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龐脈脈特意做了一件淺水藍的薄雲紗裙子和銀色鮫紗的披帛來搭配自己的蹈波屐,裙子甚至特意沒有做長來掩住雙足,只到腳踝,露出秀氣雪白的雙足,她腳本就生得好看,配著銀藍色裝飾的木屐,更顯得雙足白嫩精緻了。
她也知道在旁人看來女子露出赤裸的雙足是十分不規矩的行為,所以不敢到處穿,只敢趁沒人時穿了在人跡罕至的拓冶峰頂上溜躂溜躂自我滿足一下。
這一天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她找到了懸崖邊一塊穩當的石頭——這是她的慣常位置——才剛剛坐好,突然天邊隆隆作響,毫無預警的,一道金色的雷電朝著余芒峰狠狠劈下。
天地之威!
遠遠超過普通閃電的威力,並且引起了空氣中靈力的暴動!
龐脈脈被嚇得一顫,連忙爬起來,調息站好,遠遠凝視著雷電劈下之處。
繼而,又是一道更大更凌厲的雷電。
這一次,她甚至都看出了其中的劍意。
宏大深遠,難以描摹。
如果是對著她劈下的……龐脈脈打了個寒戰:估計早就化為飛灰了吧。
雷劫!
是余芒峰有人成嬰了嗎?
金色劍雷一連七道,終至消散,其間不過一二盞茶時間,卻讓人覺得如一生一世般漫長。
旁觀者尚且如此,不知面對者又該如何?
修士,果然是超自然的可怕生物啊。
龐脈脈感慨了許久,又覺得不對,書上不是說成嬰雷劫通常是一九雷劫至三九雷劫嗎?怎麼會只有七道雷?
若說是神器出世,又應該是三的倍數啊!
她正不解著,突然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龐脈脈嚇了一跳,連忙轉身叫「師父」。
盧真在她右側,背手而立,寬袍大袖被山風吹得烈烈作響。
「你過些日子要準備去余芒峰了。」他沒看她一眼,喟嘆說。
龐脈脈不解。
「趙千行結丹了。」盧真言簡意賅,「等他穩一穩境界就有空教你雷炎劍了。」說著又嘆息一聲:「結丹即現雷劫,後生可畏啊!」
於是三個月之後龐脈脈站在了余芒峰腳下,覺得自己的心情很是複雜。
這個世界裡,成嬰是肯定有雷劫的,金丹有雷劫的卻是鳳毛麟角,雖然不是獨一無二,卻真是有史以來寥寥可數。
趙千行果然不凡啊。
端木無傷最近真要嫉妒死了吧?他去年才衝擊金丹失敗。
他比趙千行大三十歲呢。
龐脈脈仰首望著面前的險峭山峰。
雖然毫無疑義,主峰才是合一宗最重要的一座峰,但是余芒峰卻是最令人難以忽視的。
這裡有合一宗最強大的戰士們。
大部分是劍修。
其餘的即使不是劍修,也是以戰鬥法術為第一重要的。
合一宗弟子普遍認為,幾乎所有余芒峰的人都是戰鬥狂。平時很少有人敢惹余芒峰的人。
但是每次有需要時,他們往往戰鬥在第一線,死傷也是最重的。
余芒峰同時還是最冷清的一個峰。這裡不像舟濟峰人來人來,樓宇相連;也不像轉樂峰如同一個精緻的小鎮,一棟棟精緻的小樓錯落有致,很有人氣;甚至連拓冶峰,東西兩院雖然風格不協調,建築群很不搭調,但畢竟也是有建築群在的……
這裡一直上到半山腰,都不見人氣。
龐脈脈早聽說這兒有不少修士是在山中挖洞居住的,甚至還有挖空一整塊大石頭的,還有住在瀑布後頭的,不知道是把自己當孫猴子了還是當雨燕了,個別也有住在清雅的竹樓裡的,當然也有在樹上搭屋子的。
趙千行比較正常,他就在瀑布旁邊結了一棟小木屋。
而他的師父,余芒峰主寧銳道君則根本沒人知道他住在哪裡。
龐脈脈越走近趙千行的小木屋就越覺得緊張。
她對這人始終很在意,不知道是因為此人氣場強大態度冷漠;還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引路人,有過那一陣子走得比較近的時光;抑或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秘密。
本來她完全可以開口問他知不知道那村子的罩子是怎麼回事的,但她一直覺得這事恐怕不應該提,而他閉口不談的態度,就更讓她覺得忐忑。
或許和自己是穿越的有關?
於是趙千行就成了一個知道自己秘密,又不好打交道的男人。
何況他有時侯會過來跟自己說幾句話,說話態度讓她覺得他對自己和別人分明不同,而有時候她又會很敏銳地感覺到他對自己有所厭惡或反感。
愛憎不明,進退難期。
真是讓人為難!
