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律瞎了。
一場不知原因的昏迷過後,醒來時,還沒睜開眼,沈如律就知道自己失去了視力。
他並沒有非常驚慌──至少,他對失去視力的驚慌沒有那麼深,因為,他有比失明更重要的事要思考,一時沒有辦法把全副心神放在對自己殘缺的哭天搶地上。相較於家人們悲怒又不可置信的激動反應,沈如律恐怕是全家最冷靜的那一個。
是的,他很冷靜,也很沉默,像是陷入一種困擾中的沉默。許多人圍在他身邊團團轉,為著他的病況而擔憂、為著他的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而心急如焚。可是,他彷彿活在另一個時空,或被某種結界給區隔在人群之外,就像他曾經非常精神的眼,如今只剩下空茫那樣,肉體還在,神魂卻不知道到哪去了。
「如衡,你不是說如律腦子裡那顆腫瘤已經受到控制了嗎?都十四年沒有變化了,都被稱為醫學界奇跡了,怎麼如今又發作了?而且一發作還立馬就轉為惡性腫瘤……如律他、他怎麼一下子就失明了?!」向來在人前總是優雅冷靜的沈母再也無法用她平靜的聲調說話。她抓著大兒子的手,激動的質問,到最後更是泣不成聲。
「玲宜,妳冷靜一點,別慌。妳讓老大好好安靜的看老二的最新檢查報告,別擾他心神,讓他專心的看,可別有什麼疏漏了。」沈父雖然力持鎮定,但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帶著顫音。
沈如衡眉頭深鎖,沒有辦法回答父母的問題──或者說,在沒有辦法給父母一個能夠放心的答案時,他只能以沉默回應,只能將心思集中在最新的檢查報告上,腦子裡瘋狂的運轉,試圖尋找出一個較為有效的治療方案,並且想著,全世界的腦科、腫瘤科權威醫生中,有誰可以為這個病症幫上忙。
而,始終安靜坐在一邊,整個人懨懨然的沈家老么沈如循,感冒還沒痊癒的他,臉上仍然掛著口罩,不時輕咳兩聲來讓自己發癢的喉嚨舒緩一些。
他沒加入這場討論中一同驚慌失措,直到家人們將傷心無助以及憤怒的情緒都發洩得差不多之後,才以沙啞的聲音開口說道:
「二哥的問題,從來就不是醫學可以解釋的。」
在場的其他沈家人都有些無力的看向他。沈如循接著自顧自道:
「所以,二哥的問題,也不是醫學可以處理的。」
幾秒的靜默後,沈父先開口嘆道:
「小么,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再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啦。」
「我承認老二的病情一直無法用科學來解釋,但我從來不會把這一切歸諸於怪力亂神,那是最不負責任的說法。」沈如衡也想嘆氣了。
倒是沈母並不抗拒。她是高級知識分子沒錯,但在那之前,她先是一個母親。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什麼離譜的事都肯信的。
「如果,合理的科學只能對如律的病情束手無策,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從怪力亂神那裡找答案?」沈母說完,也不理會丈夫與大兒子欲辯駁的表情,走到小兒子面前問道:「小循,你每次生病都會怪你二哥。以前我們都沒有問你為什麼,只覺得你是在耍小性子。現在,你願意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嗎?」
沈如循又咳了兩聲,才緩緩道:
「二哥在十八歲那年發現腦子裡長了一顆腫瘤,視力也一天天退化,幾乎要看不見了。然後,有一天,他莫名其妙視力就變好了,身體也沒事了。雖然腫瘤還在,但也只是存在,不再有變化,沒有再傷害到他,你們除了用醫學奇蹟來讚嘆之外,並沒有其它的說法,然後每年提心吊膽的等著看那顆腫瘤繼續乖巧還是終於正常的惡化。」
「小么,你想說什麼?」沈父問。
「如果你們還是堅持不信怪力亂神這類的東西,那我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我信!只要是有益於如律病情的,什麼我都信。小循,來,跟媽說,你一直以來都知道些什麼?」
沈如循先看了眼母親,然後將目光轉向父親與大哥,見他們雖然沒有贊同的神色,卻也不出言阻止他,想是覺得事到如今,聽聽也無妨吧。
