想起沒有首飾,便折了剛開的一支冬梅顫巍巍的別在髮髻上,穿上單薄淡紫春袍,冒著零星的雪花乘車前往昭陽殿而去。
昭陽殿是往日裏皇帝寵倖後妃的地方,是北周後宮裏最精緻的一座宮室,也是最香豔的一座,據說裏頭放了不少春宮秘圖和秘戲器具。整個宮室用大塊兒沉香木雕琢而成,起風時站在下風口,滿口鼻都是疏軟香味。
車輦行到一半,突然咯麼了一聲。小太監彎身檢查了一下麼轆輪子,說是大軸裂開了,車輦無法前進,請昭儀娘娘下車步行。
夜深時分,小雪撲簌簌的鋪在青石板路上,很淺很薄的一層,腳踩上去很快就化了。江采茗為了好看,沒有穿棉襪和厚底鞋,只套了一雙繡鞋,軟薄的底子貼在青石板上,凍得腳底肉像是貼在了冰上,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鋒上。
她全身的力量都揣成了心裏的火,自己撐傘抖抖索索往路上去,身邊的小太監走在身邊,輕柔的像是一個黑色的魂魄。
前方昭陽殿,簷角一串紅潤的西瓜紗燈,小雪揚在紅色的柔和光線裏,密密落滿了廊下的冬青葉子。
昭陽殿的臺階上,雪掃的很乾淨,偌大的一個宮殿竟然異常安靜,殿門關得不緊,被風一吹就搖幾搖,在風雪中發出一線隱隱刺耳銳響。
走了幾步,小太監停了下來,站在臺階下不動彈了。
「公公?」江采茗抖索著身子顫聲問。
小太監的臉盤在半陰半陽的燈火下頭白的麼人,他嘴長得外凸,歪著脖子一笑,像是彌山上成了精的猴子,「娘娘,咱家不是服侍內殿的公公,您還是自個兒進去吧。」
江采茗猶豫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見到不遠處停著皇帝的禦輦,這才放下心推門進殿。昭陽殿裏很暖和,把鞋底烘的溫熱暖乎,只是有些過分安靜,安靜到能清晰的聽見女人軟綿綿的笑聲和甜膩求饒。
最內層的小閣樓透出紅光來,雙層雕花窗沒有關嚴,隱隱約約的影子在紅燈下流轉著重重的黑霧。
視窗驟然出現了一個影子,江采茗嚇得一縮,連忙躲在牆角的屏風後面,許久才緩緩探出頭去。
雕花窗被推開了,露出低垂的牙雕山水宮燈,宮燈的絹紗上繪有走馬蓮花,裏層燈座在靜靜旋轉,燭火如水,給梁枋的彩畫抹上薄薄金光。
花窗裏的人高高仰起頸子,半睜水眸,似是痛苦又似乎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快樂,半張著小嘴,隨著某種曖昧的韻律一起一伏,「啊……」
江采茗聽到那聲音頓時渾身發緊,握著屏風的手繃住,張口結舌的看著。
「皇上……討厭……」嬌嫩的嗓音裏揉了讓人心慌發癢的甜膩,顫巍巍的,隨著綿密的起伏而抖顫。
江采茗緊緊捂住嘴,驚恐的瞪大眼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昭陽殿紫桐木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山羊毛提花地毯,跌上去寂然無聲,江采茗卻覺得自己被摔得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花窗裏的人影正是江采衣,備受皇帝寵愛的宸妃,被全北周的閨閣女孩兒們羡慕到死的幸運兒。她的頭髮齊齊梳在頭頂,盤成一根黑油油的狄髻,用珍珠銀釘牢牢固定住。滿頭鴉青柔潤的髮辮正因為劇烈的起伏而蓬亂鬆顫,搭下幾絡在光裸的背上。
「皇上……皇上——」軟軟甜嗓嫩能滴出水。
「坐上來。」撩人男音隱隱低笑,似乎是狠狠的頂了一下,她就發出一聲長長的浪吟。
