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靈很憤怒!
守護靈很鬱悶!
守護靈很焦慮!
守護靈很……無計可施!他從來沒有這樣無計可施過!
他此刻很不自由,而這樣的不自由,引發了他不愉快的記憶──那些,已經過了無數年;那些,早已該被歲月風化掉的記憶,此刻卻一一被喚起。
都是些糟糕至極的記憶……
從他還沒有意識開始,他就一直是不自由的;打從他有意識起,他就是被人用陰煞之氣養出來的小鬼,渾渾噩噩懵懵懂懂了幾百年,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沒有自己的意識,大多時候被擠塞在充滿血液與符咒的瓦甕裡,偶爾會被提出來,順從著某些指令去做一些事。
時間對他而言沒有意義,他好像就這樣過了幾年、幾十年或幾百年,唯一的差別是原本跟他放在一起的瓦甕,從幾百個逐漸減少,一直的減少;當瓦甕剩下個位數時,守護靈發現自己竟然會數數了。剩下七個,他想。
然後,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想」。因為能夠「想」了,所以才會數數。
然後,他本能的知道應該隱藏起自己的異樣,不能讓他的主人發現。
因為能夠「想」了,所以他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一個以煉嬰鬼方式修道的修士所餵養出來的九百九十九個小鬼之一。
而這九百九十九隻小鬼,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一一被消耗掉了。
有的被驅使出去做事,有的被抓去煉丹,有的被化為血水用來寫陰符,有的被擺成陣法……在兩百年內,原本近一千隻的小鬼,僅剩下三百隻了。
而,當那名修士原本烏黑的頭髮逐漸蒼白並脫落,肥亮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可怕的枯柴模樣,用盡各種殘忍而稀奇古怪的方法(甚至生吃小鬼的屍身、喝小鬼的屍血),都再也無法讓自己在修道上有所進益、為自己增長壽命時,修士瘋狂了。
守護靈冷眼看著渾身長滿屍斑,明明不是個死人,卻比死人形狀更可怖的修士巔狂的刨了自家祖墳,挖出諸多先祖的屍骨作法!
「王氏列祖列宗在上,子孫王極天,因緣際會獲得修道機緣,乃我王氏千年不遇之良機。若極天一人有幸修得大道,全族皆享萬世不盡之仙澤,為此,付出一切亦是應當,相信列祖列宗都會同意極天的決定。因此,吾將抽調我王氏陰澤陽德等上下五百年氣運,以助弟子道法大成……」
守護靈縮在甕裡,冷眼看著巔狂的王極天不斷朝那些骨灰以及牌位磕頭,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修道成仙夢,什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反覆說個不停;然後就隨手抓來六只甕裡的小鬼,一一化為濃黑血水,澆灌在王氏家族的祖宗牌位以及屍骨上。血水澆灌下去的瞬間,隨著牌位以及屍骨立即化為黑煙消融不見的那一剎那,守護靈彷彿聽到無數淒厲哀號的聲音響徹整個洞府。
守護靈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下,然後,他才發現,自己除了能「想」之後,居然也產生了「感覺」。
他感覺害怕。
原本七個甕的嬰屍,六個被作法化成了屍血,如今偌大而陰森的洞府裡,就僅剩他一隻小鬼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幸運逃過這個巔狂修士的毒手──即使他是九百九十九個小鬼裡唯一的倖存者。
過了幾日,形容更加可怖的王極天又拚命的在供桌前磕頭了。他枯瘦且滿是溝壑的臉老得不成樣子,簡直像是骷髏頭上蓋著一張老樹皮,面色青黑得駭人,比他養的小鬼更像鬼。
「……列祖列宗息怒!極天並非企圖滅全族氣運以益自身一人……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王氏一族的興旺啊!不只興旺,我王氏族人還要得道成仙,脫出三界之外,不被歲壽所挾制,長生不老、長生不死,長生不死啊!」
王極天像在承受著某種懲罰,並因為懲罰而遭受了無法忍受的痛楚,他一邊嘶叫咆哮,一邊在地上打滾,他磕頭、他瘋狂,為了他的執念,他什麼都不在乎!
