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妳說妳見到了龍大師?而且他後來還跑到妳跟高元約會的包廂裡堅持要認識高元?最後更是賴著不走?這這這……啊,我只能說真是萬萬想不到!」葉知慧咋舌不已的叫著。
「我想,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會那樣吧。」因為實在太不可思議,所以回到家來,接到了堂姊迫不及待line來的視訊請求,只好打開電腦緩緩說明了這次雖然雙方感覺良好、卻不怎麼順遂的晚餐約會。
「雖然難得遇到傳說中很厲害的算命大師,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榮幸的感覺啊」葉知耘怎麼也忘不掉龍大師那抹對她隱隱帶著嫌棄的目光。或許是她多心多想什麼的,但她就是無法對那樣一個大人物產生好戲。
葉知慧在螢幕那頭用很八卦的語調說道:
「關於那位大師哦,真本事是有的,但其實在我們出版界流傳著對他不太正面的一些評價。我從來沒有機會見過他本人,所以對他沒有任何觀感。不過,既然他今天莫名其妙的破壞妳跟高元的約會,那我決定討厭他,也決定相信那些負面的評價都是真的。」
「妳說不太正面的評價,是指哪方面?比如利用本身的能力做一些不好的事嗎?」葉知耘好奇地問著。
「不是這些。龍大師有沒有通天的法力我不清楚,所以他有沒有能力去做壞事是一個問號,大家悄悄傳的是他的勢利富貴眼。這麼說吧,如果這位龍大師是個真能給人算命的,那麼他算命就是為了給自己博好處。他會親近那些運勢好的人,然後對運勢普通或者正走衰運的人不屑一顧,完全不理會。當然,為了維持他仙風道骨的表相,他只會對那些倒楣的人說:這是命,天命不可達,我不能逆天而行。哈!不過就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傢伙。」
「趨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我們也不能說他錯。」只不過,身為被嫌棄的苦主之一,葉知耘實在對那位大師很沒好感。
「他當然很錯!也不說別的,光是他一個糟老頭子硬是闖進你們吃飯的包廂、破壞你們浪漫的約會就很罪該萬死了好吧!」
「姊,這樣說太過分了。」這種話,還是放在心底想想就好,別輕易說出來了吧。
「怎麼會過分?我等了一下午又一個晚上,茶飯不思的,就耗在玩手機遊戲上了……咳,不是,就只是一直焦心等著妳回家來,然後跟我好好說說與真實版白馬王子正式約會的感覺怎樣,是不是正式定下了男女朋友的關係……對了,你們定下了沒?」終於發現這個重點忘了問,連忙問一下。
「沒來得及。」葉知耘不知道自己應該為這樣的結果感到難過還是鬆一口氣。
「啊?什麼意思?」
「在他似乎有意開口詢問我是否有跟他正式交往的意願時,龍大師跑進來了,然後,剩下的時間,高元的時間全是龍先生的了。」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裡,葉知耘竟是笑了出來。
不是苦笑,更像是隱隱有著解脫的喜悅。
對於這種不該有的情緒,她此刻暫時不願意去想合不合理以及去深究原因。就單純的,依從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讓自己解脫的笑著。
是的,高元是個很棒的白馬王子,他太高端、太完美,以至於,她無法想像跟他共同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不談這個了。我們還是回頭繼續說說那位大師的小話吧!」葉知耘很真心的建議把話題轉回去。
「啊?好好的白馬王子不談,卻要談八卦?妳有沒有搞錯?我們這次的視訊重點是這個嗎?一個糟老頭?!」葉知慧大呼小叫。
「別這樣嘛,就談龍大師,很有必要的。畢竟我有預感,那位龍大師恐怕是巴定高元了,所以日後如果我還有機會跟高元吃飯約會的話,怎麼都不可能躲開那位大師的。所以,我只好多多了解他一下了。」