雕花窗高,看不到全部的香豔奇景,只能看到江采衣的一個半身。她的裹胸被拉散,斜斜掛在胸下,下身的裙子卻堆上了腰,好不狼狽的模樣,春情四溢,正迷亂的呻吟。
不需要走近,就能看到江采衣正被一雙手揉弄著,她一條胳膊緊緊抓著床花格子,身子被猛烈上拋下拽,欲仙欲死的騎乘在男人腰上。從窗外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看到她嘴角流下的津液和不斷彈跳的高聳胸乳。
「如何,這逍遙椅,喜歡麼?」專屬男性的柔美低嗓絲綢一般,帶著戲謔和輕佻,貼著熾熱皮膚徐徐燃燒,「殿裏沒人,你盡可以放聲叫。」
「皇上……啊……別玩那裏……」她淩亂的裹胸突然被徹底抓下來,一對潤白的誘人粉球高高聳立,緊實小腰隨著男人激烈的聳動左右扭動,一副淫靡香豔美景。
江采衣微張的粉嫩嘴角掛著一行白濁痕跡,連那不停搖動的白膩奶子中間也淌著尚未乾涸的精液。燈火中一雙豐乳形狀挺拔,白膩肉感,飽實圓潤,有奶瓷一樣的色澤,在歡愛中不停上下抖晃。她頸子上的滴滴汗水順著中央深深的乳溝流下肚臍,隱入腰間層層堆疊的錦繡軟綢,嬌軟模樣讓人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江采衣騎在皇帝腰上失魂落魄的被迫起伏,兩腮漸漸漾起濕熱紅潮,深春枝頭桃花一般豔麗,隨著身下啪啪的發力撞擊漸漸軟酥,不由得就要軟倒。
酥軟腰肢立刻就被握住,十根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指頭牢牢握緊了她,尖端修得整整齊齊,紅潤光滑,白的像是牙雕。屁股上傳來的輕輕狎昵拍擊,打在肉上的聲響分外香豔曖昧,江采衣扭了扭小腰,發出一聲欲迎還拒般的銷魂低吟。
身下的聳動驟然激烈起來,頂的江采衣不住上下套弄,唯有緊緊扶著小窗的扇板才能勉強維持平衡。
殿內燭火靜謐,只有急促的嬌聲浪語,還有某種滑滋滋溫膩的水澤聲,聽的人面紅耳赤。
江采衣像是一葉小小扁舟在洶湧的波濤上瘋狂搖擺,身子劇烈起伏著,難耐的使勁搖動昏眩迷離小腦袋,似乎是想驅散那股讓她融化的可怕快感。
「啊啊……好舒服……皇上……」快樂的呻吟帶著濃濃的依戀意味,還有高潮頂峰混亂的柔弱顫音。
不!不!不!
江采茗雙腿打戰,連站也站不起來,她大口大口喘氣,扶著寒冷的地板逃命一般跌跌撞撞沖出昭陽殿,背後的沉香木宮殿挾裹著濃濃令她暈眩的濃香,像個濃妝豔抹的妖豔婦鬼在黑夜裏無聲嬌媚招展。
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他們,他們……
她不想知道花窗裏頭的人在玩什麼香豔風流的遊戲,更不想再多看一刻鐘!江采茗冒著寒冬風雪瘋一般跑出空曠夾道,永巷的風貼著地,大把大把冰碴和雪片捲入她薄薄的裙角,裹上僵硬的四肢,四肢百骸都被如刀的冬風淩遲成了骷髏架子,痛的鮮血淋漓。如果現在有人拿一把鐵錐戳進她心口,她怕是都不會喊一聲疼。
不知不覺的跑到了西四所,沒想到各個院門竟然都開著,梅小儀、何美人、宋小媛、李才人……人人都聚齊了,靠在門柱子上欣賞她狼狽的慘澹形容。
「茗昭儀,大雪天的,你怎麼只穿一身春綢在宮裏亂跑?」梅小儀聲調尖利,帶著嘲笑的尖嘯,圓潤的臉蛋笑開,小而尖的牙齒森森。
「哈……」李才人笑彎了腰,「茗昭儀,你沒接到內務府的禁令麼?今個兒上,皇上要帶宸妃娘娘去昭陽殿過夜,勒令六宮誰也不許靠近昭陽殿,你這幅樣子,是公然抗旨麼?」