「……不不!弟子不會讓我王家滅族!弟子不是王家的罪人!弟子有辦法讓王氏一族永不斷絕!是的,有辦法的!有的!」
然後,就見得那個已經瘋掉的修士撲進藏書洞裡,將他幾百年的珍藏看一本丟一本,有的甚至被他不耐煩的怒火給撕毀。也不知道埋在書堆裡尋找了多少日夜,總之,守護靈只知道,王極天終於對他下手了,他被一堆繁複的咒語與符咒包圍;他覺得痛,終於理解了魂飛魄散是怎樣慘痛的感覺。
「你這小鬼靈體異於其他九百九十八個小鬼,竟是浸染了三百年陰煞之血仍然有淨靈之氣,吾本是想留你用在悟道飛昇的時候,必定大有助益。可惜……本座逆行之法觸怒王氏先祖,消除不了的怨恨之氣正在破壞本座的道行……只能將你給用上了……真是太可惜了……」雖是滿心不甘,但為了平息列祖列宗怨氣的瘋狂撲殺,王極天只能將這隻千年難遇的變異小鬼給用掉了。
「……便宜你了,小鬼。從此,你就是我王家的守護靈了。有了本座的仙法灌注,你會產生靈識;有了靈識的鬼魂,就不再那麼聽話了……不過,嘿嘿,本座的仙法就是你的制約,你注定永生永世為我王家所驅役……」
守護靈死命克制著自己的思緒波動,讓自己看起來仍然是個渾噩懵懂的傀儡,忍受著那些咒法加身時的無邊痛楚。
不能動,不能被發現他已經開了靈識!他的異狀不能被知曉!守護靈在心底深處拚命對自己打氣。
已經巔狂的王極天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正被他擺弄著的小鬼的異樣,他的心思全放在自己得道昇天的幻想中,像小鬼這樣的螻
蟻,半點不值得關注。他將一滴承載著自身修為的心頭血化為咒印,打入守護靈的天靈蓋上,道:
「……小鬼聽令,從此刻起,你承領吾之恩澤,在深眠裡修吾傳授之道。吾令你為王氏一族的守護靈。如若我王氏一族最後根苗面臨滅絕之境,你將會醒來,以你之修為,續我王氏之命……」說完,在指指算了又算之後,再朝守護靈身上打了三道指令,「……若我王氏最後族人瀕臨絕境,那麼他將有三次換命機緣,你必得為他成功換命,續我王氏生機。」
當然,守護靈的靈力修為,頂多也只能做這麼多了。執行完這些指令,這隻小鬼也就會理所當然的跟其他曾經被養在甕裡的那些小鬼一樣,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天地之間。
「……等你為我王氏做了三次換命,你就,自由了……嘿嘿。記住你的任務,想要自由,就好好守護我王氏後人吧。否則,一旦我王氏血脈斷絕,你也會跟著消亡喔……小鬼,千萬要記住了……」
守護靈陷入昏睡之前的最後記憶,就是被迫記住了瘋狂修士的這些留言。當他再度醒來,必定是王氏後人已經僅存最後一滴血脈,並且即將徹底斷絕之時。
加諸在他身上的制約,讓他不得不為王紫雲換命;而換命所需的力量,就是從他幾百年的鬼修裡抽調出來。
不管他做或不做,最後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差別只在時間的早晚罷了。
守護靈一直在尋找一個脫身的方法,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他都得先破除那三道捆綁了他幾百年的指令。至於不必再被王氏所挾制之後,他還能不能存在,暫時,他沒空去考慮這個問題。
他是被陰煞浸泡出來的小鬼,他被養出了陰狠而不顧一切的性情,他的世界從來不俱備對美好的期許,他只想為所欲為,他想要──自由!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
但是,先是出現一個他無法操控誘惑、甚至是施法都傷害不了的沈維理;如今又因為想附身沈如律未果,導致自己陷入這奇怪的困局,這一切完全出乎守護靈能理解的範圍。
他能將王紫雲玩弄於指掌間,他能讓錢芷韻乖乖聽話,他能遙控葉知慧,給她下簡單的暗示;他的靈力完全沒有問題,但為什麼卻偏偏在沈維理以及沈如律身上碰壁?