葉知慧不可思議的捧頰大叫:
「那老傢伙為什麼要巴住高元?難道他也是白馬王子的腦殘粉!?」
「完全猜錯!白馬王子對一個算命師有什麼用?他說高元是一顆天生的大福星,而且跟他有緣。」微笑的語氣忍不住還是洩露出幾絲不屑的情緒。
因為認定是福星,所以趨近。
所謂大師,不過如此。
※※※
「從你最新的檢查報告來看,你的情況確實完全得到控制。雖然很難用科學角度來解釋,但這十幾年來,它也就那樣了,會惡化的機率微乎其微。腫瘤就長在那兒,只要沒影響到你正常視力,我們已經可以當它不存在。如律,你是被醫學界歸類到奇蹟的那一群,是個有福氣的人,一個福星。」將一疊厚厚的診斷報告收攏好,仔細放進牛皮紙袋裡,交給一旁的助理。直到助理走出去,整個診療室只剩下兩人,沈如衡一張總是嚴肅著的俊臉終於露出一抹笑意。
「我不是什麼福星。事實上,像我這樣倒楣的人,跟福星這樣偉大的名詞扯不上關係。我不要跟它沾親帶故。」沈如律撇撇嘴。
「你真是個長不大的笨蛋,小弟如循都比你沉著懂事。」沈如衡不客氣的罵著坐在病患位子上的蠢弟弟沈如律。「我知道你還在記恨當年大家逼著你退出國家射箭隊的事,可是那時你幾乎瞎了。你瞞著我們不肯說,讓我們錯失了最佳發現你病情並予以治療的時機,就為了你運動員就算死,也要死在運動場上的愚蠢堅持。你就不想想,一個瞎子就算到了射擊場,除了製造出國際大笑話之外,你還以為老天會因為你堅貞的運動之魂而感動,瞬間就將你的視力恢復、讓你去奪得冠軍嗎?」
沈如律翻了翻白眼,說道:
「剛才你還說我這情況是奇蹟,我是個有福氣的人。這會兒又自打嘴巴的說這種話,你不覺得很自相矛盾嗎?」
「一點也不。事實上我們全家都同意你的眼睛會突然神奇好轉,是我們偉大而無私的親情感動了上天,於是你的病情就慢慢控制住了。」沈家大哥就算說著這樣厚臉皮的話,神情依然像個佈道中的神父那樣莊嚴。
「切!怎麼不說是老祖宗在天之靈對我們後代子孫的保佑?」沈如律嗤笑。
「是老祖宗的保佑也好,是老天爺給的恩澤也好,總之,你好好的,要我們謝誰都可以,謝誰都願意。」沈如衡聳肩說道。
沈如律當下說不出別的話了,只好轉頭看向窗外,像是外面的風景有多美似的,不再跟大哥抬槓。
沈家大哥暗自又笑了下,才正色說道:
「對了,你昨天送來醫院的那個女人早上醒來後就辦出院了,不過在辦理出院手續時,一直在跟護理師打探你的事,看來如果不是想報恩就是看上你了。那個女人長得挺好看的,反正你也沒有女朋友,如果人家打算以身相許,你就從了吧。」
沈如律一臉「你想太多」的表情,不以為然道:
「有點感恩之心的,就該把我代付的急診掛號費還有保證金給還回來。你們這種醫學中心等級的醫院,隨便掛個號就死貴死貴的,更別說掛急診了,簡直是搶錢。說起來,還是那種開在街頭巷尾的小診所有佛心來著。」
「那位小姐把所有錢都交了,你代墊的錢護理師都退來我這兒了──」
還沒說完,沈如律伸手不客氣道:「太好了,那是我接下來半個月的生活費,快給我。」
沈如衡淡淡瞥了他一眼,像是有滿肚子訓話忍不住要說,但一想到這個大弟是個能扯又極有主見且說不聽的,便打消了這個主意──身為一個每分鐘都寶貴得像金子的優秀外科醫生,與其浪費時間跟這樣的人耍嘴皮子,還不如儘量做正事。
就見他轉身拉出一只抽屜,從裡頭拿出一支手機遞給他。說道:
「身為一個堅2G自手機陣營不肯進化的山頂洞人,我想這支二手的手機很夠你用了。」
「二手的手機?你又喜新厭舊了?」沈如律自然而然的接過,好奇的東翻西看,望著背蓋上那全球知名的LOGO,再怎麼無知也曉得這是一顆世上賣得最昂貴的蘋果,就算是被咬了一口,世人還是愛瘋了。不禁訝然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瘋6嗎?原來實際上這麼小支啊!」
沈如衡冷笑一聲道:
「想得美!雖然你視力大不如前,但畢竟也只是變成正常人,不再是一神射手,你會看不出來它的螢幕只有四吋嗎?還是你的數學課都是睡過去的?」