「她哪里是公然抗旨?」何美人從鼻子裏噴出笑來,低頭喝一口釅釅的濃茶,「她麼,是想侍寢想傻了!我弄個假春恩車,假內務府公公,她就迫不及待奔著昭陽殿去了!沒有敬事房執事,沒有文書牌使,她也真敢信!」
「江家的狐狸精,騷唄,」不知道是誰接著譏諷,「一個個見到男人,都能浪瘋了!」
熱鬧看完,小主子們心滿意足關門睡覺去了,江采茗茫茫然又冷又心碎,在漆黑的宮牆中迷了路。帝都的冬日多冷,連朱紅的磚石上都結了層薄冰,手摸上去能把皮肉刮下一層血來。
江采茗往雀閣的方向走,路過委婉別藏的小溪,不知道是誰故意抽走了浮橋下的石墩子,她一腳踩下去就落空,狠狠摔在了森冷的溪水中。
……江采茗摟著胳膊哀鳴。
水並不深,只能埋到腰部,可陰森寒氣透過腰腹猶如尖刀一般紮進她的內臟,等她抖著手爬上岸的時候,兩條腿都凍成了堅硬的冰棍。
好容易挨到雀閣,寒風透過破爛窗櫺灌進來,她渾身濕淋淋的,感官麻木,像個凍僵的死狗一樣哢哢挪著步子。身下陡然一陣熱流,江采茗雙腳打顫,低頭一看,腿間淨是殷紅鮮血。她尖叫一聲,蹲下身子抱著肚子疼的滿地打起滾來。
西四所那邊,何美人跟梅小儀窩在融融暖榻上笑語,「回頭給江采茗的貼身侍女賞一袋銀角子,這事兒幹得有趣。」
「賞她做什麼?」梅小儀漫不經心嗑瓜子兒,「主意是我出的。我讓桐絹兒給江采茗熬一桶紅花麻黃湯泡澡,提前催來她的小日子。嘻,等江采茗往冷水裏一掉,包管能去她半條命。」
何美人嘖嘖兩聲,「大冬天的,小日子裏掉進冰水絕對夠她受!茗昭儀往後怕是月月都要挖心撓肝的疼了,這還是其次,她這輩子,甭想再懷孩子才是真的!」
……
清晨陽光初上,等江采茗自己打來水清洗了血跡斑斑的下體後,仔細一看,驚慌的把手裏的木盆都掉到了地上。
她的經血順流下來,竟然是烏黑的色澤,陣陣腹痛猶如刀子在下腹剜動,內裏森涼一片。
木盆翻到在地,水沒過青磚,像一面鏡子般倒映出了江采茗的模樣,她顫巍巍的看了一眼水裏的那個倒影。
水中的女人那麼憔悴蒼老,因為受了涼,皮膚蠟黃乾澀,似是在骨頭上鬆鬆扯了一層松樹皮,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佈滿下巴和額頭,連頭髮都糾結成了一團,死氣沉沉的灰敗著。
……這便是她從此以後要過的日子麼?
……這便是她夢寐以求,費盡心機求來的日子麼?
江采茗驚恐的盯著水中那個陌生的、枯鬼般的女人,風雪卷著窗戶來回拍打在欞子上,狠狠一撞,廢舊的鐵銷就鬆了鬆,洸當一聲掉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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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扶著嘉寧的手踏入含元殿時,滿殿你嘈我雜的吱吱喳喳聲才算停歇下來。
「真熱鬧,本宮還以為進了菜園子呢,宮裏的規矩越發不象話了。」江采衣聲調不高,卻讓一地花紅柳綠的宮妃們噤聲。
宮女小跑著在正殿下方支了一把金絲楠木虎頭木椅,請宸妃坐下。
「娘娘來的晚,姐妹們都等不及了,不過是隨便寒暄幾句,請娘娘不要怪罪。」梅小儀低聲咕噥。
江采衣淡淡掃過一眼,彎身靠在椅把上頭,「本宮來得晚,是因為剛剛服侍過皇上。怎麼,讓你們多等一刻還委屈上了?進宮也不是第一天,孰輕孰重,自己掂量不清楚!?」
「……」
這話聽在耳朵裏,簡直就是剜心。瞧那江采衣一臉紅潮未退,嬌柔綿軟的模樣!怎麼著,是來給六宮小主子示威麼!