沈家人預想著會聽到一些迷信的東西,不過,卻沒想到老么說出口的,卻是從一個問句開始──
「雖然我們每年都會按著節日祭拜祖先,做著慎終追遠的儀式,不過,你們真的相信『祖宗保佑』這句話嗎?」
「啊?」沈家人全部一臉疑惑,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沈如循逕自說下去:
「二哥的病情之所以在十四年前得到控制,正是因為『祖宗保佑』。」
扯淡吧……沈家人嘴角發抽,一致在心底想。
「其實,原本跟那位祖宗有緣的人是我。因為我是家裡唯一擁有靈感應磁場體質的人。簡單的說,我很容易被鬼上身,容易遇鬼,如果努力鍛鍊一下,打開天眼完全沒有問題。」
「啊……」還能更扯一點嗎?在場的沈家所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們仍然只能無言以對。
沈如循輕哼一聲。
「我有靈感應體質,卻沒有堅強耐抗的體格,一旦被陰體或晦氣近身,就會生病,所以老祖宗奶奶跟在我身邊十來年,一直不敢靠近我;直到二哥十八歲那年腦子裡長腫瘤,老祖宗奶奶就進入二哥身體裡,選擇了二哥,也救了二哥的命。」
「小么……你是出國留學回來的人,你──」這什麼「老祖宗奶奶」是可以隨便胡說八道的嗎?
「是。我還是從小到大成績優秀、腦筋清楚的人,所以,我不會說胡話。」沈如循站起身,環視家人一眼,又道:「陰陽兩隔是很明確的三界法則,誰都不能逾越。所以,犯規的人,必然要付出代價。我不知道二哥這次的發病是不是表示老祖宗終於再也壓制不住法則的懲罰而被收了去,還是有什麼別的變故;反正,失去了老祖宗的庇佑,二哥如今的身體情況,就是十四年前原本應該會有的樣子。」他轉身打算離開大哥的辦公室,直到走到門邊,手指握上門把,才有些艱難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十四年前,醫生怎麼診斷二哥的病情的,如今,二哥就是那樣的結局:那顆腫瘤長的地方太危險,無法開刀取出,這是真正的絕症,化療也沒用。唯一的轉機,就是……再度有祖宗來保佑吧。」
※※※
葉知耘已經四天沒見到沈如律了。因為自從沈如律昏倒、並被送進醫院之後,便開始接受各種精密的診療,被許多醫生以及各種醫療器材團團圍住的他,自然無法讓任何人去探視,一直被關在加護病房裡。直到今天,終於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單人病房之後,葉知耘才得以見到他。
「你在想什麼?」她站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好一會,才出聲問。
沈如律如今就算努力睜開眼看著前方,也只能捕捉到一點點光影晃動。他目前的情況已經算是完全失明了,只不過比閉上眼睛還好一點的是:他還能感受到一點光影。
一個甫失明的人,應該是什麼表現?應該有多崩潰多顛狂或者多絕望?葉知耘小心翼翼的在他臉上搜尋這些情緒的痕跡,卻發現一樣也沒有。
是他隱藏得太深?還是他對自己的病情還有著痊癒的信心?
「如果我再也看不見,是應該直接跟妳提出分手、還是對妳避而不見,讓我們之間……就這樣算了,會比較好?」沈如律淡淡說道。雖然無法看見她,但他的面孔以及雙眼,仍然準確定在她站立的方位。
「其實,從知道你的病症所必須面臨的不僅僅是失明之後,我想了很久。」葉知耘拉過一張折疊椅靠在病床邊,坐下。
「然後,妳想出什麼結果?」他偏著頭,問。
「沈如律,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久。可是,我總覺得跟你一見如故,相信你也一樣。所以,我想知道,你眼中的我,是個怎樣的人?」她沒回答,反而丟給他一個問題。
沈如律想了一下,道:
「妳很聰明,很理智。妳總是能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並堅定的執行。」
「是嗎?那麼,像我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為什麼要來看你?難道只是來跟你清楚明白的說分手嗎?」暗暗深吸一口氣,葉知耘忍住一拳往他挺直的鼻樑揮去的衝動。
「分手?」他低頭輕笑了下,「事實上,我們還沒有牽手,何來分手的說法?」
「你親吻了我。」葉知耘冷聲說道。
「是妳親吻了我才對吧?」他失去的是視力,不是記憶好吧!