「為什麼會這樣?這是什麼鬼地方?我為什麼出不去!?」守護靈憤怒的將那些與他共處著的奇怪數字、號碼以及電流都給吞噬以及侵佔掉之後,發現自己還是被困住,終於咆哮出聲。
守護靈很憤怒!
被困住的守護靈很焦慮!
以為自己被什麼鎮鬼法器給收了的守護靈,被關在一支名叫iPhone的手機裡無計可施。
於是,在幾百年之後,他再度產生恐懼的情緒。
就是因為這樣的驚慌失措,以致他沒來得及做好偽裝,才讓葉知慧那個女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雖然,那個吵死人的蠢女人異想天開的以為他是一組數據,因某種不知名的變異而產生智能與自我意識的人工智慧。
真是個蠢女人!一點用處也沒有!一想到他曾經在她身上下暗示,讓她拆散沈如律與葉知耘,卻全然沒有成效,就知道這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女人!
最可惡的是,這個蠢女人竟然敢關機!害他連探察外面情況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他看不到、聽不到,只能被關在這一方小黑屋裡跳腳咒罵。
※※※
「我今天去醫院看了沈如律。」
「我知道啊,他……還好吧?」
「不好。」他的病情很糟,群醫束手無策。
「那……他的情緒還好嗎?有沒有……趕妳走或朝妳發脾氣?」根據小說以及戲劇經驗,葉知慧覺得沈如律這種情況,就該有這樣的反應。
「他還好,很鎮定。」葉知耘深吸口氣,抬頭看了下天花板,把不小心湧到眼眶的淚水給逼回去。「而且,暫時沒空煩惱自己的病情,他有別的事忙。」
「他有什麼事可忙?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別的事忙?他腦子裡有腫瘤、他眼睛看不見了,他不會是在妳面前裝鎮定吧?怕嚇到妳或不願意在妳面前失控抓狂,畢竟你們才說要交往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是妳的手機有問題──」
「可是這個很重要!別的事先等等,不急。反正已經關機放在桌上,它不會長腳跑掉。我們先說說妳跟沈如律的感情問題。」葉知慧打斷堂妹的話,搶先道:「雖然我這樣說可能很無情,但是我必須說,你們的運氣真的是太背了!怎麼才剛確定彼此喜歡了、決定交往了,沈如律就罹患癌症了。知耘,我不知道該說妳運氣太壞還是慶幸你們的感情才剛開始,不用上演一齣生死戀的大戲,因為感情還淺,你們會覺得遺憾,但不會非常傷心──」
「妳覺得我跟他感情淺,所以對於他的病情或者可能會死亡,不會太傷心,反而還會因為這樣而鬆一口氣對嗎?」葉知耘截斷堂姊的話,不想讓她再說下去。「原本我也以為我對他的感情才剛開始。像我這樣自私的人,最擅長明哲保身了,也應該同妳一樣慶幸才是;才說要交往,他就生病了,我的感情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錯了。這幾天我很難受,吃不下、睡不好,整顆心被懸吊在半空中,我這輩子沒有這樣害怕過,害怕著……要是他真的治不好,怎麼辦?我沒有著落的愛情該怎麼辦?!他要是死了,我怎麼辦?!」
葉知慧被堂妹眼中深重的傷痛驚著了!這還是她印象中冷靜理智而善於審時度勢,總是知道怎樣讓自己過得最好的堂妹嗎?情緒這樣激烈外放,帶著一抹控制不住的憤恨之意,她不可思議的叫道:
「知耘,就算妳愛上沈如律好了,可這才多久啊,才見過幾次面啊!你怎麼就對他這樣在意了?」
葉知耘搖搖頭,看著堂姊道:
「如果我能理智的把對沈如律的感覺拆解分析透徹──就像分析我跟高元交往會有的利弊那樣的冷靜條列,並嚴謹執行的話,我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說到這裡,她笑了下,那笑,說不出是苦是甜,反正帶著萬般滋味。「沈如律的病……讓我除了痛苦之外,更認清了兩件事,那就是: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原來,我愛他。」
「可是、可是你們才剛認識耶!」葉知慧只能反覆說著這一點。未曾經歷時間考驗的愛情,就像海砂砌成的城堡那樣,就算再瑰麗迷人,終究會因沒有穩固的地基,海水一沖刷,便什麼也沒有啦!