看著一群臉上顏色各異的嬪妃,江采衣端端正正拿著架子,連一絲笑容都沒有露。
很多人以為,賢德的皇后就應該溫柔寬厚,時時刻刻讓嬪妃們感覺如沐春風,組織一個溫馨的大家庭。其實差遠了,皇后根本不需要對任何嬪妃和氣。皇后,是天子嫡妻,是主子,其他妃嬪全部是妾,在正妻面前低眉順眼,是做妾的本分!
無論皇后在外頭的名聲是怎樣的,一個鐵血的帝王真正需要的皇后,不僅要賢德,更要有才幹。
江采衣知道,皇帝那句「朕的後宮就交給你了」,是怎樣的一種託付。這裏是他的後背,是皇家的根本所在,不容許一絲一毫的興風作浪。她的皇上信任她,那她自然有本事把內宮鎮的穩穩當當!
「何美人呢?」江采衣沉聲問。
旁邊有人回稟,「娘娘,何美人身子不舒服,就不來給娘娘請安了,她不是故意違逆娘娘。」
「不是故意?」江采衣像聽笑話一樣,「這一次病了,上一次呢?獵場上本宮發燒病倒,居然沒有一個人來請安,敢情那時候病的不是本宮,而是東西六宮全病了?」
在座的小主子全被嘲諷的坐立不安。
江采衣看了一眼全場,「你們都是花一樣年華的姑娘,怎麼站在本宮面個個愁眉苦臉,青黃不接的?本宮倒有些不明白了,到底是咱們宮裏風水不好,養不住各位妹妹們呢,還是你們在特意給本宮下臉子?」
六宮小主子們都有點面面相覷,宸妃一貫以來是個善性兒的,今天是怎麼了,架子擺的如此大,好生吃不消!
眾人又是憤懣又是惶恐,礙于江采衣位份崇高,只好紛紛硬著頭皮下拜,「嬪妾們不敢,嬪妾們心中滿都是對娘娘的孝敬之意。」
「真的孝敬本宮,就按規矩日日請安,你們誰做到了?」
宋小媛眸光一閃,抬頭捏著細細的尖嗓門,「宸妃娘娘,嬪妾們並不是不想去給娘娘請安。只是您住在皇上的寢宮,嬪妾們縱然有心,也不允許到那裏去呀。」
「本宮以前住在朝夕閣,你們在朝夕閣庭院裏請安行禮,也是一樣。」江采衣穿著正紅紅綢宮裝,亭亭然坐在含元殿中央,「不是不能做,只是你們不想做罷了。」
「以前的事一概不提,本宮奉陛下之命管理後宮,這宮裏的一草一木我都會過問,也都會負責。日後,宮裏該是怎樣的規矩,就是怎樣的規矩。不管我住在哪里,每日的請安必不可少!何美人的病,本宮會親自去看。以後,你們有誰身子不好,必須提前請假、報於內務府記檔。身上不爽了,該吃藥吃藥,該請太醫請太醫。心裏不爽了,自己噎著!皇上日理萬機,你們安生呆在自己宮裏,別有事沒事給皇上添堵!」
不一會兒就有宮人來報,「娘娘,太醫去過何美人那裏,說何美人就是有些心脈燥浮,沒有大礙。」
江采衣點頭,「果然如此,讓她挪到竹幽館養病去吧,好好把身上的病和心病都養明白,沒好俐落以前,就不必搬出來了!」
關於各位小主子們長時間不來給宸妃請安的問題,江采衣可不是口頭上訓斥訓斥就過去的,直接命人罰俸的罰俸,降級的降級……嗯,鑒於很多小主子位份本來就不高,降也降不到哪去,不過,難堪是一定的。
偏偏這件事兒,江采衣做的有理有據。無故不向未來皇后請安,這並不是一件小事。之所以後宮裏翻江倒浪的人不斷,無非就是有人看著宸妃性子軟,有些肆無忌憚罷了。
六宮裏那些爭強好勝的,突然發現宸妃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好一種氣勢淩人的姿態,個個心裏打鼓,惴惴不安覺得背脊發涼。
——看看看!早說過,給她當上皇后,其他嬪妃還有什麼活路可走?
