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葡萄

  龐脈脈對於談判,其實也是有點小小心得的,並不在月孚真君之下。

  「呵,」她淡淡一笑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真君欺我良多。」

  「真君所言,不過是定契帶來的理所當然的結果,並不是您給我的報酬,二者怎能混為一談?」

  「我若是與這位定契,表面看上去是我佔便宜了,可實際上,卻對我極為不利。」她平靜地闡述著:「若是不能成功,說明我對真君沒有價值,真君說不定就打算殺了我了……若是成功了,對我來說一切會更加險惡。您是不是打算讓我和您手下金丹圓滿的全都定契,然後您再趁我不備殺死我?這樣您的手下就全都能進階,也都能自由……」

  月孚看著她,聽她說完,不禁失笑:「小小年紀,思慮太深了。」

  「你放心,我答應,無論哪種情況,都不會殺你。」

  龐脈脈嘆了口氣,道:「包括我現在拒絕,您也不會殺我嗎?」

  月孚真君一怔,微笑道:「自然不會。」隨即他看著她,過了片刻方道:「要想讓你答應,並不需要性命相挾。」

  龐脈脈慢慢揚起眉,道:「願聞其詳。」

  在他們說好的當口,年老衰竭,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倒下的彭齊一直安靜地站在那裡,只是偶然發出喉嚨口喘不上氣的呼哧聲。龐脈脈控制自己,一眼都沒有朝他看過去,更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她知道,月孚真君本來就要利用她的心軟。

  月孚真君再次喝了一口茶,對她的問題置之不談,淡淡道:「你想要什麼報酬,說吧。」

  龐脈脈沉思片刻,開口道:「第一,自然是要保證我的安全,請宗主以心魔為誓,不會在任何時候動殺我或傷害我的念頭。」

  她怕有空子鑽,直接讓人家從動念發誓。

  月孚真君果然揚眉,道:「人的念頭很難控制,小友這個要求太強人所難,我只能發心魔誓,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去傷害你或讓人傷害你。」

  龐脈脈加碼:「也不能以任何方式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

  月孚真君沉吟片刻,道:「未為不可,但近期我不能放你自由,這一點還請你見諒。」

  這一點龐脈脈也是有數的,所以她根本沒提,當然,若是月孚真君沒發現她此言的陷阱,日後她也可能用這話逼迫他們一番。

  「也不能傷害我的親友。」月孚真君傷害她師父師祖師兄的幾率比較低,這一點自然是為了謝枟。

  謝枟手裡有流離劍,恐怕正是月孚他們的重要目標。

  不管謝枟表現得多麼強勢,又有多高的天賦多強的心性多大的背景,他其實和自己一樣,年紀尚輕,修為尚淺,在所有真人裡,是一個軟柿子。

  就算不是軟柿子,也是小柿子……

  這一次,月孚真君卻把玩著手裡的琉璃杯,沉吟不語。

  龐脈脈心裡沉了沉。

  「這一點我無法答應。」月孚真君終於開口說。

  然後他就閉口不語了,不做任何解釋。

  龐脈脈的心再度一沉。

  她自己開口降價:「不殺我任何親友。」

  月孚真君依然不開口,最後他說:「這樣吧,我答應你,你可以要求我饒過一個真人的性命。」

  龐脈脈的手在案下交握,她抬頭看著月孚真君,道:「真君是要殺死所有真人?」

  月孚真君許久都沒有回答,最後他說:「不,不一定,但是……」

  他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溪流:「我不希望這個世界,再這樣下去。」

  顯然,他還不肯對她說出自己要做什麼。

  可能有的猜測有許多種。

  「好吧,」龐脈脈說,「把我的儲物手釧還給我,這是最後一個條件。」

  月孚真君露出了一絲笑意。

  沒過多久,一個修士將龐脈脈的儲物手釧放在一個海鹽玉托盤裡送了進來。

  海鹽玉有種特別滄桑的美,像水草瑪瑙的感覺,和當初師父煉製的,充滿古樸美的手釧相得益彰。

  那裡面有她十年來的所有積蓄。

  即使她如今成就金丹,這些東西也算是比較豐富的了,罕見材料並不少。

  龐脈脈伸手去取,在大能面前,她無意班門弄斧,用法力捲過來什麼的都是笑話,還不如老老實實伸手拿,顯得低調謙遜些。

  月孚真君眼神和神識從她這邊微微一掃,突然臉色大變。

  龐脈脈手才剛剛碰到那手釧,月孚真君居然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是用手捏住!