「難道你就沒有回親!我親完之後要撤退,是誰又把我拉回去親了快一分鐘的!要不是後來我堂姊走過來,我都要懷疑你打算親一輩子不放人了!」
「原本……是打算親一輩子的啊。」他苦笑了下。
「那就親一輩子啊!你人都還沒死,就打算放棄了嗎?你憑什麼單方面做決定?你哪來的自信認為你做的正是我期望你做的?」
「因為,我也很自私。」他低笑。「如果我再也沒有以後,我會希望永遠成為妳心底一抹揮不去、取代不了的記憶。所以,我想要做一些像偶像劇裡罹患了絕症的主角所會做的事。就為了,讓妳記住我。」
「就算記住的是恨或者怨?」
「什麼情緒都不重要,反正妳是記住了。」他抬起手,往她所在的方向伸去。
她瞪著那隻看起來依然健康且充滿力量的手掌,很想一手拍開,可,最後,仍然以雙手將他的手掌包握住。
「如律,你認為你會死嗎?」她問。聲音很冷靜,而她很慶幸此刻他是看不見的,所以他不會知道她雙眼已經蓄滿了淚水。
「我希望不會。但如果我活不了,我還是要很自私的對妳說──我很高興對妳一見鍾情。」
「才不是一見鍾情!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根本不知道我長怎樣!」
「所以第二次見到妳,發現妳是個美女,我很滿意。」他笑得很痞氣。
如果他不是病人,她一定會給他一拳。當然,如果他不是病人,也就不會說這種話了……他雖然有不正經的時候,但其實是個很心正的人;而且,喜歡上一個人,就只想對她好,不會想逗弄她……
「如律……我聽堂姊說,你這病,在十八歲那年曾經發生過奇蹟。或許,這次也會有奇蹟的。」在前來探望他之前,葉知耘已經從葉知慧那邊知道他的病情。當然,葉知慧能夠打聽的對象,也就只有沈如循了。
「我這情況,大概也只剩這麼點念想了。」他另一隻手掌蓋在她兩隻小手上。
「你為什麼這麼平靜?是因為認命了嗎?還是胸有成竹?」
葉知耘的問題並沒有很快得到沈如律的回答,他又像她剛走進來時看到的那樣,出神的似在思索著什麼,有些魂飛天外的感覺。
「如律?」於是她又叫了他一聲。
「我不是平靜……事實上,這幾天,我不是太有空閒去擔心我的眼睛或我腦子裡的那顆腫瘤。」他遲疑的說著。
「那麼,你在想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呢?能告訴我嗎?」
沈如律沉默了下。
「不能說嗎?」她問,握著他的手指不自禁微微施力,有幾片指甲描進他手心,像是昭示著她不被信任的不愉快。
一點也不痛,但沈如律就是忍不住做出齜牙咧嘴的誇張表情──這是身為人家男友必備的技能,只要不太笨的都能自行頓悟。
「我又沒有很用力!做什麼怪表情!」她嗔道,這下子是真的重重拖下去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兩隻小手,低笑道:
「小心掐斷妳漂亮的指甲,我皮厚肉粗的倒沒什麼。」
「沈如律!」她完全不理會他轉移話題的意圖。
「好吧,我說。我都說。」他安撫她,可是,在說出口之前,他還是提了一下:「妳真的不覺得比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們之間的事──」
「我們之間一點事也沒有!只要你活著一天,就要愛我一天,不管你的一輩子是在明天結束還是一百年後結束,有生之年,你都必須為你的喜歡我負責,別拿你的病說事!別以為我會因為你生病而對你小心翼翼或千依百順!你一點都別想!」她強勢說道。
「……原來我喜歡上的女孩,是一個這麼霸道的人哪……」他喃喃道。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是的,她就是這樣霸道的一個人。
他低笑,忍不住將她的雙手抓到嘴邊輕吻了下。