江采衣現在用的就是一刀切、矯枉過正的手段。別的不管,乖的、不乖的全一鍋端了。鎮服,壓軟,日後再慢慢調教,如果她一開始就讓這些嬪妃們覺得自己柔弱可欺,只怕過不了多久,人人就會開始瞄著後位,往上奔了!
立完規矩,江采衣不給眾人任何反對機會,直接宣佈另外一個決定——「從此以後,娘家的東西一概不許帶進宮,銀子、體己,全部留在宮外。」
後宮之所以髒事兒多,其實有不少就都是錢鬧的,太監宮女們逢高踩低的,你爭我打,不就是為了多弄些棺材本麼?
宋小媛氣得差點厥過去,「娘娘!我們在宮裏,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娘家人,家裏送點銀子進來,無非就是補貼我們的日子罷了。娘娘連這個都要管麼?」
江采衣看她一眼,「每個嬪妃無論位份大小,都有固定的份例,還需要從外面拿錢進來麼?本宮看了,你們每個人,每年都至少有三百兩銀子脂粉錢。朝中的三品大員俸祿才不過二百兩,你一個女人家怎麼就不夠花了?」
宋小媛急了,「娘娘,嬪妾們在宮裏,並不是只有吃喝這些常事。嬪妾們還需要打賞奴才……」
「奴才?」江采衣哼了一聲,「太監和宮女的俸祿銀子是從內務府出,帳都在本宮手裏。他們拿了內務府的俸祿,服侍你們這些嬪妃主子是分內之事,憑什麼伸手要打賞?你們今天賞、明天賜的,倒搞得那些宮女太監們弄不明白自己是皇家的奴才,還是你們自家的奴才了!」
「換句話說,如果少了賞銀,你的侍婢就不肯好好服侍,那是你自己沒本事。誰有這種問題可以直接報于本宮,本宮來幫你們調理調理。」
……讓你調理調理?你是想給每個嬪妃的身邊都安插上你自己的人麼?
六宮牙齒都要咬碎了,卻一句反駁的道理也講不出來。
江采衣就是赤裸裸的訓斥,不管她們愛聽不愛聽,「以後,在宮裏要有嬪妃的樣子。皇室之家、垂範天下,規矩是第一位的。雖說我們身處內宮,和外頭的消息不大通,但全天下的眼睛都盯在這裏,哪怕一個稍微的行差踏錯都會惹來非議,丟皇上臉面。本宮與皇上一體,皇上的臉面就是本宮的臉面,你們如果對本宮不敬,就是皇上不敬。」
下頭乖乖聽訓的嬪妃們莫不絞緊了手帕子——聽聽,多厚的臉皮!這皇后還沒坐上呢,這立後詔書還沒下呢,她江采衣就把自己和皇帝劃歸為一體了?那我們算什麼?外人麼!
六宮小主子們簡直連呼吸吞氣兒都發苦。
後宮的日子本來就難,一個個鮮花年華的姑娘熬得跟活牌坊似的,連皇帝的面兒也見不著,過的是什麼日子!嬪妃們進宮,是替皇帝開枝散葉,生兒育女來的。現在倒好,你江采衣霸攬著皇寵不放,絕的不僅僅是嬪妃們對皇寵的渴望,還有對子嗣的渴望!
後宮裏,前十年爭男人,後十年拼兒子。哪怕沒有兒子,有個公主也能聊以慰藉,可現在,連熬都沒個熬頭,這日子過得跟泡在黃連水裏頭一樣,造孽不造孽?
