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脈脈跟隨在竹韻真人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心事重重。
除開程震寰為什麼不能再傳音了,自己目前可能要面臨的困境,還不免要想謝枟和他真正的師父郭深是不是已經看到她的劫雷而趕來,以郭深天下第一高手之能,若是親自出手,即使月孚真君他已經是合道期大能,也不該有所閃失的。
若是他們已經成功救出在大隔離術光球裡的四位女真人,那麼應該瞭解了月孚真君隔離關押和躲藏的基地就在海底。
為什麼一個多月還是找不到呢?
月孚真君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能?
不過,合道期,那是她目前不能想像的境界,有了自己的道,也許他只要想去掩藏,旁人就無法發覺吧……
就像上帝說要有光,就會有了光。
或許這是月孚真君的專精之道……
正思緒紛擾時,三牛子和他焦不離孟的好兄弟崇哥兒又來了。
半大不小的孩子,一個來月不見,都覺得長高了幾分。
只是見到她,兩個孩子卻都低下了頭,比上次還要靦腆,甚至沒有和她打招呼,連目光都在躲閃。
那樣子,看上去很像心中有愧。
龐脈脈心裡一動,十分溫柔地微笑著主動打招呼道:「三牛子,崇哥兒,好些日子沒見了,你們似是長高了些……」
兩個半低著頭的孩子互相瞟了對方一眼,總算抬頭看她了。
三牛子摸摸頭,有點侷促地叫了她一聲,崇哥兒也跟著小聲叫了,向她問好。
龐脈脈依然微笑著,似乎十分愉快地答應了。
竹韻真人始終含笑看著他們三人,並未阻止或催促。
龐脈脈於是把握著氣氛和節奏,便笑著道:「……好,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太過寂寞,」她語氣輕快親暱:「你們兩個小傢伙,有空何不去找我玩呢?」
兩個孩子還心機不深,聞言都為難地看向師父竹韻真人。
竹韻真人依然保持著笑容,十分隨和地說:「你們若是想去,龐道友也不嫌你們煩,我倒是可以時常帶你們去叨擾龐道友……」
於是這場偶遇氣氛融洽,完美收場,兩個小輩告辭,龐脈脈則繼續踏上跟著竹韻去見月孚真君的道路。
她也不是謀劃什麼,但這兩個孩子似乎知道什麼,又對她懷有親近和愧疚,也許能套出些什麼話來,即使對大局沒有改善,也或者就有意外之喜。
她籌碼太少,即使一點點希望都不能放棄。
這一次,月孚真君竟然在一處像是觀景台的石頭平台見她,旁邊還罕見地點綴了一點流水和一座小亭子,在這個實用主義,連多餘的裝飾品都沒有的地方,簡直是稀有。
月孚真君面前擺了茶桌,上面還有茶具。
他穿著一身灰衣,盤膝而坐,十分清爽灑脫的樣子,不大如平日陰鬱,都叫她想起來了謝枟的大師兄輪河真君。
看到龐脈脈,他居然還給了她一絲微笑,抬手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龐脈脈姿態優雅,從容自若,施施然在他對面徐徐坐下,絲毫不曾怯了氣勢。
實則心裡在打鼓。
不過她素來有個好處,當情況無計可施時,她總能安之若素。
如此一來,倒往往會有轉機。
竹韻將她送到,對她微微一笑,便告退了。
月孚真君沒有立刻開口,而是開始烹茶。
他煮茶倒茶的手勢並不華麗,但也算流暢,風格質樸,行雲流水之感還是有的。
龐脈脈看著他行事,默不作聲,腦子裡不由便出現「還真」二字。
她自己也有點驚訝,心想,莫非這就是月孚真君的道?
已經置諸於形,舉手投足便能夠讓自己感受到?