「我跟所有智慧型手機不熟,它螢幕有幾吋跟我沒關係……不過,你拿這支手機給我幹嘛?不是要把錢還給我嗎?」沈如律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便宜你了。這支5S在二手市場叫賣一萬元也很好賣,就給你練手用了。」一副慷慨大方的表情,然後揮了揮手趕人了:「我下一個病人預約時間是五分鐘之後,我得先看一下病例,沒空招待你,你可以走人了。」
「我的錢呢?」隨便丟來一支破手機就想抵掉他的錢啊?那可是他未來半個月的生活費呢。
「那點錢,就當是買我這支手機的費用了。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把我的生活費還來!」懶得跟這個手機狂人談論手機相關的話題,他可不要自討苦吃,把錢討回來才是重點。
「你身上沒錢了?」眉毛挑了挑間。
「我身上就剩一千多元現金了。」信用卡這種東西,他一向不帶出門的,所以手上有夠用的現金很重要。
「那正好,沒錢就會乖乖回家吃飯了,現在食安問題那麼嚴重,你還是別吃外頭的好。」
「喂,老大,你──」
沈如衡看了下新入手的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起身將人往外推──
「好了,有空在這裡做徒勞無功的事,不如快去找電信公司換卡。記住,要換口自nano sim卡,別弄錯了。這支手機我已經重置過了,你換好卡之後,別嫌麻煩,就乖乖根據指示設定就能用了──」
「我忙得很,沒空當低頭族!這種囉哩八嗦的東西,誰耐煩浪費時間去設定──」雖然沈如律是個手機界的山頂洞人,但他所有的學生卻都是正常的現代人,對於學生們抓著手機廢寢忘食的德性,簡直再了解不過,他可沒打算成為那樣的人。
「放心,一點也不麻煩。賈伯斯有一句名言:我討厭笨蛋,但我做的產品連笨蛋都會用。放心,即使你是笨蛋,也一定能把這支手機搞定。去吧,別粘粘纏纏的企圖撒嬌,大哥得工作了,乖。」
話畢,不客氣地將人給推出診療室外,門板砰地一聲關上。
沈如律瞪著門板上掛著的燙金名牌暗自咬牙好一會,最後翻了個白眼,才轉身離開,不時顛了顛手上硬被塞過來的手機,咕噥道:
「還福星呢,有我這麼倒楣的福星嗎?」
都沒錢了還被坑了一把,兩袖清風成這樣,福星個屁!
給他中張頭獎彩券的話,他就勉強信一下自己福氣很大,可惜他連統一發票都很難對中兩百元。所以說──
「全都是屁。」
※※※
自從那天晚上昏倒過後醒來,錢芷韻就覺得身體不再那樣沉重,有一種異樣的清爽。就好像只能讓一個人穿下的衣服,再也不用被硬擠塞進兩個人了。而她也不再有那種駕馭不了身體的感覺,覺得這輩子活到現在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相較之下,她以前需要吃安眠藥以及百憂解才能睡得下、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簡直是不可饒恕的無病呻吟。
只要身體還能由自己支配,她就是個健壯的人。
她想,一定是那個男人身上有著什麼神奇的氣息,是女鬼害怕的。在他抱住她的那一瞬間,將那隻毫無防備的女鬼給驅逐出去。她猜想,那個男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她瘋狂的大量閱讀所有跟玄學有關的書籍,即使是最扯的神棍寫的胡言亂語,她也仔仔細細看過了。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垃圾,但她至少從這些書本裡對神神鬼鬼靈異的東西有了概念。
這世上的人雖然九成以上都是平凡人,他們不會與鬼神類的東西產生感應,也沒有互相吸引的磁場,可是,就是有著少部分的人與眾不同。他們有的是後天學會了卜卦看相的本事,有的學會通靈收妖什麼的;但也有一些人,他們身上的磁場是鬼神都忌憚的,見著了必然立刻避退。