  堂堂月孚真君,居然亂了章法,急得不惜屈尊紆貴,跟她肢體相觸!

  連法術都忘了使用。

  他捏緊她手腕的一刻,龐脈脈條件反射,護身靈氣大開。

  但對於一位合道期的真君,這和不存在沒什麼區別。

  當然,用處也是有的,如果不是開了護體靈氣,此刻她的手腕大概已經寸寸粉碎了。

  月孚真君並無攻擊之意,他只是略微用力了一點。

  「把儲物手釧打開。」月孚真君沉聲說。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壓抑的風暴,神情不復淡然,帶著隱隱的痛楚和銳利。

  但他整個人,倒好似因此多了一種生氣。

  龐脈脈沒有辦法,只能放開自己的儲物手釧。

  每個人的儲物法寶都是神魂鎖定的,哪怕對方境界再高,除非將原主人殺死,否則都無法進入。

  而不得不打開自己的儲物法寶,是一種恥辱。

  龐脈脈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這一次,她連商談的餘地都沒有。

  因為月孚作為一個頂階修士,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估計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

  空氣中的靈力在隨著他心情起伏而隱隱暴動,龐脈脈都能感受到。

  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來配合。

  合道期修士一怒,完全可以天翻地覆,風雲變色。

  月孚真君的神識第一時間進入了她的儲物手釧。雖然僅僅是一縷神識,已經強大得令她的儲物手釧有些承受不住。

  他迅速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並且用神識捲出。

  是一個木頭手鐲!

  龐脈脈甚至一瞬間覺得有些記不太清了這件東西。

  但她立刻想了起來:是她在地宮裡那個藥草園,那棵樹裡面得到的。

  這個木頭鐲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甚至沒太多靈氣,她拿到手之後,就扔在了儲物手釧裡,再也沒多去管它。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情,自然更不會再去想到它。

  可此刻,月孚真君卻越發激動,看著掌中的木頭手鐲,幾乎控制不了自己了。

  周圍的靈氣彷彿在積蓄一場巨大的風暴。

  龐脈脈心驚膽顫地保持安靜,默默將自己的儲物手釧閉鎖住。

  但是月孚真君最終卻沒有爆發,也沒有崩潰,他反而慢慢收束了自己的靈力,平復下情緒。

  可是他閉上眼睛時,掩不住臉上的痛意。

  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啞到令人懷疑是經過了傷心斷腸的哽咽。

  「你在哪裡得到的?」他低聲問。

  「一個地下遺址。在它草藥圃園的一棵樹中。」龐脈脈儘量冷靜清晰地回答:「我不慎跌入,還有一些修士被誘入。」

  「你們發現了蔣家的地宮……」月孚真君的語氣卻不如何生氣,反而像是傷感。「呵,數千年歲月,不過南柯一夢……天下豈有永遠的秘地……」

  但隨即他眼神一銳,沉聲道:「你們毀了那裡?!」

  龐脈脈道:「算不得毀,和那裡看守的大蛇打了一場,興許有點毀壞……自然也想找找有沒有寶藏的,可那裡幾乎是空的……我們就挖了點藥草走。」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心裡是打鼓的。

  她生怕情緒不穩定的月孚真君一怒要追究,自己被人家一個眼神也殺死了。

  好在月孚真君不知道是沒好好聽還是不想追究區區小事,並沒有再多說,反而摩挲著手中的木鐲子,眼神複雜無比。

  最後他說:「你是在一棵樹裡找到了它?」

  龐脈脈道:「是的,一棵丹果樹。」

  月孚真君眼中痛楚一掠而過,閉目喃喃說:「這個傻孩子……」