「是啊,不過才剛認識,怎麼就能這樣要死要活的難過,對嗎?」葉知耘點頭同意。「如果愛情這種東西說得出道理,大概也就不是愛情了。」
雖然覺得很離譜,但葉知慧仍然不得不同意的點頭道:
「是啊,會讓人不顧一切昏頭的,應該就是愛情了。不然,妳的人生規劃、以妳的眼界,妳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私立高工的體育老師?尤其在妳差點擁有一個鑽石級白馬王子男友的前提下,正常人都會覺得妳一定是被下符了。」
「這就是妳一直反對我跟沈如律交往的原因嗎?覺得他條件太差,覺得我一定是被下符或昏頭了才會想和他在一起?」
「我會這樣想很正常吧」葉知慧嘟噥。
「不,妳這樣並不正常。」葉知耘認真的搖頭。「姊,別忘了我們不只從小一起長大,我還是妳的忠實讀者。妳的每一本愛情小說都寫著真愛無敵,妳不反對門當戶對,但更覺得如果情投意合的話,即便身分有再大的懸殊,都是可以跨越的。妳是一個作家,不切實際才是妳的本色。妳忘了,七年前我們家族裡有一個表姑媽堅持跟她沒有感情、卻事業有成的丈夫離婚,然後跟一個小她十五歲的大學生談戀愛,妳還拉著我們這些小輩偷偷投贊成票呢。雖然表姑媽那場轟轟烈烈的姊弟戀最後還是分手的結局,但妳仍然認為表姑媽追求真愛的行為是對的。這件事,妳還記得吧?」
「那麼大的一件事,當然還記得啊。而且還因為我覺得表姑媽沒做錯,被我媽拎著耳朵訓了好久,就怕我有樣學樣,也做出什麼離經叛道的事。」
「既然當年那場姊弟戀加貧富懸殊戀都能讓妳投支持票,那沒有道理妳現在卻堅定反對我跟沈如律交往。姊,我覺得妳身上……大概有什麼不妥當。」葉知耘緩緩說道。
「不妥當?什麼意思?妳幹嘛說得這樣遲疑和保留?」堂妹的話令葉知慧動搖起來。對於自己身上的不對勁,她一直有感覺,卻沒有真正去深思,直到堂妹如今又提起,她才又提心吊膽起來,渾身感到毛毛的……
「妳還記不記得妳跟我說過的,一個叫趙子昀的人被奪舍的故事?」
「記得啊,我還跟妳保證,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我全程旁觀,而且還是第一個發現前後兩個『趙子昀』是完全不同靈魂的人呢!」說來還滿驕傲的,果然當作家的人,觀察力就是比別人敏銳。
「姊,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果妳身邊的人或多或少經歷過靈異事件,那麼,妳以為,妳真的可以清靜的旁觀,而不會沾染到些許嗎?」
「妳……妳愈說我愈毛了!」葉知慧忍不住以雙掌重重搓撫自己的手臂,希望可以把手臂上頭的雞皮疙痞給壓下去。「知耘,妳別嚇我。我聽說過的靈異事件也就趙子昀那一件,我的其他朋友可沒有這樣的經歷……」
「現在有了。」
「什麼有了?」葉知慧屏息問。
「妳的老同學沈如循,就是天生的靈感應體質──」
「等等!什麼叫靈感應體質?!」
「簡單的說,只要有靈體、陰祟、邪氣,甚至是一般人身上的霉氣晦氣靠近他,他都能感應到。然後,一旦沒及時祇抗住,就會生病。」
「啊?這麼慘?」這種體質一聽就很慘,可憐的學霸……
「還有,沈如律。妳以為他十四年前罹患了腫瘤,幾乎已經失明了,卻怎麼突然間就沒事了?腫瘤還在,人卻好好的,視力也恢復了?」
「這是醫學奇蹟。世界上發生過許多類似的例子。」葉知慧弱弱的說。
「錯了。那是因為十四年前,他沈家的一位擁有千年道行的老祖宗奶奶住進他那顆腫瘤裡;老祖宗用法力幫他把那顆惡性腫瘤給凍結住了,才讓他這十四年來得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啊?什麼?什麼千年道行?住在腫瘤裡?妳在說神話嗎?好有想像力喔,哈哈哈……」乾笑。