小主子們恨極了江采衣狐假虎威的德性,可是恨又能怎樣?人家背後的靠山是皇帝!狐假虎威,也要有個依仗,別人要想耍這種派頭,還沒那個底氣呢!
李才人不敢直面頂撞,只好不陰不陽假笑,「娘娘,您位份高,嬪妾們自然望塵莫及,只有馬首是瞻的份兒。我們就是替自家性命考慮,也不敢對您有一絲不恭敬啊。」
江采衣真想端架子出來的時候,還真不是好對付的人,這種含著肉刺兒的酸話根本傷不到她,她微微一笑,直接當做好話生受了。
「知道就好,皇家和外頭的小門小戶不一樣,別管你們娘家是什麼來頭,進了宮就統統按位份說話。本宮是宸妃,教你們規矩,是為你們好。免得你們在內廷丟了父兄的臉面,在外面丟了皇上的威儀。」
「本宮也知道,你們未出閣前都是千金閨女,半點委屈也不曾受過。但是現在嫁為人婦,撤了鬟髻,就該有婦人的樣子。關起門來甩臉子、發脾氣,本宮就當做不知道,可如果誰出了自己的宮門還吊著一張喪臉,別怪本宮看著不合心意!」
多餘的話無需再說,江采衣直接抬腳走人。內務府劉公公把新定下的規矩製成冊子,分發給各位小主子。
等到江采衣一走,含元殿頓時沸水一般爆炸開來!
宋小媛咬牙切齒,恨不得活活撕了江采衣,「瞧她那狂囂樣兒,跳個湖,發場燒,居然就要封後了!敢情她跳湖還跳出功勞來了!」
李才人更是酸氣沖天,「姐姐快別這麼說,人家是皇帝的心頭肉眼珠子,今日才當個宸妃規矩就大成這樣,下個月等她真升了正宮皇后,哪里還有別人承寵的機會!?」
鬧騰一番,也沒有別的氣話好說,就紛紛把鋒頭對準了陰影裏可憐兮兮的江采茗——
「茗昭儀,你高興了吧!日後。我們姐妹是沒有指望了,但您不一樣,您前途遠大著呢!江家淨出妖精,日後能得皇上青眼的,除了宸妃娘娘,恐怕就是您了!早早回去洗剝洗剝乾淨,指不定哪天皇上興致來了,就翻你的牌子呢!回頭等你得了勢的時候,也給我們立上規矩!」
……
江采衣回宮的路上,碰上回宮恭賀萬壽節和大婚的慕容千鳳。
可憐的慕容家小姐想起江采衣如今的風光和自己的寥落,不由垂頭低泣出聲。
江采衣和她雖然有過不愉快,但不代表她會一直仇視慕容千鳳。事實上,江采衣並不排斥和慕容千鳳親近。慕容千鳳是宇文靖的側妃,不管她有多麼不受寵,她始終是距離南楚核心最近的一個人。
江采衣耐心的陪著慕容千鳳在涼亭裏面用了一壺茶,問了一番她的近況。
說起嫁人之後的情況,慕容千鳳更是淚水連連,她嫁給宇文靖之後就徹底成了慕容家的棄子,娘家的冷暖她嘗的通透。
江采衣聽她絮叨了半刻鐘,才沉吟著開口,「千鳳,你雖然出生在慕容家,但皇上給你改了姓,你就要記得自己現在不是慕容千鳳,而是沉千鳳。你不僅僅是太子的側妃,更是我北周的公主。」
「太子不寵愛你又如何?他看在北周的面子上,一定會尊重於你。據本宮所知,宇文靖的元妃死得很早,現在身邊只有幾個側妃……你難道不想坐上太子嫡妻的位子麼?」
「公主,為人正妻,最重要的是獲得丈夫的尊重,只有妾室才會汲汲于男人的寵愛。再沒聽過哪家正妻是靠丈夫的恩寵立身的,你如果想當太子正妃,就別糾結於這些。連尊重都沒有的時候,恩寵頂幾年的用!」
這或許不是對一個女人最好的建議,但卻是對慕容千鳳最現實的建議。慕容千鳳和宇文靖之間沒有感情,那麼政治地位和話語權,才是她目前最應該經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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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雞飛狗跳在傍晚時分便傳入了皇帝陛下的耳朵。
美豔的皇帝陛下坐在禦書桌前,披著一頭漆黑長髮,笑的肩背都在微微顫抖。
末了,他才捂著額頭笑著評論一句——「這丫頭,總算像了點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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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當天,六宮都有賞賜。有珊瑚,瓷器,珠玉和綢緞,這些賞賜不是白白給嬪妃們的,而是用作大婚那天的裝飾。
——臘八皇帝大婚,宮裏人人都要錦衣帛帶、金玉滿頭的來給宸妃添喜慶。
六宮腆著笑臉接下賞賜,暗地裏牙都要咬碎了——什麼叫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就是!明明心裏恨不得活活撕了江采衣,表面兒上還得笑出一朵花兒來給她賀喜!