她想,救了她的那個男人一定就是這樣的人;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這種特別的能力。
不管那男人知不知道,錢芷韻目前只想結識他,最好儘可能的與他待在一起,直到她確定那個女鬼不會再回來。
她從來就不是樂觀的人,不會以為身體的感覺輕鬆了、那女鬼不再在她腦子裡吵鬧作亂了,就表示一切都過去了;女鬼肯定還在的,只是蟄伏起來罷了。
世間的好事不會發生太多,壞事卻總是很輕易就來,還難纏得緊。除非她親眼看到那個女鬼魂飛魄散,不然錢芷韻不會相信自己已經脫離所有危險。
既然玄學界的超級大人物龍大師見死不救,教人失望,那她便再也不信名牌了,就信眼下唯一認定能救她的福星,即使他只是一個平凡的體育老師(好不容易從護理站那邊打聽到的唯一訊息)。是個老師又怎樣?不能救她的,就算是美國總統她也懶得多看一眼。
錢芷韻從來就是個不擇手段、行事果決的人。於是她全力去打聽那名體育老師的一切相關消息,連徵信社都找上了。那個男人,她是巴定了。
※※※
──守護靈?守護靈!你在哪裡?為什麼不回答我!你跑哪去了!快出來!你給我出來──王紫雲叫得聲嘶力竭,整個靈體狼狽不堪,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變得虛無透明起來。這情況把她嚇得直接崩潰,就怕下一刻真的魂飛魄散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叫了多久,可是除了一直叫,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正如錢芷韻所猜測的那樣,她並沒有離開錢芷韻的身體,她只是莫名被壓縮了生存空間,從原本正常的靈體,縮成了米粒大小的意識,隱在錢芷韻腦部的一個角落,就像被鎖在一個小箱子裡那樣,不見天日,不能伸展,無法動彈。而守護靈突然失去蹤影這件事,簡直要把王紫雲逼瘋。
她一直叫一直叫,叫著那個跟了她十年,說是遵從與祖先一千年前訂下的魂契,所以來到她這個王家最後一滴血脈身邊,替她改變命運的守護靈。
這十年來,她成功侵估了趙子昀的身體之後,日子過得很美好,於是想著人鬼殊途,要是常常把他喚出來,親近久了,沾到了鬼氣走霉運怎麼辦?所以也就把他丟在腦後不理會,還不客氣的叫他少出來煩她。
對她來說,守護靈就算有大本事,也不過是她老祖宗養出來的奴僕,且還是見不得光的那種,要是沒有王家血脈給他依托,還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呢,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太把他當一回事。
再說了,稱他一聲「守護靈」實在是客氣了。別以為她什麼都不懂,那守護靈分明就是老祖宗養的小鬼!她雖然書讀得少,但自小混跡市井,什麼亂七八糟的鄉野奇談沒聽過?對於這些靈異方面的知識,她比錢芷韻那種上過大學的高知識分子知道得太多了。
所以她除了開始一兩年對守護靈有點戒備小心,怕被害了;後來在趙子昀的身體裡過得如魚得水,知道小鬼傷不了她,便不願理會那隻小鬼,要求只要她沒傳喚,小鬼就不許出來。想來小鬼這樣的陰靈也是不能跟陽間的人多往來的,於是也就一直安分且安靜的待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她懶得知道他躲在哪裡),沒有半點怨言。
十年多的相處,王紫雲已經習慣了將守護靈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便利,完全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召喚不出他來。
他怎麼敢不出來?他怎麼會不出來!
難道是那個龍大師作法把守護靈給收了?
不!不可以!她不相信!
如果守護靈給收去了,那她怎麼辦?誰來救她出這個鬼地方?!