「我正在告訴妳,妳下一本玄幻小說的素材有了,內容還很豐富。」看著堂姊一臉不肯面對現實的表情,葉知耘難得有點心情開玩笑。
「等等,不對啊!如果沈如律有這個機緣被他的老祖宗給保護著,怎麼現在又發病了?他這是怎麼了?」雖然被這些勁爆的消息給弄得懵懵茫茫的,但葉知慧還是很快抓住重點問著。再怎麼害怕,仍是抵擋不住好奇心的。
「因為他的老祖宗在他發病那天不知因何緣故消失了。」
「發病那天……指的是三四天前,他在醫院大門前差點被那個叫錢芷韻的女人衝撞……我還記得那個女人給我的感覺很可怕,她一靠近,我整個人感到毛骨悚然;然後,妳拿雨傘打她,打完後,沈如律就昏倒了……」葉知慧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況。其實很多事她已記不太清楚了,因為後來所有人的全付心神都放在發病的沈如律身上,連那個錢芷韻後來怎麼樣了都不知道。
「我們對此做了一些討論。那個錢芷韻在當時一定是做了些什麼,讓沈家老祖宗脫離了沈如律的身體。如果想弄清楚這一切,必須從錢芷韻身上找線索。」
「你們?除了妳之外,指的是沈如律與沈如循?」
「不止。沈家全家人都知道了。」
「他們都信了?我是說……那些沈家的精英們,都相信了?」
「只要能有一絲機會可以治好沈如律的病,他們什麼都願意信。」
葉知慧抱頭低叫不可思議。不過,將心比心,如果自家親人得了不治之症,而現代醫學與科技都救不了的話,誰都願意去相信那些曾經認為荒謬無比的事了。
「好吧……沈家人都信了這個靈異事件。可是,這一切跟我無關啊,我確實只是一個旁觀者……」
「有關的。姊,龍大師曾經跟高元說過,最好遠離晦氣──也就是我。可見我身上應該也是有些不好的事在發生。好了,我們現在談回妳的手機──」
「我的手機只是變異出自主智能,才不是什麼別的!」科幻比靈異炫多了,葉知慧堅決要把她手機的異狀定位在科幻類。
「妳的手機不是變異出智能,而是,我懷疑裡面或許住進了一隻鬼或什麼邪祟。」
「不可能!才不是這樣!妳也只是亂猜的!」葉知慧摀耳大叫。
葉知耘嘆了口氣,點頭同意道:
「是的,我是猜的。但是,我可以告訴妳,因為事關沈如律,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就變得很靈敏。這種沒有辦法解釋,心中卻篤定的感覺,讓我一聽到妳的手機出現狀況,第一個浮現的想法就是它被某種東西入侵了,而那東西很可能是一隻鬼。」
「這沒有根據!」
「是的,沒有。不過我們可以驗證,不如現在我們就把手機打開──」
這個提議讓葉知慧嚇得跳起來,整個人跑到離手機最遠的地方嚷著:
「不不不……不要開機!還有,妳、妳別說話了,讓我冷靜一下!」用力喘了好幾口氣之後,葉知慧可憐兮兮的看著堂妹。「怎麼辦?我居然傾向於相信妳說的話……太離譜了!明明半小時之前我還在為了手機的科幻變異而又嚇又喜,考慮著要私藏還是送到電子研究所解剖什麼的。可被妳這麼一說,我除了嚇得發抖,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也沒有了。」
「我以為妳會覺得這一切很刺激。妳朋友趙子昀身上發生的事,妳每次談起來都眉飛色舞的,我以為妳很喜歡靈異的事情。」
「我喜歡當觀眾,不喜歡當參與者!」葉知慧很卒仔的叫著。
葉知耘看了看縮在牆邊的堂姊,又轉頭看了看桌几上的手機,想了一下,朝手機的方向走去。
「知耘,妳要幹嘛?!」
「把手機拿到醫院,找沈如循探測一下我所猜測的正不正確。」
「別碰啊!妳不害怕嗎?」葉知慧遙呼著。
「我應該怕的,但我發現我似乎沒有自己以為的怕。」她現在的心情跟沈家人一樣,只要沈如律能好,其它都不重要,沒有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可是、可是……」
