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無地自容

  「別叫我臭肥!你這個千人踩!」胖子很不開心地吼了一聲,但是他顯然聽進去了黃臉年輕人的話,搓了搓手,還是叫了聲「收!」,把他的銀色繩索給收回去了。

  龐脈脈重獲自由,揉了揉被捆麻了的手臂和背,一邊皺著眉頭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黃臉青年和胖子互相看了一眼,還是那個黃臉青年轉過臉來,不大高興地說:「對不起了,這是我的好友端木馥,他是個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笨蛋,你不用搭理他。」

  胖子又氣鼓了臉,「誰是笨蛋了!」

  龐脈脈突然想起以前認識的一個風格類似的傢伙,也是肥嘟嘟的,也是這樣的德性,心裡暖了一下,說話就帶了點笑意思,「解釋清楚我就不告狀。」

  端木馥果然和端木無傷有關係,實際上,他是端木無傷的侄兒,是端木家正經的長房嫡孫,他的父親是端木無傷的大哥,也是舟濟峰端木道君的長孫,若是按照世俗意義說,端木馥是真正的繼承人了,不過在修真界,更多是看天賦和修為,而不是看誰是長房,誰是嫡宗。

  端木馥有點繼承端木家先祖的煉器愛好,對於煉器和煉丹都很是痴迷,若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早已拜在拓冶峰了,而啟虛道君也會看在端木道君的份上,不時指點他一二。

  端木家先祖九死一生,和元融真經一塊兒得到的,傳說為元融真君以前使用過的生化鼎現在就在端木馥手中。

  前一陣子端木道君請出關的啟虛道君喝茶,不免就談到了得到端木家先祖放在傳功閣裡的元融真經的龐脈脈,端木道君就笑言既然此女與端木家有緣,不如跟端木馥結親得了,啟虛道君便言:「既如此,便拿你家生化鼎作聘禮,也算一段佳話。」

  莫名其妙被拉郎配也就罷了,端木馥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愛若性命的生化鼎居然要拿來做聘禮,所以怒髮衝冠,不敢找啟虛道君麻煩,拿引氣期的龐脈脈出口惡氣他還是敢的。

  「原來你是柿子撿軟的捏啊。」龐脈脈聽明白來龍去脈之後,淡淡說。

  端木馥臉頓時掛不住了,又鼓起了眼睛和腮幫子,龐脈脈終究沒忍住,笑了,揮手說:「算了算了,以後別來煩我了,我不會去告狀的,告辭告辭。」想了想又道:「既然不願意,找我來鬧騰又有什麼用?我能做得了什麼主嗎?你應當回去稟告長輩,說清楚你的意見,表示堅決反對才是。」

  胖子若有所思,一時不做聲。

  而後來的黃臉青年,端木馥的好友陳青路,他板著臉替肥嘟嘟的朋友道完了歉,把他拉走了。

  然而龐脈脈的心情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啟虛道君居然隨便就能定下她的親事,都不需要問她的意見,而所有這裡的人都不以為奇。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裡的師尊們能決定弟子的生死前途乃至婚姻,雖然她挺喜歡盧真師父,也不討厭師祖和師兄們,但是還是覺得這一點很難忍受。

  她想了想,決定這幾日跟師父好好談談,請師父去勸阻師祖,至少表達清楚自己的不情願。想來端木馥這般不情願,回去肯定也會鬧騰,這事情師祖他們不會這麼容易定下。

  而端木馥這傢伙來這裡鬧騰一番,恐怕也是釜底抽薪,為了對自己這邊表明他的態度,等稟明師尊,告訴他端木馥所作所為,以師祖啟虛道君的高傲,這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儘管想得明白,龐脈脈還是有點懨懨的,第二天來到余芒峰跟趙千行學劍時精神不免也有些不濟。

  趙千行看她這般沮喪模樣,以為是昨天被自己操練過度的緣故,還在考慮是否今天略微降低些難度,卻發覺她格外拼起來。

  這女人倒是還有幾分血性。趙千行暗暗想,勉強也算有一個小優點。

  結果這天回去拓冶峰時,龐脈脈雖然筋疲力盡傷痕纍纍,卻有一種盡力之後的滿足感。

  至少,她真正在為了生存努力啊。

  她一直以為她已經足夠努力,但是那只是不到極限不傷筋不動骨的正常範圍的努力而已,所以在趙千行看來,自己根本就是渾身破綻不知人生險惡的。

  而只有這樣每次努力都像拚命,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努力吧?

  那麼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自己或許也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強者。

  她心裡慢慢對趙千行生出了一絲感激。

  然而她對趙千行的感激值在以後一個月裡卻如同過山車一般時上時下,有時候上一刻她還心存感激的,下一刻就被他氣得恨不得跟他拚命,有時候正惱恨他,又會突然被他觸動了。

  就像今天,她一來先是被要求揮劍一千下,繞山飛行五十圈。

  說真的,她經過這陣子苦訓,早已能夠勝任御劍飛行這一高難度工作,她內心裡甚至認為,即使組織一場飛劍版魁地奇她也是有可能獲選參加的。

  但是揮劍一千下還要再飛五十圈,她的靈力和體力就正好到了枯竭邊緣。——從這一點看,趙千行比她認為的還要瞭解她。

  也或許對於金丹真人來說,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吧。

  而今天她恰好不太走運,在靈力枯竭之後,從飛劍上一個不穩掉了下來。

  看多了各種動漫和勵志片裡主角一發奮,從來都能千鈞一髮抓住什麼不掉下去,龐脈脈很惱恨自己完全沒有自帶這個天賦技能,一邊難以避免驚慌地往下掉一邊使用她不太好用的低級飛行術,眼看下面怪石嶙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避免重傷或毀容……