「妳霸道,我自私,滿配的。難怪我們會在一起。」雖然所謂的在一起,不過是才剛正式互相告白,他就發病住院,這戀愛談得也太慘了點。真的,非常遺憾啊……
她沒接下這話,等著他整理好心情,好好對她說一些她想知道的。
沈如律背靠著床板,失去神彩的目光移向天花板,思索著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好。然後,他開口了:
「十八歲以前,我以為我會成為一個頂尖運動員。我家裡除了我之外,每一個都是學霸出身,讀書考第一簡直比吃飯還簡單,但我從小就不是那樣善於讀書的人。如果我拚命讀書的話,也是有機會考到第一名的;但看到別人不必太用功就能隨隨便便成為全校第一名,那時我就知道我的特長絕對不在讀書上面,費再多力氣也沒用。我是個識時務的人,我不會在沒用的事情上鑽牛角尖;沒有人引導我,但我自然而然就去尋找自己可以不用非常拚命努力,就能獲得成就感的東西。後來,我發現我的體力很好、我的視力很好,打球跑步都比別人強……反正在運動方面,我各項測試出來的指標都高出別人一大截。」
「如果你沒生那場病,如今大概是個拿了一堆國際獎牌的知名運動員了吧?」她可以想像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一定很亮眼。
他聳肩。「誰知道。但我認為那個可能性很大。」
「覺得遺憾嗎?」
「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人生的路本來就不可能一條筆直的路走到底,此路不通,換條走就是了。我雖不是最聰明的人,但幸好我還算樂觀積極。」
「我喜歡你的樂觀積極,就這樣繼續保持下去。」她親了他手指一下當作獎勵。
沈如律很想湊上前也給自己的嘴巴謀點福利,卻被一掌推開。只好接著道:
「後來,我生病了,逐漸失去視力,最嚴重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眨了眨眼。「然後,在最絕望的時候,我發現,我是個很有福氣的人,因為我遇見了奇蹟;然後,一下子,我的病情控制住了,我的視力慢慢恢復了,雖然沒有辦法恢復到可以當一個射箭運動員那樣犀利,但能夠再度看見一切,真的是祖宗保佑了嗯,我說的祖宗保佑,是真的,不是感嘆詞。」
「……啊?」葉知耘直到好幾秒之後,才明白他最後強調的那句話開玩笑。「你的意思是,發生在你身上的奇蹟是來自祖宗顯靈,你被保佑了?」
「是的,就是這樣。」他正經的點頭,沒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葉知耘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決定還是什麼都別說吧。
「如果聽到這裡,妳已經覺得很荒謬,那麼其它更荒謬的,妳還想聽嗎?」
「就算再荒謬,我也要聽。」她堅持。
「好吧,我接著說。」沈如律自是依著她的。「我剛才說過,我不是個成績很好的人,如果我不比別人更拚命念書的話,那麼我的成績頂多就是在中游徘徊。可是妳也知道,我們這種把成為運動員當生涯目標的人,每天上學花在操場上的時間,肯定比坐在教室裡的時間還多,根本不可能有多好的學科成績;可是,我居然考上了師大國文系。妳覺得,這有可能嗎?」
「不管可能不可能,你反正是考上了。」就算是作弊考上的,只要沒被抓到,就是本事。
「妳真是個護短的人。」身為一個被護短的人,當然愛極了她這個小缺點。
「探病時間有限,你快點往下說!」她看了下時間,催促著,不給打情罵俏。
「我之所以能考上國文系,是因為我那個老祖宗幫了我很大的忙,她在我腦子裡幫我作弊了;後來四年大學,我的成績很不錯,都得歸功於老祖宗的幫忙與鞭策,讓我從一個國文能力很抱歉的人,變成一個真的有能力當國文老師的……呃,體育老師。」