在葉知慧擔心的目光緊盯下,葉知耘已經將手機拿起,打量了幾秒,卻什麼事也沒有,於是將手機放進包包裡,轉身問著堂姊:
「我現在馬上去醫院,妳要不要一同去?」
葉知慧左右為難的張開口,卻給不出答案。又想去,又怕去……
「那妳在家裡等好了。」
「啊,等等啊!不要放我一個人在家,我去!」她現在可不敢一個人在家了,一定會胡思亂想到把自己嚇個半死的!所以,還是跟著去吧。
※※※
「為了一個並不需要我出席的簽約儀式,要求我臨時撥出四天的時間飛來新加坡。好了,我來了,也把工作都做完了,甚至還把觀光景點都逛遍了。現在,如果龍大師沒有別的指示的話,是不是可以讓我的助理去訂機票回台灣了呢?」高元平淡的語氣裡掩不住壓抑了好幾天的火氣。
「哎,回國當然沒問題,可是其實也不急的吧?這樣吧,你要不要去馬來西亞打個小白球,或者去浮潛或海釣什麼的多玩幾天?」
「不用了,我沒那個閒情。我現在只想回台灣,我的工作已經堆積很多了。」
「表哥,你朝我發火沒有用,我這也是聽命行事。這一切都是外公與舅舅的要求你是知道的,如果你還是覺得不爽的話,那麼,就去怪龍大師吧!都是他到外公面前幫你批命說運的,才讓你的行程大亂,非要你立馬躲出來避禍。話說回來,也不能怪外公他們大驚小怪,你去年發生的那場車禍,真是嚇壞大家了。所以就算你認為迷信也好,覺得愚昧也好,總之,事關你的安全,你只能乖乖聽話。」高元的表弟紀明臨攤攤手,除了撇清自己之外,也不無勸慰的意思。
「那麼,請問那位龍大師最新的指示是什麼?」高元冷笑地問。
「哎,表哥,你別這樣陰陽怪氣啊!龍大師這樣青睞你,你對人家不理不睬,龍大師也不以為意。不管你信不信他,看在他都七十幾歲的份上,對老人家尊敬一點嘛。再說,他也沒其它指示了,跟你出國這幾天,他都安安靜靜的啊。」紀明臨說道。
「我都這樣聽話了,還不夠尊敬嗎?他像個背後靈緊跟在我身邊,我有趕他嗎?他住一晚四十萬的總統套房、吃一頓幾萬元的大餐,這些費用難道不是我支付的?」冤大頭都當了,還不夠尊敬老人家嗎?
高元這幾天心情很差!雖然他的際遇令眾多富豪們又妒又羨──竟然能讓龍大師相隨左右!要知道這可是位國師呢!能讓國師這樣屈尊的,二十幾年來,也就那幾個最頂尖的政治人物了,商界裡可是一個也沒有的。但現在,高元成了商界第一人,更是龍大師金口玉言批命為一生富貴雙全的幸運兒。
「什麼背後靈?表哥,堂堂國師,年紀又那麼大了,跟著你四處跑,為你加持運道,還幫你除晦氣,真是對你好到沒話說,有多少人嫉妒你,恨不得取代你,你知道嗎?」紀明臨覺得表哥這樣嫌棄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師真的不太好。
「哼。」高元冷笑一聲,將平板電腦往書桌上一放,站起身看向表弟道:
「他說我富貴雙全,我信。因為我出生在高家,我是長孫,還是高家直系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就算我成日醉生夢死什麼事也不幹,也有花不完的錢、享不盡的福。不用任何人幫我批命,我自己就知道我是個富貴命。」
「是是,您說的都對,別生氣啦。正因為你是高家這一代的獨苗、唯一的指望、是未來能將『日昇集團』更加發揚光大的中興之主,所以外公他們才會這樣緊張你,但凡聽到有什麼不好的,就會緊張得要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教大家這樣關愛你呢。」
「要不是因為這樣,你以為我會任由上個月就排好的行程都弄亂,就為了飛來新加坡簽個合約,還順帶陪著一個算命的吃喝玩樂?」高元從沒有這麼憋屈過。