  這時候,趙千行足踏飛劍,閃電而至,姿態瀟灑流暢至極,一把將她攔腰撈住。

  真的,龐脈脈發誓,這一刻她真的太感激他了,甚至……她終於瞭解為什麼網上總有姑娘們要發出替某個人生猴子的吶喊,也明白為什麼英雄救美之後美人們忍不住要以身相許……儘管趙千行長得很普通,這一刻她也覺得他帥得無以復加。

  不知道是不是腎上腺素之類的某些物質的作用,她覺得他平凡的五官此刻簡直如天神下凡。他雙臂如此有力,姿態如此完美,連近在咫尺的體味都充滿了男性魅力,連他彆扭陰暗的性格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龐脈脈知道自己這時臉紅了,她伸出雙臂也緊緊摟住他的「蜂腰」以保持不掉下去,同時把臉藏在他腰間不讓他看見自己臉紅了……

  然而下一刻,粉紅色泡泡就破滅了。

  他抱著她飛回峰頂,在五米(……)高空把她給扔了下來。

  這個距離,恰好是她的飛行術來不及反應的高度。

  儘管龐脈脈本能用靈氣護體,但還是摔得渾身劇痛,一時坐都坐不起來。

  而那個路人臉的混蛋還腳踩飛劍,居高臨下,從半空中低頭不屑地看著她,冷冷說:「女修士如果那麼容易動情,就不用修煉了,下場基本都是被強暴之後利用一陣子最後被殺了奪寶。你還不如直接當爐鼎去吧,至少還銀貨兩訖,高階修士也不用圖你騙你,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小命。」

  龐脈脈不但臉通紅,連全身都紅了,只覺得血液逆流,耳邊隆隆作響。

  可偏偏他刻薄的話依然傳來清晰入耳:「怎麼樣?要不然明天開始就來給我當爐鼎好了,你剛才不是被我一抱就動情了嗎?這樣我也不用每天忍受著訓練你這塊頑石,看著你嬌氣的蠢樣子!床上你嬌氣些我倒是可以忍受的,說不定還會心疼你,不但不會讓你被吸得道基潰散還會給你固本延壽,這樣你不用每天苦練,有生之年只要好好享受就行了,有人寵愛有人保護,不是最合你心意?……」他聲音雖冷淡,語氣雖諷刺,但慢條斯理的字字清晰,說到「床上」到「固本延壽」那幾句時聲音輕軟下來,竟然帶出了一點色惑的味道。不過最後幾句終歸還是化為冷嘲了。

  而面紅耳赤的龐脈脈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被擊潰了。

  趙千行的話字字如尖刀利刃,她幾乎覺得自己要聽不見了的時候還是清晰無比地鑽進她耳朵,每一字都扎進她身體,讓她體無完膚,無地自容。

  她想要反駁說自己沒有動情,卻無法出口,對於金丹修士而言,注意到懷裡的她體溫心跳的細微變化實在太簡單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著不流眼淚。

  如果哭起來,真的就要坐實了「嬌氣的蠢樣子」這幾個字了。她在他心裡,恐怕以後真的只能夠格當個以色事人的爐鼎了。

  其實她也知道趙千行說的雖過於鋒利,大意卻沒錯,她內心深處其實並沒有脫離在現代社會時姑娘們心裡隱藏的通病,「我渴望一生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這句話為什麼流傳如此廣泛?只因是女人心裡都不免有程度不同的認同感。就算知道不過是妄想,可即使是再怎麼女漢子的姑娘,午夜夢迴時也未嘗沒有一瞬心裡有過這般的奢望。

  而龐脈脈再怎麼說我會努力我每天都在追求大道我很充實我很陽光,其實心裡還是有怨的,怨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世界裡,要吃那麼多的苦。

  她本來活得好好的,就算沒有修煉長生的機會,至少有父母有朋友有工作有前途,有熟悉安全的環境。

  不會挨餓受凍,不會被什麼賣肉的屠戶企圖強暴,不會被鐵匠當苦力當驢子使,不會每天都擔心自己會餓死或凍死在山洞裡,將來也不用去跟人爭勇鬥狠隨時可能屍骨無存……

  不會這般……孤零零無依無靠。

  身邊只有生存,疲累,努力,和不安全。

  所以,即使趙千行的模樣一點都不合她顏控的口味,即使他的性格一點都不讓她欣賞,即使她暗中還有些怕他,然而因為他把她從那個村子的困境裡帶出來,見過她最狼狽的模樣,她總還是像只雛鳥一樣,忍不住對他有點依戀。

  所以,不過是被救了一下,抱了一回,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變化了。

  就會被他看到她這般不堪的模樣。

  被他這樣教訓和折辱……

  自取其辱……

  她即使已經在自省和自我排解,還是驅不走羞憤欲死和自我厭棄。

  她忍著淚抬頭看著半空中冷然挺立的男子。

  覺得他如此陌生。

  明明是性別,背景,性格,實力完全不同的人啊,距離自己十萬八千里,自己是怎麼對他心生親近的?

  自己是怎麼覺得一個性格冷漠危險的金丹修士是可以接近可以說笑可以觸摸可以……摟抱的?

  只因為他外表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只因為她認識他幾年了?只因為他願意屈尊來不時嘲諷她?只因為當初在飛劍上她恐高一再攥住他衣角不放時他忍了?

  只因為……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卻一直什麼都沒說?

  果然是自取其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