「你說……在你的腦子裡,幫你?你那位老祖宗……住在你的身體裡?!」葉知耘低呼的問。
「不是住在身體裡,而是在我腦子裡、在我那顆腫瘤裡。她用了修行得來的力量,包裹住了我那顆正在惡化的腫瘤,讓腫瘤變得像是不存在或者更精確一點的形容是,將腫瘤處理得像盲腸那樣安分,雖然存在,但一時無害。」
「你那位老祖宗既然這樣厲害……為什麼不幫你把腫瘤處理掉?為什麼要住在那裡?她對你有什麼要求?」葉知耘直覺就問。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就算真是祖宗保佑,也不可能如此越界。她認為,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沈如律一定是得付出些什麼的。
「老祖宗沒有能力幫我處理掉腫瘤,她修的是鬼道,不是仙道;再加上天地自有法則,陰陽不能互相干涉,能幫我到這種程度已經是非常違規、非常盡力了。」說到這裡,沈如律終於說出他的擔憂:「妳一定想問,為什麼老祖宗突然就收回了她對我的幫助,讓我發病對吧?」
「是的,我想知道為什麼。但是,我更想知道,在腦子裡容納你的老祖宗居住,對你的身體真的沒有影響嗎?還有,你得付出什麼代價?你還是先跟我說說這個吧。」
沈如律頓了頓,為著葉知耘的聰明以及擅抓重點而驚訝,低喃道:
「妳聰明得超乎我想像,如果以後我藏了私房錢,一定瞞不過妳。」
「沈如律,說重點!」打了他手一下。
「好吧,妳別急,我都會說的。」他安撫她。「我是真的沒事。這十四年來,我必須做的,不過是儘可能的做善事,去幫助許多人,以行善積德來抵消體內必然會產生的一些陰氣。當然,我的老祖宗也深怕自己待在我腦子裡會傷害到我,所以儘可能的不跟我交流,絕不跟我說話。因為每一次的交流,都會損耗我的陽氣,會讓我生病。」
「所以,你幫助了那麼多人、救了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不得不為之嗎?」葉知耘看著他道。
沈如律想了想,搖頭。
「這我倒沒有深想,畢竟都已經成為習慣去做的事,沒有不耐煩,也沒有被強迫的感覺,更不會覺得自己很偉大,就跟吃飯睡覺上班一樣,都是日常必做的事,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行善了。不過,能救妳,我很高興。」
雖然心情難免有些複雜,但眼下不是糾結那些有的沒有的事的時候,葉知耘望著他的眼,問著她最關心的:
「你那位老祖宗,為什麼突然不保佑你了?」
「我這幾天在想的就是這個問題。我擔心她可能是法力耗盡了,或者被什麼不知名的術法給傷害了。總之,她此刻已經不在我腦子裡了,我完全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葉知耘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天他昏倒時的場景,問道:
「你是不是醒過來之後,就發現老祖宗不在了?」
「應該說,我之所以會昏倒,就是因為老祖宗在那一刻脫離我的身體。」
葉知耘終於抓住那抹靈光一閃,問:
「你覺得,那個叫錢芷韻的女人有沒有問題?」
「錢芷韻?」沈如律先是茫然的跟著說出這個名字,然後,當他把名字與人給對上之後,猛然一驚!他想起來了!那個女人,不正是曾經被他送到醫院的那個身體裡擠了兩個靈魂的女人嗎!那天,就是她朝他衝了過來,才造成這一切的!難道當時是她體內的那隻鬼魂在作祟,把老祖宗給衝撞掉了?!
他竟然忘了這件事!竟然把那個女人忘得這樣徹底!醒來後只拚命的想著老祖宗的去處,都沒好好思考自己那天為什麼會昏倒!