「不是吃喝玩樂吧,有龍大師陪著幫你消災解厄,大家也放心不是?你對龍大師太抵觸了,這樣不好。畢竟龍大師可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神棍,他是有真本事的。那麼多人捧著大錢想請他指點幾句都不可得,偏你半點不在意,還煩得很。你要知道,玄學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你別不信──」
「我沒有不信。我只是不信龍大師這個人。」高元直白道。
「啊?不信龍大師?為什麼?他可是玄學界第一人呢!有其本事的!」
「他的真本事都是用來利己。」
「啊?利己?」紀明臨訝異而不解。
「是的,他只做對他有利的事。你沒發現他從來只靠近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再不然就是運氣很強的人。你發現沒有?那些走衰運的、正在倒楣的,沒一個能近他身。」
「……是這樣嗎?龍大師不太常出現在人前,我並不太清楚他的情況……」
「明臨,我一直知道我是個命很好的人。我頭腦不錯,我也夠努力,我家世很好,而且,我總是能逢凶化吉。那麼,我這樣的人,需要龍大師來幫我什麼忙嗎?」
「咦!」好像滿有道理的,可是……人總有旦夕禍福吧?運氣再好的人,總也有不走運的時候吧?
「龍大師要我立即出國,說是避禍,其實就我看,他不過是要我避開我的相親對象罷了。」
「你的相親對象?是哪家的小姐?葉家的還是趙家的?」紀明臨依稀記得表哥目前就相親過兩名女士,條件都很不錯。
「葉家的。而那位小姐最近的運氣似乎很背,龍大師一看到她,立即閃得老遠,並暗示我最好不要靠近葉小姐。」真是笑話!他想跟什麼人交往、想跟哪個女人結婚,哪有外人指手劃腳的份?!這次回去,他就抽空把葉知耘約出來確定關係。目前雖然只相親了兩位女士,但似乎暫時沒有再相親第三個的必要了;他覺得葉知耘就很好,會是個省心的女友以及妻子。
「站在你的立場,龍大師的建議並沒有錯啊。」
高元冷笑。
「你沒想過一個問題嗎?為什麼像龍大師這樣有本事的人,遇見了運道不好的人就只想躲,而沒想過幫人化解呢?為什麼他要緊跟在運勢正旺的我身邊,而不是去幫助葉家小姐脫離目前不太好的處境呢?」在他看來,那個龍大師就是個沒擔當的人,這種人就算有本事,也沒啥用。
「呃……無緣無故的,他沒有幫葉小姐的理由吧?」
「是啊,因為葉小姐無法帶給他足夠大的利益,他為什麼要幫?葉小姐身為一個沒有什麼事業企圖心的名媛,她日後若說有什麼大成就,也不過就是嫁給更富裕的人家,當個富貴太太罷了,能給龍大師什麼好處?所以他才不幫。」
紀明臨張口結舌,怎麼覺得表哥說得好有道理,他幾乎要被策反、對龍大師從粉轉黑了。
「表哥……為什麼你對龍大師有這樣大的意見啊?」
「因為,我討厭別人來蹭我好處,偏還一副施恩的嘴臉。」高元掏出手機,懶得再理會表弟,打電話給首席特助,讓他訂機票,最好馬上就能飛回台灣。吩咐完,掛斷,然後開始一一打電話給其他下屬,交代工作。
就在他打電話的空檔,紀明臨連忙趁機問出他的疑惑:
「表哥,你怎麼會覺得龍大師對你沒有用處?怎麼覺得他只是在蹭你好處?」
高元斜睨他一眼,本來不想理會的,後來看他可憐,於是大發慈悲的簡單回道:
「因為我命好,非常的好,好到可以不理會各種怪力亂神,因為那些都近不了我的身。龍大師一定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厚著臉皮非要跟著我。我這種富貴雙全的命格,完全不需要什麼大師來為我加持氣運。」
「可是龍大師說他幫你除晦──」
「我身上沒有晦氣只有福氣,他就是一個來沾光的。」
沾光…、沾光?
紀明臨徹底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