──守護靈!你出來!別跟我開這種不好玩的玩笑!你快出來!只要你出來,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問你有什麼願望,我會滿足你的!如果你想要錢,我就燒冥紙給你;如果你想吃香喝辣,我去最貴的餐廳打包所有的菜回來祭拜你……對了!我還可以請人幫你做個牌位、做個墳墓什麼的!我會叫我以後的子孫供奉你,不會讓你當孤魂野鬼的。還有還有,我去找很厲害的大師幫你超渡,讓你可以去投胎做人,不用再當鬼了!對了,也不必再守護我家子孫後代了,一千年前老祖宗不管跟你約定了什麼,我都代他跟你解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快出來!別躲了,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你快出來──在這只有獨她一鬼的空間裡,王紫雲被困得精神失常、口不擇言,完全沒有底線的允諾,簡直大方得不像她。這十年多來她連一炷清香都沒給他燒過,眼下這樣拚命的給好處,簡直是跳樓大拍賣,被逼到絕境了。
顯然,王紫雲這個女人,有著與她極度自私貪婪毫不相符的懦弱意志,一點點苦頭就能教她屈服。
而守護靈多年來任勞任怨任嫌棄的縱容,更是讓王紫雲習慣了把一切想要的、嫌麻煩的,都丟給他去做,讓自己逐漸喪失了面對困難的能力。
她沒有想過她會失去守護靈──正如一千年前那個跟守護靈結下魂契的老祖宗的想法一樣,這樣一個家奴,怎麼會有逃出王氏家族手掌心的一天?只要王家嫡系的血脈還在,守護靈就算修成了陰神,也依然是王家見不得光的家奴。
也就是這樣的自大與自私,造成了如今倉惶失措、進退維谷的後果。
王紫雲從來沒有這樣虔誠的祈禱過。她拜天求地、在心底狂call老祖宗,渴望他能顯靈,但那也不過是她天真的奢望罷了。
她又叫又罵又哀求,沒有停頓的一直這樣叫鬧著,在這個陰暗的角落,時間失去意義,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叫鬧了幾年或幾十年……或許連百年也有了。反正她就是恐懼的覺得每一秒流逝的時間,就是一年那樣嚇人。
但是,不管她怎麼叫,叫了多久,守護靈,仍然沒有出現。
※※※
錢芷韻終於打聽到了足夠的消息,對於她認定的福星,有了基本的認識。她知道他叫沈如律;知道他是「明倫高工」的國文兼體育老師(……好像有哪裡不對?);她知道他的家世很好,父母兄弟都有著高學歷以及體面的職業;相較之下,只是區區一個私立高工的老師,感覺實在不夠看。想來,這個人不僅僅事業上不得志,連在家裡的地位也頗為尷尬卑微吧?
他是個仍然堅持使用2G手機的奇葩──可見是個老古板。
他是個幾乎不刷信用卡的男人──對塑膠貨幣沒有認同凰與信任感。
他是個在食衣住行上相當節儉的人,卻總是手頭沒錢,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花哪去了──關於這一點,錢芷韻倒是很快就能給他算一本帳:他那不太多的薪水,五成花在學生身上,幾千幾千的救助貧寒或落難的學生,每次掏出的錢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多;有三成的錢,固定捐給沒沒無聞的小型慈善單位;另外兩成的錢,讓他勉勉強強餬口。
這是一個坦然的月光族。
錢芷韻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不會過日子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他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糟糕的理財能力與空蕩蕩的銀行帳戶。
就算錢芷韻曾經在報恩的選項裡依稀考慮過「以身相許」的可能性,現在也被這男人的揮金如土給嚇得半點想法也沒有了。
她雖然並不執著於嫁一個金龜婿,好教下半輩子有花不完的錢;但總也不能讓她嫁一個需要她養的男人吧?那樣的婚姻生活肯定是災難,撐不了多久的。
就在錢芷韻滿心糾結於沈如律這個人的底細時,她還是儘快的找到機會準備去偶遇好結識他。
這日,她在摸清沈如律的課表之後,特意選好時間跑到明倫高工附近,就是想製造一次偶遇,順理成章的認識他。
一切都沒有問題,這樣小小的謀劃不可能出問題;但是,眼下的情景,卻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她看到了沈如律,同時也看到了站在他身邊的葉知耘(其實葉知耘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但錢芷韻沒空理會路人甲,就算這個路人甲是她高中校友)。這情景令她錯愕得不知所措,簡直比看到葉知耘與高元走在一起還要不是滋味!