「是了,一定是她!」他抓緊她的手,有些激動道:「知耘,我們得找到錢芷韻,她身上一定有我要的答案!」
「我馬上去調出她的病歷檔案,上面有她的居住地址。」這時,一道聲音突然介入了他們的兩人世界。
葉知耘驚得差點跳起來!她完全沒發現病房門口有人,而且還是一群人──一群,沈家人。
「大哥?」沈如律也訝聲叫道。
葉知耘悄悄在他耳邊道:
「不只你大哥,你家人全都來了。」
這時,沈父開口了:
「老二,我們才來一會,很多事情沒聽明白,如果你現在精神還可以,那就好好從頭說起吧。」
沈如律頓時覺得頭痛,父親的語氣聽起來非常不高興,讓他有種即使此刻重病纏身,也逃不了會被修理一頓的感覺。
※※※
新手機開通之後,卻因為沈如律突然的發病,且一發病就是那樣嚴重的病症,以致葉知慧原本想好好玩一下新手機各種功能的心思,都被打消得一乾二淨。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了堂妹跟沈如律在一起,心底就有一個聲音叫她去拆散人家;可是,葉知慧很清楚,她是喜歡沈如律這個新朋友的,對於沈如律竟然罹患癌症這種事,她也一樣焦心,希望自己能有幫得上他的地方;就算幫不上,也會在一邊擔心著。
然後,今天醫院終於開放探視,她那已經四天沒睡好的堂妹在第一時間衝到醫院去了。葉知慧雖然也想跟,但更知道此刻不應該不識相的跑去當一枚閃閃發亮的電燈泡──人家在那邊生離死別,她在一邊圍觀擦淚,想想就很不應該,所以還是乖乖在家寫寫被遺忘很久的稿子,坐等堂妹把最新消息帶回來就好了。
因為閒了下來,所以才有空將目光挪移到被冷落了好幾天的iPhone上。她托著下巴,看著它良久,想著現在對著它做什麼好?然後突然想到她還沒玩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siri呢,於是連忙朝手機叫道:
「嘿,siri?」
手機沒有反應。葉知慧以為手機沒有感應到,於是更湊近了些,幾乎貼在手機面板上又喊了聲:
「嘿,siri!」
還是沒有反應。她搔了搔頭,疑惑道:
「不會是買到故障品了吧?我最近的運勢有那麼衰嗎?」手指戳了戳面板,不小心按到iBooks,進去後才發現自己有下載自iPhone的使用手冊,都還沒看過呢!連忙翻閱到siri的教學,看了幾眼後,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恍然大悟道:
「我怎麼忘了『嘿,siri』是得插上電源線的。現在沒插電源線就只能按著home鍵把siri叫出來。嘿嘿,趕緊來試一下!」手指按住home鍵。這次有底氣多了。就等著Siri出來說話。
這次手機很給面子,按下沒多久就出現一道電子女聲: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哇!Siri!你好啊!」葉知慧興奮極了,連忙打招呼。
「你好,知慧。」
「哇哇哇!叫我的名字了!真叫了!這個設計真棒,滿足了我們對未來科技生活的幻想。雖然只是人工智慧,聲音也呆板了點,但已做得有模有樣了。」葉知慧坐在沙發上雀躍的動了動,興致勃勃地又按下面板上的麥克風鍵,接著道:
「Siri,幫我查……嗯,附近的美食廳餐好了。」
「好的,請稍等──」
然後就見面板上列出一長串她所在地附近的所有餐廳,還能標明行進路線。
「Siri,今天下午氣溫怎樣?會不會下雨?」
「今天下午的溫度是──」面板上又列出一堆關於今天的天氣預報。
葉知慧玩上癮了,從問天氣到問新上映電影,然後搜尋新聞,反正東問西間,胡亂問一通。有些Siri答不上來,回答了制式的「對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也能讓她開心笑上好一會。
「Siri,你幫我發簡訊給……嗯,給劉如晴,說我要約她明天出來吃飯!」
「……叮叮。」
「Siri?怎麼不回答?我沒按到麥克風嗎?還是指令沒聽清楚?」葉知慧沒等到回答,卻只聽到悶悶的兩聲叮叮,像是結束通話的樣子。想了想,又按下home鍵,把Siri叫出來,說道:
「Siri,幫我打電話給堂妹葉知耘。」
「叮叮」兩聲,Siri又從面板上消匿不見。
「咦!這是怎麼了?我不會真的買到瑕疵品了吧?」不死心再度戳了戳home鍵,一送聲叫道:
「Siri?Siri?哈囉,Siri聽到請回答。」
這次不僅連個「叮叮」都沒給她,甚至面板也不給變化。葉知慧哀叫道:
「不會吧不會吧?我等了那麼久才買到的竟然是故障品!太過分了!賣那麼貴還敢品管不良!我要找蘋果公司申訴去!」雖然是這麼說,但她發現新手機上網啊、打電話啊、發簡訊等等都完全沒問題,就siri這個功能怪怪的不怎麼聽話……
「這樣,算是故障嗎?」聽覺不太像,「那麼,再試一下好了。總不可能只是玩了一個多小時,Siri就給玩壞了吧?」看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發現自己抓著Siri東問西問的時間好像久了點,會不會是因為這樣,Siri系統就被玩到秀逗了?
