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喬紅兒回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大聲說著,旁邊還有七八個年歲相仿的少年,他們都跟著歡呼起來。
「喬紅兒,喬紅兒!」少年們的叫聲引起了街上別的清早起床的行人們側目,他們有的露出厭惡的神情躲開,有的微笑著看著搖搖頭。
清晨的陽光尚早,不過初初綻白,太陽於東邊天際方才露出一角,晨寒清涼,早起的人們三三兩兩,有人縮手縮腳,跺腳取暖,有人昂首挺胸,覺得早已是春天,不復前二月的冷。
這樣原本寂靜的冷冷春晨,連語音都是遠而輕,人影盡皆半掩在遠遠的晨霧裡,朦朦朧朧,這樣的一群少年,高聲笑言,連天地都彷彿鮮活過來了。
而在白霧的遠方,隔了那邊那條河,遠遠走過來一個孤身的人影,因為還遠,看著就小,人影飄渺,歌聲卻甚是清晰:「……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鞍,斗城東。……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歌聲清冽高亢,詞調間帶著少年人的豪氣,果然聽來讓人豪情頓生,胸懷一吐。
隨著歌聲漸進,那人也漸漸走近,是一個同樣十八九歲的少年,穿了一身紅衣,面目十分秀麗。
他歌聲已了,人也站到了那群少年們面前,嘴角帶著笑意,眉眼飛揚。
少年們靜了片刻,爆發出一陣歡呼:
「喬紅兒!」
「喬紅兒!」
「紅哥你真厲害!就這麼在城南亂葬崗待了一夜還好好的!」
「紅哥,你沒遇到個把女鬼野狐嗎?」
「哈哈,紅哥生得太好,女鬼不好意思出來了!」
「這下好了,勾三,你可看到了,紅哥可是在城南亂葬崗待了一夜的!紅哥,咱們去信義賭坊吧,看看藍痦子還能說什麼!」
「走!走!走!」
一幫少年簇擁著紅衣秀麗的少年喬紅兒一起忘信義賭坊而去,那架勢酷似一群戰士簇擁著凱旋而歸的大將。
一群人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往賭坊過去,陪著他們一起過去的叫勾三的男人是賭坊裡打手頭子藍痦子的手下,長得瘦小乾癟,此刻假笑著,也跟著說了幾句喬紅兒的好話。
到了賭坊外頭,幾人吆三喝六把藍痦子給叫出來了,藍痦子姓藍,因為臉上長了一顆大黑痦子所以大多數人都叫他藍痦子,藍痦子生得人高馬大,只要不是大冬天,都喜歡赤膊上身,露出滿背的紋身。
藍痦子帶了三四個人出來,嘴裡還在嚼著什麼,看到面前一群少年,「呸」的吐了一口,嘿嘿嘿地皮笑肉不笑了一番,說:「喬紅兒,行啊!真有膽子,真在亂葬崗待了一晚上了!」說著還翹了翹大拇指。
城南的亂葬崗已經出了好幾次事,有人在那裡路過就找不到路走出來,有好幾個人在那看到了鬼影,更多人看到了鬼火,還有人聽到女人哭,最可怕的是,上個月還有個人死在了那兒,據第一個發現的拾荒的老張頭說,那死人臉上一臉都是驚恐欲絕。
「既然如此,那個竇玉蘭是不是可以放了?」神采飛揚的秀麗少年揚眉說。
竇玉蘭是城西做豆腐的竇家的女兒,今年剛剛十四歲,生得漂亮,她爹本來還算老實巴交的一個人,不知道怎的迷上了賭錢,結果前幾天輸光了家當,把女兒也輸了出去。
竇玉蘭的一個鄰居家男孩子是這街上的小混混之一,用他們的話說,就是遊俠兒,此事非常符合他們想要行俠仗義的需求,所以便立刻來和小夥伴們商量。
喬紅兒是他們當中的頭兒,因為十四歲的時候就把一個橫行霸道的姓吳的屠戶給打得跪地求饒,大大顛覆了人們對他秀麗容貌的印象,所以被這些遊俠兒們捧為大哥。
少年風流,容貌俊俏,又因為他為人仗義豪俠,既不畏死,也不惜金,很快就闖下了偌大名聲,城裡城外,誰提到喬紅兒也要贊一個好字。
解救要被賣到賭坊的美麗少女,光是衝著這定語,少年們都很樂意去做,而喬紅兒本就把他的青春飛揚都擲在仗義任俠四個字上,又有手下們熱情的攛掇,於是昨天這幫少年遊俠兒便直接跑到信義賭坊要人。
竇玉蘭她爹欠了賭坊不過四五兩銀子,被加了利息,就直接把女兒賣過來了,這會兒藍痦子就要二十兩。
這些遊俠少年裡頭有精窮的,也有家境頗為富裕的,湊了湊,倒是也能湊出來二十兩銀子。
可是藍痦子顯然不太滿足,畢竟竇玉蘭這樣綺年花貌的少女實在是上等貨,一轉手賣到青樓,不但也能有二十兩銀子,以後他自己光顧起來也方便,以他和青樓的關係還不怎麼用花錢……他眼珠子一轉,說:「按理說,人賣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就算你們想買,也要看我們肯不肯賣……總不能強買強賣吧?我是看喬紅兒的名頭,想要結識一二真漢子,這才肯鬆口,——只是,卻也要看到底是真英雄還是狗熊假裝的……」
喬紅兒手下眾少年聞言紛紛怒斥:
「放你娘的屁!你敢這麼說我們紅哥?」
「我們紅哥若是狗熊假裝的,你豈不是野豬假裝的?」
「你再說廢話又有何用?……」
喬紅兒雖性情豪爽,卻不衝動,他雖然可以為了一點俠氣就輕生死,擲千金,為人卻偏偏很有頭腦,而且還很冷靜,這也是那麼多人佩服他的緣由。他當時就擺了擺手,阻止了手下的喝罵,對藍痦子說:「那你待如何?」
藍痦子嘿嘿笑了幾聲:「英雄必有肝膽,喬紅兒好大名氣,想必不會害怕去城南亂葬崗裡待一晚上?」
最近這段時間人人幾乎都是聞這個亂葬崗色變,聽說藍痦子自己路過都要繞路,這會兒竟然讓喬紅兒去過夜,不少少年聽了都氣得亂罵。
喬紅兒卻想了想,就答應了。
得知這事兒,不少城裡人都精神起來了,紛紛關注,也有人說等著喬小兒哭鼻子的,甚至有的賭場還開了盤子,藍痦子這信義賭坊因為正好相關,所以不好開盤,這會兒自然不會賠了,藍痦子倒是暗暗慶幸起來。
喬紅兒甚至還扔了一包用油紙裹著的長著那亂葬崗上最多的,被這兒人叫成「鬼火花」的藍色小野花的泥土在藍痦子面前,懶洋洋說:「這是證據。」
後面還有小弟在捧著:「咱們紅哥說話一口吐沫一個釘,按理要什麼證據?不過是我們紅哥為人周到罷了!」
「昨兒夜裡咱們都守在南門口了,你家勾三也在,還用說證據嗎?」
藍痦子看看地上碎開的泥,泥裡一朵朵的小藍花和絲絲縷縷的灰白色根系,星星點點的小綠葉髒兮兮的,呼了口氣,又嘆了口氣:「行!你喬紅兒是條漢子!我老藍服了!那個小姑娘呢,帶過來!」
於是一個哭哭啼啼,頭髮蓬亂,好在衣服還完整的小姑娘被兩個凶神惡煞的賭場保鏢架出來,丟在地上。
竇玉蘭鄰居的那個男孩趕緊上前去攙扶,說:「沒事兒了,玉蘭,他們沒欺負你吧?」
竇小姑娘哭著搖搖頭,大家都鬆了口氣。
小姑娘運氣還好,藍痦子想多賺錢,賣個雛兒到樓子裡肯定比破瓜的要值錢多了,所以竇玉蘭才能保住清白,只是也被揩了不少油,她哪裡經歷過這些,大腿,臀部和小胸脯被這些粗魯的男人你一手我一把地捏得到處生疼,自然委屈不已。
但她還是跪行過去跪在喬紅兒面前磕頭謝他。
低頭垂淚道謝,她忍不住還是抬頭偷眼看面前的少年。
荳蔻年華,正是多夢的年紀,這樣俊美又勇武的少年,是幾乎所有女孩們夢裡的嬌客,心上的人兒,竇玉蘭也曾多少次躲在自己家掉漆的黑木門口,從門縫裡偷看路過的他。
看他有時縱馬仗劍高歌而過,有時青衫草履斗笠徐行,看他面白如玉,看他眉飛如劍,看他唇如點朱,看他發如潑墨。
有一次,她還偷聽到兩個路邊的士子目送著騎馬高歌的他離開,一個感慨說:「『狂拋賦筆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紅』,這個喬紅兒,真是好一番人才!」
竇玉蘭不識字,她也聽不懂這樣的詩句,但是士子的後半句讓她知道這是誇獎喬紅兒的,她竟能生生記住了那麼拗口的兩句,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知道到底適不適合形容喬紅兒,也不知道是哪些字,卻不妨礙她經常默默唸誦咀嚼,並覺得滿口生香。
這會兒,在她以為自己萬劫不復難逃一死時,竟然是她夢魂裡的人兒救了她,她簡直覺得上天太過厚愛她,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和心裡的委屈,喜極而泣。
「紅哥,謝謝你搭救我,你的大恩大德我用一輩子來還,你既然買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以後你去哪我也去哪,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要伺候你一輩子!」少女勇敢地表白。
喬紅兒在眾少年起鬨怪叫聲中依然鎮定,他笑著叫竇玉蘭的鄰居少年去扶她起來,又指了幾個少年說:「他們幾個也出了銀子的。」
那幾個被指到的少年裡頭,一個說:「我的就是紅哥的,紅哥不用管我,這小娘願意跟你就讓她跟著你唄。」
一個說:「我倒是喜歡這個小娘,不過我才出了二兩銀子,不好跟哥哥你搶。」
另一個說:「我可不要,突然帶回去一個美貌小娘,我爹非敲斷我的腿不可!」
喬紅兒哈哈一笑,說:「你是不肯回去,怕你爹再賣你?」
竇玉蘭連連點頭。
喬紅兒又問:「那你娘怎麼辦?」
竇玉蘭想到自己娘苦勸不住爹爹痛哭的樣子,又想起那些人來家裡抓自己時娘被推倒在地,摟著兩個弟弟要死要活的模樣,又哭了起來,最後垂淚說:「我娘我還是要認的,若是我爹還不肯戒賭,只怕以後連我娘我弟弟都要被賣了……」
「別急別急,我們慢慢給你想辦法。」眾少年紛紛寬慰她。
少年遊俠兒們簇擁著喬紅兒和新救下的少女,在街上人們的圍觀,讚揚,議論紛紛之中,去喬紅兒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