茶自然是仙茶,靈氣之濃郁程度卻也非龐脈脈所品嚐過的極致,透著頗為濃郁的苦澀。
由此可見,這位月孚真君在平日實非奢侈之人,和王燕台之流不可同日而語。
龐脈脈喝了一口,吐納片刻,也頗有所得。
月孚真君一直靜靜看著她,等她吐納完畢,然後才開口:「你若有修煉所需,不妨開口。」
龐脈脈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跟他要回自己的儲物手釧都被拒絕了,這會裝大方有什麼意思?恐怕自己要點什麼東西,都要被他們左右琢磨,最後能到手的也十分有限。
因而她微笑之後,溫言道:「多謝前輩,卻是不必了,師父常教導我,我們隨是煉器師,修煉卻更是要從己而出,不假外物。」
月孚真君微微點頭,道:「你師父所言甚有見地,」頓了頓,他輕嘆一聲,道:「同這天下千千萬萬有識之人一般,可惜了。」
龐脈脈心想,戲肉來了。
她沒接口,也沒微笑,只是靜靜認真看著他說話,作出傾聽狀。
月孚真君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師父盧真金丹圓滿許久了吧?」
龐脈脈心裡一怔,突然間口腔就瀰漫出一股苦澀來。
是啊,修為深厚,心境也沒問題的盧真,為什麼卡在金丹圓滿這麼多年,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因為他沒和真人定契啊。
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點,還一直都在苦苦思索,苦苦嘗試。
而自己深受其苦,朝不保夕的師祖,心裡明白,卻不能允許他走上自己的老路,身家性命受制於人,只能冷眼旁觀。
師父盧真他金丹圓滿,都卡了百年有餘了吧?
這一百多年,心中是什麼滋味?
看上去爽朗又護短的師祖,心裡又是什麼滋味?
難怪師祖成嬰之後,不願意再收徒。
月孚真君唇角動了動,大概算是笑了笑,「你現在大約知道為什麼了?打算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龐脈脈有些茫然。
自然是等自己出去之後,讓謝枟和師父定契……
但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總不是滋味啊。
月孚真君的眼睛看上去平淡,實際卻如浩瀚星空,深不可測。
他看著龐脈脈,這時再度開口,道:「你的血,確實和我們化人都不相同,和真人……卻也有差異。」他目光掠過她臉龐,道:「你說的,應該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自己試試能不能和你師父定契呢?」
是啊,龐脈脈被他說中了隱秘的心思。
若是自己能和師父,師祖,師兄他們定契就好了。
自己才是最有把握不會傷害他們的。
不是不信任謝枟,但是因為她的信任,就要把他們都交到謝枟手裡,任其掌握生死,君臨其上,總覺得心裡不舒服,隱隱有點覺得對不起師父他們……
月孚真君看著她,笑了笑,道:「何不一試?」
一試?
現在?
龐脈脈皺眉看著他。
月孚真君大概用神識發出了什麼信號,一位老得滿臉皮膚都皺在了一起的老頭,慢吞吞走了過來。
即使他修為不低,但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來,這一位,已經是油枯燈盡,只等著壽終正寢了。
修士能老成這般模樣可不多見。
「這是彭齊,」月孚淡淡說,「他今年已經八百六十歲了。」
八百六十歲,比起那些歲數都超過萬年的初始真人,自然只是小娃娃,可是,對於金丹真人,八百歲就是最理想的壽元了。
一般金丹修士都無法活到這個理想壽元,正如車跑不出理論油耗。
而這一位能比八百還多六十年,顯然是吃了延壽之物的。
任何一種延壽之物,都十分珍稀罕見,價值高昂,萬金難求。
龐脈脈哪裡不明白月孚真君的用意了。
月孚真君沒有再開口,他喝茶。
彭齊朝龐脈脈拱了拱手,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他的力氣,並不比尋常老人利索多少,他開口,聲音也沙啞老朽不堪:「龐道……友,老朽聽聞宗主言道,道友人品……貴重,咳咳,」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番之後,他才繼續道:「……老朽不久人世……願意一試,倘若僥倖能得於大道……再邁一步,願意終生供……道友驅策……」
龐脈脈看著他。
她當然知道這對自己毫無壞處,只有好處。
最不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證明了自己沒有用而已。
而這一點未必不是好事。
如果真的成功,自己日後就多了一位元嬰期的僕從。
這點任何人都會動心。
但是也許自己會被月孚真君看得更死,牢牢把持,程震寰前輩所言的那些麻煩,有可能都會發生。
她喝口茶,沒有直接回答彭齊,而是抬頭看著月孚真君,認真道:「真君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呢?」
月孚真君看著她,眼中微微帶了一絲失望。
「……你自己也知道你若是嘗試,已經得到了極大的好處。」他淡淡說,「彭齊其實並不願意冒險,他寧可安安靜靜死去,大概也不願意被驅策……他只是覺得自己反正必死,來替我當這個實驗品也無妨。」
「若是成功,等他成了嬰,就是你的人了,只要你不讓他來反叛我等,不讓他殺戮違心太多,什麼都可以吩咐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