有點心虛的吐了吐舌,再度按下home鍵,語氣很小心,小心到有點討好的說道:
「Siri,你好?」
面板上屬於Siri的那條聲線先是正常的呈現微幅波浪狀擺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後,一會後,聲線的線條不知為何慢慢劇烈波動起來,劇烈得令那條線紋都破裂了幾次才又連在一起,然後就見那條線再也不安分的待在面板下方,而是滿面板的上竄下跳,不時還令手機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疑似漏電的「嘶嘶」聲。
葉知慧瞠目結舌的看著面板上的變化,整個人僵直得無法動彈,想要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是尖叫什麼的,卻像被一團棉花堵住了喉嚨,連個氣音也吐不出來。
她的Siri到底是怎麼了?這支手機中邪了嗎?
她的眼球無助的跟著那條瘋狂的線條移動,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那線條終於像是跳累了,緩緩落回原先的位置上,慢慢拉平為一條直線之後,葉知慧才有辦法吁出一口氣,然後,不由自主的開口道:
「Si、Siri?」
──閉嘴!──不是原先的女聲,竟是一道幼嫩且隱含怒火的童音!
「……嗄?」懷疑自己幻聽了,葉知慧呆呆的發出一個代表疑問的聲音。
──閉嘴!不許再說話!蠢女人!──幼嫩的童音再度從手機裡傳出來,那怒火之旺,幾乎可以讓手機燒起來!
「哇啊!」葉知慧尖叫出聲,再也抓不住手機,下意識的將手機拋開,整個人猛地往後退,結果絆到了沙發,往後栽倒,可憐的腰身狠狠撞上了沙發扶手,痛得她直抽氣。
但此刻身體的疼痛,還是抵不過她正受到的驚嚇大;她一方面害怕得想逃,一方面又好奇得要命,想知道她的手機到底怎麼了,卻又沒膽動作,只能拐一拐的躲到沙發後面,然後露出兩隻眼睛瞪著被她丟到地毯上的那支手機。
一支變異的手機,與一個被驚嚇到的女人,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在客廳裡僵持著;如果不是有人開門進來,葉知慧懷疑這場僵持,有可能進行到地老天荒。
「姊,妳在做什麼?」葉知耘一進門來,就看到堂姊姿勢奇怪、表情更奇怪的躲在沙發後面,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因而好笑的問。
「知耘!」葉知慧好想哭,覺得全身都好痛。
「噢!手機怎麼丟地上?才剛買的手機,妳不是正寶貝得緊嗎?」換好拖鞋走過來,就見到地上的手機,正要撿起──
「知耘!妳不要碰那支手機!危險!」葉知慧尖叫。
被堂姊淒厲的尖叫嚇到,本來想撿手機的手就頓在那兒,然後疑惑的看著葉知慧道:
「妳到底怎麼了?嚇成這樣?」
葉知慧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身體先於語言行動,衝上前一把抓住堂妹,然後一同往沙發後面撤退。
「姊?」
「知耘,我要告訴妳一件事……」葉知慧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發抖,臉上既像驚嚇又像驚嘆,表情奇特得很。
「妳到底怎麼了?」
「聽我說,妳要相信我,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葉知慧將堂妹抓得緊緊的。
「什麼真的?」葉知耘覺得堂姊的狀態很不妙,考慮著要不要送她去醫院看一下醫生……
葉知慧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辦法抖著聲音將她的猜測說出口:
「知耘,我發現……我發現……我的手機裡,那個人工智慧助理Siri自行開發出智能了。」
「啊?」葉知耘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妳聽清楚了嗎?我說,就像電影『A.I人工智慧』那樣,我手機裡的Siri也自行產生智慧了,它、它變成活的了!」
望著歇斯底里的堂姊,葉知耘沉默了良久,一直在消化她所說的話,然後,發現自己依然只能發出一個無意義的聲詞來回應:
「……啊?」
在醫院裡聽了一耳朵較為民俗傳統的怪力亂神之後,回到家來,又聽到另一種科幻版的怪力亂神,自己還能這樣鎮定,葉知耘都忍不住想去臉書給自己點一百個讚了。
這個世界,真的變玄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