可儘管為難,她到底還是一步步走到了瀑布近旁。
一路上幾乎沒人搭理她。
余芒峰的人都和趙千行一般的冷淡傲慢毛病。
看到木屋,她停住腳,不知不覺蹙起眉,腳步躑躅起來。
這一遲疑就是好一會兒,以至於聽到了裡頭冷冷的聲音傳來:「既然來了,就進來拜見。你師父是這麼教你規矩的麼?」
龐脈脈皺皺眉頭,還是整理了一下裙裾,上前對著木屋門口恭聲說:「弟子龐脈脈,拜見趙師叔。弟子失禮了,只因方才觀瀑布水流湍急,氣象宏偉,有點入迷,弟子定力不足,卻非師尊教導之失。」
裡頭沉默了片刻,才傳來一聲輕輕的嗤笑,極盡輕蔑:「滿嘴謊言。」
四個字不過輕輕吐出,卻如一記重鎚,狠狠敲在她心上。
隨便誰被人當面如此斥責都難以忍受。
龐脈脈臉漲得通紅。
裡面人仍冷冷說:「若是看瀑布,你當腳步平靜輕盈,而方才你腳步沉重,吐息遲凝,分明是害怕見我。……三年前我就看你是個巧言令色的女人,三年多過去也未見絲毫長進,如你這般的女子,便是天賦再佳,又談何修真?」
龐脈脈胸口發熱,如有什麼東西湧動翻滾,簡直不能忍。
自己就算是說瀑布是託詞,那不也是不想撕破臉嗎?難道要直說我是不想見你?
這人簡直欺人太甚!
哪有這樣說話做事不留情面的人!我同你又不是仇人!
這一瞬間她幾乎都想甩身而去,大不了不跟他學《雷炎劍》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隨便讓人來踩臉!
她勉強壓了壓火,淡然說:「不知道趙師叔是對所有人都如此尖銳還是獨獨對弟子針鋒相對?弟子哪裡不覺得罪師叔了嗎?」
裡面沒有回答。
然後一聲黑衣的趙千行就從裡面走了出來。
速度不快不慢。
腳步不疾不徐。
一臉依然是平靜中略帶冷淡的神情。眉間的硃砂痣依然帶著殺氣。
如今他已經是金丹修士,是她名副其實的師叔了。
依然是少年模樣,冷淡從容,背脊筆直,舉步間蓄滿力量,但卻威嚴自生,雖那臉依舊是路人臉,卻令人生起不敢直視之意。
趙千行一直走到她面前,遠遠越過社交安全距離才停下,近得都讓她忍不住要退後幾步。但是她強忍住了,硬是站在那裡沒有挪動,雖然她要抬頭才能直視他了。
這個姿勢真是太不佔上風!
龐脈脈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每次遇到趙千行都像是被貓盯住的耗子了,實在是這個男人對她的態度太具侵略性!
而且很難應付。
就如剛才指責自己說謊,自己是承認還是不承認?
現在又站這樣近,自己後退固然是輸了氣勢,可站在原地不動仰起頭一臉倔強看著他又算什麼畫風!
真是太可惡了。
正想著,趙千行卻又有動作了!
他之前一直負手站在那裡冷冷低頭俯視她,連手指頭也沒動過,可她頭上的引雷釵突然間已經到了他手裡。
他隨手轉動把玩了一下她的釵子,淡淡失笑,說:「你要用這根釵學雷炎劍?」
龐脈脈再度氣紅了臉。
隨便拔女人簪子,他以為他是賈珍嗎?
冷著臉做流氓行徑難道就不是流氓了!
「趙師叔……」她拚命壓抑自己的火氣:「隨便拔女弟子的簪釵……是不是太過分了?弟子尚且無意把自己的法器當信物什麼的亂送!」
趙千行微訝看著她,似乎耍流氓的是她一樣,最後笑了笑。
「你知道剛才如果我要殺你,你已經死了多少次了?」他笑著卻依然冷著臉,「還有機會讓你在這裡胡思亂想?」
「就算你是個女人,也沒下過山,但既然是修士,就要警惕,」他聲音漸漸嚴厲,「你不要以為是因為我和你的修為差距才能輕易拿到你的法器。你知道你剛才站在那裡渾身有多少破綻?你這樣下山半天就沒有小命在了!」
龐脈脈最後終於完全敗北了,被他從頭數落到腳。
什麼「有時間亂想不如好好修煉」。
什麼「你雖然是個女子,但首先是個修士」。
什麼「本來以為你很快就會來求我教你雷炎劍,不想一等就是三年」。
明明冷著臉裝酷的,說那麼多話好嗎?……趙師叔你不但會開嘲諷,居然還有話嘮屬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