怎麼到處都有葉知耘?!
這個在錢芷韻印象中低調的女人,為什麼總是很高調的引人注目?
高元和葉知耘勉強還能算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沈如律並不是!他只是普羅大眾,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一輩子大概就只能在溫飽線上辛苦活著的窮光蛋,這樣的人,完全不應該跟葉知耘站在一起!
徵信社能查到的資料畢竟有限,都是紙面上的東西,而且還少得可憐;所以錢芷韻不清楚沈如律的交友情況很正常,但是,再怎麼樣,沈如律也不應該會跟葉知耘走在一起。
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場景讓錢芷韻一腦子的計畫當下付諸東流,都不知道該怎麼施展了。
她臉色青青白白的站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靜靜的看著那兩人,不知為何,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不甘心情緒,對並不熟識的葉知耘突然感到討厭起來……
※※※
其實站在沈如律身邊的女人不只葉知耘,還有葉知慧;而她姊妹倆之所以會跟沈如律站在一塊談話,完全是一場……呃,誤會。
這事,得往前推回去五分鐘,還原當時發生的事,才能明白這三個人為什麼會站在一起,並且還正式結識了。
當時,是這樣的──
「哇!這是可iPhone耶!我竟然撿到了一支iPhone!哇!知耘,妳果然是我的福星!今天真是太幸運了!」在運動公園西側入口的一張公園椅上,葉知慧撿到了一支手機。眼尖的她,完全不用把手機保護殼拆下,就知道是哪家的手機,因為面板下方的小圓鈕實在是太好辨識了。
「妳不是已經預訂了iPhone6了?聽說台灣馬上有貨,撿到這支5S,這麼值得開心嗎?」
「我早就想好好研究一下這家的指紋感應了,聽說跟我的hTC旗鑑機各有千秋。但hTC必須用滑動的,有時滑歪了還感應失敗。聽說iPhone只要手指頭放著就可以感應了!還有它裡面的人工智慧助理siri,我在YouTube上看過影片,還會對人吐槽呢,真的超炫的。」很稀奇的對著手機左看右看,按下電源鍵出現待機畫面後,試著把手指放在小圓鈕上,當然,手機不會理她。
「妳別玩了,這是人家的手機,妳這樣亂玩,玩到手機鎖死成一塊磚,除了給手機主人添麻煩之外,妳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妳想玩iPhone,第六代馬上就要入手,不差這點時間,到時妳隨便玩都沒關係。」葉知耘拿過手機,看了下四周,說道:「我們在這裡等一下好了,或許手機主人發現手機不見了,會馬上回來找。」
「啊?不要啦!這種天氣看起來隨時會下雨,不然我們送警察局好了。」還是有點可惜的不住瞄著堂妹手中握得牢牢的iPhone。好想玩,但也實在是怕把人家的手機玩壞。要不是她們家族最大的營收項目是國內幾家手機大廠的零組件供應商,她們姊妹倆也不會至今依然愛用國貨,沒去買這種傳說中的神機;雖然說,撐到如今第六代出來,她也終於變節了……
「我們不趕時間,就等一下吧。」
「哪不趕時間?我快餓死了好吧!我早上跑出版社開會,開到肚子咕嚕咕嚕叫,拖著飢寒交迫的殘軀過來音樂教室這邊找妳一同午餐,結果妳為了一支跟我們沒關係的破手機,竟然決定餓死我……」
「姊,等五分鐘就好,離我們最近的餐廳只有兩分鐘的腳程,餓不壞妳的。」
眼看沒得商量,葉知慧抱怨道:
「五分鐘很久耶。」
「妳拿自己手機玩個消消樂遊戲吧,玩一回合剛好就五分鐘過完。」
「我現在對自己的手機沒興趣,我就想玩Siri。」可憐兮兮的望著堂妹,希望她能大發慈悲。
「不可以,也辦不到。」實在說,她們的親感朋友裡,哪個不是人手一支iPhone。而她們既然選擇不買,就不會去好奇它有多特別,所以從來也沒有巴著有這支手機的人去借來把玩一番,就不曉得今天堂姊為什麼特別執著要玩,難道是餓過頭的後遺症?