這些御賜之物看著奢華,事實上最不實惠。因為這些東西只能乾看,不能吃、不能用、也不能賞人,只能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伺候,磕了碰了都不成,跟請個祖宗回來一樣。
梅小儀在宮裏氣得直摔東西,撫著胸口咻咻直喘,郁氣難平。
她的奶嬤嬤就勸了,「小主,你急什麼?後宮裏頭,前十年看皇寵,後十年看孩子。別管江采衣現在多麼得寵,只要她沒有孩子,遲早是個鳳凰落架的命。」
宋小媛猛然回過頭來嚷嚷,「嬤嬤!你說什麼夢話!皇上那麼寵她,她怎麼會沒孩子?她馬上就是皇后了,正正經經的元配嫡妻!日後生了皇子,就是鐵板釘釘的太子!我們誰還能爭得過她去?!!」
「我的小主子哎,你一個大閨女當然不懂。」奶嬤嬤滿臉皺紋擠在一起,陰陰的笑,「這女人生不生孩子,和得不得寵沒關係,靠的是肚皮爭氣。夫妻同房,有的女人一兩回就能懷上,可有的女人一輩子也懷不上。你看看宸妃,大半年來夜夜受寵,居然一直沒信兒,要我看,她這輩子啊,沒戲。主子你想想,如果沒有兒子傍身,江采衣那皇后當的是什麼滋味兒?北周需要皇子,她生不出來,皇上難道還會再單單守著她不成?」
「馬上就是萬壽節宴會了,小主子,你就抓住這事狠狠刺刺江采衣!咱戳她這心病,戳得她心裏塞、嗓子堵!這女人受不受孕和心情有關係,越盼、越不來!咱就讓江采衣成日把心思吊在這上頭,熬乾腦油才好!」
於是,萬壽節當晚,梅小儀一臉甜笑的在皇帝和宸妃駕前獻上了自己的禮物,一隻流光溢彩的金色麒麟鎖。
「宸妃娘娘,這是臣妾祖傳的麒麟鎖,寓意早生貴子,多子多福。臣妾家裏姐妹五人,只要佩上這麒麟鎖,都是三個月不到就有了喜訊。臣妾特意讓父親捎來這異寶獻與娘娘,就盼著娘娘早生皇子,給我北周綿延血脈!……娘娘,臣妾們可都盼著這一天呢!」
稍微玻璃心一點的人,可能就受不了這話了——這是什麼意思?哦,你是說你們家的女人好生養,一個兩個的不到三個月就都有了喜訊是麼?是諷刺我至今沒有身孕?
皇帝淡淡沉下臉。
江采衣卻笑吟吟的,她落落大方起身,示意嘉寧把紅漆盤端上來,「這麒麟鎖真漂亮,本宮就來沾沾喜氣。」
說著,她的手指向金色的麒麟鎖伸去,伸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梅小儀疑惑,「娘娘,您怎麼了?」
「……」
江采衣給她的答案是直接捂著嘴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