就在這時,一道男性嗓音介入了她們的談話中──
「不如,我玩給妳看吧。」
沈如律突然出聲,嚇了兩人一跳!
「你誰啊?從哪變出來的?!」葉知慧拍著胸口哇哇叫。
是他!葉知耘的驚訝來自於竟再度沒有預期的見到了他──她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救了兩次。
這是……緣分吧?這樣毫無道理的念頭,突然閃進了葉知耘向來理智的腦袋裡,並且還為之感到羞澀……
「如果妳實在好奇這支手機,我可以玩給妳看。」沈如律和善地道。
「你玩得動這支手機?莫非你是個很厲害的駭客?可以破解蘋果家的手機?」聽說真正的高手都是面目普通深藏市井的。
沈如律哭笑不得的望著眼前這位年齡至少二十五歲以上的女士,滿眼閃著少女的夢幻崇拜波光,竟有些不好意思打破她的期待了。
「不,我不是駭客。不過我比駭客還有用一點。」
「啊?好大的口氣!你誰啊?」葉知慧最討厭滿口大話吹牛皮的人了。
「我是這支手機的主人。」他溫和的指著手機道。
果然確實比駭客還有用!啊,有點糗。不過葉知慧的尷尬只浮現了半秒鐘,便立刻興高采烈起來,叫道:「是你的手機,真是太好了。快!你玩siri給我看!」邊說邊搶過堂妹手中的手機交回沈如律手上,也豪爽的自我介紹了:
「對了,我叫葉知慧,她是我妹葉知耘。」順手指了下葉知耘,然後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沈如律。」沈如律微笑說著自己的名字,掃視葉知耘的目光像是別有深意一些。
葉知耘不知道那是什麼深意,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全身不由自主的為之戰慄了下。那彷若被電到的感覺,竟令她感到莫名的美妙……
她覺得,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大概記住了她──或許是她手上這把大黑傘讓他記住她,而非出於對她外表的印象深刻;這對一個美女來說,實在有點小傷自尊心,但葉知耘還是感覺到甜蜜。她喜歡被他記住,並且在今天一眼就認出她來。
而,她竟然還撿到他的手機,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巧合。
巧合多了,就是緣分;而緣分,注定了他們或許會一再地不期而遇。不知道為什麼,葉知耘覺得她已經在期待下次見面會是怎樣的情況?在怎樣的場合?
然後,接下來的時間裡,自來熟的葉知慧緊挨著新認識的朋友沈如律,看他怎麼玩siri,不時湊上前胡亂發問,企圖調戲到siri抓狂好攝影存證。而真正感覺到彼此之間氣氛曖昧濃稠的人,卻是隔了兩步,站在合適距離外笑看著正在玩手機的兩人。
這是普通朋友最恰當的距離,但此時沈如律與葉知耘在暗自測量之後,都覺得──太遠了,應該可以更近一些。然後,他眼角餘光與她暗自瞥來的目光撞上,都發現了對彼此的在意,或者好奇。沈如律倒是大方一笑,可他這一笑,卻把葉知耘的小臉給笑得再也抬不起來了,任由一抹不聽話的紅暈悄悄爬上耳根……
然後,這場景就被錢芷韻看到了,也看到了平凡的沈如律與看起來無比精緻的葉知耘站在一起,非常不協調、卻處得相當愉快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讓錢芷韻心情很差,很想將所看到的畫面給撕裂。
不,她不是喜歡上沈如律;她不可能看上一個條件那麼差的男人,她只是不喜歡她的恩人、她的福星,與葉知耘站在一起,他們完全不適合。
葉知耘這種長相的女人太容易讓男人喜歡,她得拯救沈如律不要淪陷下去……畢竟……畢竟……啊,對了,葉知耘似乎正在與高元交往,有了高元那樣出色卓絕的男人做對比,要是沈如律對她動了心,就注定會是個失敗者。
所以,無論如何,她不想看到葉知耘與沈如律站在一起的樣子。
她不會喜歡沈如律,但他目前是她的福日益,她不允許他分心去注意別的不相干的人,去經歷一場注定失敗的愛情追逐來浪費時間。
在這個階段,站在沈如律身邊的人應該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